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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第61章

    “錯綜復雜?恩怨糾葛?”

    林澹抓住吳超話里的關鍵詞, 咂摸了一番,心里頭的酸水便咕嘟嘟地往外冒。

    吳超就是個臨時工,平時游手好閑的,沒別的愛好, 就喜歡和人吹水, 嘴巴非常碎, 這時候見林澹來了興趣,自然是打開了話頭。

    眼見著陽靈花園里的危機解除了,他抬起手臂,攬著林澹肩膀往小菜園子里走,

    “走,先回去,我慢慢與你講!

    兩人又回到田埂邊上, 盤腿并肩坐著, 抬頭看向頭頂懸浮的那座巍峨的宮殿,

    “魏書彥,燃天尊者,也就是咱們的玉焱峰峰主,也曾經拿到過那塊冷月寒玉石。”

    “他也有?”

    “嗯,”吳超用力點頭, “他非但有過, 而且, 傳聞說,那是咱們掌門生平送出去的, 第一塊冷月寒玉石。”

    “第一塊……”

    林澹喃喃重復著, 眉頭不自覺擰得很緊。

    竹馬竹馬,兩小無猜, 出雙入對,還送了自己的第一塊寒玉石……

    “既然給了他那石頭,那為什么掌門和他,不開啟那石頭?”

    以那位峰主的境界,剛才那樣的危機時刻,他隨便一抬手,就能落下一張這么牛逼的結界來抵御那極寒之氣,他如果出手,進到那寒玉石形成的結界里去幫助掌門,想必,掌門就不會再被那寒氣困擾了吧?

    那樣的話……掌門他應該也不會退而求其次,來找林澹這么個底層小嘍啰了。

    林澹這樣想著,心里的酸水,開始發苦了。

    “這事,說來就非!钊硕笸髧@息了!

    吳超這時搖著頭,嘖嘖嘆氣,講得繪聲繪色,好像自己親身見證了過去那段歷史似的,

    “咱們峰主和咱們掌門,他兩個,一個至陽道體,一個至|陰|道|體,又是一前一后幾乎同一時間入的寒玉門內門,共同成長,互相扶持,那時候,玉焱峰上上下下,都覺得,他兩個,最終必定會走到一起,結成道侶,傳為一段佳話的。

    “可是,誰成想……唉……”

    “什么?”

    吳超這時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酒,賣足了關子,吊足了胃口,才又繼續道:

    “誰成想啊,半路殺出來了另外一人。”

    “誰?”

    “你猜?”

    林澹這時候哪來的興致猜謎,搖頭說,“猜不出!

    “猜猜嘛。”

    林澹嘆口氣,作勢要站起身往外走,“你要不想講,我去隔壁花園里問問連翹奶奶吧!

    林澹說得認真,吳超見唯一的聽眾要沒了,慌忙拉住他,“哎哎哎,我講我講,你去邊上能問出什么?家丑不外揚,人家又未必樂意跟你分享這些?”

    吳超說著,用力按著林澹肩膀,要他重新坐回來,然后神秘兮兮湊到林澹耳朵邊上,壓低聲音說:

    “那不是別人,正是咱們這座仙山的主人!

    林澹眉頭一擰,“積素長老?”

    “是啊,”吳超“嘖嘖”說,“誰能想到,那時候內門年紀最小的小師弟,也就是咱們的長老,竟然一直喜歡咱們峰主。

    “其實想想也是,咱們長老和咱們掌門一樣,都是師承祖師爺寒燈真君,修習的寒玉心經。

    “能修習寒玉心經的,都是至|陰|道|體,自然也是受到極寒之氣的困擾的,極寒之氣,就需要至陽靈力來療愈——

    “這至陽靈力,咱們宗門分三等,最下等,是那萬壽陽靈丹,中等的,來自咱們仙山上這些陽屬性的靈植,而最上等的,要屬高境界的至陽道體修士的靈力。

    “所以啊,咱們仙山長老,實際上和掌門一樣,想必,是覬覦咱們峰主那一副至陽道體的身子,許多年了吧。”

    吳超一副老太太嚼舌根的模樣講著這些事,林澹聽在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所以,掌門以前也覬覦過剛才那玉焱峰峰主的身子?

    吳超自然不知道對面在想什么,他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傳聞說,兩百年前,就在咱們峰主去到寒玉宮宮門前,想要求掌門為他開啟冷月寒玉石的那個晚上……

    “風云突變,寒玉宮卷起濃重的霧氣,伸手不見五指。

    “掌門等在偏殿的玉石榻上,等了咱們峰主整整一晚上,卻沒能等到對方。

    “直到第二天,濃霧散去,整個宮殿內外,卻不見咱們峰主的影子。

    “半個月之后,離奇消失的玉焱峰峰主,又突然重新出現,回到寒玉宮中,將那冷月寒玉石雙手奉還給掌門,然后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那之后,咱們峰主就始終默默守在寒玉宮腳下的這玉焱峰上,再沒有提起那塊玉石,也再不曾提起他和掌門之間的那些朦朧的情愫。”

    ……朦朧的情愫?

    林澹很不喜歡這個刺耳的詞匯,可是沒辦法反駁,只能繞開這個部分,轉而問另一個問題:

    “這……和積素長老有什么關系?”

    吳超這時神秘兮兮地朝林澹招招手,示意他湊近一些。

    林澹弓著背,將頭送過去。

    吳超攬住他肩膀,低聲說:“你聽說過……親衛嗎?”

    林澹的脊背瞬間繃直了,渾身僵硬,嘴角都有點抽搐了,但只是扯出一個笑,說:“聽過……一點點吧!

    豈止是一點點,就在不久前,他腰間還別著那親衛令牌呢,呵……

    吳超沒留意林澹的不自在,只是說:“那天,咱們峰主將掌門的寒玉石送還回去之后,咱們長老就去了峰主修煉的寒火洞。

    “他兩個人,在那寒火洞里……雙修了整整三個月!

    “待到他二人雙雙從寒火洞出關,咱們長老就對外宣布,說咱們峰主,往后就是他的……親衛了!

    聽到這里,林澹滿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吳超。

    吳超用力點頭,眼神寫著:是不是很勁爆?

    林澹覺得這事聽起來,不止勁爆,簡直,很魔幻了,

    “玉焱峰峰主,被仙山長老,封為親衛?”

    可是仙山是隸屬于玉焱峰的,掌管仙山的積素長老,是玉焱峰峰主燃天尊者的直系下屬。

    一個直系下屬,竟然,封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做親衛?

    “是啊。”

    吳超這時卻淡然擺擺手,

    “宗門高層的那些恩恩怨怨、情愛糾葛的,就是這么離奇曲折,咱們底層的小嘍啰,平時根本想都想不到的。”

    林澹還想要再問什么,這時陽靈花園的幾個園藝師修整好了自己的花圃,正要外出組酒局慶祝,路過小菜園子,說說笑笑地招呼吳超同去。

    免費喝酒這種事,吳超自然不會錯過,他立即拍拍屁股,跟著幾個園藝師一道離開了。

    留下林澹一個人,坐在田埂上,懵懵地發呆。

    掌門有個竹馬竹馬,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沒有捅破窗戶紙的初戀,搞不好,還是掌門惦念至今,卻永遠無法在一起的白月光……

    現在那“白月光”,就穿著一身招搖的火紅火紅的衣裳,正在寒玉宮中,面見掌門呢。

    也不知道,老相好重逢,會聊些什么?

    林澹想著想著,又苦澀地笑起來。

    人家聊什么,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他這種最底層的小嘍啰,喜歡上了,都不配、也不敢講出口。

    現在呢,只是想要本本分分地做個親衛,只是想要默默陪在掌門身邊,這么一點奢望,也沒辦法做到。

    他被趕出來了,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回想起來,他和掌門每次見面,好像總會惹掌門生氣。

    想來,那位門當戶對,和掌門從小一起長大的玉焱峰峰主,每次和掌門見面的時候,掌門應該都是很開心的,都是笑著的吧?

    哪像他,每次想要逗掌門笑,卻總是適得其反。

    “啊……”

    林澹苦悶地喊了一聲,仰面躺在地上,抬起手,拿手背遮住眉眼。

    “林澹啊,別再胡思亂想了。

    “你已經重新變回這小菜園子里的臨級短工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早就跟你沒有關系了。

    “他見不見自己的‘白月光’,見面的時候說什么,會不會笑,這些,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林澹在心里嘶吼,然而沒有用,腦袋里根本控制不住,不停地浮現出那張白玉面具半掩住的臉。

    還是太閑了。

    繼續種地吧,手上忙起來了,腦子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這樣想著,林澹從乾坤袋里,把自己囤的“甜甜根”的幼苗取出來,開始往小菜園子里移栽——

    尊上把他趕出來了,但依舊沒有兌換自己承諾的那花園子里的上品靈植。

    所以,林,F在依舊只能種自己的“甜甜根”。

    不過“甜甜根”也挺好的,雖然沒辦法幫他繼續升級了,但是填填肚子,止餓這方面,還是很出色的。

    這樣想著,林澹手中的小鋤頭不停,一直忙活到夜深露重、月亮高懸了,這才收起農具,從地里出來,簡單施了個清潔咒,轉身準備往竹屋里走。

    剛走了兩步,他腳步頓住。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縈繞在鼻息之間。

    有點類似冬雪的氣息,可又不像掌門的氣息那樣純凈,那樣清甜,反倒有點像摻雜了泥土味道的雪水。

    這是……

    林澹緩緩轉身,循著那道氣息傳來的方向,眺望過去,接著,呼吸一滯。

    就見夜色中,漆黑的天幕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靠近過來,像一片云彩,翩然落在小菜園門口。

    對方身形纖瘦、純白的衣衫曳地,及腰的長發披散在身后,發絲無風飛揚。

    一手執劍,那修士緩步走到林澹面前來,朝林澹輕笑。

    白皙的臉上,五官精致,漂亮,是讓人一眼難忘的雋秀長相。

    像是……天上落下的仙子似的。

    第062章 第62章

    林澹呆立在那里, 一只手中還攥著鋤頭,另一只手上提著裝“甜甜根”菜苗的竹筐,怔怔地望著那個翩然落在他面前的白衣修士。

    “你……”

    林澹想要說什么,然而剛吐出一個字, 對面卻先他一步, 把問題問出來:

    “林……壯壯?”

    林澹懵懵地點頭, 應了聲是,下意識想要朝對方行禮,無奈兩只手都被占著,一時騰不出來, 便只能繼續直挺挺站著。

    對面眼中帶著饒有興致的目光,將林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這目光,林澹重新回到寒玉門, 頭一天來仙山報道的時候, 遇見過挺多次了, 他以為對面會和其他人一樣,說一句“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或者“久仰久仰”之類的客套話。

    然而,對面卻輕聲說了一句:

    “又見面了,小哥哥!

    兩個時辰之前。

    玉焱峰峰主燃天, 和仙山長老積素, 在奉命前往魔域三個多月之后, 回到了寒玉宮。

    兩人剛飛到玉焱峰上空,遠遠地便感覺到了一股寒冬般凜冽的低氣壓, 沒多久, 便緊跟著看到了那座壓在仙山上的冰墻。

    “呵,師兄又在生氣了?”

    一身白色衣衫的積素長老, 帶著打趣的口吻講了一句,腳下御風飛行的步履卻是一刻不停。

    在他身旁,一身紅色衣衫的神焱峰峰主魏書彥,則是冷著臉,一言不發,腳步卻停下來。

    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魏書彥沒有猶豫,立即抬起手,傾注大半靈力,落下一道禁制,阻止那極寒之氣繼續往仙山蔓延。

    眼見著坐落在仙山山頂上的那座種滿珍惜靈植的陽靈花園被完整地護下來,積素淡笑著看向魏書彥,

    “謝了。”

    魏書彥冷著臉,“我不是幫你!

    說罷,徑直飛身往寒玉宮去了。

    其實早在魏書彥出手之前,靳言已然將那極寒之氣凝實的冰墻緩緩收回了——

    他被林澹氣得怒急攻心,一時沖動,下意識便釋出了至陰靈力和無盡威壓。

    然而,眼看著那冰墻要壓上仙山山頂處的陽靈花園外頭的結界了,靳言又回過味來——

    何故要因為生那笨蛋修士的氣,就把怒火潑在那陽靈花園里?

    雖說能進那園子的,都是境界修為不低于元嬰境的至陽道體修士,不至于被他盛怒之下的一道冰墻傷到,可是,那冰墻一旦落下去,園子里種的這一季的靈植,鐵定是要遭殃了。

    那些靈植,都是他的私產。

    因為對那笨蛋的憤怒,而破壞自己的財產,這樣的冤大頭,靳言不想做。

    所以他迅速調動體內靈力,轉而將極寒之氣往回收。

    然而那冰墻已然快要觸到陽靈花園外頭的一層結界,靳言再如何收斂,依然有一部分寒氣侵入到結界中,眼看便要將那園子邊緣凍住。

    而玉焱峰峰主魏書彥的陽屬性結界,便是在這時候出現,阻隔在了陽靈花園與靳言正在收束的冰墻之間。

    靳言自然是早就注意到魏書彥和積素回來寒玉門,眼看著就要抵達寒玉宮了,只是他暫時無暇顧及——

    極速收束回來的靈力,與他怒火攻心郁結在胸中的靈力,碰撞在一起,直沖他丹田處。

    胸口悶痛,一股腥甜味道迅速涌上靳言喉嚨。

    他閉上眼,以最快的速度打坐調息,強行壓下那股沖撞在穴道中的靈力。

    待到七經八脈都重新歸于平靜,靳言睜開眼,便看到那二人立在殿門外,恭敬行禮求見。

    靳言此時已經恢復了清冷模樣,微微點頭,許二人進來。

    剛抬腳邁入偏殿正門,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魏書彥的腳步一滯,怔怔地朝前望過去。

    他的視線落在掌門的玉石榻前,層層堆疊的小靈花上,目光沉沉。

    火紅火紅的小花,和魏書彥身上的紅色衣衫,本是相得益彰的色彩,可是,此時,他看在眼里,卻只覺得刺目。

    剛才掌門將極寒之氣釋放出來,連萬丈之外的陽靈花園里的靈植,都險些遭殃,可是近在掌門腳下的這些小紅花,竟然,還好好地盛放著……

    這不是一般的至陽道體修士能捏出來的靈花。

    “這是……那傳說中的壯壯做的小紅花?”

    積素說著,眼含笑意,腳步輕快地繞過魏書彥,往掌門的玉石榻前走去——

    一副想要上前去摘一朵小紅花把玩的架勢。

    然而尚未靠近那玉石榻,一道禁制打下來,擋住他的去路。

    積素往后退了半步,“嘁”一聲,低喃,“小氣!

    靳言只當沒聽到,聲音冷沉,“魔域之事,可有眉目?”

    之前靳言派積素前往魔域,調查那雞鳴城中出現的傀儡絲一案,同時又安排燃天暗中看著積素。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燃天的“暗中”看守,變成了現在這般明著同行,但靳言并不關心——

    靳言派燃天過去的時候,就沒指望對方能隱藏行蹤,以積素的性子,恐怕燃天前腳離開寒玉門,他后腳就能猜到對方在跟蹤他了。

    靳言現在關心的,只有那傀儡絲一案的幕后主使——

    對方如果是沖著靳言自己來的,那倒是無所謂,這片大陸上想要他性命的人數不勝數,他不在乎。

    可是,對方如果是沖著壯壯來的,那靳言便一定要追究到底。

    “用那傀儡絲制造出雞鳴城附近靈獸暴|動的魔頭,找到了。”

    積素這時回道,“不過……”

    停頓片刻,積素索性長袖一揮,直接從自己的儲物戒里,丟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那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一件破破爛爛的斗篷,上面不斷散發著尸體腐爛的惡臭。

    靳言眉心輕擰。

    他當然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不是什么破斗篷,這是某個魔修的遺體。

    從對方散發出的氣味判斷,這魔修生前的修為不低,很可能是個魔頭,且是級別很高的魔頭,而且,這魔頭,就是那傀儡絲的主人。

    “雞鳴城的案子,鐵定是他搗鬼,這事板上釘釘,沒跑!

