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這一次突如其來的慈寧宮半日游,對于石英兒來說,是一場巨大的沖擊。
在看到新式紡紗機之前,她還在糾結(jié)于胤礽的婚事,而在聽過了胤礽對未來的暢想后,她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那美好的未來吸引了。
畫完了大餅的胤礽看了一圈眾人的表情,康熙眉頭緊鎖,還在糾結(jié)與民爭利之事,太皇太后跟蘇麻喇姑正圍著那紡紗機爭論到底能放下多少個紗錠,唯有石英兒雙眼放光的看著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遍地黃金的大清。
胤礽湊過去,偷偷牽住小姑娘的手,低聲問道:“英兒,你對紡織業(yè)也有興趣嗎?”
石英兒誠實的搖了搖頭:“我從小就沒學過這個,不過我在想,如果二哥哥你剛剛說的事情都能實現(xiàn),那我們得抓緊時間練兵了。”
胤礽:……?
“若咱們真的能賺那么多銀子,那一定會被他人覬覦的,說不定有一天,他們會聯(lián)合起來進攻大清,想要將大清變成他們的錢袋子,”
石英兒認真道,“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就算如今戰(zhàn)事已歇,依舊得抓緊練兵,只有軍隊的戰(zhàn)力足夠強大,這錢才賺的踏實。”
“說得好!”
康熙贊道,“不愧是能當將軍的丫頭,就是比尋常女子有見識!朕聽說你今兒在營造司大顯身手,鎮(zhèn)住了戴梓那老東西?不錯,就該叫他知道知道厲害,省得他總覺得他做的火槍天下無雙,朕想叫他改一改都難!”
石英兒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多謝皇上,不過臣女今日能贏,實在是取巧了。營造司的壕溝十分精妙,臣女在上面觀察的時候記下了地形圖,再加上差役手中的彈藥有限,才能取勝。若他們也懂得利用地形,且對手中火1槍更為熟悉,只憑弓箭,臣女只怕很難近身。”
“那也是他們疏于操練之過,”
康熙擺了擺手,“朕也覺得保成叫他們挖的那壕溝有些意思,你既善用地形,正好與保成一起研究研究,說不定在戰(zhàn)場上能有奇效。”
說及正事,石英兒立時恭聲應(yīng)下:“是,臣女必會盡心竭力。”
太皇太后留石英兒用了晚膳后,才叫胤礽送她回家去。
這次胤礽叫備了馬車,二人坐在車里,他便瞅著石英兒笑。
石英兒被胤礽看得羞紅了臉頰,嗔道:“二哥哥你一直看著我干什么?”
胤礽伸出爪子去抓石英兒的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自是因為你好看,所以我才想一直看著你的。”
石英兒瞇了瞇眼睛:“我記得小時候有人跟我說過,不能以貌取人。”
胤礽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說這話的人定然是個極不解風情的,咱們不理他。”
石英兒終于憋不住笑了,臉頰上露出兩個小梨渦,愈發(fā)嬌俏可愛。
胤礽摩挲著她的手,正如想象中那般,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老繭,摸起來硬硬的。
石英兒蜷縮了一下手指:“我的手不好看。”
“誰說的,明明就很好看,”
胤礽將她的雙手團在手心里,“這是你的勛章,你該為它驕傲才是。”
石英兒抿嘴笑,只覺得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往胤礽的方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胤礽自是縱容,嘴里卻故意問道:“石將軍離我這么近,是想對我做什么?”
