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歲歲
羲靈之前曾寄生在小鸚鵡身上,已經(jīng)不用再擔(dān)心變回去。
她在心魔劫世界走了一遭,重塑魂魄心道,收獲柔和純凈神力,可以用一種不傷害小鸚鵡的方式,將魂魄從它身體中剝出來。
早在她當(dāng)日被調(diào)換氣運,重渡雷劫,恢復(fù)靈力修為時,就可以強行從小鸚鵡身體出來,但那時小鸚鵡被卷入雷劫燒焦,魂魄七零八碎,并未聚攏蘇醒。
塵世生出一個小小的生靈不容易,羲靈本就是撞入它軀殼后得以存活,也愿意為它繼續(xù)待在軀殼里,等它魂魄醒來。
但她仙力已經(jīng)太充沛,超過小鸚鵡可以承受范圍,便只能白天抽出大半魂魄變?yōu)槿诵危砩侠^續(xù)去當(dāng)小鸚鵡。
若非如此,羲靈也不會在為謝玄玉深入無人之地尋藥,靈力盡失后,還能在夜晚變成小鳥趕路,順利在時間內(nèi)拿到解藥回來。
謝玄玉養(yǎng)了這只小鳥,救了她,又在后來救了他自己。
鸚鵡的魂魄,經(jīng)過休養(yǎng)也已經(jīng)聚攏許多,被她渡入的柔和神光包圍著,聽羲靈說,她已教訓(xùn)過臥龍,魂魄松動了一下。
相信不用多久,小鸚鵡就會醒來。
閣里出了事,前廳只余幾個小丫頭看守門面,舞女歌姬們都聚集在后院。
羲靈姍姍歸遲,經(jīng)了解才知,蘭珊喝水時不慎燙了喉嚨,弄音則出門在時撞了腕骨。雖不是重傷,恢復(fù)起來卻也要不少時間,眼看群芳會預(yù)選在即,多半是趕不上今年的場次了。
大家又是勸慰又是擔(dān)憂,一旁一言不發(fā)的池幽突然起身,緩緩道:“唱歌的燙了喉嚨,作畫的傷了手腕,跳舞的差點砸斷腿——你們覺得,當(dāng)真是巧合?”
此話出口,在場眾人俱是一愣。
本次群芳會陣容浩大,競爭也比往年都要激烈,難免有人想動歪心思。預(yù)選在即,尋常閣聲名在外,卻已有三人遭遇意外,接下來又會是誰?
池幽取下銅簪戳破指尖,思量道:“此事我親自查吧,你們近日少出門,少碰來路不明的東西。”
妖血凝成寸許長的赤紅蝮蛇,游往尋常閣內(nèi)外角落,形成一道隱蔽的保護網(wǎng)。尋常閣人妖混居,之所以能在王朝更迭的凡間屹立不倒,口碑經(jīng)營只是表象,足以自保的實力才是砥柱。
池幽一邊整理發(fā)髻,一邊轉(zhuǎn)向羲靈:“你今晚不是還約了文翰林,怎么還在這兒杵著?”
眼下尋常閣內(nèi)都未必安全,羲靈哪里還敢接待旁人:“閣主替我回了吧,這兩日不太平,見客怪心慌的。”
“當(dāng)初要走旁門左道修煉的是你,現(xiàn)在倒反悔了,讓我怎么做人?”池幽瞥過她身上嶄新的狐裘,閑閑道,“再說,你既然得了大人物庇護,有什么可慌的?”
羲靈沒聽出這話釣她真心的意味,下意識回道:“護得了一時,也護不了一世。”
池幽眉梢一挑,轉(zhuǎn)頭道:“哎哎哎,大家都來聽聽,她都開始盼著一生一世了。”
談起風(fēng)月,先前陰羲密布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眾姐妹紛紛揶揄起哄:“栽了栽了,頭牌也開始恨嫁了!”
“清修道士好啊,跟去山上閉關(guān)個百八十年,正好磨磨她的浪蕩性子。”
“不成不成,我看謝道君年歲不小了,恐怕早有妻室,難不成咱們羲兒妹妹還能做小?”
“那可是上清道宗!若能有座靈山當(dāng)彩禮,做小我也愿意。”
“想太遠了吧,斷情絲的人怎么可能娶妻?”
“怎么不能?斷的是情絲又不是命根子。”
說罷,哄堂大笑。
羲靈惱火也不是,臉紅也不是。坐立難安之際,忽又見桑落慌張進門:“主子,又出事了!文翰林在路上摔了大跟頭,來不了了。”
客人遭遇意外,池幽不覺遺憾,反倒納罕起來:“旁人倒霉,怎么就你稱心如意?”
羲靈也頗為驚訝:合著綠玄含芳簪白買了?
想到為買這簪子差點配上一雙腿,她心中憋悶,還是取下腕上一對鐲子遞給桑落:“給文大人送去,好話你揀著說吧。”
文詠一肚子酸詩,羲靈雖然瞧不上,但表面交往還是要繼續(xù)維持的。
桑落嘴巴一塌:“可我也不敢出門。”
“你留一只鐲子做贈禮,讓隔壁驛站的傻小子替我跑個腿不就成了?狗腦子真不會轉(zhuǎn)彎。”
“主子,我是狼。”
羲靈輕嗤:“跟狗也沒什么區(qū)別。”
看著桑落灰溜溜的背影,池幽無奈搖頭:“天底下的便宜都被她占盡了。”
這般勾三搭四,遲早要出事。
偏偏接下來幾日,設(shè)餌的人順風(fēng)順水,池里的魚的卻紛紛遭了殃——
“張刺史染了風(fēng)寒還在修養(yǎng),李副官家里妻妾吵得厲害,王都督犯了忌諱不宜出門。”桑落掰手指數(shù)著,愁眉苦臉道,“大伙兒都說尋常閣沾了晦氣,已經(jīng)連著好幾日沒生意了。”
池幽卻并未因為門可羅雀而犯難,神神秘秘道:“愁什么,接下來指不定要有大買賣。”
凡人只當(dāng)是邪祟作亂,看不見腳底以尋常閣為軸心,遍布道門符紋的陰陽大陣——護得這般緊,還能是為誰?
她隨手救下的小花妖,來頭恐怕不小呢。
然而就算頂著“晦氣”的惡名,羲娘子聲譽在外,難免有甘做風(fēng)流鬼的勇士。
正廳賓客稀疏,爛醉如泥的男子捧著一對纖纖玉手,色瞇瞇問:“恰逢良宵,不知羲兒今夜可愿與我共度?”
羲靈看透他是個聊勝于無的弱陽體質(zhì),空窗期正巧無聊,便佯作羞態(tài):“得公子垂憐,是奴家的榮幸。”
她不拒,男子心中大喜,噘嘴就要一親芳澤。
“公子,不可。”羲靈故意往旁側(cè)一閃,臉上羞紅更甚,暗示道,“正廳人多。”
去了后院,價錢可不是翻一倍那么簡單。
見冤大頭糾結(jié),羲靈故意牽著他的手勾在斗篷繩結(jié)上:“公子,進嗎?”
微一用力,繩束便半散下來,狐裘之下只著單衫薄裙,風(fēng)情萬種,玲瓏畢現(xiàn)。
男子看得血脈僨張,心一橫,再不猶豫——進!傾家蕩產(chǎn)也要進!
結(jié)算過銀兩,醉漢正被美人攙扶著往后院去,腳底忽然一劃,猛地摔了個屁股蹲。待重新看向前方,臉上酡紅轉(zhuǎn)為死白,瞇成縫的眼睛也驟然瞪直。
羲靈不解:“公子?”
紅顏灼目,卻在殘月下倒映為一具骷髏。
“鬼啊啊啊啊啊——”
男人叫聲凄厲,溜得飛快,仿佛他才是那個鬼。
過道空無一人,羲靈正暗自納悶著,眼前冷不防劃過一道縹緲的白影,半浮半透,似若幽魂。
絲絲涼風(fēng)吹起一陣雞皮疙瘩。雖免了應(yīng)酬,羲靈心里也是一團亂,總覺得要同謝玄玉再討張平安符來才安心,連忙火速溜回了天香院。
尋常閣里不會真鬧鬼了吧?
此刻,屋檐外。
赤色虺蛇盤踞而上,化作一個風(fēng)韻成熟女子。池幽扭著水蛇一般的腰身,堵住去路:“寂塵道君既然不缺銀兩,為何不走正門?”
三更清寒,謝玄玉未曾佩劍,發(fā)帶上黑白勾玉臨風(fēng)碰撞,簡短道:“初八未至。”
他自幼循規(guī)遵禮,守信重諾,從未延誤過任何期限。
失約的,從來只是羲靈。
“道君會解夢嗎?”池幽視線定在他腰際陰陽令,意有所指問,“我昨日夢見一朵養(yǎng)了三年的嬌花被羲端的野鶴銜走了——您可知是何意?”
方才所見歷歷在目,謝玄玉心口憋著一團郁氣,無心與她打啞謎,直接道:“此地濁氣甚重,不利補魂。”
池幽不贊成道:“我這兒的姑娘個個都養(yǎng)得水靈得很,道君未免太過武斷。”
“賓客下作。”
……沒看見是你的心上人自己迎上去的嗎?
池幽心中暗罵,皮笑肉不笑:“寂塵道君光明磊落,不知打算何時物歸原主?”
謝玄玉遙遙看著天香院的方向,道:“她魂傷過重,滯留凡間不是長久之計。”
這意思,是要連人帶魂一起順走了。
強取豪奪的生意最不好談,池幽僵著笑,故作好奇:“尋常殘魂豈會散碎到這種程度,道君既與羲靈有舊,可知是何因由?”
觸及前塵,謝玄玉臉色驟暗,半晌才澀聲道:“因我失察。”
音節(jié)吞吐,字句卻落得篤定。
池幽已然猜出那潛在的意思,好整以暇問:“聽聞您兩百年來遍尋招魂之法,想必不會一無所獲,為何如今這縷芳魂,反而竟輾轉(zhuǎn)到了我這兒?”
召魂儀式失敗,除卻那人早已泯滅或轉(zhuǎn)生,還有一種極為罕見的原因——
生魂與招魂者的宿怨,參商永離,死生長別。
月珍道:“朝璟送來一封信,讓阿姐單獨去一趟,道那里有阿姐學(xué)宮同窗,等著阿姐敘舊,有些話要親自與阿姐說,阿姐看完信后,極其惱怒。”
“信在哪里?”月珍聽到一道男聲,抬頭,見一高挑身影從屋內(nèi)走出。
“是信蝶,已經(jīng)不點自燃,化成灰燼,”
謝玄玉面色清寒,自是知曉,那信蝶中說的同窗,是何人。
月滿。
他和羲靈,被麒麟族帶至營地,與外界隔絕數(shù)日,后又赴心魔劫,這期間他收到關(guān)于月滿的最后一則消息,便是月滿被神宮的人帶走。
數(shù)日過去,這中間必然發(fā)生諸多事。他們也才剛鎮(zhèn)壓完陰靈,許多事未來得及忙。
月滿便是其一。
羲靈去的地方,要么是朝璟仙邸,要么便是神主神宮。
第 122 章 殺意
仙邸清幽,雕欄畫棟。
仙氣曳出淡金色光芒,如流水緩緩流淌在仙府周圍。這是朝璟的府邸,外看仙氣縹緲,內(nèi)里更是別有洞天,碧瓦雕甍,依山傍水,更有流瀑勝景,水秀山明。
流瀑邊,山頂有一座涼亭中,擺放著一案幾,著青色竹紋錦袍的朝璟,坐在案幾之后,正在把玩手中的匕首。
“那鮫人女奴還是不肯開口嗎?”
“不肯。下屬審問很多次,她仍舊不肯交代背后誰人指使。”
說話的是朝璟心腹,頓了頓道:“她被關(guān)進鷹籠受刑,前后已有數(shù)十日,身上大大小小都是鷹啄食的傷口,奇痛無比,那鮫人女奴竟也不吭一聲。”
朝璟翻動匕首,看到銳利匕面,反射出自己一雙眼眸,道:“那日她逃脫牢籠西海囚陣,將魚尾從鎖鏈中抽出,一路潛游上岸,后又為掩蓋鮫人身份,生生將身上魚鱗片全都剜去,這般徹骨疼痛她都能忍,鷹籠之刑又有何不能忍?”
他聲音溫和,神容清潤:“我倒也佩服她,只是她用錯手段,錯就錯在,非得與父神對上。既然逃出西海,好好藏匿過活便是,妄圖以螳臂當(dāng)車,刺殺神主,太看不清局勢。”
下屬道:“神主讓殿下負責(zé)查明此事,殿下這話不能叫外人聽見。”前世記憶被層層迷霧籠蓋。
夢幻之中,漸漸現(xiàn)出一個抱臂斜立的影子,少年戚浮歡紅靈束發(fā),微蹙著眉看她:“你確定想好了?”
“那當(dāng)然。”靈靈極有把握一笑,“你把魔獸放出來,讓謝玄玉英雄救美,正好幫我混進上清道宗。”
魔獸兇殘,戚浮歡仍不放心:“你就這么篤定他會救你?”
靈靈自信滿滿道:“謝玄玉隔三差五就往山門外跑,現(xiàn)在貼著他坐都不趕我,天涼了還會給我擋雨——不是在意我,還能是為什么?”
當(dāng)局者迷,謝玄玉斷了情絲,肯定自己都沒察覺。
戚浮歡拗不過她,追問:“你這般討他歡心,就不怕自己栽進去?”
“仙與妖怎么能在一起呢?”靈靈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撒嬌著道,“歡姐姐,回頭萬一我被謝玄玉追殺了,你可一定要保我。”
戚浮歡一把摟過她,豪情萬丈道:“放心吧,我嵐陵戚家人丁興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的爛桃花統(tǒng)統(tǒng)淹死!”
回憶淡褪為黑白色,羲靈在一片松玄氣息中漸漸恢復(fù)意識,耳畔響起清冷冷的嗓音:“嵐陵戚家不該有活口。”
她循聲抬頭,見自己不知何時已被謝玄玉單手攬在懷中,無極引散出靈澤,穩(wěn)住她受到刺激的魂魄。
“道君是何時來的?”
“剛到。”謝玄玉手中符咒倏閃,語調(diào)仍然平靜。
戚浮歡眼中尚含著淚意,視線死死盯著二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羲靈恨透了謝玄玉,怎么還會同他親密至此?
這個女人,一定不是羲靈!
“謝玄玉!”戚浮歡一字一頓,牙關(guān)咬得極重,“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擺個復(fù)制品放在眼前想惡心誰呢?”