    積素道,“不過……我懷疑他幕后,還有另外的推手!

    靳言眉心微蹙,“可有證據?”

    “呵,證據?本來是手到擒來的……”

    積素冷笑一聲,轉頭看向站在自己旁邊的紅衣修士,“如果不是某些礙手礙腳又礙眼的人,從中阻撓,讓這魔頭被人滅了口……”

    被積素冷嘲熱諷的修士,這時身板挺得筆直,面不改色,沉聲說:

    “如果不是我從中阻撓,現在被滅口的,就不是這魔頭,而是你!

    “哼,那我還得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了,峰主大人?”

    積素斜睨著對方。

    魏書彥仍舊是一副冷臉,“不必!

    “怎么不必呢?”積素陰陽怪氣,“這么大的恩情,自然是要算清楚的,不如,下一次,我讓著你,讓你在上面?”

    魏書彥被對方的話激得渾身一抖,可當著掌門的面,卻是一句話也不敢接,只能憋紅了臉,牙關緊咬,默默受著。

    積素嘴上得了便宜,就喜歡看魏書彥討厭他又干不掉他的樣子,咄咄逼人地追問:

    “還是說,峰主大人,您就喜歡在下面,那我也不介意——”

    “——好了!”

    靳言冷聲喝斥,輕輕咳了兩聲,又說:“這里是寒玉宮,要吵,回寒火洞吵!

    積素再如何囂張跋扈,到底不敢頂撞掌門,這時收斂了,微微躬身,向掌門道歉。

    魏書彥的心思,卻全放在其他事上了——

    剛才靳言喝斥的聲音大了一些,竟是沒忍住,帶出兩聲咳喘?

    “尊上,您……體內的極寒之氣,又開始反噬了?”

    魏書彥說著,不自覺朝玉石榻靠近過去,然而走了兩步,便和積素一樣,被那道禁制擋下來,被迫往后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

    對面拒絕他靠近的態度,太明顯,魏書彥只覺得心頭一陣刺痛,卻也清楚自己沒有立場繼續說什么,只能定定立在原處,低聲問:

    “需要叫懷珍長老過來嗎?”

    靳言冷冷回一句:“不必!

    顯然不想多聊自己的事,只說:“傀儡絲一事,我會另外安排人跟進,你們一路奔波,先回去歇息吧!

    積素恭敬地稽首,轉身往外走,行了兩步,見旁邊魏書彥一動不動地杵在那里,視線依舊落在那玉石榻上,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傳音入密,問對方:

    “你不會到現在,還存著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吧?”

    魏書彥牙關緊咬,同樣傳音入密,只回他四個字:“與你無關。”

    積素被刺了一下,心中悶痛,他是那種斤斤計較、有仇必報的性子,對面刺痛他,他便要立即奉還回去,還要讓對面比他更痛上十倍百倍。

    所以聽到魏書彥的話,積素冷笑一聲,咬著牙,再次傳音入密給對方,徹底撕破了那最后一層遮羞布: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兩百年前那天晚上,你乖乖躺在我身下的那一刻,就該清楚,以掌門那有嚴重潔癖的性子,是不可能再要你這副骯臟的身子的!

    積素成功了,他傳音入密的話語,一字一句,捅在魏書彥心上,捅得他一顆心千瘡百孔。

    他雙手緊緊握拳,渾身顫抖,雙眼猩紅,脖頸處的青筋都根根凸顯出來,卻終究是講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可是看著對方這痛苦的模樣,積素原本刺痛的心,卻是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報復的暢快感覺。

    “都退下吧!”

    掌門的聲音,從玉石榻上傳來,“你們兩個,都莫要再杵在這里!

    積素拱手一禮,應了聲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魏書彥卻仍舊立在原處,一動不動。

    靳言眉心重新蹙起,“還不走?”

    魏書彥這時努力將破碎的心收好,清了清哽咽的喉嚨,盡量用平常的聲線,說:

    “回秉尊上,我有……其他線索,請求呈上!

    靳言沉默片刻,最終撤下了兩人之間的禁制。

    魏書彥緩步走上那玉石榻,期間腳踝碰到那小靈花,分明不痛不癢,可他卻覺得仿佛皮膚都被那一片片紅色灼痛。

    努力收斂思緒,魏書彥走到床榻邊,掌心拖出一枚小小的玉符,

    “這是那魔頭被迫自爆之前,卑職從他的儲物法器里尋到的。”

    那玉符底部,寫著三個字——[於菟神]。

    這片大陸,信奉於菟神的,只有一個地方——

    “三教盟?”

    魏書彥點頭,“此事,卑職懇請尊上,允許卑職繼續跟下去!

    靳言點頭,應了他的請命,

    “你先去吧,本座盡快安排人與你對接!

    再次下了逐客令,魏書彥再沒有繼續留在這榻邊的理由,可是他垂眼,看著腳邊遍布的紅色小靈花,實在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

    “尊上,與壯壯……做過親衛之事?”

    話音未落,周遭頃刻間凝出冰霜,接著便是掌門比冰霜更冷的聲音:

    “燃天,記住自己的身份。”

    這便是在警告魏書彥,身為下屬,你沒資格過問掌門的私事。

    就像那晚之后,掌門再沒有像以前那樣,直呼“書彥”這個俗名,卻只以他的尊號“燃天”來稱呼他一樣。

    此時,在掌門心中,他們二人之間,有同門之誼,但沒有任何私情。

    “屬下……謹記!

    魏書彥用力閉了閉眼,拖著似有千金重的雙腳,一步一步往殿門外走去

    仙山山頂。

    積素從寒玉宮離開之后,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要去好好會一會那傳說中的壯壯。

    不過,他并沒有直接去壯壯所在的那片小菜園子,而是先去了陽靈花園邊上的一棵老槐樹下。

    那樹下有幾張石桌和石凳,此時歪歪扭扭地圍著一圈修士,喝到酒酣,各個面色酡紅。

    積素緩步靠近過去,刻意釋放出自己的凌冽氣息。

    在現場的修士瞬間朝他看過去,接著同時迎上前,

    “長老!”

    “長老,您可算回來了!”

    “恭迎長老!”

    “長老,可要嘗嘗我們園子里新釀的花酒?”

    積素笑著擺手,“不必了,”接著將目光落在角落處一個修士身上,“你……”

    他“你”了半天,竟沒能在第一時間想起對方的名字,最終還是那修士收起酒葫蘆,主動上前道:“長老,小的吳超,見過長老!”

    積素便朝他淺笑,“你隨我過來。”

    兩人在旁邊尋了處僻靜的樹下,積素落下一道禁制,將兩人罩住,然后自己在樹邊的石凳上坐下來。

    吳超拘謹地立在不遠處,手中還捏著酒葫蘆,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就是個隨時準備頂包的臨級短工,根本從來沒想過能這么近距離地見到這仙山的主人,更沒想到,這位主子竟然還主動找到他,要與他私下里聊聊?

    這種級別的大佬,和他這種臨級短工,能有什么好聊的?聊他需要去替誰頂包了?

    正想著,就見積素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石凳,

    “別拘著了,坐。”

    吳超就去旁邊石凳上坐下來,接著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乖乖等著自己被趕走的樣子。

    但積素這時卻倚靠在樹干邊,笑說:

    “來,好好與我說道說道,那位林壯壯,什么來頭?”

    吳超懵了一下,“林……小犬道友?”

    “對,”積素點頭,“這段時間,你與他接觸最多,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么要來我這仙山?”

    吳超一臉茫然,心想他不是拿著您給的令牌過來的嗎?怎么他為什么來這里,您反倒來問我了?這我哪能知道呢!

    心里腹誹,吳超表面上仍舊恭恭敬敬地,慌忙回說:“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犬道友,他從來沒和我提過這種事!

    “哦?從未提過嗎?”

    積素卻不罷休,“你再仔細想想,不一定是挑明了說的來意。

    “你們平時聊起來的時候,他有沒有提起過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讓他念念不忘,始終放不下的?”

    這可是仙山的主子親自過問,稍有不慎,鐵定就直接被趕出去了。

    想到這里,吳超心里打鼓,開始搜腸刮肚,努力回憶自己前段時間跟林小犬聊的那些話。

    講真,林小犬這人心思單純,能跟吳超聊的,無非就兩件事,不是種雜草,就是送丹藥,可是現在長老口中問的,鐵定不會是這兩件事,那是……

    想了許久,吳超忽而靈機一動,竟然真的讓他想到一條——

    “有了!

    “有一次,小犬道友他心情不好,喝醉了,在菜園子里躺著的時候,與我提到過——

    “說……說有個仙子,讓他一直念念不忘,記掛到現在!

    “……仙子?”

    積素頗有些詫異。

    “對,就是仙子!

    對方的原話其實好像是什么“你如果是仙子,多好”?

    不過喝醉了悶悶不樂,都還在想著對方,那鐵定就是念念不忘了。

    而且……

    “他還留了那仙子的一片衣衫,白色的細紗,一直待在身上呢!”

    聽完吳超的話,積素淡淡笑起來,

    “一位,白衣仙子?”

    這世間,能讓壯壯念念不忘,甚至專程找到仙山上來的,白衣仙子?

    幾乎在第一時間,積素的腦海中,便浮現出那張覆著白玉面具的臉來。

    積素得了個滿意的答案,站起身,輕拍了拍吳超的肩頭,“謝了。”

    然后轉身離開了

    飛身來到那小菜園門外時,積素已經換了一副裝扮——

    他自己原本就穿白衣,身量和對方也差不多,只需要將滿頭白發染黑,再描上眉,唇上點了丹朱,便與那人有七八點相似了。

    聽吳超那口氣,再加上積素對那人的了解,壯壯恐怕連對方的正臉都沒見過,那要騙過對方,實在是易如反掌。

    畢竟,積素不是第一次假扮成對方的模樣,去做這樣騙身騙心的事了。

    兩百年前,他可是連那人的青梅竹馬,都騙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

    積素對孤月真君的模仿,厲害的地方,在于他不只是單純的模仿,他甚至會依據對方的喜好,擺出對方心底,最希望那位掌門流露出的姿態。

    如此貼心的模仿,加上他天生勾人的氣質,一騙一個準。

    只要壯壯對那“仙子”是當真動了心,積素就不怕他不上鉤。

    只是想想,都覺得有趣。

    正想得出神,腦海中,傳來一道聲音:

    “你要故技重施?”

    是魏書彥。

    對方竟然不知何時,追來了這小菜園邊上。

    積素腳步一頓,轉回身,朝黑暗中掩藏的那個身影看過去。

    就見藏在暗處的魏書彥聲音冰冷,繼續說:

    “兩百年前,如果不是你,我與尊上……或許已經……”

    “嗤!

    積素滿臉不屑地笑,“你到現在,還抱著這樣天真又可笑的想法?”

    聞言,魏書彥怔住,“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積素聳聳肩,“那晚,是你自己眼拙,將我認錯,怨不得別人!

    魏書彥深吸一口氣,用力閉上眼——

    是啊,是他自己眼拙,連曾經一起生活修煉那么多年的師兄都沒能認清楚。

    可這真的是他的錯嗎?

    分明是積素詭計多端,太擅長魅惑之術,又將孤月真君的神態學得入木三分……

    魏書彥正不甘地咬牙想著,另一邊,積素已然提著劍,似一縷輕煙,翩然飛向那片菜園。

    魏書彥冷著臉看向對方遠去的背影——

    積素就是這樣。

    仗著自己親爹寒燈真君有恩于掌門,張揚跋扈。

    他知道掌門對寒燈真君有愧于心,便利用這份愧疚,為自己牟取福利——

    掌門一手養起來的靈脈,澆灌出的仙山,積素要搶去。

    掌門搜羅北斗大陸各處珍惜靈植,建的陽靈花園,積素要搶去。

    掌門給了魏書彥那塊冷月寒玉石,分明是想要和他更進一步,卻……還是被積素搶先……

    可掌門對積素,卻從來都是極度地忍讓,無底線縱容的,這才養成了積素這樣嬌縱的性子——

    掌門看中的,他都要試著搶一搶。

    如今,他將手伸向壯壯,實在是魏書彥早有預料的事。

    可是不知為何,原本追過來,試圖阻止對方的魏書彥,這一刻,卻并未出手——

    他突然不想攔下積素了。

    他心里生出一些陰暗的想法。

    他想,憑什么,他現在與掌門形同陌路,而這個境界低微的壯壯,卻可以那樣肆無忌憚地在掌門榻邊種滿小靈花?

    就因為他那晚被積素假扮的掌門騙了?可積素無論是神態、樣貌、衣著,都太像掌門了,他想要模仿掌門,除了將自己的長相改換得與掌門一模一樣之外,甚至連修為和氣息,都能裝得毫無二致。

    這樣一個爐火純青的騙子,害他釀下大錯,為何卻要將過錯,全部怪罪在他頭上?

    魏書彥自食其果,無話可說,可是,他突然很想看一看,這個讓掌門惦念的壯壯,也被積素騙了去,掌門會不會像當年那樣,決絕地拋棄他?

    想到這里,魏書彥原本要出手阻攔的靈力,收斂回掌心,握成拳頭,放下了。

    另一側,積素翩然落在壯壯面前,饒有興致地將對方打量一遍。

    見對方傻兮兮地站在那里,動也不動,甚至忘了向他行禮,只是瞪圓了一雙眼,看著積素,有些癡傻的樣子。

    積素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大半——

    對方此時心里,恐怕已經將積素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那個仙子,畫上了等號吧。

    積素趁熱打鐵,看似隨意地說:“又見面了,小哥哥!

    聽到積素的話,林澹臉上驚詫的神情變得更重了,“我們……”

    積素滿心以為,對方會問一句:“我們以前見過嗎?”

    那積素就模棱兩可地回一句,留給對方無限遐想的可能。

    然而,對面這時卻把話講完:

    “我們中間差了多少輩分了,我都能做您曾曾曾曾曾孫子了,‘小哥哥’這么大的輩分,我可不敢當!

    積素:?

    積素被噎得沒話,險些失態,差點沒維持住自己仙氣飄飄的人設。

    好在他及時調整過來,臉上掛上掌門特有的那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容,用清冽的聲音問:

    “你終于……來尋我了。”

    聽到這里,林澹臉上戲謔的笑意,頃刻間收斂了。

    他雙眼圓睜,定定地看著積素那精致的眉眼,陷入沉默。

    是啊。

    他回到寒玉門,找到這仙山上來,是為了尋一個人。

    可是那人一直沒有出現,久到他差點就忘了自己這個壓在心底的念頭。

    想到這里,林澹將手指放在腰間的乾坤袋上,靈力不自覺探入袋中那片白色的細紗上。

    就聽對面繼續說:

    “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林澹又盯著對面看了一陣,然后忽然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怎么可能不來,我答應過的,就一定會來!

    夜色中,積素的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他微微側過頭,額角青黑的發絲浮動。

    看著身邊俊朗的修士那刀削斧鑿般的側臉線條,積素輕聲問:

    “你可有什么,要與我說的?”

    又來了,又是這個問題。

    有什么要向對方說的?

    這個問題,最近好多人問林澹,上一次,掌門問了,林澹把靈植的事搬出來,直接被趕出寒玉宮。

    這一次,近在咫尺的“白衣仙子”又問了他這個問題。

    林澹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對仙子講,但他此時只輕輕搖頭,

    “沒有!

    “……沒有?”

    積素眉心微蹙,“難得重逢,你竟沒有任何要與我說的?!”

    “沒有!

    林澹重復一遍,抬起頭,看著無邊夜色,他輕聲說:

    “你不是他!