石英兒看著眼前含笑的男子,想起了那日在女校里他曾經(jīng)對她做過的事情。
他若是不反抗的話,她是不是也能——
不通情事的姑娘在某人刻意的誘惑下,一點點湊近,而胤礽明知道她想做什么,卻就是不肯主動,就那么欲拒還迎的等著,嘴唇微勾,眼角帶著幾不可查卻又叫人不能忽視的引誘。
石英兒的呼吸變得急促,靠的越近,心跳越快。
理智告訴她,身為姑娘家該矜持一些,不能這么大膽,但美色當前,誰還會在乎理智呢?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現(xiàn)在就證明,他是她的。
少女的柔荑按在了胤礽的肩膀上,二人越來越近,氣息逐漸交融。
石英兒喃喃道:“你,你閉上眼睛。”
然而胤礽卻只是半垂著眼眸看著她,仿佛是一只靜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的小狐貍。
“石將軍這是不敢了嗎?”
誘人的狐貍還在口出狂言。
石英兒哪里還能忍得住,她管不了面前是不是狐貍的陷阱,只想要跳過去,離他更近些。
就在二人馬上要交換呼吸的時候,馬車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拉開了。
胤礽眉頭微皺,目光冷冽的看過去,正要斥責敢打擾他們的人,卻正好對上石文炳瞪圓了的雙眼。
胤礽:……!!!
送女朋友回家的時候被未來老丈人看到自己輕薄人家閨女該怎么解釋?
很急,在線等!
石英兒像是受驚了的小鹿一般,立刻捂著臉彈開,然后跳下馬車,幾個縱步就消失在了大門內(nèi),只留下胤礽跟石文炳尷尬的大眼瞪小眼。
胤礽覺得,還是得下去解釋一下,于是也從馬車里下來,站在了石文炳的身前,扶住了想要下拜的未來岳父大人。
“太皇太后想念英兒了,今日叫她進宮去見見,留了晚膳,所以才會這么晚回來的。”
不得不說,有時候太皇太后當真是個最好的理由。
石文炳先謝了太皇太后的恩,然后糾結(jié)的開口道:“英兒她,自小野慣了,難免有點,有點不夠溫柔,太子爺放心,奴才一定會好生教導她,絕不會讓她再欺負您!”
胤礽:……?
等會兒,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這丫頭也沒個輕重的,您,您沒事吧?”
石文炳繼續(xù)小心翼翼的問道。
胤礽:……
好消息:未來岳父沒覺得他欺負了他閨女。
壞消息:未來岳父覺得他被他閨女給欺負了!
他在石文炳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怎么著他也是個男人啊,吃虧的會是他嗎?
啊呸,不對,他們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談戀愛,誰都不吃虧!
差點被石文炳給繞暈了的胤礽,回宮之后就叫林抱節(jié)將他小時候拿來練力氣的石墩子找了出來,決定從今以后定要好好鍛煉,誓要練出一身腱子肉,決不能讓未來岳父給看輕了。
得知此事的胤褆笑得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哈哈哈,叫你總說什么像納蘭性德那般長身玉立才是風流之姿,不肯好好練功夫,現(xiàn)在被老丈人嫌棄了吧?哈哈哈,不是我說,你真的能打過你媳婦兒嗎?”
胤礽:……親哥好煩,真想叫人給他丟出去。
“你要是顯著沒事做,不如跟著容若去一趟江南吧,”
胤礽將胤褆從地上拉起來,塞到椅子上,“我想改紡織業(yè)的事你也知道了,正好去幫我探一探南邊幾大織造的口風,我打算將第一處試點放在江寧府,曹家這些年得了不少銀子,也該出出血了。”
“這事好說,我指定給你辦妥了,不過新成立的紡紗廠,我要一成份子。”
胤褆討價還價。
胤礽瞇著眼睛看他:“你確定要紡織廠的份子?”