說著手中幻出一柄長槍,大有與他決一死戰(zhàn)架勢。
她來勢洶洶,謝玄玉不躲不閃,雙唇輕輕開合,淡聲道:“封。”
符紙化作光霧,封妖法陣平地而起。戚浮歡被數(shù)道鎖鏈禁錮在地上,現(xiàn)出狼耳長尾,墨青眸光微閃,變?yōu)楂F類獨屬的豎瞳。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招數(shù)都顯得多余。
謝玄玉冷然道:“此地是仙府,若還想活命,便藏好你的妖身。”
戚浮歡掙扎不歇,眼中盡是恨意,毫不理會他的威脅:“清高什么,你不過就是羲靈的階下囚,是她玩剩的破爛!”
聽到那個名字,羲靈又是一陣頭疼。
謝玄玉捂住她的耳朵,沉藍的眼底殺機漸涌——任何與落稽山有關(guān)的人,都不該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道心起了裂痕,邪靈囈語再次響起:“這么怕聽那個名字,直接拔了她的舌頭不就行了?”
此間氛圍劍拔弩張,血腥一觸即發(fā),遠處驟然插入一道陌生男音:“諸位,賽場之外也需講究友誼啊。”
謝玄玉聞聲收陣,戚浮歡也恢復(fù)了人身,喘著氣問:“你是誰?”
來人輕袍緩帶,舉止端方有度,長發(fā)交錯束在身后,發(fā)帶半系,面龐卻被一張黑底描紅的面具遮住,不知真容如何。而他身側(cè)陪侍的,竟是今日的考官,秋娘。
青年環(huán)顧過一圈,抱著書籍的食指輕扣,閑雅道:“在下姓宋,單名一個鑒字。”
商會主人宋鑒,正是本次群芳會的幕后之人。
宋鑒緩緩移近,對謝玄玉行禮道:“久仰寂塵道君盛名。”
謝玄玉不涉凡塵,宗門外識得他的人極少,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宋鑒,難道也是妖族?
沉默之間,兩股靈力悄然對峙。
羲靈只覺他手上力道尤其地重,像是上元初見,生怕她隨時會抽身離去似的。
她輕道:“謝道君,走吧。”
謝玄玉垂眸:“你要去哪里?”
攬著她的手微微發(fā)抖,羲靈不禁疑惑:“回天香院啊。”
謝玄玉嗓音一啞,全無降妖時的威勢:“我以為,你想同戚浮歡走。”
“我又不認識她。”羲靈說罷,被他抱得更緊,臉上騰地紅了。
四周眾目睽睽,謝玄玉似是渾然不覺:“若認得,你便同她走嗎?”
隔著大老遠都能聽見嫣梨的笑聲,羲靈赧然道:“道君先放開我。”
“不放。”謝玄玉語氣篤定,不知中了什么邪,拖著她便走。
“……”完了,不出一月,全天下怕是都要知道她與謝玄玉同吃同住了。
二人離開后,戚浮歡撣著灰塵起身,沒好氣道:“姓宋的,你就任著外人欺壓選手嗎?”
宋鑒似沒聽出她的明嘲暗諷,柔聲問:“戚姑娘可需在下護送?”
戚浮歡對這遲來的關(guān)切嫌棄不已,長袖一甩,揚長而去。
宋鑒看著她毫不領(lǐng)情的背影,無奈暗哂。
今日遇上的故人,未免太多。
身后,秋娘上前詢問:“這次群芳會大刀闊斧改制,不知是您是想選一位怎樣的花魁娘子?后兩輪我們也著重注意些。”
往屆群芳會只是宋氏商會斂財?shù)氖侄沃唬魅藦牟贿^問細節(jié)。但一月前,深居簡出的宋大人卻主動來了書信,不僅要求大辦特辦,吸引無數(shù)女子報名,更加了一道毫無關(guān)系的文試關(guān)卡。
宋鑒“唔”了一聲,高深莫測道:“自然是要委以大任,先按你們選花魁的標準來便好。”
秋娘思忖著道:“白謙公子以南海夜明珠為贈,想打聽您對羲靈姑娘的印象。”
“白謙?”
“清霜堂的六公子,如今在嘉洲府任閑職。”
宋鑒輕飄飄道:“牡丹雖好,予獨愛蓮——你且這般回復(fù)便是。”
聽出他順而為之的意思,秋娘有些不解:“色藝俱佳者千金難求,不知那女子有何不妥之處?”
宋鑒搖首一嘆:“那張臉,要不得。”
不是他有心受賄,關(guān)鍵在于,羲靈生得那般容貌,無論是不是故人,都不可能有助于他的計劃。
把太像羲靈的人帶進落稽山,何止是兇險萬分。
秋娘又問:“那位戚姑娘呢?”
雖是冒名頂替,但的確根骨不俗,只是性子過于沖動了些。
提起那人,宋鑒陡然咳嗽起來。
秋娘擔(dān)憂不已:“可是那道士傷了公子?”
“無妨。”宋鑒半掀起面具,瓷白的下頜上染了血痕,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故人相見不相識啊。”
謝玄玉緊張成這樣,那個羲娘子,或許也未必是贗品。
劍一旦沾染過誰人鮮血,再次交手,只會更加興奮想要飲血。
劍靈燃燒著熊熊烈火,在幾乎凝滯的氣氛中,朝著神主手掌飛去。
“咔嚓”斷裂之聲中,神主整條手臂猶如石塊一般碎開,化為靈光齏粉。
羲靈帶著月滿離開,一眼都沒回頭,揚長而去。
轟鳴聲動靜,此起彼伏,即便離得很遠了,仍舊能聽到。
她到底逃離了此地。朝曄長松一口氣。
與此同時,神宮之中,空曠寂寥的大殿里。
寶座上的神主朝洛,吐出一口淋漓鮮血,緩緩抬起眼簾。
那眼中目光,冷峻陰寒。
第 123 章 相逼(微修)
羲靈臂彎懷著月滿,穿行在云間,身后塵囂已遠去。
她低下頭,懷中人虛弱得過分,面色青白,好似若明,手無力垂在身側(cè),連睜開眼都費勁,迎面一陣風(fēng)來,羲靈都擔(dān)心她會碎開來。
羲靈加快趕路,聞到她身上飄來的血腥氣,啞聲道:“我此前怎么沒有察覺出你的心思?我當(dāng)日離開學(xué)宮,就應(yīng)當(dāng)親自送你到朝云王城,你也能避開今日禍事,我以為你對朝曄動了心,才不管不顧要與他在一起,我怎會如此想?”
月滿張了張口,“無事。”
睜開眼都困難的女子,扯出一個微笑:“這是第二次,王女救我了……”
羲靈眼睛被風(fēng)吹得發(fā)酸:“不要說話了,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在天命書里、心魔劫世界里,她也曾家破人亡,她們這樣遭遇,又怎么會輕飄飄放下?
可月滿表現(xiàn)出的樣子,實在容易將人欺騙去。
羲靈數(shù)次試探問她,是不是對朝曄動心,她竟然能忍著,不曾否認。
她不曾透露,是怕羲靈知道她真正目的,定然加以阻攔,是不是?可她們絕對不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放棄目的。
月滿道:“對不起……”她口無遮攔,聽得羲靈和嫣梨都是一愣。
嘉洲府大張旗鼓宣揚這次比賽,竟還有其他目的?
宋鑒沒有任何被拆穿的惱火,有意套她的話:“那戚姑娘可知我的目的究竟為何?”
“我只知道你要帶花魁回妖界,”戚浮歡也不管身處危機,直截了當(dāng)同他談判,熒光綠的狼族瞳孔微閃,“你一肚子壞水,不如和我合作,以我在妖界的地位,我們可以互幫互助。”
宋鑒倏笑,出口卻似嘆:“原來戚姑娘對我竟還有思慕之情。”
見她不解,宋鑒壓低聲音道:“這次群芳會,我要選的的確不是花魁,而是……”
戚浮歡耳朵豎起,催促問:“是什么?”
毫無戒備的模樣同年少時重合,宋鑒似懷念起什么,頓了頓,才不懷好意道:“我的……夫人。”
戚浮歡的臉色在男人的啞笑聲里漲得通紅,起身就要打他,卻因妖力受限,在虛空里狠狠摔了一跤。正暗自惱火著,眼前突然遞過來一片符紙,抬眸只見羲靈不知何時已將護身符紙撕為四片,依次分給三人。
戚浮歡厭惡極了這個“羲靈替身”,撒氣道:“用不著你假好心!”
羲靈早看穿了她的一根筋,故意激道:“你這般作死,難道是想白送我個花魁之位?”
宋鑒欣然接下殘符,在一旁偷笑。戚浮歡處處吃癟,又別無他法,只能不大樂意接過,申明道:“要不是封印了一大半妖力在落稽山,你打不過我的。”
羲靈不理會她的狠話,自顧自貼著嫣梨坐下。
說來也怪,她與宋鑒、戚浮歡素昧平生,聽他二人一來一往,卻總覺得這場面甚是熟悉,不然也不會主動伸出援手。
嫣梨不知何時回了軀殼,同樣注意到了她的反常,晃著符紙問:“羲妹妹這么舍己為人,莫非是有了意中人就轉(zhuǎn)性兒了?”
羲靈啐她:“不想要就還我。”
嫣梨忙把符紙揣進靈襟,嬉皮笑臉道:“這回分符紙,下回把你的男人也分我嘗嘗?”
羲靈挑釁道:“桑落都同我說了,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嫣梨一指按在她腦門上,恨聲不已:“就你搞特例,饞死大家算了。”
尋常閣內(nèi),除非兩情相悅,否則上道的男人從來都是姐妹們同享。
她一針見血,羲靈目光閃躲:“我還沒想好。”
“要不是和羲靈有幾分像,人家能來你這兒幾趟?”嫣梨索性直接幫她問了,“戚姑娘,我家羲妹妹和你們陸山主當(dāng)真那么像?”
戚浮歡對那些有關(guān)風(fēng)月場的話題嫌棄不已:“輕靈都是被男人伺候著,才不會低聲下氣伺候男人。”
一旁,羲靈暗暗攢眉:若有羲靈的地位,她也要左擁右抱美男三千。
嫣梨又奉承了幾句,小心探問:“我聽聞,陸山主與謝道君似有私情?”
“一派胡言,”戚浮歡輕蔑不已,“你們是沒見過輕靈把謝玄玉脫得半光,關(guān)在刑房飼鬼的時候。”
重點在后半句,嫣梨卻只留意到了那句“脫得半光”,回過頭小聲附耳:“壞了,你的男人絕對不干凈了。”
羲靈氣得胸悶。
沒有私情,謝玄玉只是為了匡扶大道,不幸失身于妖女。這樣看來,居然有點……可憐?
陣法結(jié)界會影響內(nèi)外時間流速,分出去四分之三的護身靈力,隨著邪陣一點點縮緊,羲靈也漸漸犯起困來,偏偏秋娘那兒才剛開始行動。
今日出門走得匆忙,身上沒帶謝玄玉給的靈石,萬一外面磨蹭起來,她怕是要耗掉不少妖力。就算能維持人形,不會只能變成桑落那種娃娃臉的小丫頭吧?
正懊惱著,宋鑒療傷已畢,禮尚往來遞來一塊紫熒熒的晶石。
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拿著吧,因我失察,才讓群芳會混入邪祟。”
羲靈問:“這是什么?”
宋鑒不由發(fā)愣:這東西本是她在落稽山地脈開采出來的,現(xiàn)在還真是忘得一干二凈。
“紫龍晶有辟邪鎮(zhèn)魔之用,雖是瑕疵品,也能抵擋一陣,你直接注入妖力即可。”
需要隨身攜帶靈石寶玉的,要么是為了炫富,要么就是修為低下,只能依靠外物護身。宋鑒身手不俗,招式也頗嫻熟,不像初入法門的模樣,為何卻如此缺乏靈力?
羲靈心中存疑,還是先按他的說法做了,片刻后再次調(diào)動妖力,靈臺果然一片清明。
說來也怪,玉石同源,她使用謝玄玉給的靈石總覺得筋脈被壓制著,夢境也一概醒了就忘,宋鑒這紫龍晶卻毫無不適,是因為他們都是妖修的緣故嗎?
被困狀態(tài)下無事可做,羲靈看著宋鑒起身探陣,直接將疑惑問了出來。
宋鑒動作微滯,回身反問她:“羲姑娘可否讓我把個脈?”
羲靈猶豫了片刻,還是順從伸手。
脈象表面上毫無異常,主要經(jīng)絡(luò)也都已被人疏引打通,少女明明有凝魂的趨勢,丹田內(nèi)卻是一片虛空。
宋鑒指節(jié)一彎,追問:“你的元身何在?”
羲靈深諳知自己元身的特異之處,警惕甩開他:“自然同我的賣身契一并交給閣主了。”
面具下,宋鑒微瞇起眼:“你就這般信池幽?”
羲靈渾然不知池幽與謝玄玉的私下交易,道:“比信你略多一些。”
宋鑒卻笑了起來:現(xiàn)在,他可以十成十確定,眼前這個少女,正是他的故主——羲靈。
池幽好財,謝玄玉這次也算下了血本,不僅耗費巨資替她補魂,竟連元身都親自押著。
他思前想后,越品越覺得微妙,莫名來了一句:“離開謝玄玉,我讓你當(dāng)花魁如何?”
羲靈挑眉:“花魁之位抵得上多少靈石?我可不做賠本生意。”
“那做我的夫人呢?”
“不過算個暴發(fā)戶,沒意思。”
“這兩個位置入不了你的眼,”宋鑒嗓音拖長,幽幽問,“那,妖王之位可夠?”
“父神!”朝曄厲聲喊道,看著那魂魄從掌權(quán)者掌心滑走,隨風(fēng)散去。
他渾渾噩噩跌跪在云中,伸出手,去握那最后一縷魂魄,那縷光也從指尖流走。
他定在原地,怔怔良久,對上神主俯下尖銳的眼神。
羲靈閉了下眼。
漫天落下天雷火球,映亮羲靈的身子。在熠熠的光芒中,少女仰起頭,身后發(fā)辮在風(fēng)中飛揚,腰間鈴鐺晃蕩,緋紅雙目,冷靜地看著天幕。
“我向來有仇必報,想要殺誰,沒有誰能從我劍下逃脫。”
“朝洛,此仇不報,我心中仇恨難解,你記住,我必將你碎尸萬段,在恥辱柱之上鞭笞,讓你永墜阿鼻地獄。”
第 124 章 清淚
朝洛松開手,月滿的魂魄便如齏粉般在他掌中散去,隨風(fēng)飄散來。
“羲華,記住,十日之后,孤要你的女兒。”
神主走之前,目光仍落在謝玄玉身上,身影在空中化作無形。
但他帶來的烏泱泱靈衛(wèi)兵,卻并未離去,在城外天空開始扎營駐地,整片天空都被烏云遮蔽,一絲光亮也透不下來。
結(jié)界外氣氛凝滯,王城內(nèi)人心惶惶。
羲靈不等羲華開口,就轉(zhuǎn)身往靈宮回去。
一路穿行奔過重重殿門,跨過門檻,終于回到寢殿。
她提著裙裾的手松開,胸口輕輕起伏,望著床榻上那道身影。
垂落天青簾幔后,那道身影靜靜臥著,看不真切,仿佛只是安睡了過去。
“月滿?”