    簡單四個字,林澹講得很輕,卻異常篤定——

    你不是他,就算裝得再像,也終究不是他。

    林澹講得那樣篤定,讓積素一時間都忘了繼續偽裝,只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你怎么知道……”

    “我早該猜到的……”

    林澹的視線,穿過濃稠的夜色,落在頭頂那座懸浮的宮殿上空。

    在那宮殿上空,在林澹第一次來這陽靈花園報道的那一天,曾經浮現出一片巨大的白色虛影……

    那才是他要找的人。

    他太笨了,到現在才明白這些。

    林澹繞過呆若木雞的積素,走到一處空曠的田地上,然后抬起手,輕輕轉動頭上的黑玉發釵。

    那根發釵,是掌門送給他的,說是最高級別的通行證。

    掌門說過,任何時候,想要見他,不必提前請示,只要轉動那發釵就行。

    發釵上的傳送法陣被點亮,疾風卷起林澹的發梢衣擺。

    在身影消失之前,林澹朝著積素咧嘴笑著,目光堅定地說:

    “我要去尋他了。”

    第063章 第63章

    林澹那支黑玉發釵里, 鑲嵌的是一張移動版的青龍傳送法陣。

    也就是說,那張法陣的傳送功能,和林澹之前在親衛宅院用的那幾張法陣一樣,都是來自于那萬級玉石長階最底下的那青龍玉雕陣基。

    那座巨大的青龍玉雕, 先前不知道被誰給撞壞了, 導致它帶動的這一整套傳送法陣上的圖紋都帶上裂痕。

    到現在也沒修復好。

    所以林澹用那黑色的玉釵, 成功回到了寒玉宮,卻沒有抵達他希望的那偏殿玉石臺上的床榻邊——

    他被送到了寒玉宮正殿的大門前。

    正殿的大門,比偏殿的那扇還要大許多,林澹高高地仰起頭, 都沒辦法將最上面的門框收入眼底。

    林澹撓了撓頭,視線從門框收回來,看向里頭巍峨的大殿。

    正殿……也太大了。

    以他現在的御物飛行的能力, 就算全速往前走, 恐怕也要走上起碼半個小時了。

    看一眼頭頂高懸的月亮, 知道夜色深了,林澹不敢耽擱,抬腳就要跨過那道比他大腿還高的門框。

    然而腳剛抬起來……

    欻!

    面前忽然冒出一張結界。

    那結界像一面透明的墻,橫在正殿門外,上面閃現幽幽白光, 像高壓電纜似的, 仿佛在叫囂——敢靠近, 電死你丫的!

    林澹懵懵地看向自己正前方的那厚重的結界,沒明白一道禁制, 怎么會有這么大敵意?

    難道因為他之前被掌門趕出宮了, 所以今非昔比,此時被“特別關照”了?

    思忖之間, 很快,林澹的這個想法被推翻了——

    這道禁制確實是為了“特別關照”某個修士的,但不是林澹。

    砰——!

    啪——!

    “哎喲!嘶……”

    就見結界上森冷的白光一閃,一道電弧落在一個身影頭上,將那道身影拋出去幾百米遠。

    那身影從幾百米遠的玉石臺階上爬上來,朝著正殿方向罵罵咧咧,

    “混賬!混賬!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三教盟的規矩,全讓你們吃進狗肚子里了!

    “你們這樣自甘墮落,便是要與三教盟為敵,與整個北斗大陸為敵了!

    “寒玉門,怕是從此便要走向——”

    ——啪!

    對面話說到一半,結界上森冷的光芒一閃,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嚇得對方慌忙閉嘴。

    那身影站起來,起身正要往玉石長階下面走,這時視線掃過來,注意到站在正殿門前,正直愣愣地盯著他,從頭看到尾的林澹。

    那修士心思一動,轉身回來,走到林澹面前。

    離近了,林澹才看清楚,對面是個長相方正的中年修士,穿著寒玉門的長老服,但是腰間并沒有佩戴寒玉門的白玉令牌,而是別了一個雕刻著某種奇奇怪怪的動物的玉牌。

    那玉牌下面寫著三個字——[於菟神]。

    林澹擰著眉頭,盯著那三個字看了一陣,就聽對方道:

    “這位道友,可是要求見掌門?”

    對方說著,目光落在林澹發髻上插著的那墨玉發釵上,顯然是認出了那墨玉發釵里鑲嵌的寒玉宮最高級別的青龍傳送法陣。

    林澹便點頭,大方地承認了。

    中年修士立即從自己拇指上取下一枚扳指——那是他的儲物戒,從那儲物戒里,他取出一塊巨大的橢球形的白石頭,送到林澹面前,不由分說,往林澹懷里塞。

    那石頭通體由白玉石打造,像一顆巨大的西瓜似的,非常沉。

    對面中年修士的修為顯然不低,要用靈力托起這么一塊石頭來,易如反掌,可是乍然放到林澹懷里來,卻是壓得林澹往前一個趔趄,險些栽倒下去。

    他慌忙調動體內靈力在手臂上,勉力用出御物之術,將那大石球抱在懷里,一臉懵逼地看向對面。

    那中年男修士卻是一臉坦然,指了指林澹懷里的石頭,

    “這契約石,按照三聯盟的規矩,老夫需要在離開之前,交到靳掌門的手中,讓他確認自己違背了當初的約定。

    “剛好,你要進去,就順便幫老夫帶進去給靳掌門吧!

    說罷,那中年男修擺擺手,趕蒼蠅似的,示意林澹趕緊進去。

    林澹越發懵逼了——

    不是,老人家,咱們素不相識,你就這么丟一塊大石頭給我,讓我帶去給掌門,這合適嗎?

    其實林澹老實,如果是放在以前,他是不介意隨手幫這位大叔一個忙的——

    雖然這石頭很大很重,但是林澹身體壯,要帶進去,也不是很難。

    可是問題是,林澹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啊。

    他剛被掌門尊上趕出來,用這墨玉發釵能不能見到掌門,會不會被再次趕出來,都不好說,這個節骨眼,他怎么好再抱這么大一坨石頭進去?

    而且這正殿門外剛才都專門落下那么一道禁制了,這可是林澹在這宮里待了這么久都從未見過的充滿敵意的禁制,能讓寒玉宮樹立起這樣的結界,可見這位大叔有多不受寒玉宮待見了。

    那林澹還不明所以地幫他帶東西進去,這不是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他雖然不太聰明,可他也沒有那么蠢。

    林澹無奈地笑笑,“長老,您這石頭,看著實在太……貴重了,我這么搬進去,磕了碰了的就不好了,我看,您還是自己……”

    林澹推拒的話講到一半,那中年男修擺擺手,“這是靳掌門的契約石,原本是三教盟用來監督警示的,可是現在看起來,已經用不上了,那便是破爛廢石一塊了,莫說磕碰了,就是丟了碎了,都無所謂!

    “掌門的……契約石?”

    聽到這里,林澹忽然覺得自己抱的石頭變得十分不一般了,忍不住往那石頭上多看了兩眼,這才發現,這不是一顆純白的石球,上面隱隱刻了不少字的,分成一塊一塊的。

    此時大部分字看起來都跟普通石碑上刻印的字沒有區別,唯有正中心有一塊,浮現出低調的銀白光澤,那上面的字也若隱若現地閃爍著光芒。

    伴隨著那光澤,林澹還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凌冽冬雪的香氣。

    他忍不住盯著那閃爍著白光的字看。

    見林澹那認真的探究模樣,中年男修恍然意識到,對方恐怕是連這契約石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雖然不明白這么個缺乏幾本常識的低階修士為什么會拿到那最高級別的青龍傳送陣的玉釵,但是既然是有求于對方,他便勉為其難,多解釋兩句:

    “對,你也看到了,這契約石里,注入了靳掌門的靈力,是用來實時監控掌門的盟約靈契情況的。

    “靳掌門曾向三教盟立下誓言,承諾此生永不結盟。

    “因而任何帶有盟約性質的靈契,他都不得簽訂——

    “收徒契,拜師契,義結金蘭契,永結同心契,等等等等,這諸多靈契,都不可以。

    “可是,你看看,如今這永結同心契的部分,光芒亮得都可以做夜明珠了!

    “這便是靳掌門預備公然違約的意思了!

    “既然對方鐵了心要違背當年的誓言,那老夫這個專門為了監督靳掌門而被外派來到寒玉門的契修,也就沒有繼續留在這里的必要了。

    “這塊用來監督警醒的契約石,老夫也沒必要繼續守著了!

    中年男修喋喋不休說了許多,林澹只聽進去了一個詞——

    “永結同心契……”

    對面點頭,

    “對,永結同心契。

    “說實在話,我守著靳掌門的這塊契約石,已經有三百年之久了,這三百年來,他的義結金蘭契亮過數十次,收徒契亮過幾次,甚至是御人和傀儡的靈契,都亮過,唯獨這永結同心契,從未亮過。

    “我一度以為,靳掌門修了無情道了,這一塊,永遠不會亮了。

    “可是沒想到哇,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如今這亮度,他與那個修士,怕是今晚宣布結契,老夫都毫不奇怪!”

    林澹懵懵地聽完對方的敘述,艱難地吞咽一下,然后認真地看向對方的雙眼,問:

    “長老,這永結同心契,是……做什么的?”

    對面長老被林澹問得懵了,

    “你連永結同心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你還是這片大陸上的修士么?

    “這能是做什么的,自然是道侶契!”

    “道侶契?”

    “對!你們靳掌門吶,這是動了心,用了情,喜歡上其他修士,而且一往情深,認定對方,想要與對方結為道侶了!”

    林澹傻愣愣地抱著那巨大的玉石球,腦海中回蕩著對面長老的話,只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仿佛在做夢一樣。

    掌門的永結同心契,亮了?

    三百年來,掌門頭一次,動了情,想要與某一人結為道侶?

    那某一人……是誰?

    林澹像個木頭似的,呆呆地杵在那里。

    那長老與他又講了兩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對面毫無反應,搖頭道:“怎么突然傻了?這是……丟了魂了?”

    正要再喊兩聲,這時,古茗從殿內走出來,帶著職業假笑,躬身行禮,

    “方廉長老!

    方廉長老見總算有個管事的肯出來見他了,便不為難面前這癡傻的修士了,一抬手,將林澹懷里的契約石收回去,帶到古茗面前去,

    “你來的正好,這契約石……”

    方廉長老與古茗周旋時,林;腥换剡^神來。

    他懷里的契約石沒了,手上突然一輕,這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

    背后那道禁制在古茗出現時,已經被解除了,林澹再沒有猶豫,邁步沖進殿里,用自己那半吊子的御物飛行之術,像只撒歡的狗子似的,連飛帶跑地往偏殿奔去。

    “尊上、尊上、尊上!”

    他一路喊著,一路往里跑,只待到沖至那熟悉的玉石榻前,被一道靈力倏然扯住手腳,才被迫停下來。

    那靈力太過霸道,將林澹身體往后扯得險些飛出去,手腕都扯紅了。

    應當是沒料到林澹這么脆弱,那靈力在攔住林澹靠近的腳步之后,立即撤回去了,緊接著,那熟悉的清冷聲音響起來:

    “放肆!誰許你擅闖本座這偏殿!”

    林澹這時候已經不會被對面那副兇神惡煞的外表給嚇到了,他一心只想要離掌門近一些,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啪!

    一柄玄鐵劍豎在林澹面前。

    從那劍柄上,頃刻間落下一道禁制來,擋在林澹面前。

    林澹沒有防備,直直地撞上去,撞得鼻梁生疼,慌張地抬手,捂住臉。

    這是……以掌門的那把雌劍——恩賜劍為陣基,落下的禁制。

    這個程度的禁制,以林澹的修為,無論如何不可能破開的。

    曾經用來幫助林澹抵擋那九天玄雷的傷害的禁制,如今卻用來阻擋林澹靠近靳言。

    林澹有些委屈地站在那里,視線越過那禁制,看向玉石榻上的身影。

    靳言錯開眼,只當沒看到對方的目光,依舊冷冷說:

    “莫要靠近本座!退下!”

    林澹不會退了,他再不會退縮了。

    垂眼看向面前那把冰冷的雌劍,林澹調動體內靈力,接著——

    “嗷嗚!”

    他將“吞噬萬物”的神通釋放出來,一口咬在了那恩賜劍劍柄上!

    “你……!”

    靳言一時有些慌了,在那恩賜劍被對面的深淵巨口吞進去的瞬間,從玉石榻上沖出來,抬手捏住對方的下頜,想要迫使對方松開嘴。

    他倒是不擔心恩賜劍真的被咬碎——

    他的本命劍,與他靈力相通,豈是對面一個底層小修士,輕易能咬碎的。

    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劍靈為了自保,一時控制不好,誤傷了這笨蛋。

    林澹確實吞不進去那恩賜劍——

    哪怕他有“吞噬萬物”的神通,可畢竟只有筑基境的修為,在他張開嘴的那一刻,他的深淵巨口,已經被來自渡劫境大佬的本命劍的結界給卡住了。

    現在不上不下的,很難受。

    但他的目的達到了——

    那道禁制被破了,掌門急得跑出來,愿意見他了。

    靳言自然不知道這笨蛋在想什么,他怕傷了對方,不敢調動靈力,可手上用力想要將劍柄拔|出|來,用盡全力,盡然沒能成功。

    一時有些惱了,靳言沉聲喝斥:

    “松口!”

    松、口?

    這簡單兩個字,落在林澹耳朵里,竟然覺得比仙樂還動聽。

    之前在雞鳴城外的那處山區里,有個白衣仙子,一劍劈山,從靈獸口中將他救下來,然后在他迷迷糊糊咬住靈獸尾巴的時候,也是這樣,喝斥了他一句:“松口!”

    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神態……

    “……真的是你,仙子?”

    林澹的“深淵巨口”被對方捏住,講話有點含混不清的,但是明顯可以看到,他嘴角往上揚得很高,一直裂到耳朵根去了。

    因為這樣的笑容,他嘴里咬住的劍柄松動了。

    靳言趁機把恩賜劍抽回來,一言不發,轉身就要往殿外走。

    林澹慌忙抬手,捉住對方袖口,

    “仙……尊上!別走!我……我有話想對你講!”

    靳言冷哼一聲。

    ——現在有話要對本座說了?

    ——要做什么去了?

    ——怎么,又要問本座何時兌現那靈植?

    “本座不想聽——”

    “——我喜歡你!”

    像是生怕對面走得太快,聽不到似的,林澹幾乎是扯著嗓門將這四個字吼出來。

    空曠的大殿,在他喊完以后,一時之間,陷入沉寂。

    如空靈的山谷,只有林澹的這簡單一句話的回聲,回蕩在耳邊——

    “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回聲一聲一聲,清晰地落在靳言耳朵里,像山間的晚鐘,驚起一片晚霞,燒紅了靳言的臉頰。

    第064章 第64章

    寒玉宮正殿門外。

    古茗和方廉長老相對而立, 在他們兩人中間的半空中,此時正懸浮著那顆通體由白玉石打造的契約石。

    方廉長老蒼老的手指指著玉石球正中央閃爍著銀白光澤的那塊“永結同心契”,咬牙切齒道:

    “你們靳掌門,心動成這樣, 卻絲毫沒有主動向我匯報、認錯、悔改的意思, 這不是擺明了, 要撕毀之前自己立下的誓言,與我三教盟為敵?”

    方廉長老一副“正義的衛道士”的模樣,義憤填膺,據理力爭。

    對面的古茗臉上職業假笑絲毫不減, 只是不咸不淡地垂著眼望著那契約石正中央亮著銀白光澤的“永結同心”四個字,輕聲說:

    “是嗎?哪里亮了?我怎么沒看到?不是和旁邊的幾塊契約差不多的亮度?”

    “你……!”

    方廉長老想說一句“你瞎了嗎”,可是多年來自詡的教養和身份不允許他講出這樣粗鄙的話, 所以最終只壓下怒火, 換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古茗尊者, 如果眼睛有疾,趁早找懷珍長老看一看,莫要耽擱了病情!

