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仍舊能記得自己當時心中的惴惴。在公司這種地方，被人輕易看穿可不是什么好事，哪怕對方是資歷比他深上許多的同事那也不可以。

    最初，翡翠并沒有弄懂砂金著委婉的問話中究竟包含了怎樣的深意，但能坐到石心十人這個位置上的哪有傻子，結合砂金這格外不正常的表現，翡翠沒過多久就弄明白了他的潛臺詞——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會喜歡辻雨的。

    翡翠：“……”她第一次見識到什么叫與空氣斗智斗勇。

    翡翠在砂金的面前笑的毫不遮掩，“小鬼，你心思未免太重了點吧？”

    砂金面無表情的坐在她對面沒有說話。

    翡翠止住了笑意，若有所思的用目光輕點了他一下，“不過很不錯……”緊接著，她才單手托腮，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道：“我的判斷邏輯是基于辻雨在公司的風評和他的性格特征分析，簡而言之，他一直是個討人喜歡的人，”翡翠這么說，“我當然難以通過你的生長環境就將你的性格摸得七七八八，在這方面，你應該更有自信點。只是，人類都具有一定的趨光性，這是大部分人難以磨滅的特質，我想你也不例外，所以我只是做出了這樣一個簡單的推導。”

    砂金當天不安的來，黑著臉去。

    只是在離開時，翡翠還心情很好的特地叫住了他：“拋開同事這層身份不談，”她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看到你們相處的這么好，我很高興。”

    砂金：“……”

    不，他不高興。

    接下來的時間，砂金便任由辻雨越來越了解自己，也與他走的越來越近。他從辻雨身上體驗到了許多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失的情緒。

    最多感應到的，應該是茫然，他時常會思考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為什么給出的回應總是讓他永遠也猜不到。

    砂金看過辻雨的畢業論文，本科的研究生的一樣不落，相比于那晦澀難懂的文字，對砂金來說，辻雨本人比他的論文更加難懂一些。

    “唉，砂金大人，”在某天吃晚飯的時候，辻雨盯著他感嘆，“你現在越來越有石心十人的感覺了。”

    砂金看了他一眼，“對你來說，是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

    辻雨歪著腦袋思索了一番，然后才慢吞吞的答道：“有好有壞吧。”

    “是嗎？”

    “壞的方面是……大家都很難懂，好的方面是——”說到這里，辻雨傻笑了兩聲。

    砂金終于裝不下去不以為意只是在閑聊的假象了，他放下了碗筷，只是看著辻雨，等待著他的回答。

    “……感覺你比剛來的時候，多了好多人情味兒呢，也不像其他大人那樣，處在高處永遠都落不下來的感覺。”

    這形容十分的抽象，但砂金卻聽得面不改色。他簡短的對辻雨這番話做了個歸納總結——自己在辻雨心中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砂金拿起了筷子繼續吃起了晚飯。

    但或許只有辻雨會對他做出多了許多人情味兒這種評價，但無所謂，他只需要在辻雨面前當個他眼中的普通人就好了。

    這天，辻雨陪著砂金一起去見了一名與公司合作的負責人，這位負責人身材十分高大，與砂金站在一起，那人的身形大概有他的兩倍大。

    而這位負責人來自一個民風淳樸的星球，他很喜歡與人近距離的交談。

    砂金刻意拉開了兩次兩人之間的距離卻都無果，結果第三次再度被這位負責人靠近時，始終走在他們兩人身后的辻雨及時的插了過來，他擋在了砂金的面前，對著負責人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微笑，自動接過了與負責人談話的重任。

    在工作方面辻雨的表現一向十分靠譜，而砂金看著又過分稚嫩，負責人從善如流的轉頭去與辻雨交談了起來。

    辻雨沒比砂金高上多少，因此與負責人談話的時候，也需要努力仰著腦袋。

    砂金只猶豫了一瞬，便想要上前加入談話，總不能讓辻雨一人承擔全部，可他剛要邁步上前，就見背對著他的辻雨將手背在了身后，他的右手正小幅度的對著砂金搖晃著，示意他不用湊過去，交給自己就行。