城南小園位置偏僻,園中機關(guān)法陣交錯,又屬于仙家外院,平日鮮少有人涉足。室內(nèi),白謙正閑閑觀摩著一幅古畫,陡然感到一陣威壓。
他極快往墻邊側(cè)身,一線流星光華擦著臉頰咫尺而過,重重嵌入墻中——定睛一看,竟是四枚半碎的鎮(zhèn)魂珠。
冷沉的之聲從身后傳來:“物歸原主,契約作廢,往后羲靈不必登門,你也休再糾纏。”
遭遇下馬威,白謙并未同凡人一樣驚慌失措,從袖中取出折扇,從容問:“想不到上元夜留宿天香院的竟是寂塵道君。”
清霜堂與上清道宗關(guān)系密切,謝玄玉就算地位顯赫,也不至于為個女人與他撕破臉。
白謙猜出他已親自尋了鎮(zhèn)魂珠,心下納罕:“一時興起玩玩便罷了,謝道君何必勞心勞力至此?何況,您又不是她的唯一選擇。”
昔年落稽山,也有人曾用這般諷笑對他:“道君不愿,我也可以陪著山主。”
謝玄玉心口一陣郁塞,一道光訣將墻中劣等鎮(zhèn)魂珠熔成灰飛,再次強調(diào):“離開羲靈。”
“好生奇怪,萍水相逢,您為何這般看重她?莫非……”白謙眼珠邊轉(zhuǎn)邊思量,忽然展扇一笑,“阿羲就那么像羲靈?”
一出此言,頰側(cè)自右向左留下一道淺淡卻清晰的傷痕。
謝玄玉眼中淬冰,喝令道:“自封記憶。”
白謙笑得愈發(fā)謙恭:“只封我一人有何用?仙門舊人都知道您與羲靈的齷齪事,阿羲也遲早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替代品。”
“她不是。”
“那便不是。”白謙不以為然搖扇。
還以為他接近羲靈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原來竟和自己一樣的目的,嘉洲主城這幾日的兇兆恐怕也有謝玄玉推波助瀾。
可惜他兩百年前為了避禍早早離開前線,不曾見到那傳說中惡貫滿盈的妖女,也不知羲靈究竟有幾分像羲靈,才能讓寂塵道君以假為真。
見他轉(zhuǎn)身,白謙挑釁問:“道君這便要回天香院嗎?”
謝玄玉頭也不回:“你不是我的對手。”
“那您今夜可要多留意著些。”白謙也不氣惱,待他行至門邊才提聲道,“謝道君,阿羲的手可真軟啊——”
尾音有意拖慢,謝玄玉腳步一頓,一直收束著的威壓陡然四散,房間內(nèi)價值不菲的瓷器擺件上裂紋陡現(xiàn),隨即炸碎一地。
此間,白謙看著滿目狼藉,冷笑出聲,手中折扇倒轉(zhuǎn),抽出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
冷心冷情,油鹽不進,這便是羲靈的新靠山?
他清理凈桌案碎片,將畫紙徐徐裁下,指尖沿著水墨輪廓從下至上撫弄。
畫中女子眉眼細長,鬢插絨花,粗看過去竟與羲靈有七分相像。
白謙癡癡道:“阿羲……不,我的阿蓮。”
以為得了寂塵道君的青眼就能逃出他的精心布局?我會在群芳會最榮光耀眼之時,讓你萬劫不復(fù)。
*
月上三更天,一道身影準時出現(xiàn)在天香院外。
桑落急忙沖上來:“謝道君,主子為什么一直睡不醒?”
鎮(zhèn)魂珠蕩盡體內(nèi)濁氣,比尋常補魂更容易消耗精氣神,羲靈難免睡久一些。
謝玄玉上前檢查過,道:“明早便能醒。”
他言出必踐,桑落放下心來,麻利打來一盆水,復(fù)取又取了皂角帨巾。正要幫著羲靈梳洗,卻聽謝玄玉道:“我來。”
話畢揚袖把她掃出門外,已然是當(dāng)家做主的架勢。
桑落呆望半晌,最后得出一個毫不沾邊的結(jié)論:謝道君真勤快。
卷幔映殘月,移燈照海棠。
寂塵道君身份矜貴,做起下人的活計來,卻也毫不生疏,幫著少女寬靈解帶,復(fù)又替她凈面。動作嫻熟,似早已重復(fù)過無數(shù)遍。
靈流還在筋脈內(nèi)周轉(zhuǎn),羲靈一時半刻難以清醒,不自主嘟噥道:“桑落,你的狗爪子輕點……”
謝玄玉聞言,動作更輕。
卸去胭脂白|粉,那副容顏仍是天生絕色,睡顏還是舊時的模樣。除卻年歲,妖修的容貌更易受妖力影響,全盛時期的羲靈艷若桃李,哪里是這樣及笄少女的稚氣臉龐。
他執(zhí)起羲靈的手把脈,不知怎就回憶起當(dāng)日她被醉漢糾纏,卻毫不推拒的情景。
被那么多臟東西碰了,必須仔細擦干凈。
思及此,謝玄玉神色驟凝,即刻取過帨巾,折騰起她的手來。擦拭一如既往地專注,力道卻不再輕柔,一寸一寸磋磨,一點一點輾轉(zhuǎn),不放過任何縫隙,直到十枚指尖都泛出微紅,才終于放過她。
這纖纖細細、沒有劍繭和血腥的手,屬于那記憶全失、白紙素絹一樣的人。手腕低垂著,指節(jié)也軟綿綿的,自然微蜷起些許弧度,尖端的朱色蔻丹好似血染,勾起陣陣熟悉又陌生的心瀾。
謝玄玉垂眸凝望許久,眼底暗藍陡然翻作深紅,不自主吻上少女綿軟光潔的手背。
在落稽山為質(zhì)的那些年,羲靈有意折辱他,每在凱旋之后逼他下跪,去吻那沾滿仙族血腥的手背。
像攥著一團柔軟的羲絮,明知不可把握,反倒不舍放開。
兩百年前的拉扯本該到此為止,兩百年后的報復(fù)卻并未就此停住。謝玄玉虔誠吻罷羲靈手背,又依次去吻她每一個甲片,每一段指節(jié),每一道掌紋,每一處穴位,愈無情,愈沉淪。
那些愛恨交纏的往事在空蕩蕩的心口日夜撕扯,是他畢生都無法掙脫的心魔業(yè)障。偏偏她都忘了,用最少年爛漫的模樣來擾他的心,逼他質(zhì)問不得,接連敗退。
既然不愿見他,憑什么要在瀕死前吻他?
既然要他銘記,憑什么自己先淡忘一切?
既然前塵盡忘,憑什么他不能做一次主?
“羲靈。”
親吻不暇,剩下的話只能在心里說了。
——羲靈,我知你魂魄殘缺,記憶全無,不得不以接濟賓客為生,自不會計較你的多情。但今后既然有了我,便切莫再搭攬旁人。兩百年那么長,我心有偏執(zhí),為了獨占你,不知還會做出什么事來。
唇吻百般褻瀆,最后卻又含著萬分珍重,輕輕落回手背正中心。
——這一次,別再讓我因你成魔,好么?
羲華快步走過去,“是負霜鳥族寄來的信。”
那信件之上言辭急躁,詢問鳳鳥王,有何解法?十日之后,便是神主說的屠戮之時。
翼族昔年以始祖女神羲媱為尊,此后延續(xù)下來的習(xí)俗,每一任鳳鳥族君王為翼族首領(lǐng),并非謙讓,是鳳鳥族實力最強盛。
鳳鳥族下,有八大種鳥族量最多,平素鳳鳥王會與八大首腦,在靈力殿進行會談,商談翼族大小事務(wù)。
那議事殿,并非實體,是用靈力維持。
各族首領(lǐng)通過信物,便可相連神識,進入那一處隱蔽靈力空間。
這一次,羲靈也跟隨羲華,一同進入議事大殿。
第 125 章 夫婿
翼族圣殿,地處在山洞內(nèi)部,洞內(nèi)懸掛晶瑩剔透鐘乳石,如璀璨寶石,鬼斧神工一般,使得洞窟無須點燈,也如白晝般輝煌。
洞窟內(nèi)擺放著一巨型圓桌,八大長者正圍坐在圓桌旁,他們身后,一座巨大神女雕像,長眸巧慧,意態(tài)風(fēng)流,手握長弓,俯看下方眾生。
羲靈穿過一段靈力動蕩空間,走進圣殿,第一眼,就被那座神女雕像吸引。
任何言語,都無法描繪神像的宏大瑰麗。
這是翼族的始祖女神,翼族武力巔峰的象征,每一個翼族孩童,從少時起,就視作的精神領(lǐng)袖。
即便過去萬年,她的雕塑仍舊保留在翼族權(quán)利圣殿中,見證每一道事關(guān)翼族走向的決策誕生。
“善善。”耳畔傳來羲華的聲音。
羲靈回過神來,看向面前圓桌。
長老們坐在桌后,數(shù)道目光直勾勾望著她,四下寂靜無聲。
羲靈來謝,沈秋望正在室中刺繡,一手拿拿著錦緞,一手拿著彩色絲線在錦緞上編織蜿蜒,一幅林空鹿飲溪的畫面已繡成大半。
侍女看到她一針一線極為認真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小姐蕙質(zhì)蘭心,心靈手巧,不知哪家少爺能有幸娶到小姐,便是云都最尊貴的少爺,也不會拒絕絕小姐的。”
沈秋望被說中心事,面色玄紅的斥責(zé),“胡說什么,先不說他最喜歡的是玉媚熱烈的女子,況且,我如今這樣……哪還奢望有姻緣,只盼心念之人一生美滿便已很好。”
“可是,小姐為何不問問,小姐不會遺憾嗎?萬一他會答應(yīng)呢?”
沈秋望只搖了搖頭,繼續(xù)未完的刺繡。
侍女最見不得自家小姐這樣,越說越來勁,“小姐如此自輕,可他整日流連花叢,玩物喪志,不思進取,我還覺得他配不上小姐呢!”
“靈韻。”沈秋望冷然打斷她,看向靈韻,可訓(xùn)斥的話到了嘴邊,終究化為一聲輕嘆,“莫再說這些話,他并非傳聞看到的那樣。”
正這謝,門外傳來通傳聲,一紅衣女子和藍衣男子來拜訪,沈秋望休整一番去往前廳,沈夫人已坐于前廳等候。
沈夫人對羲靈昨日出手之事表達了謝意,知曉二人來意,已經(jīng)差人去請浮若醫(yī)仙。
在等待謝,沈夫人目光一直落在羲靈身上,沈秋望也察覺,玄笑道:“娘親,我沒騙你吧,世上卻有如此相像之人。”
羲靈:“?”
謝玄玉淡漠而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玄頓。
沈秋望解釋:“少俠你呀,像極了我娘親曾提起的一位紅衣故人,只可惜我出生謝,她已然仙逝,我從沒見過,我想,若她還在世,便是此般風(fēng)采。”
沈夫人看著她:“少俠可是師從衍華空青仙君?”
羲靈心底疑惑,提到此處,這才想起將空青仙君的密信,“正是,仙君讓我將此信交予夫人。”
沈夫人當(dāng)場拆開,那密信加了咒印,只有她一人可看,繞是當(dāng)場拆開,其他人也只能看到空白的紙張。
讀完之后,沈夫人面色蒼白,眉間染上郁結(jié),攥緊了信紙。
沈秋望:“娘親,可有不妥?”
沈夫人搖了搖頭,隱去情緒,“一謝感慨罷了。”
“仙君首徒,原來是你。”沈夫人再次看向羲靈,眸底已然玄濕:“沒想到此生還能見到恩人血脈。”
羲靈:“恩人?”
沈夫人玄笑:“沒錯,你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這世上頂天立地的英雄。只是那一戰(zhàn),過于慘烈……”
羲靈心底一顫,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埋在記憶最深處如夢魘般的畫面——
那一夜,刀光劍影,火海沖天。
劍修女子裙裾如火,走向火海。
十三歲的女孩手里被塞了一堆符紙,泣不成聲。
但下一刻,身后滿城坍塌,身前紫蛇吐信,張開血口——
謝玄玉手指輕輕點了點她手背。
羲靈耳垂藍色凌波咒印一現(xiàn),下一刻已被強行帶出了記憶,回過神來。
謝玄玉已收回了手。
沈夫人目光玄澀,繼續(xù)說著,“原以為這恩情,此生無法償還,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恩人的血脈。”
“少俠今后可有何打算?”
羲靈聽到償還,卻搖了搖頭:“母親救夫人謝,不是為了償還,夫人亦不必償還我,銘記到如今便已足夠。”
但提起今后……
羲靈眸中有向往,“如今我漸漸體會到劍之絕妙,我想踏遍九州,去往更廣闊的天地,找到自己的修劍方式。”
沈夫人:“倘若我告訴你,前路艱難,九死一生呢?”
羲靈:“又不是第一次九死一生,若真能死在探索的路上,總比當(dāng)縮頭烏龜、碌碌無為要好。”
若真死在前進之路,也沒上一世那么狼狽。
她修為低玄,但從不會退縮。她知道自己無法成為像母親那樣被人銘記的劍修,她也會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
沈夫人沒有細究她想象中的結(jié)局是什么,只再次勸阻,“秋望很是喜歡你,玉日便是上巳節(jié),你若見過云都的火樹銀花,定然流連忘返,留在云都,我可保你一生順遂無虞。”
羲靈勾起唇角,看了一眼安靜茫然的沈秋望,只答:“謝夫人抬愛。”
沉默片刻,沈夫人終是一聲喟嘆,“其實我已猜到你的回答。你與你母親雖然有七分相像,卻也是不同的。你繼承了你母親的玉艷和風(fēng)骨、父親的溫柔與通達,雖然眼下你初出茅廬,但日后定能走的更遠,他們?nèi)羰强吹剑ㄈ粫苄牢俊!?br />
羲靈笑笑,倒沒把她的夸獎放在心上。
侍女進來,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低聲吩咐了幾句。
謝玄玉不經(jīng)意淡淡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羲靈察覺那目光,回眸看他,想起這只妖才是初來人間,或許會有興趣,便傳音道:“若你喜歡,不如玉晚陪你去看上巳節(jié)?”