    古茗自然是聽出來對面在罵他瞎,他也不在乎,他本來就是睜著眼睛在說瞎話——

    他哪里看不出來他們掌門這是心動情動得厲害, 恨不能下一刻便與小犬道友就地結為道侶林。

    如果放在以前, 古茗或許會想辦法虛與委蛇, 可是現在……

    雖然有關林小犬的問題,掌門一個多的字也沒和古茗提, 可先是云螭過來提到三教大會的事, 掌門竟然同意親自前往,還破例要帶上林小犬, 之后緊接著又鬧出這契約石的事來,掌門這次非但不再忍讓,甚至十分強硬地讓方廉長老吃了閉門羹——

    這些事情擺在那,哪里還需要掌門再多說什么呢?掌門的心思,在古茗看來,根本是昭然若揭了。

    既然明確了掌門的態度,古茗便也不想與對面這老頑固費心周旋了。

    所以他聽起來有些無賴地說:

    “依我看,是方廉長老面積太大,老眼昏花了吧?長老若是想找懷真長老看看,又拉不下這個臉來,我不介意幫您去請人。”

    “你你……”

    方廉長老氣得橫眉倒豎,沒想到這古茗以前看著還算懂規矩、肯聽勸,如今竟然如此顛倒黑白、不辨是非!

    “這永結同心契,亮得都可以拿去做夜明珠了,你竟還反咬是我眼花!”

    “哦?是嗎?”

    古茗這時緩緩地仰起頭,看向正殿門外那高高翹起的屋檐下一整排大小不一的白玉珠,那一排珠子,最大的及腰高,最小的也比他們面前的契約石還要大一圈,每一顆白玉珠都閃爍著明亮的月白光澤,周遭氤氳著濃郁的靈氣,夜色下熠熠奪目。

    “要說夜明珠,咱們寒玉宮可多了去了,長老若是以前沒見過,此時不妨抬頭看一看,咱們屋檐上頭那一排,哪一顆摘下來,不比那天上的星辰更奪目?

    “您這契約石,如今怎么看都黯淡無光的,和普通玉石無甚區別,怎么敢比作那夜明珠的?”

    “你你你……”

    方廉長老“你”了半天,竟是一個字講不出來,若論口才,他原本就比不過古茗,更何況他覺得自己是個秉持禮義廉恥、講究公道條理的人,與對面這胡攪蠻纏的樹妖理論起來,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方廉憋紅了臉,正不知如何回應是好,這時,那契約石卻幫了他的大忙——

    就見古茗的話音未落,那白玉石球上,標著“永結同心”的那一塊,倏然之間,從暗淡低調的白色光暈,變幻成十分奪目的亮白光芒——

    那白光刺目到將古茗和方廉的臉頰都照得慘白。

    古茗和方廉一時忘了爭辯,兩張被照得慘白的臉上,同時流露出無比驚詫的神情,都扭頭往偏殿的方向看過去

    寒玉宮偏殿。

    在林澹大聲吼出那句“我喜歡你”之后,空曠的宮殿內,一時陷入沉寂。

    只有那句“喜歡你”的回聲,不斷在殿內回蕩著,最終一點一點消散。

    靳言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這心動的聲音,在靳言的胸腔中掀起狂風海嘯,直接波及到正殿門外的那塊懸浮在半空中的契約石上,激發出那玉石上的永結同心契板塊釋放萬丈光芒。

    然而,不管心動得多么大聲,靳言的面上,卻仍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唯有雙頰燒得火紅,可是那兩團紅暈也盡數被覆蓋在臉上的白玉面具遮擋住了。

    林澹死死捉住靳言手腕,不讓他走,目光緊緊盯住對方的雙眼,想要等待對方給他回應。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吐息滾燙。

    他從未喜歡過誰,更沒有向誰這樣大膽地表白過。

    如今扯著嗓門將心里藏了許久的秘密喊出來,內心自然是無比忐忑的。

    然而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他等了許久,一直等到自己“吞噬萬物”的神通收斂起來,他的深淵巨口消失,恢復成正常人類模樣,也沒有等到對面的回應。

    靳言最終像是受不了對方那灼熱的目光,垂下眼睫,不再與他對視。

    “你……”

    靳言終于開口,剛吐出一個字,便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的聲線竟然不似從前那般清澈,此刻有些嘶啞,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

    靳言并不喜歡自己這樣的聲音,就像他第一次強行打開林壯壯的識海之后,被對方反壓,循著本能,做了許多失控的事那樣——

    一向高高在上的靳掌門,不喜歡這樣被對方牽制住的感覺。

    好像自己的一顆心,被對方死死拿捏了。

    說來好笑。

    靳言活了五百多歲,從未嘗過心動的滋味,也從不知道,原來這滋味,會是這樣古怪的——

    那句“喜歡你”,靳言分明苦等了許久,先前想方設法地要對面主動講出口的。

    如今對方如此直白地講出口了,又這樣直勾勾地盯住他,等著他回應自己。

    靳言卻……沒來由地感到慌亂。

    對,就是慌亂。

    習慣一切盡在自己掌控中的靳言,不喜歡這種慌亂的情緒,更不喜歡被這種情緒支配的感覺。

    所以靳言眉頭輕蹙,手臂用力,想要從對方掌心將自己手腕抽出來,然而不用靈力,單純拼力氣,他自然是比不過壯壯的。

    沒能將手腕從對方的禁錮中掙脫出來,靳言眉心擰得更緊了,

    “你先放開本座!

    可對面卻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手指甚至收得更緊了,

    “不放!”

    靳言:……

    面對靳言,林澹難得如此強硬,一方面,他怕自己松手了,對面果真跑了,自己就再難追上,另一方面,他現在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吞噬萬物”的神通結束了,雖然這次他沒吃掉什么富含靈力的法器靈植,可是他吞掉了那把雌劍釋放的無盡劍氣。

    那是渡劫境大佬的靈力凝結出的劍氣,又是與林澹萬分契合的高級別的至|陰|道|體的靈力,不容小覷。

    林,F在腦袋已經有些昏沉了,他猜想,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昏睡了。

    所以遲遲等不到對面的回應,他心里有點急了。

    以林澹那不大靈光的腦袋,和在感情上的遲鈍,他是不可能知道靳言此時的退縮是因為內心的慌亂,他更不可能知道,靳言內心的慌亂,是因為對林澹的心動和情動。

    林澹還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用越來越昏沉的腦袋,梳理一遍之前的種種,自認為自己找到了對面此刻拒絕回應他的表白的原因,然后開始試著解釋:

    “尊上,之前在平陽城,還有雞鳴城附近,還有張大哥的院子里,幾次三番地救了我的那位仙子……我是說仙人……就是你,是嗎?”

    靳言沒理他。

    林澹也不打算等對面回答,靳言不會承認自己放下身段跑去跟蹤林澹,還不斷出手相救這種事的。

    林澹也不需要對面回答,他很快繼續說:

    “我尋了你很久,只是我有些笨,一直沒找對地方。

    “你托咪咪給我那通行令牌,我以為,你是想要我去仙山尋你……”

    剛回來寒玉門,來仙山報道的時候,林澹真的以為自己能在仙山上找到那位仙子的,畢竟咪咪剛給了他通行令牌,他就看到了那則園藝師招聘啟事。

    不是沒想過掌門可能就是仙子的可能性——畢竟掌門也是一襲白衣、長發垂腰、裊裊似仙。

    甚至,和掌門接觸越久,林澹便越發覺得,掌門給他的感覺,和那位仙子,實在太像了。

    可林澹又忍不住否定自己的想法——寒玉門內外,都說掌門常年深居宮中,已經百年不曾踏出宮門半步了,那又怎么可能為了他這么個底層小嘍啰親自出手?

    再后來,林?刂撇蛔∽约旱男乃,喜歡上掌門,之前那個“掌門就是仙子”的想法,便又忍不住冒了頭——

    畢竟,第一眼看到仙子,林澹便隱約有些晦澀不明的心動,而掌門則是讓他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喜歡的人。

    這讓他很難不再次將兩人聯想在一處。

    但他那時只以為掌門并不喜歡他,便想要壓下自己對掌門的心思,連帶著,便把掌門是仙子的想法,也一并壓下去了。

    他那時便想,或許,還有最后一種可能——那位仙山的主人,自己的老板的老板,積素長老,就是他在找的仙子。

    而這最后一絲幻想,在看到積素長老的那一刻,便徹底破滅了。

    哪怕外形再像,哪怕連氣息都十分相似,可是林澹就是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便萬分篤定,他不是仙子。

    林澹喜歡的人,讓林澹心動的人,他不會認錯。

    他再沒有了欺騙自己的理由。

    他回到了寒玉宮,回到了掌門面前。

    “但我現在都明白了,我知道是你,不會再找錯。

    “你……別再生氣了,好嗎?”

    林澹講完心里話,有些忐忑又滿懷期待得看著對方。

    但這次,他卻沒有等很久,靳言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立即回他:“好。”

    對面回得實在太過干脆,林澹一時有點懵了。

    靳言便勉為其難又補充一句:“本座答應你,不再計較此事,你……放手!

    林澹仍舊死死攥住對方,沒松手。

    靳言的心跳沒來由又重了,他眉心重新蹙起,“你還想要如何?”

    林澹想要他之前那句“喜歡”的回應,可又很清楚,靳言恐怕是不愿意正面回應他了。

    但是沒關系,林?梢宰约赫f。

    他不像靳言的包袱那樣重,他只怕自己的喜歡不過是一廂情愿,可現在他不怕了,便也無所顧忌了。

    所以聽到靳言的問題,林澹脫口而出:

    “我想跟你在一起!

    撲通、撲通、撲通。

    靳言的一顆心在胸腔中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竄出來

    正殿門外。

    古茗和方廉的兩張被契約石的光芒照得慘白的臉,仍舊直直地望向偏殿方向。

    半晌,方廉長老冷笑起來,

    “怎么,古茗尊者,不會到這一刻,還要與老夫狡辯,說這永結同心契的光亮,不過是老夫眼花吧?

    “你也是一棵有皮的樹妖……”不要再做那不要臉的事。

    古茗仍舊笑著,只是笑容有些掛不住,變得非常僵硬。

    他倒不是被方廉罵他“不要臉”的話給氣到了,他現在是在擔心另一層——

    掌門如今,這心動的動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現在這契約石上的光芒,都已經刺破屋檐,直沖云霄了。

    而且那光芒甚至還在飛速地變亮,恨不能照得整個夜空都如白晝一般。

    掌門……也心動得太大聲了吧?!

    繼續下去,恐怕不只是寒玉宮上下,簡直整個寒玉門,甚至整片北斗大陸,都要人盡皆知,孤月真君……瘋狂地動情,愛上了某位不知名修士!

    不行……不能繼續聽之任之了,要想想辦法,將這光芒掩蓋住。

    這樣想著,古茗背在身后的一根手指的指尖送出一支樹枝,那樹枝迅速在空中編織出一面墻,彎曲下來,將那契約石連帶著古茗和方廉都籠罩其中。

    方廉抬頭看一眼罩在兩人頭頂的密實的樹墻,立即意識到,那是一張隔絕光亮的法陣。

    他冷笑著,搖頭,

    “別白費力氣了,這三教盟的契約石發出的光亮,并非一般的自然光,也絕不是你隨便布下的一張法陣可以隔絕的。

    “這光芒,隨著注入靈力的修士的心動程度的增加,會越來越亮。

    “除非這石球被毀壞,否則,你絕不可能掩蓋得住這光芒。”

    古茗精準地抓住了關鍵詞:“……被毀壞?”

    他開始琢磨著怎么將這石球打碎了。

    然而這時,方廉長老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就憑你的修為,想打碎這石頭?做夢!

    “這可是被堂堂孤月真君注入靈力的契約石,想要毀掉,只有一種方式——從內部自爆!

    古茗又揪住了“自爆”兩個字,開始琢磨。

    方廉自然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嘲諷的冷笑聲更大了:

    “想要自爆,除非這永結同心契滿溢……”

    這次,不用古茗揪住“滿溢”兩個字,方廉長老自己擺擺手,

    “讓這永結同心契滿溢到自爆?簡直癡心妄想!”

    然而,方廉長老話音未落……

    啪!

    一聲巨響。

    兩人面前的那契約石……爆開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之后,原本直沖云霄的銀白光芒,頃刻間熄滅。

    爆炸來得太過突然,饒是古茗和方廉的境界都不低,卻也因為沒有防備,同時朝著兩側被彈開了數十米遠。

    古茗還好,境界修為擺在那里,雖然身體被彈開,卻并未受傷。

    倒是方廉長老,一個從三教盟外派過來的元嬰境修士,被這樣近距離的爆炸余波震到心肺,當場從胸中吐出一口瘀血來。

    他被血水嗆得咳了幾聲,一時之間甚至顧不得胸中的悶痛,瞠目結舌地看向偏殿方向,

    “孤月真君的永結同心契,竟然滿溢到自爆了?!

    “這這這……這怎么可能?!”

    幾分鐘之前,寒玉宮偏殿。

    林澹的話落在靳言耳中,讓他的一顆心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亂撞,可他表面上卻仍舊佯裝鎮定,

    “……在一起?”

    “嗯,在一起!”

    林澹認真地點頭。

    靳言已經不只是臉頰發燙,那紅暈,眼看著就要蔓延到耳根和脖頸去了,很快便藏不住了。

    他不想暴露自己心底的慌亂,不想讓對面看到自己青澀又無措的那一面,可手腕對面攥住,掙又掙不脫,逃又逃不開,胸中便郁積出一股羞憤的情緒來。

    那羞憤的情緒,最終讓靳言口不擇言,明知林壯壯最忌諱什么,便偏要揀著什么講出來:

    “好啊,你想在一起,本座成全你。”

    林澹聞言,小狗似的黑白分明的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頃刻之間放出光來。

    然而緊接著就聽到靳言話鋒一轉:

    “從今日起,本座便恢復你的親衛之職,許你重新行親衛之責!

    對面眼底的光亮,頃刻之間暗下來。

    靳言看得心頭緊了緊,垂下眼,分明是自己心慌意亂,嘴上卻不肯落下風,

    “怎么,你還有何不滿……唔?!”

    他話說到一半,后半句,盡數被一雙溫熱的唇堵住。

    林澹一手攬住他細瘦的腰身,一手緊緊扣住他后頸,不給他一絲一毫朝后逃開的機會。

    雙唇緊緊相貼,舌尖撬開對方齒關,林澹落下一個充滿侵略性的深吻。

    第065章 第65章

    那一吻來得太快, 靳言甚至來不及抬手反抗——當然,以他的力氣,不依靠修為和靈力,哪怕反抗了, 也沒有用。

    靳言頭一次感到自己巔峰的渡劫境竟也有這樣的壞處——

    他若只比林壯壯高出一個境界, 此時便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出靈力推拒對方。

    他若比林壯壯高出兩三個境界來, 此時也可以靠威壓將對方嚇退。

    可偏偏,他比對方高出整整六個大境界!

    修為這樣懸殊,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現在這樣心慌意亂的情況下,靳言一旦釋放出自己的靈力, 哪怕只是一絲一毫,都很有可能會誤傷面前這笨蛋修士。

    靳言害怕對方受傷,根本不敢冒險, 所以哪怕被對面扣住后頸, 這樣強吻, 他也不敢用靈力。

    不用靈力的后果便是——

    他只能忍受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件事——

    被對面死死拿捏住,不管是身體,還是一顆心。

    “嗯……”

    對面溫熱的唇舌侵入,逐漸攻城掠地,剝奪了靳言的呼吸, 讓他胸口窒息, 眼前眩暈。

    天旋地轉之間, 靳言手指緊緊扣住對方肩頭的衣衫,攥出層層褶皺。

    他閉上眼, 眼睫輕輕顫動, 像只想要努力振翅飛起的小鳥雀,卻因為對面的禁錮而被迫停留在原地, 只能不斷地扇動羽翅。

    因為不習慣被強行侵入的感覺,所以內心不斷抗拒著,可身體卻在這親吻中逐漸軟下來,原本緊繃的腰腹肌肉也一點點松懈。

    然而這松懈只持續了片刻,感覺到對面進一步的動作,靳言身體上每一塊肌肉都再次緊繃起來。

    和靳言的不適應與默默承受不同,林澹顯然非常享受這個親吻,而且沉浸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他吻得忘情,原本禁錮住對方腰身的手,便不自覺地,循著本能,一路往下去,最終隔著薄紗外衫,握住一處飽滿緊實。

    靳言驀地睜開眼,眼睫劇烈顫抖著,怒目瞪向對面那張無限放大的臉。

    ——混賬!

    ——誰許你如此肆意妄為!

    ——將手松開!