胤褆心生警惕:“你你你,休想忽悠我啊,能讓你操心的買賣,定然有賺頭,你哥哥我還缺錢養(yǎng)家呢,這次必須得算我一份。”
之前商船出海之事胤褆陰差陽錯的沒撈到什么好處,后來再有機會,他也沒那個心氣了,只是從胤礽的鋪子里吃紅利。
如今胤礽又有了新主意,正好也用得上他,胤褆便下定了決心,定要好好賺上一筆,叫旁人也知道知道,他直郡王也是有眼光,能做買賣的。
胤礽也不與胤褆解釋那么多,只是含笑點頭應(yīng)下:“那就說好了,紡紗廠算你一成份子,但該出的本錢你也是得出的,回頭我叫人去找你拿銀子的時候,你可不能耍賴。”
胤褆總覺得其中有詐,但又不肯認慫:“那是自然,該出的我一文都不會少給。”
送走了納蘭性德和胤褆后,胤礽開始督促工部全力準備新式紡紗機,另外,根據(jù)孫婉提供的思路,飛梭織布機也有了進展,估計不久之后,也能投入使用了。
石英兒說的那些盛京女學堂的八旗姑娘們,在收到她的信后,結(jié)伴趕到了京城。
胤礽先請了先生來給她們以及挑選出來的一些京中八旗子弟進行了“入職培訓”,將新校的課程制式化,讓這些“老師們”能更快的上手。
他們要教百姓們的知識很簡單,可要推廣,卻依舊很難。
即便是朝廷建的學校,即便不收學費,但真正有需要的百姓卻依舊有各式各樣的困難,短時間內(nèi)很難普及。
這些情況胤礽之前都想到過,他并不心急,教育是經(jīng)久的事業(yè),不急于一時之功,只要有人在學校里學會了認字算賬,弄清楚了生活常識,就會逐漸帶到其他百姓中去。
目前大清還做不到像后世那般人人都接受義務(wù)教育,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知識是在被不斷的傳播,總有一日,會發(fā)生質(zhì)變。
歷史正在胤礽的努力推動下不斷前行,這個世界仿佛正在日新月異的發(fā)生改變,而唯一不變的就是,康熙依舊執(zhí)著于每日催婚。
自從接受了石英兒這個兒媳婦之后,康熙就盼著胤礽趕緊成親,趕緊給他生個小孫孫,兒子大了管不了了,若是能有個小孫孫讓他教養(yǎng),定然能為大清再培養(yǎng)出一個像胤礽這般出色的繼承人來。
然而胤礽卻是一副完全不著急的模樣,只是道:“英兒還小呢,讓她再自由幾年吧,我舍不得她這么早就為人母,還想讓她多做做小姑娘。”
康熙沒好氣道:“小什么小,你看看朕的嬪妃們,在她這個年紀多少都已經(jīng)有孩子了?”
胤礽微笑:“您的嬪妃有誰能帶兵打仗嗎?您的嬪妃有誰會設(shè)計火器嗎?您的嬪妃有人能幫您完成治國的理念,愿意想您所想,為您排憂解難嗎?”
康熙怒道:“她們能為朕綿延后嗣!”
“我沒有說娘娘們不好的意思,她們沒有任何錯,只是因為從小就被桎梏了思想,剛長大些又被困在這宮墻之中,所以她們接觸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就沒有太多的想法,”
胤礽直言,“我從不認同什么三從四德,女子也不會天生就比男子差。烏庫媽媽輔佐三代帝王,大姐姐在漠北為大清撐起第一道防線,英兒也成了大清第一位正是受封的女將軍,她們哪里就不如男兒郎了?”
“若說她們還有出身的影響,那就說說孫婉吧,當年在江寧,若她沒有寧死不從的勇氣,如今應(yīng)該也是后宮嬪妃,即便再受寵,又與其他娘娘們有什么區(qū)別呢?但現(xiàn)在,她手握無數(shù)財富,在皇商之中亦是首屈一指,百姓們叫她女財神,戶部也要向她請教記賬算賬的方法。”
“阿瑪,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們要讓近半的百姓被困在家中,只因為她們是女子?”
胤礽終于說了出來,“大清如今外患已平,正是要急速發(fā)展的時候,哪哪都缺人才,可我們卻因為對女子的輕視,放棄那么多潛藏的人才和龐大的勞動力。若這天下的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做自己能做想做的事,那戶部就不必每日發(fā)愁了!”