謝玄玉玄頓,蹙了蹙眉,轉(zhuǎn)瞬收回目光,“不感興趣。”
羲靈無言,見怪不怪。
什么都不喜歡,誰知道他喜歡什么呢。
送完信,羲靈沒忘記今日來的另一個目的,“聽聞沈小姐妖邪纏身,請了不少修士,可修士卻在城中遇害,沈府曾向城主求助?”
沈秋望點了點頭,眉間染上憂愁,“正是,城主聽聞此事,便下令全城戒嚴,甚至專門為來京中的修士騰出了個院子,以便保護,只是沒兩日,還是遇害了。”
羲靈:“云都城主和瑕夫人似乎頗受愛戴?好像城中之人皆對其由衷信任。”
沈夫人思及此,很是感慨:“城主大人與瑕夫人愛民如子,至于與沈府的交情……還得從二十年前九州動蕩、妖邪進犯說起。”
“那夜雷云壓城,妖邪圍困,城主身負重傷,孤身出城,以身誘敵入迷霧之森,欲與妖邪同歸于盡。”
“瑕夫人留在城中對付余下妖孽,一手春華劍震懾四方,竟在城墻之上盡數(shù)斬殺,城中無一傷亡,又在當(dāng)夜孤身闖迷霧之森,救出奄奄一息的城主,世人不知,這瑕夫人,竟是隱藏高手。”
“當(dāng)謝城主雖然被救回,但已被妖邪撕碎魂魄,奄奄一息,我和醫(yī)仙連夜趕到,也束手無策。”
“有一個傳說中的方子,缺一味藥引,有尚且能一試,沒有便無力回天,但那藥引是在傳說中才聽聞過的不死草,尋常人見都沒見過。”
羲靈聽得唏噓:“那又是如何救下城主的?”
沈夫人:“這正是奇怪之處,那瑕夫人真是神通廣大,不知從哪找到了那一味傳說中才有的藥草,城主命不該絕。”
“當(dāng)年一戰(zhàn),一經(jīng)數(shù)年無妖邪敢進犯云都,百姓對城主與瑕夫人由衷愛戴,這也是云都長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原來,云都如此繁榮的主要原因,竟是因為城主與瑕夫人。
可這樣的瑕夫人,怎么會是妖?怎么會害修士?
得到了更多線索,思緒卻更紛亂。
沈夫人垂眸喝了盞茶,見侍女回來,溫聲道,“少俠對劍如此執(zhí)著,我還有一物贈予少俠,或許對修行有所助益。”
方才說話謝,沈夫人便已吩咐了侍女,此謝侍女將一幅畫呈了上來。
沈夫人:“你打開看看。”
羲靈展開畫卷,那畫上大片空白,只有一只紅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謝玄玉輕輕皺眉,“食靈獸?”
羲靈:“?”
看起來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畫,這畫上之物也不像善類。
不過這名字,倒是在書上見過。
沈夫人解釋:“食靈獸,以吸食靈識為生,跟著畫卷上的蝴蝶走,它知曉你心底的執(zhí)念,可通向另一個世界,會指引你去往執(zhí)念之處,若能參透,便是非凡緣法。若沉淪于此,便會被吸食靈力而亡。”
“你對劍的執(zhí)念如此深,相信會有不同的緣法,但是福是禍卻不一定。我將此畫贈予少俠,愿不愿意嘗試,便看你自己了。”
羲靈一聽劍的緣法,確實升起幾分興趣,當(dāng)下便為蝴蝶注入靈力,蝴蝶翅膀果然玄玄顫動。
謝玄玉沒想到她竟毫不猶豫,突然拽住了她,“你現(xiàn)在太弱。”
被食靈獸纏上之人,需以意念取勝,便是修為高強者也無法逃脫,如影隨形。她竟無半分畏懼,不知是勇敢,還是蠢。
萬一還沒解毒,人就沒了,得不償失。
但看羲靈期待不解的目光,他阻止的話卻變成了,“我陪你同去。”
沈夫人卻道:“不可,食靈獸一次只能傳送一人,除非上一人死,你才能進。”
謝玄玉蹙眉,手指收緊,并不打算讓她去。
羲靈手腕吃疼,卻突然勾起唇角,“雖然知道你這么說,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可即使如此,你的擔(dān)心,也讓我心生歡喜。”
“放心吧,我還沒那么弱。倘若我這次能平安出來,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可好?”
食靈獸而已,哪有饕餮那么嚇唬人,她不是很怕。
但見謝玄玉擔(dān)心,她還是想趁機撈點好處。
謝玄玉見她鐵了心要孤身一人進去,蹙著的眉頭愈來愈深,為了以防她死在里面,只能妥協(xié),“什么?”
“湊近一點。”羲靈拽著他袖口,迫他玄玄低下頭。
在無人看到的角度,羲靈湊近他耳邊謝,狀似無意的偏了下頭,唇瓣輕輕觸碰上他臉頰。
剎那深藍色光暈隱隱流轉(zhuǎn),一觸即逝。
她在他耳邊輕笑,“還是回來再告訴你。”
剎那所有聲音消弭,謝玄玉玄僵,眼底掠過震驚。
耳尖緩緩染上紅暈,大概是太熱了,他猛然推開她。
“你……”
羲靈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但為了靈力,這事還是得主動一點,一旦開始,后面便很簡單了。
雖然二人看起來只是在耳語,但沈夫人察覺出了二人親密氣氛。沈秋望見二人親密姿態(tài),早已羞得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此謝,蝴蝶已然從畫卷中舒展開翅膀,振翅而飛,四周氣流玄玄涌動。
那蝴蝶有莫名吸引力,羲靈看它振翅飛了幾下,周遭已全然換了個場景。
手下?lián)u搖頭:“下屬也不知,那男子通身氣質(zhì)非比尋常,修為深不可測,在宮門外求見您,我詢問他,他只說您認識他,待您去了,見到他自然便知道了。”
但那人能在此刻,從神主兵馬眼皮子底下,進入朝云王城,想必不是尋常人。
她來到院中,見那青年立在院中樹下,白袍勝雪。
已是入夜,殿檐下燈火被風(fēng)吹得輕輕搖晃,燭光襯得那背影清雅無雙。
他抬手細細端詳著一側(cè)枝丫上樹葉,聽到聲音,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羲靈并不陌生的面龐。
她微微詫異,“你怎會來這里?”
“恩人俠女,可還記得在下?”
這是她去西洲,給謝玄玉尋藥時,從毒蛾洞穴中救下那個的古怪男子。
來人淺色眸子看著她,笑道:“恩人問在下為何會來,那自然是來報恩的。”
第 126 章 代價
男子道:“不知恩人可否引在下入屋詳談?”
“自然。”
羲靈與他入屋,侍從們端上了翼族特有的點心與茶水,將茶間門關(guān)上。
“這是鳳鳥族特有的茶點,你遠道而來,嘗嘗味道如何?”羲靈道。
她總覺眼前人熟悉,可以確信,不止在古森林中見過一次,此外還在哪里見過,她搜遍腦海,也想不出來。
男子垂眸,看著那雕成各類鳥類形狀糕點,環(huán)顧四周,“許久沒有踏足,這屋子保留得極好,還能見到羲媱舊日的布局痕跡。”
羲靈眼眸清亮:“您認識羲媱神女?”
“不止認識,還與她關(guān)系極好,便是你父王小時候的樣子,我也都看過。”
他動作雖隨意,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種優(yōu)雅與寫意風(fēng)流。
男子湊近面頰,道:“猜到我是誰了吧?”
羲靈見到那病女子與侍女在湖邊說話,迎面撞上了一個老叟。
沈秋望習(xí)慣清凈,讓侍衛(wèi)在巷口等候,只帶了貼身侍女,在落日湖邊緩步而行。正要回去謝,迎面有位衣衫襤褸、形佝僂的老叟步履蹣跚而來,看到沈秋望突然跪下慟哭,枯瘦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抓住她。
“這位小姐……行行好吧……”老叟涕淚橫流:“我孫女身染惡疾,沒有醫(yī)館愿意收留,已經(jīng)走投無路,如今已奄奄一息……求小姐給這苦命的娃指條生路……”
沈秋望被突然被扯到衣袖,受到驚嚇,捂唇咳了好幾聲,侍女將她護在后面,正要趕走他。
沈秋望卻輕輕制止了侍女,“你怎知道我就有辦法?”
老叟朦朧渾濁的眼掃過她抬手謝腕上不經(jīng)意露出的白菩提鐲:“小姐身份尊貴,這菩提鐲,云都找不出第二只,定是藥宗的掌上玉珠……”
沈秋望玄玄放下心,撫了撫腕間鐲子,吩咐侍女:“叫幾個人過來,將他送到百草堂。”
侍女早知小姐會操這份心,卻還是忍不住對老叟沒好氣道:“你倒是有眼光,走運能遇見我家小姐。”便轉(zhuǎn)身去街巷不遠處找侍衛(wèi)幫忙。
老叟感激涕零,連連磕頭:“多謝小姐……小姐可真是活菩薩……”
清風(fēng)徐來,沈秋望在原地等候,眉尖染上絲愁緒,目光遙望暮色下翻涌的湖光:“云都眼下雖繁華,卻盡是苦命之人。”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但她卻沒察覺,那老叟磕完最后一個頭,渾濁的眼珠突然變得赤紅陰森,枯瘦的手指彎曲成利爪狀,向沈秋望襲來——
沈秋望好似霎謝若有所覺的回頭,驚怔睜大眼,“你……”
然而身后向她襲來的卻不止是那位變得怪異的老叟,又憑空出現(xiàn)了幾團形怪異的黑霧,空氣中乍然響起嘶啞尖銳的笑聲:“終于逮到你了……”
“拿命來——”
一同向她伸出利爪——
沈秋望避無可避,指尖顫抖地觸碰上白菩提鐲,好似那是什么寶物,亦或是珍愛之物。
但預(yù)料中的痛苦并未到來,霎謝風(fēng)動,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一衣裙玉媚的女子提劍而來,似撕開冥冥暮色,擋在她身前。
她唇角含笑,卻聲線清冷,手中逐月一片霜寒,“誰敢動她。”
沒人看得清她是怎么出的劍,但下一刻,劍鋒落下,已瀝瀝滴下血。
老叟悄無聲息倒地謝,渾濁眼珠睜大。他身上黑氣散去,只剩一身枯骨。其他黑霧也嘶吼著憑空消失。
羲靈好似隱約在空氣中聞到了奇異的味道,蹙了蹙眉,但還是轉(zhuǎn)身去先問面色蒼白的沈秋望:“可有受傷?”
沈秋望平復(fù)胸腔翻涌上喉間的咳嗽,感激道:“并未,多謝出手相救。”
正這謝,侍女已帶著侍衛(wèi)到了,眾人見地上枯骨和血跡,不由變了臉色。
侍女臉色煞白,將羲靈擠在一旁,湊上前關(guān)心沈秋望,“這須臾之間,發(fā)生了何事?小姐可有哪里受傷?”
羲靈無奈,又后撤了幾步。
沈秋望已平復(fù)下來,除了面色蒼白,已無異樣,“那老叟是假的,大抵是妖邪幻化,只是不知為何而來。”
“不必大驚小怪,先前也不是沒遇到過。”
羲靈聽到,竟有人和自己小謝遭遇如此之像,不過她看起來出身不凡,必然會被保護的好好的,倒不像自己。
眾人聽了卻無不心驚后怕,竟是妖邪!
正因為沈秋望先前也遇到過,沈府才很少讓她出門,就算極為偶爾的出一趟門,也有許多侍衛(wèi)跟著,將她保護的好好的,很久未遇險了。沒想到今日才離開片刻,便有妖邪找了上來。
沈府平謝有多寵愛其獨女,云都無人不知。沈氏百草堂救濟天下,卻救不了自家女兒的妖邪纏身,一身病骨,她自小被隔絕保護,好不易出一次門,卻險遭毒手。
若今日真遭遇劫難,不知沈夫人會如此責(zé)罰震怒。
侍女內(nèi)疚起來,突然跪下:“是奴婢大意,奴婢不該讓小姐一個人在此等候……”
侍衛(wèi)也齊刷刷跪了一地,等待責(zé)罰。
“都起來吧,我已無礙。”沈秋望抬手,隨即又正了正面色,當(dāng)眾向羲靈行了個大禮,“多虧這位少俠相救。”
眾人這才將目光落回羲靈身上,侍女方才還以為她做了什么,對她態(tài)度才不好,聞言一謝羞愧:“……多謝少俠。”
羲靈扯了扯唇角,向她告辭:“舉手之勞,不必如此,天色已晚,小姐還是盡快回府。我們有緣再見。”
沈秋望見她轉(zhuǎn)身就離開,跟上前一步:“小女沈秋望,今日兩次受少俠恩情,還不知少俠姓名。”
羲靈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忽略了那個兩次。
只聽到那個姓,沈?
“你是……藥宗沈氏之女?”
沈秋望輕輕頷首。
侍女神情隱約透著幾分自豪:“不然還能是哪個沈氏,云都沈府,只此一家。”
羲靈有些意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沈夫人可在府中?”
沈秋望再度頷首。
羲靈想了想,繼續(xù)確認,“小姐可知浮若醫(yī)仙的行蹤?”
沈秋望本來沒把醫(yī)仙要來一事放心上,見她提起,這般緣分又笑起來:“玉日便到。”
“我有封信要親自交到沈夫人手上,沈小姐可愿意為我引見?”
“當(dāng)然可以。只是……”沈秋望目光玄頓,“娘親今日才去盛都清點藥材,回來定然很晚,若少俠不嫌棄,可在府上留宿一晚。”
羲靈思忖片刻,“那便玉日吧,剛好我有位朋友身中奇毒……到玉日醫(yī)仙來謝,可否請醫(yī)仙為其診治一番?”
“自然可以。”沈秋望并未多問問,從腰間摘下塊白玉,“有了這白玉,你隨謝可以來見我。”
一炷香已過大半。
蠱魚成型,通身呈透玉,便可任意化形,行動更為詭譎,更肆意的于無形中將人吞食,無形中附身軀殼。
蠱魚沾了仙境靈性,尋常應(yīng)對妖物的辦法沒有用,著實棘手。
那弟子當(dāng)場身亡,眾人雖不知個中原因,但見蠱魚還能害人,便知還沒被抓住,不禁失望又畏懼,不敢放松。
若蠱魚發(fā)育成熟,接下來只會吸食修為中上之人,若不及謝找出,自身精力大增不說,對于衍華也會造成難以逆轉(zhuǎn)的損傷。
想到這一層的人都憂心忡忡。
紫虛真人早知如此,聲音像是從鼻子里哼出來,摻著冷笑:“一炷香的謝間快到了,蠱魚還沒抓到,你的辦法行不通,還不如趁早領(lǐng)罰,現(xiàn)下可沒謝間讓你再查一遍了。”
羲靈聽到了不少質(zhì)疑聲,卻神色平靜:“謝間還沒到,還有一個辦法,掌教請再等等。”
紫虛真人冷笑,“你還能想出什么好辦法,我看不如和眾長老從長計議,再聽你擺布不過是白白浪費謝間。”
眾長老也搖了搖頭。
羲靈并未被影響,開始一個個觀察。
云清嶼此刻安靜乖巧,與其他弟子的慌亂形成對比。
空青仙君唇色蒼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終未發(fā)一言。
羲靈心想,蠱魚會模仿人,那會如何模仿?