    內心叫囂著,靳言卻終究是不敢拿靈力壓住對方,只能將手握成拳,用力捶打對方肩頭。

    親吻的窒息中,渾身酥軟,拳頭落在林澹身上,沒有太多警告意味,反倒像撒嬌似的。

    對面沒有松手,越發肆無忌憚……

    靳言果真要惱了,雙手同時用力,拼盡全力將對方往外推。

    撲通!

    這一次,林澹被他輕松推開,仰面朝天,直挺挺倒在地上,震起周圍一圈紅色小靈花。

    靳言:?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沒控制住靈力,將威壓釋放出來,震暈了對面這笨蛋。

    但這想法很快被靳言自己否定了。

    對面不是被他震暈的,這分明……是自己昏睡過去了。

    靳言擰著眉頭,緩步走到林澹身邊,蹲下來,仔細查探一番——

    氣息還算平穩,只是渾身滾燙,皮膚泛著潮紅,不像是被靈力誤傷,倒像是……醉酒似的。

    靳言不是第一次遇到對方這樣昏睡的情況了——這似乎是這笨蛋每次釋放出自己的神通之后,會產生的后遺癥。

    想到這里,靳言輕嘆一聲,重新站起身,抬起手指,用靈力將對方輕松托起來,送上那張玉石榻。

    緩步走到那床榻邊上,靳言垂著眼,靜靜注視著對方的睡顏。

    ——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倒是沒有那樣笨。

    ——倒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鼻梁高挺,下頜線條硬朗。

    靳言抬起手,指尖送出一絲靈力,在對面臉頰上輕輕描摹著,從眉眼,到鼻梁,再到雙唇……

    想到那雙唇柔軟溫熱的觸感,靳言指尖輕輕彈動,險些沒控制住靈力,傷到對面。

    感覺到冰冰涼涼的靈力撲在自己臉上,昏睡中,林澹眉心蹙了蹙,像是下一刻便要醒過來。

    靳言慌張地收斂靈力,對面卻又將臉轉向靳言的方向,循著那一絲涼意,抬起手,攥住靳言的衣擺。

    “仙子……”

    靳言的臉有點黑,開始在心里合計著,等這笨蛋醒過來,要與他約法三章,頭一條,再不許喊本座仙子。

    正不著邊際地想著,忽而神識一動,靳言隱約嗅到腳下傳來一絲十分異常的氣息。

    那氣息隱約是從寒玉宮腳下的仙山山腰處傳來的,非常微弱,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消散了,再要將神識探出去,便無論如何,都捕捉不到了。

    如果放在其他修士身上,嗅到這樣轉瞬即逝的氣息,或許只當自己一時心緒不穩,產生了錯覺,不會太放在心上。

    可靳言心思縝密,斷然不肯放過這一絲絲異常。

    他眉心輕擰,調動靈力,轉身便要往仙山山腰處趕去。

    只是剛要飛身而出,驀地想到什么,又退回到床榻邊,定定望了片刻那仍舊處于昏睡中的修士,靳言抬手,將自己的恩賜劍擺在對方身側,這才轉身離開

    仙山山腰處,寒衣洞。

    積素獨自坐在石臺上,斜倚著洞穴內壁,手中捏著玉壺,正獨自飲酒。

    他心里不痛快,卻無人可以訴說,便只能不斷地灌酒,時不時發出幾聲冷笑,也不知是在笑其他人,還是在笑自己。

    “心有不甘,便講出來,何必要獨自喝悶酒?”

    一道聲音在識海中突兀地響起。

    積素眼眸微微瞇縫起來,頃刻間調動靈力,探入識海中,

    “……誰?!”

    那聲音卻不再繼續說話了。

    積素并未就此放過對方,迅速將自己的識海翻個底朝天,最終在一處角落里,尋到一團黑乎乎的霧氣,

    “你是誰?”

    被找到了藏身處,那團黑霧絲毫不慌,只是依舊用平靜的語氣回:

    “我……是你!

    積素狐疑地看向對方。

    有一瞬間,他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這是他的心魔。

    但他很快把這念頭壓下去,一個多的字也不想與對方多說,只沉聲說:

    “從我識海中,滾出去!”

    那黑霧聞言,懸在空中,一動不動。

    積素抬手,送出一縷靈力,那靈力在識海中凝成無盡劍氣,朝對面黑霧直刺過去。

    黑霧頃刻間被他的劍氣打散,但積素可以確定,對方并未從他識海中徹底消失,只是暫時隱藏蹤跡罷了。

    重新凝聚起新的劍氣,積素正想要將自己的識海掃蕩一遍,這時,洞府外的一道氣息,讓他頃刻間收了手,

    迅速將神識從識海中抽離出來,回到現實世界,積素丟開酒壺,一躍從石臺上跳下來,撲通跪在地上,

    “尊上!”

    靳言一言不發,緩步走近。

    積素垂著頭,感覺到對面釋放出的凌冽寒意,一點一點將他這空曠的洞府都凝結出一層厚實的冰霜。

    一雙素白的靴子踩在那冰霜之上,發出“卡茲”聲響。

    那靴子最終落在積素視野內,踩碎他面前的冰層,絲絲裂紋如樹葉脈絡般往四周蔓延出去。

    饒是積素也是師承祖師爺寒燈真君,同修那寒玉心經,同為至|陰|道|體,可此刻也被對方的威壓和極寒之氣凍得渾身顫抖,險些沒能護住心脈。

    “咔。”

    冰涼的劍柄抵住積素下頜,嚇得他原本戰栗的身體都仿佛被凍住了,再不敢動彈。

    劍柄周圍,劍氣微微向上,逼迫著積素抬起頭,與靳言對視。

    靳言的眉眼冰冷,如雕塑般,看不出悲喜,只定定地望著下方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冷冷道:

    “之前在寒玉宮正殿,那玉石階前,本座說過,你敢碰他,本座絕不姑息。

    “昨晚,你做了什么?”

    昨晚,積素在陽靈花園邊上的小菜園子里,假扮做林壯壯心心念念的那仙子的模樣,想要去挑逗對方。

    這種事情,就在寒玉宮腳下,堂堂靳掌門,巔峰渡劫境大佬,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尊上……”

    積素顫抖著聲音,喊了對方一聲,便再沒有多的話。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也沒必要替自己辯解,他做的一切,靳掌門必定都是清清楚楚的。

    在他踏入那小菜園的時候,就該清楚,這場責罰,早晚都要到來。

    “是卑職一時糊涂,釀下大錯……

    “卑職懇請尊上,網開一面,求尊上,念在往日……”

    “——積素!

    知道對方想要打出那張牌,靳言在對方話音落下之前,直接冷冷打斷他。

    感覺到周遭寒氣更重,積素慌張噤聲,只顫巍巍望著對方。

    靳言聲音平緩,無波無瀾,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林壯壯,是本座的逆鱗。

    “你碰了,便再無‘網開一面’的可能。

    “你我二人往日的師兄弟情分,沒有用。哪怕是師父返魂,來替你求情,也絕無轉圜余地。”

    聽到這里,積素是絕望的,他一張驚慌失措的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

    他知道壯壯對掌門很重要,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修士……竟是比死去的師父,在掌門心中的份量,還要重得多!

    “尊上……”

    積素剛開了個頭,倏然之間,瞳孔驟縮。

    北斗大陸,人盡皆知,孤月真君,一襲白衣,執雌雄雙劍。

    真君長使雌劍,卻從不見雄劍利刃出鞘。

    原因很簡單——

    那雙劍,雌劍名曰恩賜,雄劍名曰解脫。

    當敵人看到雌劍“恩賜”出鞘,應當慶幸自己得到恩賜。

    因為,這世間,正面見過雄劍“解脫”的劍光的,沒有一個,有機會活下來。

    而此時,靳言長袖一揮,電光火石之間,雄劍劍刃出鞘。

    在積素尚未回神時,那銀白的劍氣,已然直刺入他眉心!

    第066章 第66章

    銀白的劍光, 自積素眉心,直竄入他識海之內。

    一瞬間,他像一具傀儡似的,跪在原地, 一動不動, 連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喉嚨里因恐懼而發出“嗬嗬”聲, 雙目圓瞪,他直勾勾地看著前方,視野里卻是一片漆黑——

    在劍光刺入的瞬間,他便看不見, 也聽不到,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然死在了解脫劍的劍刃之下。

    然而, 下一刻, 意識倏然回籠。

    身體仿佛被從黑色的皮袋中丟出來, 窒息的感覺瞬間消失,積素趴在地上,渾身戰栗著,大口大口地呼吸,同時下意識調動靈力于周身關竅, 試著調息。

    靈力探入識海, 積素一怔——

    剛才躲在他識海中的那團黑霧, 消失了。不只是像之前那樣隱匿起來,而是……連氣息都潰散得干干凈凈。

    積素驀然明白了什么, 猛地抬頭, 就看到解脫劍指的方向,一灘黑水積在地上。

    解脫劍此時已然歸入劍鞘內, 儼然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樣——

    所以,一開始,雄劍劍光正面所指的目標,就不是積素的性命,而是他神識內的那一團黑霧。

    此時黑霧被抽離識海,細看之下,積素才辨認出來,那不是他的心魔,而是……

    “引魂魔?”

    引魂魔,入魂而活,出竅即死。

    這魔物本身魔性和靈力都不強,像一枚蠱蟲似的,但是一旦侵入修士識海之內,若讓他占據了上風,擠占了修士身體的控制權,后果將不堪設想。

    這很像奪舍,可又比奪舍更可怕——奪舍是低階術法,一般修為達到元嬰境以上的修士,便很難被奪舍成功了,可這引魂魔,一旦讓它尋著機會進入識海,遇到對方意識薄弱的時候,哪怕是分神境,甚至大乘境,都有可能被它蠱惑,成為它的傀儡。

    這顯然是之前在魔域調查那傀儡絲一案的時候,積素為了活捉那魔頭,險些被暗算至死時,那魔頭背后的推手,暗中在他識海中種下的。

    他竟然從頭到尾,毫無察覺,甚至將這引魂魔直接帶入寒玉門地界!

    想到這里,積素雙手緊緊握拳,恨得牙關緊咬。

    如果不是掌門及時發現,將這魔物清除,那很可能,要不了多久,積素就會陷入魔障中,神魂都被對方操控……

    “是卑職大意失職,卑職甘愿受罰!”

    剛才因為“調戲”壯壯的事,哭天搶地地求饒,此時因為傀儡絲一案失職,又如此大義凜然了?

    靳言心中腹誹,但面上仍舊冷冰冰的模樣,淡道:

    “引魂魔一向狡猾,一旦近身,哪怕是分神境,都有可能被趁虛而入,以你的修為,被侵入,也無可厚非。”

    “尊上,我……”

    積素暗自松一口氣,可剛要再說什么,卻聽靳言話鋒一轉,

    “但此事終究是你追擊窮寇,誤入對方陷阱,才引火上身,你并非全無過錯!

    積素將額頭重重磕在結滿冰霜的地面上,“無論尊上想要如何責罰,屬下悉聽尊便!”

    靳言公事公辦地繼續說:“傀儡絲一案,燃天會繼續跟進。從今日起,你暗中護著他,保證他的安全,將功補過!

    積素聞言,驀地抬頭,滿臉震驚地看向靳言,“尊上,屬下、屬下……”

    他和燃天關系敏感,從前讓對方暗中護衛他,積素已然不情不愿,如今竟然要顛倒過來……

    積素支支吾吾許久,見靳掌門臉色變得陰沉,儼然一副耐心告罄的模樣,便只好咬牙,講心里話直接挑明:

    “屬下不愿意護衛神焱峰峰主,煩請尊上……”

    “此事無可更改,你若不愿,那這次引魂魔之事,就按重大失職論處,你去戒律堂領罰,自廢三成修為!

    ……三成修為?!

    積素驚得許久講不出話來,可剛才“甘愿受罰”和“悉聽尊便”的話都說過了,這時候根本無可辯駁,最終只能在廢掉自己的修為和保護那人周全之間,勉強做出選擇,

    “屬下……愿意護衛峰主,保他周全!

    靳言淡淡應一聲,抬眼看向積素背后那歪歪倒倒滿床的空酒瓶,終是念及舊日情分,多了幾分不忍。

    他垂下眼,看向仍舊顫巍巍跪在自己面前的那瘦弱身影,輕聲喊:“小素。”

    這是靳掌門許久不曾稱呼過的,積素兒時的俗名——自從積素騙了燃天與他雙修之后,靳言便只以“積素”這個尊號稱呼自己嫡親的小師弟了。

    乍然聽到自己的乳名,恍如隔世,積素喉頭哽了哽,“師……”

    一聲“師兄”,他終究不敢再喊出口,最后只改口,“尊上!

    靳言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

    “昨晚,在那小菜園,你演的那一出戲,從頭到尾,就不是為了壯壯,是嗎?”

    被一語挑破心思,積素心頭一緊,呼吸都凝滯。

    他以為……自己這些壓在心底的心思,根本沒人能看透,可沒想到,掌門竟然……

    但是轉念一想,積素又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早該猜到的。

    他在掌門眼皮子底下,假扮作林壯壯朝思夜想的那位“仙子”的模樣,甚至出言挑逗,如此出格的事,掌門看在眼里,為何卻不出手阻止?

    因為掌門從一開始就篤信,積素不會,也不敢對林壯壯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凡積素當時真的對林壯壯做了什么,掌門根本不可能忍到現在才來他洞府發難,恐怕昨天晚上,當場就一道劍光打下來,劈得積素原形畢露了。

    掌門不曾出手,因為掌門很清楚,積素會那樣出現在林壯壯面前,一則,積素就是這樣嬌縱又愛挑事的性子,二則,更重要的一層,是積素在試探。

    當然,他試探的,不是林壯壯,也不是靳掌門。他想要試探的,是始終默默站在園門外旁觀的那一襲紅衫。

    他失敗了。

    他想要那一襲紅衫給他的回應,對方一絲一毫,也沒有給他。

    直到他獨自在此喝了這許久的悶酒,對方都不曾出現……

    這些心思,原本混著那些酒水,一起被積素灌進肚子里去了,如今被掌門提起來,滿腹的委屈,便再也壓不住了。

    他頃刻間紅了眼眶,像小時候,尚未拜他爹為師時那樣,輕聲喊:“阿言哥哥……”

    靳言輕嘆,收起手中劍,在積素身邊坐下來。

    對于這個小師弟,靳言心中是有愧的。

    師娘臨走前,曾托付靳言照料好他,可那時靳言和師父賭氣,離開了宗門。

    后來師父舍命救下靳言,身消道隕前,再次懇請他照顧小素,然而靳言根本不懂得如何照料,只一味地縱容嬌慣對方,對方要什么,他便給什么,這才將對方養成了如今這樣脾性。

    當然,積素早已經自立門戶,不再需要靳言的監護,只是這份愧疚,卻始終埋藏在靳言心里。

    積素膝行到靳言身邊,虛攬住對方膝頭,輕枕在上面。

    靳言抬手,輕輕撥開對方額角被淚水沾濕的白發,

    “小素,一味地欺騙、試探、強迫,靠這些手段,是不可能得到一個人的真心的。

    “更何況,你想要的,還是書彥那樣寧折不彎的一顆心!

    積素聞言,轉回頭,“可是……”

    他想說,可是他爹當年就靠這樣的手段,騙取了許多真心,但最終沒能把這樣反駁的話講出口。

    就聽靳言又說:

    “如果你用這些手段,果真能騙到書彥的真心,那他的真心,未免太賤!

    積素猛地一驚,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靳言。

    靳言緩聲說:“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用手段騙到的虛情假意,還是用真心換到的一顆真心?”

    積素雙唇翕張,許久講不出話來。

    靳言點到即止,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公事公辦地說:

    “不過,無論你是否為了試探書彥,你都不該去招惹壯壯。

    “我說過,你動了壯壯,我絕不姑息!