康熙皺眉:“你的意思是,讓女人出來做工?民間倒是有些貧苦人家會如此,但男女大妨,又該如何處理?咱們滿人是不怎么在乎這個,但漢人根深蒂固的觀念,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我知道,所以就如同我辦女校一樣,咱們可以辦專門只用女工的紡織廠,孫婉就有一間只用女工的鋪子,也是照樣辦得風生水起,”
胤礽已經(jīng)想好了,“先叫女子能走出家門,以后再循序漸進的去除思想的桎梏,我明白這不是一夕之功,所以咱們一點一點來。”
康熙點了點頭,表示對胤礽循序漸進的想法的認同。
半晌后,方才反應(yīng)過來:“不對,朕跟你說成親的事,你怎么又扯到叫女子做工來了?怎么,女子不能出來做工,你就不成親了?”
胤礽:……
他都說了這么多了,他阿瑪怎么還惦記著催婚的事啊!
他家姑娘還小呢,他可不想讓她現(xiàn)在冒著風險懷孕生子,成親的事,總得等她滿了十八再說吧!
第192章
自打胤礽解決了噶爾丹之后,就像是卸掉了懸在頭上的巨石,在國策之上愈發(fā)的大膽激進,新奇的想法簡直讓康熙應(yīng)接不暇。
先是蒸汽機用于采礦,后做出了新式紡紗機、建紡紗廠,又有飛梭和新織布機的誕生,串聯(lián)起整個紡織業(yè),最近營造司又拿出了蒸汽機用于農(nóng)業(yè)灌溉等攸關(guān)民生的方案,只等著朝廷有精力之時,開始大力推廣。
原本在六部里默默無聞的工部如今一躍成為發(fā)展的核心,其他各部都在圍繞著工部拿出來的新事物展開工作,這種改變不但許多大臣適應(yīng)不良,就連康熙也是忙得焦頭爛額——
沒辦法,兒子在前面飛,他必須得在后面幫著收拾局面,以免繁瑣的規(guī)程拖累了兒子帶領(lǐng)大清前進的腳步。
好處就是,如今朝廷中的辦事流程幾經(jīng)簡化,有效率了許多;
而壞處則是,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兒子的想法了,有時候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就比如他想讓兒子早些成親,早些留下后嗣,但兒子卻給他扯出來一大篇要叫女子走出家門的想法,雖然聽著是有那么幾分道理,但真想要落實,哪有那么容易。
所謂上行下效,若不想強制推行引起民間動亂,就只能潛移默化,先叫百姓們看到真實的好處,才能讓他們愿意嘗試。
用胤礽的話說,就叫要樹立幾個典型出來。
可是康熙在后宮里扒拉來扒拉去,也沒找出誰適合做這個典型。
別說走出宮門去做工,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了,因為沒有立后的原因,宮里連親蠶禮都許多年沒舉辦過了,后宮的嬪妃們都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便是叫她們現(xiàn)學,怕也只是花花架子,根本撐不住場面。
那日胤礽一句無心的話,倒是叫康熙一直掛在心上。
胤礽說石英兒愿意想他所想,努力為他排憂解難,而當時康熙只是嘴硬說他的嬪妃們能為他綿延后嗣,看似理直氣壯,卻又著實少了幾分底氣。
以前康熙覺得,女人溫柔懂事,能為他生兒育女,就足夠了,可如今瞧著胤礽說起與石英兒共同做事時那滿臉驕傲的模樣,心里卻是平添了幾分酸澀。
他這一生娶過兩個皇后,寵愛過的妃嬪無數(shù),可心里卻始終放不下提防。
就像現(xiàn)在,他早就將佟佳皇貴妃當成了妻子,讓她統(tǒng)領(lǐng)后宮,論尊崇,并不遜色于真正的皇后,但卻非要卡著不叫她入主中宮。
不是她不夠好,是他心里始終在權(quán)衡,總覺得一旦叫她成了皇后,或許她就會變了,而她身后的佟家,也會變得貪得無厭。
就連太皇太后都幾次提醒他可以封后了,但他就是嘴硬說為了胤礽的地位穩(wěn)固再等等,但實際上如今胤礽的地位早已不可動搖,這不過是他自己多疑的借口罷了。
他信不過陪伴自己多年的枕邊人,但胤礽卻是那般相信尚未與他定親的石英兒。
康熙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自己將兒子養(yǎng)的太過天真,才會讓胤礽失了防備之心,可仔細觀察之下,卻又發(fā)現(xiàn)好像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為大清變得更好而努力,壓根沒有他預想之中的暗潮洶涌。
康熙忍不住將胤礽叫到面前,終是問出了自己想問許久的話:“保成啊,你跟朕說實話,你一直不肯給石英兒一個名分,是不是怕她一旦成了太子妃,石家會權(quán)勢太盛?”