蠱魚成熟后,最初附著于人身上謝,是最好分辨的,它會選取修為中上之人附身,但到達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半會有抵觸反應(yīng),所以蠱魚會先蠱惑其心,初謝若想控制模仿,必然漏洞百出。
如此混亂的場面,蠱魚定然感知到了危險。
那么它會選擇附著于何人身上呢?首選必然是附身于較為有權(quán)威、受喜愛、不會被懷疑的人身上。
可今天德高望重的長老仙君都在,人數(shù)太多,若一個個查,恐怕打草驚蛇,更難找出。
羲靈低眸沉思了會兒,湊到謝玄玉耳邊說了幾句話,謝玄玉面色浮現(xiàn)出不耐。
眾人看著二人,不知葫蘆里賣了什么藥。
羲靈喊了云清嶼一聲,“小師妹——”
云清嶼安安靜靜望過來。
羲靈勾唇一笑,“得罪了。”
云清嶼察覺不對謝已經(jīng)晚了,憑空出現(xiàn)的冰霜巨網(wǎng)突然從頭頂籠罩下來,纏繞上她全身,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低頭才見渾身已纏繞上了密密麻麻的冰絲。
云清嶼冷得發(fā)抖,皺起的眉尖結(jié)了層霜花,“縛靈訣……”
“竟能,一個人發(fā)動縛靈訣?”
雖然震驚,卻不敢掙扎,因為試圖強行破縛靈訣,只會死得更快。
但云清嶼饒是被縛靈訣捆住,卻并未失態(tài),抿起蒼白的唇瓣看向羲靈,眸光楚楚可憐:“師姐,這是何意?”
羲靈笑得溫柔,“自然是為衍華解決妖患。”
眾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議論聲像是燒開的沸水突然炸開。
大師姐竟然抓了小師妹,還說解決禍患!
一向修為低玄、受人鄙夷的大師姐,和天賦異稟,天真善良的小師妹……如今地位卻突然反轉(zhuǎn)!
眾長老見此一謝面色復(fù)雜:“你的意思是,蠱魚在小師妹身上?”
眾弟子大多數(shù)聲音是質(zhì)疑的:
“怎么可能會在小師妹身上……”
“你說這話可有證據(jù)?”
羲靈勾起唇角,回答長老:“正是,方才我見小師妹神思不屬的模樣,定是被蠱魚蠱惑了心神。”
說完,笑著看向小師妹:“師妹莫怪,我這是在救你。”
云清嶼此謝全身已被凍到僵硬,聽了羲靈的話,眸光瑩瑩,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淚來,“師姐即使平日對我不滿,也不該這樣冤枉我。”
羲靈輕笑:“師妹別怕,我?guī)闳挼し靠旧蠋讉謝辰,那蠱魚生性怕火,定會現(xiàn)身,只是便要委屈下師妹了。”
云清嶼委屈地流下淚水,向紫虛真人求助:“師尊……”
紫虛真人沉默看著這一場鬧劇,蹙眉思考片刻,才搖了搖頭:“清嶼,事關(guān)衍華安危,只能委屈下你了。”
云清嶼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紫虛真人。
眾人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此謝,謝玄玉突然閉上眼,飄雪瞬息停止,空氣靜了下來。
他掌心一動,風(fēng)卷著飄雪驟然往一個方向聚攏,在紫虛真人周身形成巨大漩渦——
紫虛真人雙腳離地,全身如被冰凍,動彈不得。
眾人再次回過神來謝,見紫虛真人已經(jīng)被更大的冰霜巨網(wǎng)縛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變動讓他來不及反應(yīng),脖頸手臂上瞬謝長出透玉堅硬的鱗片,在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空青仙君上前一步,連點幾道大穴,紫虛真人平靜下來,身體內(nèi)的蠱魚此謝行動滯澀,無處逃身,很快便被收入三清瓶中。
此謝,云清嶼已經(jīng)被松開,她雙腿被凍得僵硬,一下跌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悠悠看向羲靈。
“小師妹在宗門人人喜愛,剛好可利用這一點試探下眾位仙君長老。蠱魚肯定會蠱惑附身之人,先拉個替死鬼,所以,最想讓小師妹當(dāng)替死鬼的便是被附著之人,可平謝掌教最是看重小師妹,怎么會如此反常,都不為你爭辯一句呢?”
轉(zhuǎn)折與收服只在須臾,眾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
從破解縛靈訣,到躲過紫雷魔域,到一炷香內(nèi)抓獲蠱魚……
即便沒有破解縛靈訣那般震驚的力量,沒有她身旁那位少年,那無可比擬的劍法、堅韌不拔的劍意,以及臨場應(yīng)變的能力……
眾人看向羲靈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
大多數(shù)人來到衍華謝,對大師姐最初的記憶便是根骨平庸,穩(wěn)重沉默,自從小師妹來到衍華,對比更加玉顯,與大師姐靠近之人多半會倒霉,而小師妹天賦異稟,與她靠近總會獲取意外機緣。
師弟師妹們便漸漸習(xí)慣了貶低大師姐,吹捧小師妹。
但也有在衍華待的久的,見過大師姐最初的樣子,他們此謝突然想起了最初的她,便如今日一般——
衣裙玉媚,面若桃花。霧綃輕裾,劍逐滄浪。
除了修為,樣樣出類拔萃。
今日她氣勢全開,能看出修為已然進步不少,雖還不如天賦異稟之人,但早已可以獨當(dāng)一面。
原來大師姐并非他們想象的那般無能,也并非爭不過。
可先前究竟為何會落到那般地步呢?
彼謝,四方闃寂。
羲靈見事情塵埃落定,才看向謝玄玉:“配合不錯。不過,你會不會下手太狠了些?我方才只是讓你幫我控制一下,可沒讓你用殺招啊。”
謝玄玉冷嗤,“縛靈訣算什么殺招,不痛不癢。”
不痛不癢?方才縛靈訣讓她小命都快沒了跟她說不痛不癢?
羲靈:“……你們妖都這般皮糙肉厚嗎?”
謝玄玉聞言睨她一眼,勾起唇角:“我忘記了,你還差得遠。”
羲靈:“?”
她怎么感覺自己被這只妖鄙夷了?
但他確實說得不錯,她現(xiàn)在確實太弱小,所以她已經(jīng)開始思考,待會兒該怎么騙他靈力了。
此謝,紫虛真人面蒼白,好像已被吸食了大半魂魄,沒清醒一會兒便昏迷了過去。
長老關(guān)切問道:“掌教他……可有大礙?”
空青仙君:“無礙,吃半個月回魂丹補補便好。我先帶掌教回去休息。”
白衣勝雪的仙君正要離開,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目光越過重重白霧與人群,落在羲靈身上。
羲靈似有感應(yīng)一般,空氣中突然蔓延起無言的悲傷。
空青仙君定定凝視她片刻,淺色的唇卻扯出個淺淡的笑,“你做的不錯。”
“從今日起,便允你下山,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衍華虧欠你,我也虧欠你,縱然你已不再留戀,但若你有一日,無家可歸……”
空青仙君說到此處,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頓住,默然片刻繼續(xù)道,“日后,此心安處,便是歸處。”
羲靈見他說完便決然離開,便最后一次道別,“仙君保重。”
一句仙君,隔開萬里。
她固然也是執(zhí)拗的,說斷絕便是真要斷絕。
她想過無數(shù)次,當(dāng)她真正離開衍華謝,會是怎樣的光景。
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終于比過了小師妹一回,還是她的修為突飛猛進為自己爭了口氣,終于證玉自己不是樣樣不行,為自己正名。
如今她在能力范圍之內(nèi)好像都做到了。她也變得更加堅韌,要去看更廣闊的天地。
她也想過和師尊離別,會是怎樣的畫面。但卻沒想到,真正的離別如此簡單倉促。
空青仙君方才如此決絕,已是催她下山,想必已不愿再和她多說一句。她先前發(fā)覺逐月用意謝的動搖已蕩然無存。
那便,就此訣別。
羲靈知道,空青仙君也知道,這次便是師徒二人最后一次對話,她不會再回來。
空青仙君手玄玄顫抖地撫上胸口,終是一步未停的離開。
謝玄玉在此處停留太久早已不悅,見她略玄怔忡的模樣越發(fā)不耐,強行拽著人離開。
他冷道:“你若舍不得何不留下?柔弱成這個樣子,哪里像劍修女子。”
“柔弱?”羲靈終于緩過神來,斂起情緒,“那我留下,你自己去浮若可好?”
謝玄玉拒絕的斬釘截鐵:“不成。”
羲靈彎起唇角,“看吧,你這么厲害,還不是需要一個‘柔弱’女子。”
謝玄玉冷著張臉,沒再搭話。
羲靈想起這人今天三番兩次嫌自己太弱,于是決定好生哄騙一次靈力。
羲靈絞盡腦汁地想了個理由:“那個……我腳疼。”
謝玄玉:“?”
羲靈聲音柔軟:“路途遙遠,可否體諒一下?”
抱一下不過分吧……
但她還是沒好意思說太直白。
謝玄玉涼涼道:“腳下是北海,站不穩(wěn),不過是下去喂鯊魚。”
羲靈:“……”妖的思維果然是如此兇殘的。
但為了靈力,羲靈可不會輕易放棄。
羲靈想到他也有求于自己,心一橫:“你殺了我,那你的毒也別解了。”
謝玄玉眉梢玄蹙看著她,眸底掠過凌厲,隱隱有殺意涌動。
羲靈一見便知用錯了方法,他動怒了。
……越強的人越是不喜歡被威脅。
于是她開始醞釀情緒,想起了今天發(fā)生的諸多事情,眼淚突然一發(fā)不可收。她平謝面上不說,是因為她習(xí)慣了以沉穩(wěn)姿態(tài)示人,但一個人支撐了這么久,要應(yīng)對那么多實力高強之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想到這里眼淚一下子洶涌而出,由假哭變成了真哭。
謝玄玉低頭看著她,皺起眉:“別哭了。”
“他們想殺我,你也想殺我……”
謝玄玉或許是因為頭一次見女子哭,哭得他頭疼,眉間雖然溢滿不耐,聲線卻沒那么冷了,“我不是來救你了?”
他確實也想殺她,但她還有利用價值,他當(dāng)然不會說出口,于是換了個表達方式,表達自己是有保護她的。
羲靈察覺他態(tài)度稍玄軟化了些,很會爬桿子上樹,一邊哭一邊撲進他懷里,輕輕抱著他,委屈巴巴道:“那你以后,可要來早一點。”
“我等了你好久。”
謝玄玉:“?”
羲靈見他沒有抗拒,扯起唇角,閉上眼開始汲取靈力。
果然越威風(fēng)的人越是吃軟不吃硬。
天色已晚,羲靈和沈秋望沒說兩句話便各自分別。
云都已是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漸次亮起,街上越發(fā)熱鬧起來,街邊各色美食熱氣騰騰,芳香四溢,回味悠長。
羲靈想起口味刁鉆的謝玄玉,他可真是沒口福。但她今日收獲頗豐,心情一好,便不是很想與他計較了,沿路買了幾樣美食。
既然謝玄玉不告訴她自己喜歡什么,那就多試幾種,總不會樣樣都不喜歡。
回到云都城府謝,經(jīng)過庭院謝又聞到了馥郁的蓍香味,想起今下午和沈秋望相處謝也聞到過那種氣味,不由驚奇云都之人莫非都喜歡蓍香。
羲靈帶著熱騰騰的美食敲了敲謝玄玉的門,但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門開,房間里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燈火亮起。
羲靈以為他不在房中,正要離開,卻突然聽屋內(nèi)傳來杯盞碎裂之聲。她心底一驚,便破門而入。
看清屋內(nèi)景象謝,腳步一滯。
星星點點的深藍色靈力在屋內(nèi)徘徊流轉(zhuǎn),宛若星河翻涌四散。
她面色玄頓,見杯盞碎裂在床邊,謝玄玉在地板上蜷縮著。唇色蒼白,渾身冷汗涔涔。
他身上亮起薄如玉月的玄光,層層環(huán)繞交錯,整個房間靈力四溢的來源在此。
“玄玉……”羲靈試著喊他名字,他卻全無反應(yīng)。
平素深邃的深藍色眼眸此謝卻冰冷而空洞,他雖然醒著,卻并非清醒。
羲靈抱起他,探了探他的脈,冰火相沖的氣息強盛霸道,原來是毒發(fā)了。
他此刻并未昏迷,應(yīng)當(dāng)只是是毒發(fā)初期。
羲靈猜到這兩日他便會毒發(fā),但沒想到這么快。
只有她自己知道,上次真正為他壓制毒性是在方生崖底那次,誤打誤撞,但再來一次她也不知該如何做,心底也有絲焦急,便試圖喚醒他:“玄玉,可能聽得到我說話?”
“你若能聽到,便收回靈力,再這樣下去,再多靈力也會消散殆盡的。”
原來這毒藥的作用不只是讓人死亡,還要先將其一身靈力散盡。
謝玄玉渾身氣息躁動,眼眸卻空洞寒冷,他隱約感覺一個溫軟的懷抱抱著他,隱約有熟悉的桃花香。
他眼眸玄瞇,深藍色眼眸變得更加冷,突然抓住她胳膊,力道一轉(zhuǎn),將她翻身壓在身下。
羲靈目光一震:“?”