    看著辻雨那只被他一人知曉的小動作，砂金上前的步伐微微一頓，心臟有種被羽毛輕輕拂過的奇妙感受。

    當晚送走負責人后，辻雨非常自覺地跟去了他的公寓，將他的冰箱塞滿了健康的速食產品和一些新鮮的蔬果。

    “砂金大人，你很不喜歡今天那位負責人嗎？”辻雨將水果拿出來放在水龍頭下清洗，像是閑聊般問道。但很快，他又意識到不對，因為砂金好像在與人交談的時候經常性的保持一段距離，不愿意與人離得太近。

    砂金對這個問題難以回答，可一抬眼，他就能看到辻雨緊盯著自己的視線，像是想要尋求一個答案，好為今后的事情做準備。

    砂金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幾秒后，才頗為自暴自棄的說道：“……他太高了，我不喜歡仰著頭看人。”

    而公司的大部分員工都要比他高。

    辻雨愣了愣，顯然沒有料到是這個答案，忍了又忍，他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然后就得到了砂金平靜的凝視。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砂金大人，居然也會在乎這件事。”辻雨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

    砂金皺了皺眉，“那會讓我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輕聲道。

    俯視本身就是一個十分微妙的角度。

    辻雨愣了愣，想到了砂金的出身，他便很難將這個話題開展下去，誰都知道茨岡尼亞的滅族案。

    像是也意識到自己將話題引向了一個十分沉重的方向，砂金故意用輕快的語氣道：“但我明白，那位負責人對我并沒有任何惡意。”

    辻雨認真的點了點頭，“是的，因為他出身波里亞特星，那是一個風俗十分淳樸的地方，他們與你靠近，只是代表想要同你進行平等的交流，也是一種近距離關系的提現。現在許多星系也都是這樣的習慣，俯視與仰視不能判斷地位的高低，畢竟……”他將水果放在了盤子里，并遞向了砂金，辻雨笑著道：“砂金大人在很多人心里，已經是厲害的代名詞了，他們只是想和你拉近距離呢。”

    砂金看向了回憶里的辻雨。眼前的銀發少年剛畢業沒多久，身上仍帶著濃濃的學生氣。

    他看向自己笑起來的時候，翠綠色的眼睛熠熠生輝。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但再見到這樣的辻雨，砂金還是感覺到了時空有那么一瞬間的重疊，過去的他，與現在的他，同時為這個笑容怦然心動。

    “先吃點飯前水果吧，一會兒有特別想吃的菜嗎，砂金大人？”辻雨遞出了水果后，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開始思考起今晚的菜單。

    “……隨便。”砂金聽到自己語氣略有些生硬的說。

    而辻雨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銀發少年轉過了身去，背對著他嘀嘀咕咕。

    “唔，那就再加一道炒菠菜吧，可以長高呢……”

    耀眼的模擬日光打在了砂金的眼睛上，他的腦海里還回蕩著夢境中辻雨念叨的最后一句話。

    “可以長高呢……”

    砂金睡眼惺忪的抬手遮在了自己的眼前，昏沉的意識從夢中抽離。

    原來是這樣。

    并不是辻雨在意他的身高，而是過去的自己耿耿于懷，所以才連帶著這個人也替他想著。

    “砂金大人，醒了嗎？我看到模擬日照開啟了。”門外傳來了辻雨的聲音。

    生態艦的模擬日照相當于砂金每天的無聲鬧鈴，只要它一開啟，砂金就會立刻醒來，這件事辻雨同樣知道，他卡點卡的非常精準。

    “……嗯。”砂金模模糊糊的應道，他還懶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想動彈，整個人還沉浸在美夢的余韻中，不想立刻清醒。

    下一刻，臥室的門被打開了，“正好看到廚房還有蜂蜜，就替你泡了杯蜂蜜水。”辻雨端著他的杯子走了進來。

    砂金仍舊躺在床上偏頭看他。明明沒見到人之前，他還在回味剛才的那個夢，可辻雨出現在他眼前后，他才驚覺他的現實甚至比夢中還要美好。

    “砂金大人，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一會兒別忘了過來吃。”辻雨將蜂蜜水放在床頭后這么說道。

    砂金定定的看著他，突然問：“早餐還有牛奶嗎？”

    辻雨眨巴了下眼睛，十分無辜道：“有。”

    砂金在心中輕嘆了一聲。這笨蛋，自從被他開解后，自己早就不在意了。

    砂金緩緩起身，站在了辻雨的面前。比對了一下兩人的身高，他又覺得，牛奶果然還是必要的。

    ……起碼還得再長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