    積素這時垂下眼,替自己辯駁:

    “我只是……見他木訥,想逗一逗他罷了,不管他會否將我認錯,我都沒打算碰他……”

    靳言這時眸光沉下來。

    他當然知道積素不會碰壯壯,可那修士雖然確實又木訥又笨蛋,但是這事他講可以,其他人若要講了,靳言便不樂意了。

    感覺到靳言周身散發出的寒意,積素知道自己說錯話,一個激靈,嚇得慌張地從對方膝頭退開了。

    就聽靳言冷冷說:

    “從今日起,本座將陽靈花園與那菜園收回。

    “你若再敢動他一根發絲,這整座仙山,本座便一并收回了!

    積素聞言,大驚失色。

    他也是修習寒玉心經的,也受極寒之氣困擾,這陽靈花園里的靈植,于他而言,便是保命的丹藥,如今被乍然收回,那和去了他半條命,有何區別?!

    “掌門、尊上、師兄、哥哥,我知道錯了,你不能收回……”

    “嗷嗚——!”

    積素講到一半,頭頂上,一聲野獸的嚎叫,打斷了他的哭求。

    積素茫然抬頭,朝寒玉宮中那叫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什么?”

    靳言扶額,嘆息一聲。

    積素越發迷茫,轉回頭看向靳言。

    靳言這時已經提劍起身,往洞府外飛身而去,丟下一句:

    “抱歉,是我家……狗子。”

    靳掌門家的“狗子”,在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之后,醒了過來。

    他環顧四周,入眼盡是白色的綃紗。

    那些綃紗周圍縈繞著銀白的光澤,無風自動。

    背后冰涼堅硬的觸感,讓林澹第一時間明白過來——

    他躺在掌門尊上的那張寒玉石床榻上!

    這是他能躺的地方嗎?!

    林澹嚇得騰的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抬腳就要往床下沖,剛翻了個身,被一道無形的結界給攔下來,緊接著,一把熟悉的玄鐵劍懸浮在他眼前。

    “……恩賜?”

    林澹輕喊了一聲。

    恩賜劍在空中抖了抖,像是在回應他的呼喚,甚至將劍柄往林澹面前歪了歪,像只求摸頭的小貓咪似的。

    林澹下意識抬手,掌心輕輕撫了撫劍柄頂端的那塊白玉石。

    那玉石上面,此時正不斷散發出幽幽劍氣,像個小香爐似的。

    看著那升騰起來的劍氣,林澹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手指,感受著體內的靈氣運轉——

    他……又升級了?!

    之前千方百計想要弄到一株上品靈植,就為了能升級,如今,竟然這樣輕輕松松升了一級?

    回想起來,自己這次開啟“吞噬萬物”的神通,好像什么也沒有吃下,唯獨……

    為了破開結界,見到掌門,他吞掉了恩賜劍的無盡劍氣。

    所以,由渡劫境大佬的無盡靈力凝結而成的劍氣,原來對林澹的升級,有這么牛逼的幫助?

    想到這里,林澹看向面前恩賜劍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被那樣的目光盯住,恩賜劍忽然覺得不妙,劍身一抖,調轉劍柄就要往外逃,然而尚未飛出去,就被林澹抬起兩只手,死死地捉住了。

    林澹像餓極了的流浪狗看到肉骨頭似的,盯著那三尺長劍,雙眼放光,舔了舔唇角。

    恩賜劍瑟瑟發抖,一邊像只被捉住的鯽魚似的不停地在林澹掌心速騰,劍鞘碰撞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一邊拼了命地要往外跑。

    林澹見對面被嚇到了,安撫地拍了拍對方劍柄上的玉石,手指理了理玉石上頭不斷浮動著的劍氣,

    “別怕,我不吃你,我就是……幫你整理一下發型……不是……劍氣,吸溜!

    林澹觀察過了,這恩賜劍周圍散發的劍氣,并沒有專門拿法器去禁錮,也就是說,他不吃,這劍氣早晚也要消散在周圍的空氣中的。

    這多浪費啊,倒不如現在直接被他吞進肚子里去,幫他升級。

    這劍靈是掌門的靈力滋養出來的,劍氣也帶著掌門的氣息里那股冬雪的香甜……

    想到這里,林澹忍不住又舔了舔唇角,雙手抱住仍舊在瑟瑟發抖的玄鐵劍,像抱一根碩大的熱狗似的,緩緩地往嘴里送……

    “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清冷聲音,倏然在殿內響起。

    林澹動作一滯,僵硬地抬起頭,看向不知何時來到床榻邊的掌門,沖對方咧開嘴,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完了。

    在人家床上醒過來就算了,還偷吃人家本命劍的劍氣,被當場抓個現行,簡直是……罪大惡極了。

    林澹在心里當場給自己宣判了。

    已經想好要誠懇認錯,請求寬大處理了,然而和掌門的目光對上,才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有看他。

    掌門那冷冰冰的目光,此時……是落在恩賜劍上的?

    恩賜劍迅速從林澹手掌中抽身出來,飛至靳言身側,拿自己劍柄處的玉石不斷地磨蹭著靳言手掌,想要求靳言撫摸。

    然而靳言只是將手錯開了,并不碰它,冷冷說:

    “本座要你護他安全,你就是這樣護的?護到他嘴里去了?”

    恩賜劍聞言,也不敢磨蹭靳言的手指了,只是垂著劍柄,懸在空中一動不動,一副被主人訓斥的小狗模樣。

    林澹見狀,忍不住說:“尊上,不怪恩賜,這事是我……”

    “哼!恩賜?”

    靳言這時終于看向林澹了,眼底卻滿是另外一種情緒,“你與本座的劍,相處過多少時日,便叫得這樣親熱?”

    嗯?

    林澹瞇縫著眼,一副“哈奇士思索”的神情,看向靳言。

    不是,好像哪里不對……

    怎么掌門現在這語氣,聽不出來多少怒氣,反倒……有一股濃濃的醋味?

    尊上他……該不會,是在吃恩賜劍的醋吧?

    這……

    這不應該啊……

    哪有人連自己的劍靈的醋都吃的?

    第067章 第67章

    林澹來到這片北斗大陸, 有一陣子了,他知道,修士的本命法器,通常都有靈識, 這種靈性, 一般來源于兩種情況——

    要么這法器是從其他修士那里繼承過來的, 或者是外界原本就有的靈物,被馴服了。

    還有一種情況,這法器由修士自己鍛造,或是請這片大陸上牛逼的鍛器師打造, 之后用自己的靈力將其煉化,然后在日積月累的修煉中,這本命法器逐漸生出靈識來。

    這第二種情況生出的靈識, 其實更接近修士本身的一縷神識的具象化, 很像修士的分|身, 但又比分|身更獨立一些,偶爾會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

    想到這里,林澹忍不住問:

    “尊上,你這雌雄雙劍,是怎么得來的?”

    靳言沒想到對方的話題這么跳躍, 聞言怔了一下, 然后眉心微蹙,

    “為何會問這個?”

    林澹其實是想知道,他剛才嘴饞想啃人家劍氣的那種行為, 是更類似于和掌門尊上養的小寵物玩耍, 還是更類似于……在咬掌門尊上身體的某個部位?

    想到這后面一種可能,林澹臉上一熱, 嚇得慌張收斂心思。

    最好不要是第二種情況,不然……他剛才的行為,多少有點……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帶顏色的想法從腦袋里清除出去,林澹沖對面笑起來,扯個謊說:

    “就是,我,我也想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這話也不算亂說的。

    林澹現在是筑基境中期了,也是時候開始想辦法為自己物色一個合適的本命法器了。

    當然,本命法器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看緣分的。有的修士剛踏入修真門檻,立即就有了本命法器,有的修士終其一生,都尋不到的。

    不過林澹還是暗暗在心中期待自己能有一只屬于自己的本命法器。

    他到現在仍舊記得之前掌門救他的時候,揮一揮衣袖,輕輕松松一劍劈山的模樣。

    雖然當時他快暈過去了,沒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也很帥了。

    他也想要那種,揮舞著本命法器,帥翻全場的,屬于他自己的高光時刻。

    但掌門尊上聞言,卻云淡風輕地說一句:

    “不必急于一時,時機成熟,自然會有!

    林澹沒來由地被潑了一盆冷水,撇撇嘴。

    唉。巔峰渡劫境大佬,又開始講這種“何不食肉糜”的話了。

    林澹覺得他倆在修煉這方面完全不在一個世界,聊不到一塊兒去,有些憤懣地擺擺手。

    靳言將對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用自己那一貫的冷若冰泉的聲音說:

    “本座見你身體無恙,氣息也十分穩固,想必是好全了,那便回去!

    林澹這才想起來自己還鳩占鵲巢,躺在人家的玉石榻上呢,聞言慌張地掀起紗幔,從塌上跳下來,熟門熟路地往榻邊的青龍傳送陣上走。

    走到一半,想起來自己現在已經不住在隔壁那親衛宅院了,用這玉石臺上的青龍傳送陣好像是回不去下面的小菜園子地。

    林澹抬起手,摸到自己頭頂,發現那里只松松地挽了個發髻,之前那墨玉發釵不見了。

    見對方傻愣愣地站在傳送法陣邊上不動了,靳言問:“又怎么了?”

    語氣中頗有幾分不耐煩,像是在催促林澹趕緊走。

    林澹如實回說:“我的玉釵不見了,回不去……”

    靳言嘆息一聲,抬起手,掌心托起那墨玉發釵,送出去——

    之前林;杷^去,靳言怕這笨蛋睡覺不老實,被那尖銳的發釵誤傷了,便隨手將釵子收進了儲物戒里。

    “啊!

    林澹笑起來,三兩步跑到靳言面前去,抬手將那釵子抓在手里。

    溫熱的指腹擦過對方冰涼的掌心,激得靳言迅速將手收回去,背在身后。

    林澹與他相對而立,手中捏著發釵,抬起眼,意識到兩人此時已經挨得很近了,林澹如果抬起手臂,指腹輕松就能碰到對方紅潤的一雙唇。

    之前兩人雙唇緊貼,望情地深吻的畫面,倏然在腦海中涌現。

    在“吞噬萬物”導致的昏睡之前,林澹和靳言的對話,此時被他回想起來。

    對啊,那么重要的事,他剛才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竟然給忘了!

    被林澹緊緊盯住,靳言有些心虛地垂下眼,輕聲催促:

    “還不走?”

    林澹非但沒有離開,甚至往前逼近了半步,問他:

    “之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我……”

    靳言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開一些。

    林澹卻抬手,捉住他手臂,不讓他繼續往后躲,一雙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對方的眼,咄咄逼人。

    靳言呼吸一滯,下意識說:

    “我不知道你——”

    “——你如果不記得,我要再親你了!

    “你……!”

    靳言驀然抬頭,眉心輕擰,暗暗想,這笨蛋何時變得這樣……

    正想著,那張俊朗的臉龐,倏然在他面前放大,林澹言出必行,果真彎下腰來,要去親吻他的雙唇了。

    靳言慌張地往后躲,奈何被對方捉住手臂,逃不開。

    離得太近,他又不敢用靈力,眼看著對面那雙唇要碰到自己的唇,靳言急中生智,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輕捏住對方攥在手中的那墨玉發釵的釵頭,用力一轉。

    發釵上最高級別的移動傳送法陣,頃刻間被點亮。

    林澹面前天旋地轉。

    待到回過神,他人已經被傳回了那片小菜園子里。

    林澹:?

    有點氣,又有點想笑。

    堂堂寒玉門掌門,耍起賴來,跟個小朋友似的。

    這樣不管不顧地把他傳送回來,有用么?他反手就是一個傳送,又把自己給送了回去!

    好在這次那裂開的青龍傳送陣沒有鬧幺蛾子,依舊把他送回了剛才離開的那玉石榻邊的石臺上。

    只是……掌門人不見了。

    林澹繞著那寒玉宮偏殿跑了一圈,都沒能找到掌門的影子——

    跑得比兔子還快。

    林澹坐在玉石榻邊的石臺上,隨手捏了一朵自己鋪的小紅花,無奈地笑著搖頭——

    跑得了初一,跑得了十五么?

    不過話說回來,掌門現在這樣躲著他,不肯給他回應,林澹非但沒覺得難過,反倒,心里挺高興的——

    以他對掌門的了解,對方如果真的對他一點感覺沒有,那他之前表白,對方肯定直接冷冰冰地拒絕了。

    可是對方現在這樣,不敢回他,還要躲著他,那說明什么呢?

    那說明尊上在心虛吧!

    想通了這一層,林澹就不急著把人揪出來了,也不急著追問了。

    反正他現在想找也找不到人——

    掌門不想見他的時候,跟咪咪一個樣子,躲得可好了,林澹一點都找不到。

    話說回來……林澹已經好久沒見過自己的貓了,怪想念的。

    林澹正不著邊際地想著,這時,鼻息之間,傳來一道熟悉的氣息。

    林澹抬起頭,循著那氣息飄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古茗快步從側門走進來。

    林澹沖他笑著,遠遠地擺擺手,

    “古大人,尊上不在這里。”

    古茗笑起來,仍舊腳步不停,來到林澹身邊,

    “小犬道友,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林澹不敢怠慢,趕緊站起來,“有事?”

    古茗依舊笑著,“我聽破山說,去三教大會的事,你決定,隨我的隊伍一同出行?”

    破山是右護法凌碣石的尊號。先前凌碣石找到林澹,告訴他這次寒玉門一共會過去三支隊伍,分別由左右護法和古茗帶隊。

    林澹最終選了古茗這一隊。

    此時見古茗提起,他笑著點頭應了。

    古茗的笑容變得更深,“承蒙小犬道友抬舉,在下榮幸之至!

    見對方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林澹嘿嘿笑著,沒好意思說,自己選古茗,只是因為覺得古茗是個高級看大門的,跟林澹以前的工種差不多,他覺得跟著一起走會自在一些。

    像左右護法那種級別的大領導,林澹跟著他們,總覺得身份懸殊,會束手束腳。

    不過這種心里話,林澹自然不會真的講出來,他朝著對方回禮,學著對方的樣子說:“能跟古大人同行,是我的榮幸才是!

    兩人又客套了一番,古茗從腰間取出一塊白玉令牌,交到林澹手中:

    “這是小犬道友你這次前往三教盟的通行令牌,有了這令牌,方能在三教盟地界內暢行無阻,還望務必收好。”

    林澹一面道謝,一面將那令牌接過來,放在掌心觀察著。

    那令牌和一般寒玉門的令牌不一樣,不是常規的方塊或者圓形的,而是雕刻成一只小獸的模樣。

    那小獸通體雪白,身體修長,腦袋圓圓的,上面兩個三角形的小耳朵豎起來,外形可可愛愛的。

    不過那小獸的一雙眼睛瞇縫起來,眼尾往上挑起來,看著又多出幾分兇悍模樣。

    林澹盯著那小獸底下的三個字,讀出來:

    “于、免、神?”

    古茗有點尷尬,但尷尬的神情一閃而過,很快換作往常的笑容,

    “小犬道友,那個讀作wu tu。

    “於菟神,是一種傳說中長得很像白虎的瑞獸!

    “哦,咳!

    林澹倒是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半文盲行為而感到尷尬,他注意力放在另一點上:

    “白虎?我怎么總覺得,這於菟神,長得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古茗聞言,笑起來,

    “小犬道友說笑了,這於菟神,是三教盟宣稱可以消災避難的神祇,傳聞它神出鬼沒,已經在這片大陸銷聲匿跡兩百年了,小犬道友才多大年紀,如何能見過呢?”

    第068章 第68章

    ……銷聲匿跡兩百多年了?

    那林澹這么個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 又是剛穿越到這片大陸沒幾年的外來者,鐵定是不可能見過了。

    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這樣想著,林澹指腹輕輕摩挲片刻那令牌上小獸的一對耳朵尖尖,然后將那令牌放進腰間的乾坤袋里了

    直到三日后, 古茗和林澹一起去到約定的寒玉宮正殿門前的玉石臺上, 正式準備出發前往三教盟, 林澹也沒再見過掌門尊上的影子。

    “古大人,我們怎么過去?”

    林澹聽聞,那三教盟地界,離寒玉門有十萬里路, 不借助“交通工具”,林澹這個境界的修士,短時間內肯定是過不去的。

    古茗笑著說:“乘舟!

    乘舟?