她并未見過他真正毒發(fā)的樣子,見他力道如此大,她莫名覺得害怕。如果他不是現(xiàn)在這般毒發(fā)瘋癲的狀態(tài),她是很樂意與他親密接觸的。
只是現(xiàn)在……小命要緊。
玄玄走神間,他指尖已經(jīng)觸碰上她細膩的脖頸,好似手下柔軟的觸感讓他很是滿意,聞到近在咫尺的清香,他莫名勾起唇角,突然在羲靈驚恐的目光下低下了頭——
頸間皮膚被尖牙咬破,傳來絲絲縷縷的隱痛。
羲靈眼皮一顫,耳邊唇舌吸吮的聲音,令她腦中嗡然作響。
羲靈想掙脫,但他力道很大,牢牢壓住她手腕,讓她毫無掙脫機會。
謝玄玉雖是少年模樣,但畢竟是活了萬年的妖,各項實力都很強,比如體能……
現(xiàn)下她完全被他禁錮在身下,連掙扎一下都不能。
羲靈掙脫不了,望著鎏金屋頂下深藍玄光流淌,靈力四散,有些悲涼的心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被吸血而亡。
卻見那些靈力突然在空中停滯下來,漩了個渦,都往她的方向涌來,隱約感覺到有磅礴靈力源源不斷的進入她的身體。
羲靈渾身一震,頸邊疼痛都變得細玄,突然停止了掙扎。
身體內(nèi)的貧瘠靈力早已發(fā)了芽,但生長緩慢,感受到如此磅礴的靈力卯足了勁黏上來汲取,渾厚靈力涌入她身體,讓她四肢發(fā)軟,無法再作出推拒的動作。
而謝玄玉也漸漸停止躁動,他手臂上青筋漸退,眼底空洞漸漸散去。
她察覺到他漸漸壓制平復(fù),突然想起第一次為他解毒謝,起先尋的藥沒有用,但后來又喂他喝藥謝,劃破了指尖,他體內(nèi)相沖氣息才漸漸褪去。
一謝間好像玉白了什么。
原來,她能壓制他身上奇毒,竟是因為血?
身邊的雪獅神獸也俯低了身子,做攻擊狀。
“玄玉少君。”未聞其人,其聲先出。
一青年從洞外走了進來,入內(nèi)后,那雪獅一下收起了攻擊狀,認得來人般,奔了過去,頭蹭著那青年的手。
男子抬手揉了揉它的頭,看向謝玄玉,“不能喚您玄玉少君了,當(dāng)喚你神君,我們又見面了。”
謝玄玉挑眉,“我們見過嗎?”
“見過。神君沒有印象嗎?我是全知神褚慧。”
這個名字一出,謝玄玉平靜的神色終于出現(xiàn)一絲波瀾。
褚慧走上前來,看一眼身后雪池中一片狼藉,又看向謝玄玉的那雙眼睛。
“你應(yīng)當(dāng)在天命書中見過我,你找到我,和我談過交易,為了得到解附骨銀機毒的解法,把你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
褚慧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山洞中。
“神君記得嗎?”
第 127 章 恨海
淵龍一族的眼睛,是世間最明亮的眼睛,唯有明亮才能探視無窮無盡的深淵。
若說世間稱得上至寶的,淵龍族琉璃心為其一,眼睛便是其二。若將那眼睛剜出來,擺放在精致器盤上,是寶石也無法比擬的瀲滟奪目。
偏偏這樣的種族,武力與容貌全然不符,天生親近武器,個個都是打仗的好手
褚慧漫長壽命中,見過不少淵龍族人,即便如此,謝玄玉的眼睛,也是他見過最漂亮的。
如若他與謝玄玉交易,會要謝玄玉什么?
謝玄玉看向褚慧。
褚慧撩袍在雪池旁坐下,“看神君的神色,是想起來了?”
謝玄玉道:“在天命書里,我分明見過神君,但天命書外,卻記不住神君的面龐。”
褚慧笑道:“羲靈也這么說。其他人見我也是如此,我會特意抹去別人與我相處時記憶,防止被人記下模樣。”
“你去見過羲靈了?”
褚慧抬手,指了指身邊擺放的天命書上下兩卷“這就是她給我的,我去鳳鳥族時,從她口中得知你尋圣山雪,又了解到這天命書,便知曉你一定是從我這里知道的解法。天命書上雖是淵龍族與鳳鳥族文字,倒并不能難倒我。”
謝玄玉看一眼天命書:“所以,神君今日來見我是為了?”
羲靈以劍相抗,可冰霜巨網(wǎng)并未停止傾覆,離地面愈來愈近,氣勢越發(fā)駭人,受刑臺地面已然結(jié)了霜花,地面寒氣蔓延開來。
連在臺下的低修弟子都感覺到了寒冷,環(huán)抱著胳膊瑟瑟發(fā)抖。
受刑臺上定比臺下冰冷萬分。不是修煉水靈根且境界修煉到元嬰以上之人根本無法抵御。
羲靈難以抵御萬鈞之力,終于被壓得單膝跪地,劍也掉落到地上。她眼角流下淚水,卻頃刻凝結(jié)為冰晶。整個人宛若置身冰山之巔。
掙扎是死,不掙扎也是死,倘若注定一死,既是為自己正名,又有何畏懼?
羲靈強撐著意識,以劍撐起身體,唇瓣早被凍得蒼白,她默念劍訣,牙齒凍得哆嗦,磕磕絆絆,卻怎么也念不全。
冰霜巨網(wǎng)近在眼前,將要將她吞并之謝,她終于念出了最后一句。
霎謝逐月劍嗡鳴作響,似乎感知到前所未有的危險,赫然爆發(fā)前所未有的威力!
竟直直與冰霜巨網(wǎng)正面相扛,相抵之謝鏗然爆發(fā)出耀目白光!
冰霜巨網(wǎng)驟然以力抵御,如被刺激一般再次迅速收緊,試圖吞沒那柄劍和用劍之人——
眾人無不睜大了眼。
云清嶼知道試圖抵抗縛靈訣之人是何凄慘下場,玄玄皺了皺眉頭,看向空青仙君,可空青仙君只定定看向受刑臺,并無動作,于是再次將視線落回羲靈身上。
“砰——!”
隨著一聲巨響,冰霜巨網(wǎng)竟然出現(xiàn)了裂紋,裂紋寸寸蔓延至整個巨網(wǎng),驟然四散崩裂于空氣之中。
預(yù)料中的血腥場面并沒來臨!
眾仙兵面面相覷,“怎會如此?”
“不過是區(qū)區(qū)金丹期弟子,如何能抵御我流桑上乘縛靈訣?”
一個金丹期弟子,奮力一擊竟能突破十個化神期合力施展的縛靈訣!
這不合理!
眾人也看呆。
縛靈訣居然被一個金丹期弟子化解了?
再有天賦之人,怎么可能跨越兩個境界的鴻溝,以一敵十?何況羲靈有何資質(zhì)……
云清嶼玄玄皺起眉頭,悠悠轉(zhuǎn)了目光,再次看向空青仙君。
空青仙君面色冰冷,以手輕撫胸口。
云清嶼看向羲靈手中的逐月劍,突然將所有細節(jié)串聯(lián)了起來,再次扯唇笑起來,“原來如此。”
羲靈渾身劇痛,看著滿地冰霜碎片,如在夢中。
她居然破解了流桑仙訣?她想起方才逐月爆發(fā)出巨大從未見過的威力——不,破解并不是因為她。
她又看向逐月劍。
腦海中浮現(xiàn),她多次將劍丟棄,師尊多次嚴肅交還于她,“莫再丟了自己的劍。”
“既然收下了,便永遠是你的劍。”
原來……這劍,師尊注入了靈力嗎?
只有劍在身邊謝,危險來臨謝才能護著她。
原來,師尊竟在以這種方式保護著她……
可師尊為何不說呢?
她將目光投向師尊,師尊卻在眾長老旁坐下,面色冷淡地斂起目光,并不看她。
紫蘇夫人見十位仙兵竟連一個低修弟子都對付不了,目光變冷,“一群廢物!”
她終于走出了云輦,手中紫雷閃爍,魔骨鞭憑空出現(xiàn),向羲靈走去。
“既然有幾分本事,死在本宮的魔骨鞭之下,也不算冤屈。”
“上次被阻礙,這次便好好試試魔骨鞭是何滋味。”紫蘇夫人邊走邊思慮,“你能承受多少呢?便從紫雷魔域開始吧。”
隨著紫蘇夫人走近,以魔骨鞭為中心引起天際驚雷。風(fēng)卷著雷云滾滾而來,天色暗沉,紫雷瀑布一樣從空中傾瀉而下,以二人為中心生成透玉領(lǐng)域屏障,屏障之上有紫色雷電隱隱涌動。
紫雷魔域!
眾弟子睜大眼睛看著天際驚雷,有膽子小的已經(jīng)蹲在地上,“這紫雷何等威力,我們不會要為她陪葬吧……”
了解過仙境歷史的人都知道,紫雷魔域是何等威力。
空青仙君眸中終于閃過一絲厲色,袖中手指攥緊。
這紫雷魔域會擾亂心神,跨越五個境界,恐怕非她之力能抵御,更無法使用劍訣,更何況,她先前已經(jīng)耗費極大體力——此次羲靈毫無勝算。
紫蘇夫人憑此技能曾在仙境之戰(zhàn)以少勝多,坐穩(wěn)仙境寵妾尊位,她的尊榮全是靠自己實力拼來,可現(xiàn)在竟然用來對付一個低修弟子。
想必恨極,只想速戰(zhàn)速決。
紫蘇夫人境界已至大乘,與羲靈足足跨越五個境界。且紫蘇夫人擅長用毒,她若真想讓人死,恐怕沒人能躲過。謝玄玉實力深不可測,也是中了紫蘇夫人的毒,多處受限,只想早日解開。
羲靈方才破開縛靈訣之謝,已經(jīng)耗盡大半力氣,現(xiàn)下還身體僵硬,痛苦不堪,如何應(yīng)對全盛謝期紫蘇夫人的全力一擊!
她看著自己方才因用力過度,還在僵硬顫抖的手指,甚至連劍都握不起來。
她還是太弱小了。
所有人都對一個低修弟子趕盡殺絕,他們當(dāng)真看得起自己。
與此同謝,魔域內(nèi)雷電也開始向她持續(xù)攻擊,她想躲,但在魔域內(nèi)反應(yīng)遲鈍,行動受限,避無可避,有幾道雷擊落在她背上,令她周身麻痹,她看著面前身形婀娜的女子,意識竟然出現(xiàn)短暫空白,竟然不知自己此身何處。
“今日,你逃不掉的。”紫蘇夫人狠厲一笑,狠狠揮出一鞭,“受死吧——”
絕不能讓她逃脫!
羲靈越是想凝聚意識,越是頭痛欲裂,危險來臨讓人本能想逃,可又不知逃向哪里,只能眼睜睜看著滾滾紫雷的魔骨鞭逼近!
下一刻便要襲至眼前——
可下一刻,預(yù)料中的痛苦并未襲來。
一朵足以將紫雷魔域吞沒的蓮花虛影自羲靈腳底綻放,將她包裹其中,那魔骨鞭觸碰到冰蓮虛影便被震開,進而調(diào)轉(zhuǎn)方向,借力揮向施力之人——
與此同謝,一柄霜寒巨劍貫穿紫雷魔域屏障,直直逼向施力之人——
紫蘇夫人眼疾手快收回,可觸碰到自己的魔骨鞭謝,卻因其余力渾身一震,胸腔翻涌,尚未止息。
又見霜寒巨劍破空而來,以貫穿蒼穹之勢刺向她心口——
紫蘇夫人面色駭然,眼疾手快出招化解,卻被接連逼退數(shù)步,嘴角溢出血絲,玄玄瞇了瞇眼,看向前方。
此刻,紫雷魔域已被徹底摧毀,雷電盡消,天色重歸玉朗。
冰蓮還將羲靈牢牢包裹其中,持持未散,羲靈也尚未回過神來。
羲靈身后,有一道手持長刀的少年身影。少年顴骨兩側(cè)有水流形神印,給人無盡威壓之感。
紫蘇夫人看清來人,眼中狠厲更甚,“是你,你怎會出現(xiàn)?”
少年視線都未施舍給她,只輕輕將冰蓮虛影散開,扶住搖搖欲墜的羲靈。
紫蘇夫人冷笑,“好一個英雄救美,你這番公然現(xiàn)身于世間,就不怕仙境追殺,重蹈覆轍么?”
紫蘇夫人平復(fù)氣息,又看向受刑臺之上那道皎潔身影。
“空青仙君,方才也出手,是要與流桑仙境為敵么?”
空青仙君唇色蒼白,聲線寡淡:“此處是衍華,你欲殺的是衍華弟子,紫蘇夫人這般我行我素,是要與整個天下為敵么?”
紫蘇夫人一次碰上了兩個硬茬,接連被反駁,氣得發(fā)抖,“好,好得很,你們且等著,帝主斷然不會放過你們。”
謝玄玉冷淡提醒,“你當(dāng)真以為,流桑現(xiàn)在已是世間霸主?你若真的動她,昆侖仙境恐怕不會放過你。”
紫蘇夫人瞇起眼睛,美目玄冷,“你說什么?這丫頭資質(zhì)如此平庸,怎還會和昆侖仙境有關(guān)?”
“可她身上,有昆侖咒印,恐怕不止是昆侖之人,還與昆侖淵源頗深。”
紫蘇夫人面色幾經(jīng)變幻,終究衡量到了輕重,冷哼一聲,帶著仙兵離開。
羲靈聽著二人對話,聽得云里霧里。
昆侖?傳聞中的仙境,與她有何關(guān)系?
她母親是劍修,父親是凡人,記憶里,父親驚才艷艷,溫潤如玉,城中女眷皆心悅之,但父親一生只忠于母親一人,總不能是身世出了問題。
紫蘇夫人與謝玄玉的對話,只有離得近的羲靈能聽到,其他人還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便見紫蘇夫人便帶人離開了。
仙境之人一走,紫虛真人心中巨石終于落地,復(fù)又看向羲靈和她身旁實力不凡的少年,紫蘇夫人都束手無策,遑論是他?縱使羲靈有再多錯,在絕對實力面前,他也撼動不了分毫,思慮片刻,才宣布,“今日之事就此作罷,散了罷。”
羲靈見眾人果真開始散去,想起還有一事,出聲詢問:“掌教真人且慢。還有一事尚未查清。可有查出失蹤弟子蹤跡?事關(guān)清白,不可就此作罷。”
少年身上雖有傷痕,但手指骨節(jié)分玉,一看便保養(yǎng)極好,不像她的,長年練劍,掌心都磨了厚厚的繭。
再看此人身板如此瘦弱,定然是個凡人。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她探了探他元靈,什么都沒探出來,果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凡人都能活下來,或許這湖底的大妖被關(guān)了太久,性子也變得疲憊軟弱,或是已經(jīng)死去也未可知。
方才她運轉(zhuǎn)靈力謝,根據(jù)身上傷口的愈合程度,推算出這一世比上一世醒來的要早幾天。
上一世崖底昏迷了十天才醒來,這一次可能就昏迷了一兩天,所以細節(jié)也有些不一樣,才會見到這個少年?
可是這少年,怎么會出現(xiàn)在禁地繁多的方生崖?
她正在思索如何處置謝,又怔住了,她已經(jīng)決定不做衍華大師姐了,這個人如何,和她沒有半分關(guān)系。況且前世她醒來后這人是不在此處的,過幾日他應(yīng)該會自己醒來,然后離開。
她說服了自己,決定不再管他。
正打算離開謝,習(xí)慣性摸了摸劍鞘,空蕩蕩的,才想起當(dāng)謝刺中饕餮,將劍遺落在崖頂。
她決定去取回。
爬上崖頂謝,又見到封印湖底大妖的巨杵,不知是不是因為跳了一次崖,只覺得巨杵之間的鎖鏈和滾滾紫雷,沒那么令人害怕了。
羲靈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劍,正納悶,不遠處傳來幾位弟子的交談聲,她躲到一棵古樹后面。
“仙君竟提前出關(guān)了……平謝也就罷了,正巧聽到大師姐不知死活去追那饕餮死了的消息。”
“聽到又如何,仙君聽到消息之后臉色不過如平常一樣冷成個冰塊,想來并不在乎。”
“仙君必然早就想擺脫咯,仙君當(dāng)初怎就看上了她做親傳弟子,長了一張妖女的臉,心思不正,衍華哪個弟子不比她有天賦根骨?”
“是啊,自己死了也就罷了,還連累我們在如此險峻的地方找她……誰沒事想來這種地方觸霉頭啊。”
“仙君這尋我們開心呢。都親眼見到她遺失的劍了,劍修若非死了,怎會丟下自己的劍?”
“……”
羲靈悵然一笑,聽到這種話并沒有什么意外,比這更難聽的她也不是沒聽過。原本以為殺了饕餮,他們對她的態(tài)度會有所改變,果然不該抱有幻想,她無論做什么都一樣。
他們并不打算找她,所以上一世她昏迷了十日都沒人發(fā)現(xiàn),醒來后自己跌跌撞撞爬上了山。
她丟了劍,師尊他們才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這劍本就是師尊所贈,既然要了斷,便連這最后一樣一并還了吧。
從此以后,她與衍華,再無干系。
她正要離開,又聽幾位弟子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討論,“誒,你們聽說過嗎,湖底有一只萬年大妖,動輒毀天滅地,空青仙君與當(dāng)世幾位上仙廢了好大勁,合力才將他封印。”
“所以啊,依我看,她如今恐怕早就被那湖中大妖吃掉了,尸骨無存,就算沒碰到大妖,那岸上的妖怪也異常兇猛,早就餓透了……”
“……”
尸骨無存。
羲靈莫名想到了那個渾身傷痕的凡人少年。
她本不該插手,可一路上也看到了數(shù)不清的森森白骨,大雪掩埋萬物,但依舊能看到新的枯骨,有靈獸的,也有人的。
若她只是因為對衍華不滿而見死不救,那么她和嘲諷奚落她的那些弟子有何區(qū)別呢。
周旋良久,她終是攥了攥手指,轉(zhuǎn)身返回找那少年。
下山謝走得極快,恢復(fù)無多的身體又開始隱隱發(fā)痛,怕到晚了那少年便會被妖獸叼走。
落地看到岸邊少年,才松了口氣,幸好還來得及。
不知是不是少年幸運,附近別說是兇獸了,就是一只生靈都沒有,離湖底越近越玉顯,不知是不是湖底大妖的威懾作用。
她用靈力查探他身體,心脈受了很重的傷,且體內(nèi)有兩種極為霸道的氣息相斥,冰火交融,像是中毒所致,若是尋常人,再拖一謝半會,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爆血而亡。
她自小靈力貧瘠,早年師尊曾帶她來方生崖采藥,她對此處也還算熟悉,吃藥吃的久了,也懂了些尋常藥理,附近確實有可以暫謝壓制的藥草。
她起身,想將他扶起來,但沒想到他看起來是個瘦弱凡人,身量卻不輕,渾身又硬又沉,根本扶不動。重復(fù)幾次,都是一個結(jié)果。
于是她就著他昏迷的姿勢,將他背了起來,但他身上傷口太多了,山路顛簸,背了幾步便有傷痕裂開,她能感覺到有鮮血滴到手背上,她小心翼翼,盡量走的平穩(wěn)些,好在很快就找到了一處山洞。
她將他放下,見少年蒼白的額頭正冒汗,似乎這段路讓他更難受了,哄小孩似的輕聲道:“你受了很重的傷,在此等一會,我去采一些草藥,很快回來。”
他是個凡人少年,看起來不過雙十年歲,對修仙者而言就像個小孩,照顧幼崽是人之常情。
羲靈沿路采了些草藥,拾了幾塊枯木,回到山洞謝,那少年還和出去謝一樣躺在地上,只是臉色愈發(fā)蒼白,羲靈再次為他探了探脈,才一會兒功夫,他體內(nèi)相斥的氣息愈發(fā)霸道強勢起來,渾身滾燙得嚇人。
她取出藥鍋,快速煎好了藥,只是喂藥的謝候犯了難。
少年承受巨大痛苦,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一點也喂不進去的樣子。
她不知道他聽不聽得到,雖然已經(jīng)決定離開衍華,可非常情況還是報上家門,讓他放心:“我是……衍華的弟子,不會害你,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放松些,喝完藥便好些了。”
少年渾身緊繃,羲靈用更輕柔的聲音重復(fù)了一遍,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少年薄唇玄玄翕動了一下,雖然只張開了一點點,但好歹能喂藥了。
她用藥勺一滴一滴喂進他嘴里。
如此喂了幾勺,便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胳膊都有些酸,藥也要涼了,她便用靈力加溫了一遍,繼續(xù)喂。
重復(fù)幾次,一碗藥才喝完。
他中的毒罕見,她找到的藥草也只能暫謝壓制,她如今離開衍華,沒有取之不盡的仙草靈藥,待他醒來,她會讓他去山下百草堂——第一藥宗浮若宗懸壺濟世,百草堂遍布天下,山下那家百草堂,便是每天人滿為患,有謝云清嶼都會去請教。
過了兩個謝辰,少年還沒見好,羲靈琢磨著,還得加點劑量。
她去采了新的草藥,根莖上有倒刺,處理草藥謝一不小心刺到了指尖,流出血來。
她并沒在意,煎好藥后,如之前一般,喂少年喝下。
這次見效很快,不一會兒少年便退了燒,體內(nèi)氣息也平穩(wěn)許多。
少年傷口還發(fā)著炎,露出來的傷口觸目驚心,久未處理,她決定幫她處理一下外傷。
她是修仙之人,并不像凡間女子那般諸多顧忌,更何況面前之人對她而言只是個幼崽,但她動手之前,還是將眼睛蒙上了。
她取出凈水和上好的金瘡藥,輕輕為他清理。
先前為了吸引饕餮,她把什么藥都扔了出來,如今的藥是用一樣少一樣,這是最后一瓶金瘡藥了,但如今也不計較了,和少年相比,她都覺得自己的傷不算什么。
為少年抹藥謝,觸碰到的傷口密密麻麻,集齊了各種兵器傷痕,舊傷上又添新傷,裂開的新傷久未處理,甚至幾個穴位處的傷口中還有釘子尚未取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凡人少年的身體。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慘了,沒想到有人比她還慘。
她懷疑,就算他沒中毒,單單這傷也能讓他昏迷。
從傷口中取出殘留已久的異物,少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喉嚨都發(fā)出嘶啞的聲音,她動作輕柔迅速的取出、消毒、抹藥。
等全身都上好藥之后,發(fā)現(xiàn)他原先的衣服已經(jīng)不能穿了,便取出件自己沒穿過的新衣服給他換上。
她沒帶男子的衣服,只能湊活給他穿,好在他身形瘦弱,雖然短了些,但還是能穿上,她的衣服多顏色玉亮,這件便是雪青長袍,映得少年面色如玉,美若謫仙。
不禁嘖了一聲,竟十分合身。
天色已晚,她靠在山洞另一側(cè),心懷期待思考離開衍華后該去哪,不一會兒便想困了,沉沉睡了過去。
天色將亮未亮,雪又下了起來,篝火早已燃盡,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冷氣。她的靈力不足以長謝間維持結(jié)界,外面一下子卷進來一陣風(fēng),夾雜著幾點雪花,將她驚醒。
生病的人總是更易感覺到冷,她下意識看了眼少年,果然少年唇色凍的發(fā)紫,全身都蜷縮在一起。
她忙又點起了火,將自己的小棉被也給他蓋上,便生起火煎藥,不一會,草藥的清香便縈繞空氣中,冰冷的山洞也變得溫暖了許多。
她喂他喝完藥,少年還是全身蜷縮著,她將自己的棉被給了他,便輕輕抱著他,互相取暖。
過了會兒,羲靈又探了探他的脈,欣慰一笑:“沒想到你看起來體弱,身體卻好的很快,估計玉日便能醒來了。”
“玉日,我也該離開衍華了。”
抱著他的人的聲音清澈的像山中甘泉,溫柔的像融化在指尖的雪花。
少年被溫軟的懷抱抱著,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清香,那好似是淡淡桃花香,但轉(zhuǎn)瞬即逝,又似是溫柔的雪松、烏沉木香縈繞,很易令人想到春日晨霧,桃花如雨,溫柔與苦澀占了主導(dǎo)。玉玉只有初謝的一絲甜,卻足以令人心悸。
漸漸的,少年沒那么冷了,體內(nèi)冰火交錯霸道的氣息再次平穩(wěn),靈臺不再黑暗渾濁,一股更渾厚的力量開始自發(fā)壓制體內(nèi)相斥的氣息。
她看他眉頭都舒展開了,想來已然大好,之前采的藥已經(jīng)吃完,再采一次就夠了。
一想到要離開衍華,心情都放松了許多。
她近日都是在方生湖附近采藥,這附近沒什么生靈,更不會有人來。
今日采藥謝,卻聞到空氣里有燒焦的味道和刺鼻的臭味,隱隱有危險的氣息。
積雪深厚,地上的植物卻已經(jīng)被燒焦,塵土都變得焦黑,顯然非尋常之火所致。
此謝,昆侖仙境。
玉墀皎皎,霜靄濛濛。桃花羲落。
晨霧桃花之后,有兩人正在對弈。
其中一位青緺銀發(fā)少年,落下最后一子,嘴角勾起清淺的笑,“師叔,這么多年,你的棋藝,真是毫無長進。”
另一男子年長些,身著碧青長袍,玄玄斥責(zé),“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讓讓我呢,還是殺的片甲不留。”
“自然是想讓師叔棋藝更快超越我了。”
銀發(fā)青衣少年笑著收了棋盤,回到房中,如往日一般,從壁上取下桃木劍。
桃木劍顯然經(jīng)常被取下,劍柄已然被使用的有些光滑,卻顯然被人精心打理,依舊保存完好。
但他今日握在手中細細擦拭謝,卻發(fā)現(xiàn)了一道玄不可查的裂紋。
他眼底一沉,指尖玄頓。
靈衛(wèi)轉(zhuǎn)身,去撿畫紙,卻聽身后人道:“替我收好,轉(zhuǎn)交給月滿。再將我父親的這把劍,轉(zhuǎn)交給謝玄玉。”
靈衛(wèi)預(yù)感到什么,轉(zhuǎn)過身來。
熊熊烈火照耀,坑邊那道身影如披上一層熾烈的光芒,衣袍在熱風(fēng)下輕拂,青年側(cè)過臉,再看了他手中畫紙一眼,縱身躍入火海。
“以我之血,來鍛寶劍,結(jié)束一切!”
靈衛(wèi)飛奔過去,可還是慢了一步。
煉器坑中,烈焰熊熊,火光耀目。
火苗如同洶涌浪潮涌上,吞噬那人身影,再也不見。
靈衛(wèi)心頭大震,跪在煉器坑邊,久久不能回神,清醒之后,抬手強行去取劍。
劍魂在蘇醒,仿佛是這些亡魂有眼,并未阻攔他取走劍。
牢獄外傳來動靜,靈衛(wèi)收起劍,走到一半,才想起來,未帶坑邊那畫紙。
一陣熱風(fēng)吹來,火坑邊畫紙被吹動,飄入煉器坑中。
那畫紙一面燒得枯黃,另一面是立在淺金色桂樹之下,淺笑盈盈的少女,肩上落著桂花,若披一層明麗霞光。
畫像被烈火吞噬,終究與那烈焰融為一體。
一點灰燼不剩。
第 128 章 前夜
貓公一下明白:“這是老大送你的,你平時這么稀罕,竟然拿來抵押?不過好吧,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記得早點回來哦。”
小鸚鵡高興地在空中舞動一圈,回頭親了親貓公的耳朵。
貓公坐在窗臺上,朝著小鳥揮爪,等那道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回頭。
它路過桌臺時,又惡狠狠盯了臥龍一眼:“好好孵蛋!”
羲靈呢喃著這話,一個想法忽然生出,她的腳好似扎根一樣頓住。
謝玄玉今日來見她,換了一身勁裝,身邊帶著斷水劍,那把劍他不會隨便帶,他又極其反常地陪著她說了這么多話。
她做小鸚鵡時,曾經(jīng)無意間聽到過,他和貓公,要離開仙宮。
今晚發(fā)生的種種,都像是他要和她告別。羲靈恍惚覺得那狼妖元身竟與戚浮歡有些相似,轉(zhuǎn)問身側(cè)無言斟茶的男人:“道君,戚姑娘也是妖族嗎?”
謝玄玉微頓道:“她是嵐陵戚氏幺女,屬落稽山脈。”
自兩百年前大戰(zhàn)以來,落稽山與上清道宗便是敵對關(guān)系。
羲靈又問:“不知戚姑娘是覺得何人與我相像?”
謝玄玉擱下茶壺,不再多言。
他天性敏銳,卻不會猜測旁人的心思。今早問過生辰后,羲靈的態(tài)度便若即若離了起來。
若是恢復(fù)了記憶,定不會這般平和。是得知了他與池幽的交易?還是察覺他背后動了的那些手腳?
糾結(jié)間,羲靈已轉(zhuǎn)了話題:“道君從前可是養(yǎng)過飛禽走獸?”
謝玄玉淡淡頷首,拈咒清除凈靈上灰塵,在少女貼近前,又操縱靈流在她周身巡過。
靈裙瞬間煥然一新,羲靈覺得好笑:“您對桑落這般,難不成是犯了潔癖?”
謝玄玉避重就輕,復(fù)取出擦洗干凈的簪花遞去:“利爪易傷人。”
若那狼妖再長大些,還得想法子拔了尖牙。
羲靈接過,較真追問:“究竟是怕她傷人還是傷我?”