    乘舟好啊, 林澹自己剛好就有一艘飛舟。那還是掌門尊上托右護法給林澹的, 也是林澹生平坐過的第一個飛行法器。

    林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坐在那小靈舟上, 像根火箭似的在天上馳騁的感覺,很帶感。

    這樣想著,林澹開開心心地將自己的那飛舟從乾坤袋里取出來了,然后就看到——

    古茗從自己的儲物戒里,端出來一艘……飛艇?

    那“飛艇”足有一艘小型貨輪那么大了, 通體由木結構打造, 兩側伸出兩支寬大的翅翼, 木制的翅翼上下翻動著,帶起呼呼風聲, 左側的翅翼上寫著“清風如可托”, 右側翅翼上寫著“終共白云飛”。

    “飛艇”的正前方,樹立著一支栩栩如生的鳥頭, 鳥頭周圍墜著各色絲絳,鳥喙里裝著竹笛,隨風發出悅耳的輕細笛聲。

    嗯……

    林?匆谎圩约菏种械娘w舟,再抬頭看向面前碩大的鳥形“飛艇”,瞬間理解了“相形見絀”這個詞的含義——

    如果說古茗的這“飛艇”,是修真界的邁巴赫,那林澹手中的這小飛舟,就是修界……摩拜?

    沒錯,就是一輛小單車,而且還是從掌門那里臨時租借過來的。

    林澹抬起手臂,把那小飛舟夾在腋下,正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收回自己乾坤袋里去,這時往自己的“飛艇”里注滿靈力的古茗,轉過頭來,一眼看到林澹胳膊下面的那小飛舟,立即雙眼放光,

    “小犬道友,你竟有這寶貝?!”

    “……嗯?”

    林澹一時有點懵,心想您一個豪車車主,沖著我這一輛小自行車興奮個什么勁兒呢?

    知道古茗一向精通《人情世故》,但是現在這樣,是不是演得有點過了?

    這時就見古茗從那“飛艇”的鳥頭后面一躍跳下來,小心翼翼指了指林澹手中的飛舟,

    “小犬道友,可否借我……看看?”

    他一面說,一面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小手,忍不住就想要往林澹抱著的小舟上摸。

    那模樣,簡直像林澹餓急了的時候看到靈植的目光似的。

    不像演的。

    林澹自然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直接把那小舟橫過來,塞進對方懷里,“隨便看。”

    古茗受寵若驚,雙手抱住小舟,來回撫摸著側邊的木板,“果真是上古神木……”

    欣賞完了,古茗抬頭看向林澹,和他商量:

    “小犬道友,可以將這靈舟借給我,為我這木鳶做靈核嗎?

    “這木鳶大則大矣,就是飛行速度太慢,如果有了這靈舟做核,定能日行三萬里,不出三日,咱們便能到那三教盟邊界了。”

    其實古茗有想過從自己現有的幾樣飛行法器里,挑出最輕便最快的那只獨靈木的,可是掌門之前特意交代過,說他們這一趟不用趕時間,又說林壯壯以前恐怕沒有長時間坐過飛行法器,趕路太久怕他不適應,所以要求古茗把自己最精巧最穩當的木鳶拿出來,慢就慢一些了,只要壯壯不“暈船”就行。

    古茗粗略計算了一下,以自己這木鳶的速度,哪怕日夜兼程,也要半個多月才能到那三教盟邊界了,加上他們入界之后在陸地上行進的時間,趕到三清洞門前時,恐怕三教大會都快結束了。

    為了這事,古茗正在頭疼呢,沒想到林小犬隨手掏出這上古神木做的靈舟,輕輕松松便將他頭疼的問題解決了。

    林澹大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是要拿這小飛舟做引擎,為這大木鳶提速?

    那他自然沒有異議,滿口答應了。

    古茗臉上流露出由衷的笑意,抬起手,用靈力將那小靈舟托起來,送入那木鳶長長的鳥喙中。

    只聽“咔噠”一聲,小靈舟嵌入大木鳶內部,靈力瞬間將木鳶包裹。

    原本看起來略有些笨重的木鳶,頃刻之間變得靈動,像一只南飛的雁,直沖云霄。

    林澹坐在那木鳶頭部的甲板上,感受著耳邊呼嘯的風聲,看著腳下迅速遠去的寒玉門的山川城郭,咧開嘴,笑得開心。

    沒想到,這木鳶有了那靈舟助力,直接從邁巴赫升級成和諧號了,又快又穩又寬敞!

    林澹忍不住,趴在木鳶邊上,嚎了一嗓子。

    正在掌舵的古茗,笑著轉回頭,叮囑:“小犬道友,我們的木鳶會停留在上航道,那里空氣稀薄,寒冷,小犬道友若是感到不適,可以去后艙室稍事休息!

    林澹擺擺手,難得出來一趟,并不想錯過沿途的風景。

    不過飛了沒多久,林澹就發現,周圍的風景,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厚重云層。

    北斗大陸修士繁多,使用飛行法器的不在少數,因而三教盟將用于飛行法器通行的“領空”分為上、中、下三個航道。

    大多數中下層修士的飛行法器,只允許在下航道飛行,而最上面,深處云層之中的上航道,則只有宗主掌門級別的大佬,才有資格進入。

    所以本來剛起飛的時候,林澹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御劍飛行或是御器飛行的修士從旁邊掠過,不管認不認識,林澹都會跟人家打個招呼聊兩句。

    可到了上航道,就忽然變得冷清了。

    看不到地面上的風景,而且周圍連一點活物的氣息都沒有。

    古茗這支隊伍,只有古茗跟林澹兩個人,沒有其他修士,林澹不知道為什么,也不好開口問原因,而古茗在掌舵,林澹也不好總打擾他。

    如此飛了大半天,林澹的新鮮勁過去了,便覺得有些無趣了。

    想了想,他還是去到艙室里頭,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想了想,把乾坤袋里的寒玉門告書石拿出來,翻出那份公開的功法秘籍,準備趁著沒事,再學幾個小法術,以備不時之需。

    林,F在已經是筑基境中期了,可是說來慚愧,他連自己是什么靈根都不知道。

    一般靈根測試,都是各大門派在招收弟子的時候才會做的,林澹沒有拜過師門,也沒做過哪個門派的弟子,所以一直也沒機會正經地做一次靈根測試。

    不過話說回來,他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大概或許可能……是火靈根吧?

    他一直覺得自己體熱,不怕冷,身體里像是有個熄不滅的小火爐似的,始終源源不斷地往外冒熱氣。

    而且之前那小靈花,是由修士的靈力捏出來的,和修士的靈根屬性很接近。

    他捏出來的,都是火紅火紅的小花,一看就是火靈根。

    火靈根的話,他或許應該試著多學幾個火系的小法術?

    火系術法,大多爆發和攻擊力都挺高的,學起來,以后有什么意外,他可以防身,還可以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雖然那人應該根本不需要他保護。

    林澹手指撥動著面前懸浮的一條又一條功法說明,最后停留在了一個醒目的紅色標題上——

    [小火球術]。

    這個好!

    聽起來又中二又炫酷的樣子。

    林澹將那小法術點開,照著那上面的提示,開始運轉周身靈力……

    然后,不出意外地,他又遇到意外了。

    明明按照提示一步一步做完了,可靈力匯聚在指尖的時候,就是逼不出一絲小火苗。

    抬起手,盯著指尖不斷冒出的那一絲絲黑煙,林澹陷入沉思。

    到底是哪里出問題了?

    他思來想去,毫無頭緒,正想要退出去,這時,右上角一個熟悉的名字亮起來。

    “月前輩!”

    林澹眼前一亮,迅速在留言欄打字:

    [九五二七:月前輩!!好久不見。!]

    [九五二七:好巧哦!你也來學小火球術?]

    [九五二七:那前面的調息的步驟我全部都走通了,你如果有問題,盡管問我]

    林澹也不管自己到現在還只能從指尖逼出小黑煙,根本逼不出小火苗的事實,又開始大包大攬,想要教對方怎么運功調息了。

    對面月前輩秉持了一貫的高冷風格,在林澹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過去之后,沉默許久,才回了一句——

    [月:為何學此術法]

    就簡單幾個字,林澹也聽不出來對方的語氣,只好把原因如實地一一講了。

    對面再次沉默許久,回——

    [月:火靈根?]

    林?粗呛唵稳齻字,依舊猜不出對方想要暗示什么,正想直接發消息問問,對面卻主動開口了——

    [月:你若有長頸木瓶,將那瓶內焱壤取出,握于掌心,再試一次]

    嗯?

    林澹照著對方的提示,環顧四周,果然在窗邊看到一支長頸木瓶,里面還插著一支小桃花,把那桃花枝拿出來,林澹果然在根部看到了一小包焱壤——

    焱壤是陽靈花園里最主要的土壤之一,所以林澹認得。

    將那焱壤拿出來,握在掌心,林澹重新按照說明運氣調息,接著——

    轟!

    從他掌心,倏然竄出一條刺目的火舌來!

    “蕪湖!”

    林澹驚呼一聲,心想月前輩簡直神了,非但知道他用不出小火球術是因為沒有焱壤,而且還能猜到他身邊剛好有支小木瓶里有焱壤,簡直跟開了天眼似的!

    林澹高興壞了,試問誰不曾夢想過掌心噴火的特異功能呢?

    他又按照那提示,反復試了十多次,手中的火焰越來越大,噴|射的距離越來越長。

    林澹覺得是時候中二一把了。

    他從座位上跳下來,走到窗邊去,身體下蹲,掌心對著窗口,高喊一聲:

    “小火球之術!”

    就聽“轟”的一聲,熊熊火舌從掌心竄出去,似一條火龍,穿過窗口,直沖云霄。

    “啊——!”

    頭頂傳來一聲慘叫。

    緊接著,一個修士從窗口掉進來,直挺挺躺在林澹腳邊。

    林?粗鴮Ψ饺A貴的衣袍上不斷冒出的黑煙,心頭一沉。

    糟了!他好像不小心,把人燒死了!

    第069章 第69章

    林;帕恕

    他也沒想到, 自己就測試個新學的小法術,怎么就鬧出人命了呢?

    一旦著急起來,林澹是很難認真思考的,所以他并沒有功夫細想, 為什么在上航道這種只有宗主掌門級別的大佬出沒的地方, 會有修士被他這么一個底層筑基境的小嘍啰剛學的小火球術給轟得暈死過去。

    他慌張地跪在那修士身邊, 抬手探著對方脈息,見對方尚有一息,只是探不到太多靈力,便又將自己掌心虛虛地放在對方胸口處, 源源不斷地往對方體內渡入靈力,同時扯著嗓子朝艙室外面喊:

    “古大人!古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古茗聽到壯壯那驚恐的嘶喊,嚇得慌忙放下船舵, 調頭就往艙室里趕來。

    古茗的這艘木鳶, 遵照掌門的指示, 在外頭落下了最高級別的單向防御禁制的——

    修士想從外面突破這禁制,闖入這木鳶內,是十分困難的,除非是合體境以上的頂級大能。

    而合體境以上的頂級大能,通常都和他們掌門一樣, 這整片北斗大陸上, 任何地方, 只要對方想去,瞬息之間, 便能趕到, 根本不需要通過這上航道。

    現在能有修士突破這禁制,只有一種可能——這禁制先從里面被突破了, 出現了缺口,在外面的修士便伺機而動,趁機從那塊缺口中沖進來了。

    果然……

    古茗趕到艙室里,鼻息之間隱約聞到小火球術的味道,一眼看到舷窗外面已經迅速愈合的禁制缺口,視線最后落在直挺挺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的年輕修士的臉上。

    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古茗一臉無奈地看向地上那位不速之客。

    林澹見古茗趕過來了,卻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急著說:

    “古大人,我好像傷了人了,能不能幫我看看,他還能搶救一下嗎?”

    古茗淡淡笑道:“小犬道友說笑了,云閣主一個分神境,若那么輕易便出事,那天機閣豈不成了個笑話?”

    林澹一臉懵地抬起頭,“云閣主?分神境?天機閣?”

    古茗看向仍舊躺在地上裝死的修士,傳音入密給對方:

    “還不起來?別再嚇唬林小犬了,將他嚇出個三長兩短來,當心我們掌門找你算賬!

    云螭聞言,也不裝了,迅速坐起身來,扯著袖口,將那處冒著黑煙的衣袖來回送到林澹和古茗面前,

    “我是真的被那小火球燒傷了,你們看看,我這新做的云紋錦緞,差點都被燎壞了!”

    林澹懵懵地看著面前“起死回生”的修士,過了一陣,回過神來,

    “哦,是你!先前在寒玉宮,突然闖入親衛宅院去,跟我講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又走了的那個?”

    “對,是我。”

    云螭笑彎了眼看林澹,“你記性倒是不錯,怎樣,你后來是按什么身份報去三教盟的?親衛?侍衛?戀人?”

    額……

    林澹被噎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回什么好。

    古茗在旁邊看得萬分無奈,“怎么還聊上了?沒事的話,煩請云閣主趕緊出去,咱們這小木鳶,可容不下您這座大神。”

    林澹懵懵地看向古茗,心想這木鳶可一點不小,不要說現在只坐了他們兩個了,就是二十個人,甚至兩百個人一起坐,都綽綽有余的,怎么就容不下了?

    不過以古茗的性格,能用這種口氣趕人,他倆關系肯定不一般,那林澹就沒有插話的立場了。

    所以林澹欲言又止,最終默默往墻角挪了兩步,擺出一副隔岸看戲的模樣來。

    云螭笑著起身,“怎么容不下呢?我看你這木鳶寬敞著呢,古大人若覺得我礙眼,我就只在這艙室里,和小壯待在一塊,小壯,可以嗎?”

    云螭說著,一邊看向林澹,一邊悄悄地往林澹的方向挪了一步。

    林澹迷茫地回望著他。

    小壯?在叫誰?他倆很熟嗎?

    林澹笑笑,沒接云螭的話。

    云螭見對面不搭話,倒也不惱,嘴上仍舊在說著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則悄悄轉動兩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根小樹枝攥在了手中——

    那是剛才林澹為了取焱壤,從窗口的長頸木瓶里抽出來的那支桃花枝。

    “云閣主,煩請盡快離開!

    古茗嘴上客氣,手中卻已然送出七八根棕色的枝條,從不同方向將云螭的衣領、袖口、手腳都纏起來,將人直接到半空中,然后不由分說,從舷窗丟出去了。

    林澹蹲在一旁,看完全程,忍不住微微挑起眉頭,心想看著挺溫和的古茗,趕起人來倒是挺不客氣的。

    而另一側,被無情地丟出去的云螭,在約莫一盞茶時間之后,又重新回到木鳶的船頭,再次嘗試破開禁制,失敗了。

    他蹲在自己的卦簽上,飛行速度與木鳶保持一致,撐著下巴看向正在掌舵的古茗,

    “阿茗,讓我進去吧,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就是這一路上太無趣了,想找壯壯聊聊,解解悶!

    古茗笑著,沒理他。

    云螭試著繼續勸說:

    “阿言給你的這禁制,其實是要用來保護壯壯,防著壞人的吧?我又不是壞人,也不會傷害壯壯,你拿來防我,這不是誤傷友軍了?”

    古茗依舊笑著,不搭話,心中卻忍不住腹誹——

    這禁制,防的還就是你。

    上次你去一趟寒玉宮,自己偷偷跑去隔壁宅院,跟壯壯講了一兩句那親衛的事,就害得壯壯和掌門險些反目,現在把你放進來,讓你跟壯壯聊天聊一路,那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亂子來呢。

    這冤大頭,古茗可不會做。

    將古茗的神情看在眼里,意識到自己這樣軟磨硬泡,講再多都沒用,云螭便不再多費口舌了。

    他“哼哼”著,露出一個壞笑。

    古茗一見他那模樣,暗道不好,警惕地望向對方,背后的枝手都伸出許多條來,擺出十足戒備的架勢。

    然而云螭只是蹲在自己的卦簽上,一動不動,然后,默默地從儲物戒里,取出一根……小桃樹枝。

    看到那小桃樹枝,古茗大驚失色——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自己的斷枝。因為剛從身上斷開沒多久,還新鮮著,他便索性插在長頸木瓶里,放在舷窗窗口做了裝飾。

    沒想到……

    竟被這狡猾的小銀龍偷偷拿去,做了把柄!