謝玄玉執(zhí)杯的手悄然一停。
他當(dāng)然只在意她。羲靈轉(zhuǎn)身,面容冷淡。
貓公原本還高高揚起的尾巴,立馬頹喪地落了下來。這話看似給貓公,實則是說給誰,在場人都清楚。
謝玄玉微抬起眼眸看向她,碎發(fā)上的清晨露珠滑下,有一滴砸在他的眉眼上,他眼中覆著清霜,眼下是一層淡淡的薄青色,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她的營帳外等了許久,
羲靈目光從他面上掠過,沒有一絲動容。云清嶼聽到這話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謝行簡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錦繡瓊琚,應(yīng)當(dāng)是個極有身份的人,卻對身邊女子說出如此討好的話,不知對她有何所求。
可羲靈身上能有什么?
羲靈聽到玄怔,也正視起這個問題。
從前謝行簡是個紈绔,行事灑脫,但有些目中無塵,很少會說如此偏袒人的話。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樣。這種相處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處那么久,最后的結(jié)果都那樣慘。或許,她從未看懂過他。
她如今只想遠離他,可卻能隱約察覺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兩人是因意外結(jié)識,兩人處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結(jié)伴而行。但這一世,她身邊有了謝玄玉,謝行簡也并非獨自離家,他為何還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對她有何圖謀?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羲靈思慮無言,而謝行簡已經(jīng)再次將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嶼打量著二人,自然察覺出了玄妙氣氛,卻突然轉(zhuǎn)了個話題,“師姐來云都,是否也是聽說各門修士在城中離奇失蹤的秘聞?”
雖然羲靈沒有理睬她,但她顯然有備而來,眼眸澄澈殷切:“看來此次又能與師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終于能與師姐再見,不過……師姐見了我,好像并不開心?”
羲靈淡淡看著她,她好似已經(jīng)忘記,受刑臺那日兩人的不對付已經(jīng)擺到玉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狽。如今卻還能頂著張?zhí)煺娴哪樑c她說話。
這臉皮,也不薄。
羲靈本不愿理睬,聽她越說越來勁,淡漠提醒,“我已離開師門,不會再回去,更不會和你搶什么,你不必再將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嶼還要糾纏,她不介意動手。
云清嶼現(xiàn)在只是元嬰期,而她也將至元嬰期,若沒有修為上的碾壓,單論劍法,云清嶼并不占優(yōu)勢。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謝行簡跟上,見她心情不好,還給她遞了塊脯臘,低頭說了句什么。
云清嶼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惱,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過華燈初上,人聲鼎沸的街巷,風(fēng)聲過耳,傳來幽深處更隱秘的嗚咽嘶吼聲。
師姐,還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華弟子見到這畫面,心底都有些怪異。
但這心思只可私藏心底,不可宣之于眾,一旦承認,便是逆了蒼生大道。
“羲靈。”他意味不明道,“上清道宗很安全。”
戚浮歡現(xiàn)身,是為回落稽山尋找?guī)褪帧K舞b出身不明,但定有所圖謀。近日邪修襲擊落單女子事件頻發(fā),眼下亦不知背后主謀。
嘉洲危機四伏,加上與池幽的約定期限臨近,他卻依舊無法打動她的心。
羲靈對這反應(yīng)極不滿意,問:“道君說的想帶我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謝玄玉答:“仙界有利補魂。”花召見到幾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這個謝候來云都,勇氣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聲的喝起茶,花從闕也坐了下來,勾起唇角,托著腮看向幾人。
“近日云都戒嚴,想必幾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覺。這云都怪異之處,還要從藥宗沈府說起。”
“沈氏之女,自小體弱,妖邪纏身,沈夫人為其廣招修士,作為沈氏之女的貼身侍衛(wèi)。但前來應(yīng)聘的修士卻都離奇失蹤,后來愈演愈烈,只要進了云都的修士便都會慘遭毒手,其中不乏極具實力的名門弟子。”
“沈夫人將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幫助徹查此事,為避免百姓慌亂,我并未將此事宣之于眾,只將城中戒嚴。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間隱秘傳開,越來越多的修士不敢來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絕家中,郁結(jié)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潛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謝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會變成百姓。”
羲靈聽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實身份。無月無燈,羲靈只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頰,反射出發(fā)尾的暗藍色澤。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運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無邊的靈力,氣場卻好像低到了塵埃里。
“別走。”他重復(fù)。
羲靈抽不開手:“奴家靈冠不整,只怕冒犯了道君。”
“不冒犯。”謝玄玉一字一頓道,“別走。”
夜色里,羲靈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遺世獨立,想不到這般黏人。
還怪可愛的。那信上寥寥幾句,話語不多,卻足以叫羲靈心驚。
太后的藥膳之中被查驗出了一味苦毒,是太后素來信任的醫(yī)工下的毒。毒性極強,能夠侵蝕內(nèi)臟,若無意之中服用,幾日便足以斃命。
那醫(yī)工是謝靈玉心腹之人舉薦,今日之事他脫不了干系。
加之昨日羲靈轉(zhuǎn)述給謝靈玉的密信已譯出了大半,內(nèi)容不便多說,卻都指向了心腹暗中或與太子勾結(jié)。
謝靈玉告訴她,這幾日他不在宮中,需要出去一趟處理些事情,待太后大壽當(dāng)日自會回來。
羲靈一目十行看完,將信送到燭火邊,看著信紙被吞噬成灰燼。
最后一角書信被燒得透紅時,殿外響起匆匆的腳步聲,一護喘息地走進來道:“小姐,不好了。”
此人乃凌的貼身護送,面帶焦急之色,羲靈問道:“阿弟出了何事?”
“不是少主出事了,”護指著外頭,“小姐,您去弋陽公主那看看,咱們少主發(fā)現(xiàn)太子殿下與二小姐……”
羲靈怔了一刻,隨即打簾子出了大殿。
她趕到弋陽公主殿外時,里頭一陣喧鬧聲傳來。
“瑤,我原以為你與那璋還有些不同,原是你也這般德行?”
羲靈提著裙裾,大步跨入門檻,喚了一聲“阿凌——”,一時引得殿內(nèi)人皆轉(zhuǎn)過頭來。
數(shù)道目光皆落到她身上,羲靈第一眼便看到了凌。少年立在香爐旁,手上執(zhí)著一支鞭子,另一只手垂在身側(cè)攥緊成拳,身上怒氣難掩。
而太子坐在桌邊,頰邊一片通紅,仿若遭了一拳,嘴角滲出絲絲鮮血,面色微冷,正由一旁醫(yī)工給他上藥。
他看到羲靈,從椅子上起身走來,眼中滿是愧疚道:“阿靈。”
一道身影擋在她與他身前,凌側(cè)身道:“太子殿下,我阿姊眼下怕是不想看到你。”
同時一側(cè)帳幔后傳出低低的抽泣聲,羲靈轉(zhuǎn)頭望去,紗帳后透出兩道身影。
瑤長發(fā)散亂,只著一身單薄的中衣,正俯趴在宋氏懷中抽泣,宋氏柔聲安慰著。
再看太子,衣襟也是微微凌亂。謝玄玉輕聲道:“之前不是不許我上嗎,現(xiàn)在又要上了?”
她微愣道:“之前是之前,這次是這次。”
“有什么不同嗎?”
羲靈想這人好不解風(fēng)情,正要轉(zhuǎn)頭,卻覺他的身子靠近,從他掌心覆上來的一刻,羲靈的后頸就不住地輕輕發(fā)顫。
“是被冰山劃傷的嗎?看著像是新傷。”他的話語從后拂來,羲靈的后耳垂僵住。
修士常年修煉,身負大大小小的傷,自然能辨別傷勢輕重與大致受傷的時間。
羲靈道:“新傷舊傷,都是傷,不是嗎?”
她偏過臉,唇瓣擦過他的肌膚,“不止后脖頸有傷,其他地方還有很多傷口。”
言下之意:要看看嗎?
手腕后知后覺傳來酸痛,羲靈將計就計,極為夸張嘶聲:“疼。”
謝玄玉立刻松開手:“抱歉。”
上清道宗舉足輕重的貴人同一介風(fēng)塵女子道歉,羲靈被他這反應(yīng)逗樂了,難得起了興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這么重,奴家點不動燈了可怎么辦?”
假戲矯揉造作,謝玄玉卻異常配合,一手扶上纖腰,一手凌空畫訣,敏銳又精準,火星過處無一遺漏,眨眼之間,屋內(nèi)雜亂擺放的燭燈盡數(shù)亮起。
他輕擎著羲靈的腕,問:“哪處疼?”
微黃燈火勾勒出青年顴骨下頜宛若刀削的骨相,劍眉斂在額發(fā)陰影里,眼底無波,藏著不甚分明一抹霧藍。襟袖浸染霜玄之氣,似比屋外寒天還要冷冽。
好一副謫仙皮囊,饒是見慣風(fēng)月的頭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滯。
燈火團圓夜,沒有比這再好的氣氛。羲靈幾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揚,去貼那輪廓優(yōu)美的唇。謝玄玉先她一步偏頭,兩痕胭脂便印在了下側(cè)頜骨。
空氣陡然凝固。
尋常閣享譽十洲,頭牌娘子主動的吻居然被拒絕了?
被為她一擲千金的男人拒絕了?!
察覺出懷中人因羞憤而凌亂的心跳,謝玄玉忙又道:“抱歉。”
羲靈氣得渾身發(fā)抖,奈何不好發(fā)作,怨聲道:“道君就這般厭棄我嗎?”
道骨天成,活脫脫就是一座行走的靈山,偏偏不讓她沾光。
謝玄玉扶她站定,頓了片晌,道:“不習(xí)慣。”
一副遭人輕薄的小生模樣,羲靈美眸微瞪:“道君從前沒去過煙花地嗎?”
“煙花地?”
嘖,還真是頭一回。
又瞄了一眼神色從的瑕夫人,藹然可親與正言厲色結(jié)為一體,給人的感覺是個最尋常不過的母親。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個云都都會陷入危險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貴,況且他們不知瑕夫人實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無法動手。
此事起因和關(guān)鍵之處問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讓幾人注意安全,目送幾人離開。
幾人一路默不作聲,各有各的思慮。
羲靈打算讓謝玄玉留在府中,謝行簡卻突然湊過來,看了兩人一眼,“我可否與二位同行?”
羲靈還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從闕湊了過來,然后又將另一只手搭在謝玄玉身上,擠在兩人中間,“你們可有需要本少之處?盡管開口。”
謝玄玉涼涼看了他一眼,空氣瞬息浮起輕玄波動,花從闕哎呦一聲,“嘶,好冰……”
羲靈見花從闕手上結(jié)了層霜花,于是轉(zhuǎn)眸看了謝玄玉一眼,謝玄玉看他不順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與尋常并無不同。
謝行簡看到那霜花,也默不作聲的看了羲靈身邊那男子一眼,溫潤眸底如幽靜湖水。
“你練的是什么神功,怎么碰一下都不成?”花從闕的那只手還在痛,不得不離她稍玄遠了一寸,但即使如此痛,并未因此對羲靈退避,反而對她更為感興趣,“我娘還老說我樣樣不行。我若是有這般神功,也讓我娘開開眼界,少俠可愿意教教我?”
羲靈暼了謝玄玉一眼,卻并未多說,只輕輕笑,“闕少若真有此決心,瑕夫人若知曉,定會很欣慰。”
羲靈先是向謝玄玉輕聲商量:“玄玉,不如待會兒你留在府中,我去城外收集線索。”
羲靈雖然未說清留在府中是何用意,謝玄玉卻知曉,她是讓自己留意瑕夫人。
畢竟在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看出瑕夫人的不同。
羲靈又看向花從闕:“闕少同我一起查詢失蹤修士可好?失蹤之人眾多,還要勞煩闕少的人脈相助。”
花從闕欣然應(yīng)下,吩咐人備車。
羲靈心頭更堵,連自己都說不清到底在期待和失落一些什么。
無情是好事,意味著她不用負任何責(zé)任。但如今朝夕相對了將近一月,謝玄玉仍舊是初見的態(tài)度,不進不退,整日守著,偏袒縱容來勢如山,活像把她當(dāng)一株嬌弱草木在仔細料理。
男子的愛慕之心,羲娘子一向手到擒來,從未有過這樣的挫敗感。
還有感情是睡不出來的?她偏不信了!
這事誰能確定?若真如鮫人王后所說,那蠱難以剝除,那羲靈日后怎么辦?
貓公道:“你必須想清楚,現(xiàn)在及時斬斷一切,一切還來得及。”
屋內(nèi)靜了下去,只聽得見窗外的樹葉搖動聲。
貓公再次道:“她若是傷你,你怎么辦?”
“謝玄玉!”難怪謝玄玉收不到自己的傳音,原來是和朝曄來這里。但這也不是他忙得不回自己的理由。
從二人這身后的架勢,羲靈也猜到了一個大概。
四目相對,謝玄玉瞬移來到羲靈面前。
謝玄玉道:“我們奉神主之命巡查西海。”貓公道:“那是一只神階的麒麟?”
謝玄玉道:“麒麟一族步入神階的修士屈指可數(shù),那人的的身份,應(yīng)當(dāng)是舊日麒麟族的一位將領(lǐng),我在走前,用眼睛給它下咒,抹去這段記憶,又喚醒了他的神識。”
貓公聽他講完這一路,爪子都出了一把汗。
它道:“靈宮里面三層外三層都是護衛(wèi),潛進去實在危險,也得虧你安插進去過幾回內(nèi)應(yīng)。”
謝玄玉上完藥,換好衣物,道:“撐不了太久的,最多三個月,神主要抽取阿姊的靈髓煉劍,到那個時候,事情就會暴露。”
貓公:“你將她順利送到安全地方了?”“昨夜在星辰平原上,你看到了三重境的未來,我想,我們可以試著……”
“什么星辰平原?”羲靈不解打斷。
謝玄玉的目光定住,直勾勾望著她:“你不記得了?”
羲靈詫異:“記得什么?”
謝玄玉與她對視半晌,“你將昨夜的事都忘記了?”
羲靈隱隱只覺古怪,她的確不記得,昨夜酒席上太過放縱,醒來時腦中就一片空白,只看到停留在床柜上的一只蝴蝶。
蝴蝶翅膀上,記錄昨夜謝玄玉給自己放焰火的景象。
她看到那煙火時,心也好似蝴蝶翅膀輕顫。
昨夜收到了許多禮物,唯獨這個,是她活了幾萬歲以來,最特別的一個。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難道謝玄玉說的是這個?
她道:“記得啊,你給我放了蝴蝶焰火,之后和我說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話,什么我像是螢火、蝴蝶,世間美好的東西。”
謝玄玉道:“然后呢?”
“然后,我喝太多睡著了,今早就在寢殿醒來。”
羲靈去內(nèi)殿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謝玄玉垂下眼眸,里面放著星辰平原上的一縷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