    看著古茗蒼白著臉看他,云螭心情大好,捏著那小桃樹枝,放在手中打了幾個轉,

    “三百年了,你一點沒變,還是這樣……”

    三百年前,玉寂峰上的那場舊事,隕了不知多少修士,最后滿目瘡痍中,孤月真君白衣染血,獨自往山下走的時候,衣角上,不期然粘上一朵小桃花。

    一向冷情冷性的孤月真君,在那一刻動了心思,覺得那小桃花或許是自己師父身消道隕之前釋出的靈力感化而生的靈識,便順手摘了那小桃枝,帶回寒玉宮,悉心教養。

    沒想到,如今三百年過去了……

    “你還是這樣,喜歡到處亂丟自己的小花枝呢?”

    上古樹妖,最是擅長銘記,往往人類修士早已經忘卻的歷史,樹妖的枝干中,那一圈圈年輪上,仍舊銘刻著過去的一幕幕。

    云螭手中的那小桃花枝,已經從古茗身上斷開了,自然沒辦法從上面追溯到久遠的過去的事,可是嘛,最近這段時間,寒玉宮的新鮮事,還是能從那小花枝上窺探到一二的。

    “阿茗,你猜猜,我從這小花枝里頭,看到了什么?”

    云螭沖著古茗眨眨眼。

    古茗心頭一緊,仍舊帶著一絲僥幸心理,覺得對方在虛張聲勢,

    “能看到什么,不過是些宮中的瑣事罷了……”

    “……瑣事?!”

    云螭瞪圓了一雙眼,心道這小桃樹果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將神識鋪開,確定這上航道附近沒有其他修士在,然后雙指捏住那小桃花枝的根部,將自己的靈力注入那枝干中,緊接著,從枝干上留存的許多過去的影像中,挑出最“了不得”的一段,投放至半空中。

    就見半空之上,浮現出一片熟悉的寒玉宮偏殿的景象,畫面中,一襲白衣和一身黑衣糾纏在一起……

    古茗仰著頭,看清楚那畫面,嚇得臉上最后一絲血色都褪盡了。

    像是覺得還不夠“刺激”,云螭這時候還不忘為那畫面取一個奪人眼球的標題,然后高聲地講出來:

    “驚!堂堂寒玉門掌門,巔峰渡劫境大能,孤月真君,竟然在自家白玉榻邊,與來路不明的修士,做下這事。 

    啪!

    云螭話音未落,古茗再按耐不住,一抬手,將木鳶周圍的禁制解了,周身棕黃色的枝條同時朝著那銀袍修士投射過去,將對方纏得結結實實,嘴巴更是塞得密不透風。

    “閉嘴!莫要胡說!”

    古茗沉聲喝斥。

    云螭調動靈力,將嘴里塞滿的樹枝掏出來,“怎么,掌門做都做了,我說也不行?”

    古茗實在拿對方沒有辦法,無奈收緊枝條,將云螭用力扯到自己的木鳶甲板上來,又重新落下幾層隔絕聲音的法陣,確定這附近沒有其他修士靠近過來,這才微微松一口氣。

    云螭成功“搭便車”,得意地笑著,一邊扯著纏在自己身上的樹枝,一邊還不忘補刀:

    “我說,阿茗,那壯壯,看著老實,沒想到竟然敢做出這么放肆的事來?

    “他知不知道,那是你們掌門……頭一次與人親吻?”

    此時,聽到動靜從艙室里趕出來的林澹,聽到兩人的對話,驚得滿臉呆怔地站在那里,一張嘴緩緩地張開成一個“O”。

    初……初吻嗎?

    第070章 第70章

    古茗仔細思量一番, 認為掌門如果知道了自己和壯壯的“宮中秘事”從他這里泄露給了云螭,他鐵定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權衡利弊,最終咬咬牙, 決定將云螭留下。

    云螭就這么靠著一根小桃花枝, 成功搭上了豪華木鳶, 仰著頭,哼著小曲兒,大踏步地往艙室里頭走去。

    古茗在他身后再三叮囑:

    “你要還顧念我們二人這幾百年的情誼,切記, 一定不能讓我們掌門尊上知道我放你進來,切記、切記!”

    云螭頭也不回地沖著背后擺擺手,

    “放心吧, 我天機閣出來的, 什么優點沒有, 只一條,嘴巴嚴實著呢!

    古茗對此表示懷疑,可已經放賊上船了,又拿對方沒有辦法,只無奈地搖搖頭, 繼續掌舵了。

    艙室里, 林澹坐在舷窗邊的木椅上, 眼里直勾勾盯著面前懸浮的那寒玉門的告書石,在發呆。

    剛才無意間聽到甲板上古茗和云螭的對話, 林澹立即調轉頭, 躲回這小艙室里來了。

    之后再怎么努力想讓自己靜下心來繼續學習小術法,都做不到了。

    林澹發現自己盯著那運功的步驟, 思緒卻不受控制,腦海里不停地浮現出他和掌門的那次親吻的畫面來……

    “學什么功法,很難嗎,這樣苦著臉?”

    一張俊俏的年輕臉龐湊過來,擋住林澹放空的視線,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澹轉頭看向對方,笑著看一眼艙門方向,“古大人肯放你進來了?”

    云螭上揚著尾音“嗯”一聲,“本公子只要略施小計,什么禁制破不開?”

    說罷,他蹲在林澹旁邊的椅子上,身體往林澹這邊湊過來,抬起手臂,想要攬住對方肩膀,

    “小壯,來來來,咱倆好好嘮嘮嗑兒!

    云螭不是人,有些人類的話他講出來,吐詞會有些奇怪,比如這個嘮嗑的“嘮”字,他的舌頭卷得就很不靈活,像個努力學習中國話,試圖用方言掩蓋自己那蹩腳口音的外國人似的。

    林澹依舊像往常一樣咧嘴笑著,但是肩膀塌下來,輕輕將對方擁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拿下去,又往旁邊挪了挪,和對方拉開一些距離。

    對面疏離的動作做的這么明顯,云螭有些不滿,

    “這么見外做什么?咱倆誰跟誰呀?”

    林澹倒不是刻意要疏遠對方,只是這小公子看著細皮嫩肉的,穿得又是這么精致的衣裳,按照古茗的說法,還是堂堂天機閣閣主,這一看和他就不是一路人,挨得太近了,他怕不小心弄壞了對方身上那些小配飾,搞不好都是價值連城的,他可賠不起。

    不過這些心思,林澹也沒辦法直接講出口,順著對方的話,林澹有些困惑地問:

    “咱倆……很熟嗎?”

    沒記錯的話,他跟這位貴公子,好像今天才第二次見面吧?兩個人講的話,加在一起,也沒超過三句啊。

    云螭卻用力點頭,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是你小叔子!”

    “咳,咳咳。”

    林澹險些被自己口水嗆住。

    云螭見狀,又想了想,認真說:

    “也可能是大伯哥?

    “我沒跟阿言正式結過金蘭契,也不知他生辰,搞不好,我比他還大幾歲呢!

    林澹轉頭,瞥一眼這個從樣貌上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修士,知道他能坐到天機閣閣主這個位置上,修為肯定不低,年紀也不會很小。

    而同樣的,身為整個北斗大陸最大的門派寒玉門的掌門,靳掌門的年紀,也遠遠超過林澹穿越前可以接受的范圍了。

    剛去寒玉門沒多久的時候,林澹就聽過堂堂靳掌門的名號了,也從各種事跡里,很容易就推斷出來,掌門肯定是超過五百歲了。

    可以說,在那時候,對于剛來到這片大陸不久的林澹來說,這是接近老妖精的年紀了。

    五百歲高齡,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修為天賦異稟,達到獨一檔的巔峰渡劫境,坐擁這片大陸最好的資源,長得還那么好看……

    這零零總總加起來,讓林澹想當然地認定了一件事——

    掌門尊上在他之前,肯定有過不少情史。

    也不怪林澹會這樣想,在和掌門并不算太頻繁的幾次接觸里,他就直接或連接地目睹過挺多次疑似舊情史的事了——

    先是那小蛟龍因為受過掌門的恩惠,所以拿上冷月寒玉石,以報恩的名義接近掌門……

    之后在陽靈花園,又有連翹奶奶因為喜歡掌門,所以想要留在寒玉宮……

    再后來,又有那位玉焱峰峰主魏書彥,與掌門竹馬竹馬,很可能到現在仍舊與掌門有著藕斷絲連的情愫……

    有了這些事,林澹猜想,掌門這五百多年來,不說有幾十上百段感情吧,正兒八經地談過的,應當至少也有個一兩段戀愛了?

    那怎么可能……

    “嘿,發什么呆呢?”

    云螭這時抬起手,在林澹呆滯的雙眼前面晃了晃。

    林澹重新回神,問對方:

    “云公子,你剛才在外頭甲板上,跟古大人講的,是真的?”

    云螭一怔,“什么是真的?”

    林澹有些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衣擺,還是把話講完:

    “就是,掌門尊上跟我……是第一次!

    “哦,你聽到了?”云螭笑起來,“自然是真的,千真萬確!”

    說到這里,云螭突然意識到什么,意味深長地看向面前的年輕小修士——

    林壯壯,他……不會以為阿言和他師父那般……風流成性吧?

    若真是這樣,云螭可不樂意了,他這時收斂了笑容,擺出一副十分嚴肅的模樣來,

    “小壯,我可以用我頸上的逆鱗向你起誓,以我和阿言這幾百年來的交情,我保證,他在你之前,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

    起誓完了,云螭又回過味來,

    “咦,不對,我何必與你講這些?阿言那契約石,你應當也見過的?那石頭上不是明明白白都告訴你了,在你之前,阿言不可能對任何其他修士動過心!

    那契約石……

    林澹倒是抱過,像一枚圓潤的大西瓜似的。林澹就是因為看到那石頭上所謂“道侶契”亮起來,又聽那看守石頭的長老說這光亮就說明掌門是動了心,動了情,想和某個修士結為道侶了,這才確定了掌門的心意,這才有了勇氣沖去寒玉宮,講出那一番表白的話。

    可是……這和掌門以前有沒有過感情史,有什么關系?

    云螭驚了,睜圓了一雙眼看著林澹,許久才說:

    “你不會連那方廉長老為何會守著靳掌門的契約石,都不知道吧?”

    林澹一臉懵,“……為什么?”

    他確實不知道……

    云螭聞言,眼底的震驚越發重了,“三百年前,三教盟逼著靳掌門立下誓言,絕不與任何修士結盟,道侶契也算在結盟性質的契約之內,所以,掌門在你之前,若是當真動了那樣的心思,三教盟老早就找上門去了。”

    林澹想到之前那位看守契約石的長老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那掌門和我……”

    “按理,也不可以的。”

    云螭擺擺手,又說:“你當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澹搖搖頭,垂著眼,沒來由感到有點心虛,又有點低落。

    云螭見狀,無奈地哼笑一聲,搖著頭,心想,阿言這悶葫蘆,是怎么做到,為面前這傻小子做到這一步,卻一個字也不跟對方講的?

    “你以為阿言為何要帶你去三教盟?

    “你知道三百年前阿言的師父寒燈真君,是因何而死?

    “你可知那三教大會,這三百年來,阿言一次也未曾去過,是為何?

    “你知道三教盟地界內,一東一西,有兩個駐劍臺,那駐劍臺,是做什么用的么?

    “你知道三清洞外,有九九八十一座蓮臺,由數千名元嬰境以上修士坐鎮,組成一張誅仙陣,那誅仙陣,是為誰而建?”

    一個又一個問題拋出來,讓林澹的腦袋都有些暈了。

    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不要說回答了,這問題里提到的那些東西,他連聽都沒聽過……

    云螭見林澹那副模樣,就知道對方對這些背景,根本一無所知,他嘆息搖頭,抬手拍了拍林澹肩膀,

    “年輕人,感情這事吧,光有一腔熱血,空有一句喜歡,肯定是不夠的。

    “你知道靳言帶你去三教盟,他自己要冒多大的風險嗎?”

    以云螭了解到的,此刻三教盟地界內布置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機關法陣,還有邀請的各門各派坐鎮的大能,加起來……

    那陣仗,簡直像是……只要靳言敢行差踏錯半步,他們就要讓對方此行,有去無回!

    當然這些話云螭不敢擺在明面上講出來,他自己還掛著三教盟執事的頭銜呢。

    他此時的立場,早已和三百年前不同,現在的云螭,已經不單純只是靳掌門的舊友這么簡單了。畢竟,那駐劍臺,他也渡了靈力進去,那誅仙陣,他也幫忙完善過……

    林澹被云螭問得一顆心都揪起來,可他追問云螭究竟有什么風險的時候,云螭卻又笑而不答,只說:

    “這些啊,等你到了三教盟地界,自然就都明白了。”

    天機閣閣主做的久了,云螭也學著他師父,變得越來越喜歡故弄玄虛。

    話講到這里,林澹再要問什么,云螭便不愿意多說了。

    三教盟的事,云螭因為自己副盟主的身份,不想多聊,可是林澹和靳言的事,作為自詡的兄弟,云螭卻是還想要繼續聊下去的。

    所以,他這時話鋒一轉:

    “你先前在寒玉宮偏殿,問靳言,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林澹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云螭,等著對方下文。

    云螭便幫自己的朋友,把他沒講出口的難處,講出來:

    “他不是不想,只是身不由己,暫時不能給你承諾罷了。

    “小壯,阿言他比你想的,還要愛你許多!

    林澹聽到這里,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有點澀……

    但他沒功夫深究自己心底的情緒了,他滿心滿腦子,都在想云螭說的,三教盟布置的那些,要用來對付靳言的機關法陣。

    所以林澹忍不住又追問了幾句。

    云螭卻是一個多的字不肯再吐露,只笑著說:

    “天機閣的規矩,消息,是要拿錢,或者消息來換的。

    “你身上沒多少靈石吧?那幾個問題,想知道答案,只能拿消息與我交換。”

    林澹有些局促起來,“我……沒有消息能換!

    云螭這時卻搖頭,“小壯,莫要這么妄自菲薄,我回來找你,那自然說明,你身上有我想要的消息!

    林澹迷茫地看向對方,仍舊想不到自己這里能有什么信息是對方需要的?

    他和掌門之間的那些事?那些事……云螭剛才不是從古茗的桃樹枝里頭,都看到了么?

    這時云螭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頭,剛才被林澹情急之下,注入了不少靈力。

    云螭這時把那靈力取出來,學著林澹的樣子,從指尖捏出一朵小靈花來,放在眼前輕輕旋轉著,然后開口:

    “你是至陽道體,而且是最高級別的,所以才能捏出這么紅艷艷的小靈花來。”

    林澹點頭,正想要說什么,云螭這時卻抬手示意他先別開口,然后自己繼續說:

    “你打從娘胎里帶了個極為特殊的體質,所以……飯量特別大?”

    聽到這里,林澹微微一怔。

    他的饕餮道體,還有“吞噬萬物”的神通,還從來沒有專門講給任何人聽過。

    不過這事他其實從來沒打算藏著掖著,如果對方想知道,林澹不介意分享,

    “你就想知道這個?”

    云螭聞言,噗嗤一聲笑起來,“這不是我想要的信息,這是我確定的東西。

    “我不是在問你,我是在告訴你,這些事,清清楚楚寫在你的命格里,我已經從你的卦象上看到了!

    林澹這時擰起眉頭,警覺地看向對方,

    “那你想問什么?”

    云螭看著自己指尖的紅色小靈花,緩緩開口,

    “我師承師父天機道人,算無遺策。

    “只要是這片北斗大陸上的修者,無論是人是妖,是魔是鬼,不管在哪個犄角旮旯里出生,除非是被某位高境界大能刻意抹除了命格,否則,我都一定能算出來。

    “你從未被抹除過命格,可是……我卻算不出你!

    林澹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云公子,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云螭扭頭,笑著看向林澹,

    “你不屬于這里,不屬于北斗大陸,不屬于……這個世界。

    “你到底是什么人,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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