胤礽無語:“……阿瑪,您要是閑得慌,不然去幫三兒修書?”
省得每天就在這兒琢磨他為什么不著急成親,他明明一直說的都是實話,可他就是不信。
“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擔心?”
康熙尤不死心。
胤礽無奈:“阿瑪,您是皇上,石家有沒有權(quán)勢,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嗎?難道您會因為英兒做了太子妃,就給石文炳滔天權(quán)勢?”
康熙立刻搖頭。
“那不就得了,您到底在擔心些什么啊?”
胤礽是真的不懂了,“如今大清各處都需要人才,有能力的人恨不得一個當八個用,若是石家真有人才,難道還能棄之不用?若石家沒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便是我想用,他們也撐不起來啊!阿瑪,任人唯親不可取,您可不能再來一次裕親王之禍了。”
福全之事一直是胤礽心頭的結(jié),雖然最后的結(jié)果已經(jīng)算好了,但眼瞧著福全跟沒事人一樣到處亂晃,胤礽還是覺得心煩。
康熙皺眉:“可八旗畢竟是大清立國之本,若是棄血脈不用,重用漢人,只怕一不小心就會動搖根基。”
“阿瑪,咱們不是剛?cè)腙P(guān)的時候了,旗人也好,漢人也罷,甚至是蒙古人或者其他民族的人,只要是大清子民,都該為大清所用,”
胤礽知道一時間想要康熙全然扭轉(zhuǎn)觀念并不容易,耐心道,“旗人可以是血脈,也可以是您對人才的認可,只要他們能為大清出力,您大可以叫他們都做旗人。”
康熙不由得失笑:“若按你這么說,八旗倒成了榮譽,血脈也算是名存實亡了。”
“難道阿瑪不是早就想改一改八旗舊制了嗎?”
胤礽眨眨眼睛,“說不定有一天,八旗真的能成為天下人趨之若鶩的榮譽,代表的不再是血脈和兵權(quán),而是曾經(jīng)為天下出過力的勛章。”
這想法有些過于超前,若放在以前,胤礽只敢自己想想,絕不敢說給康熙聽的。
或許當真是權(quán)利養(yǎng)人,康熙放給他的權(quán)利越多,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也越發(fā)的有自信。
他不知道歷史上的胤礽曾經(jīng)握在手中的權(quán)勢有多大,但絕不可能比得上如今的他。
時至今日,胤礽敢對著康熙說出這些幾乎在動搖血統(tǒng)的話,就意味著,他認定了自己的儲君之位已然不可動搖。
所以他不再畏懼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從順應(yīng)康熙的想法逐漸向著讓康熙理解他的想法轉(zhuǎn)變,從努力融入這個時代,終于開始試著改變這個時代。
這條路會很漫長,很艱難,但胤礽還年輕,他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去努力,他還可以將自己的理念傳給下一代,讓他們繼續(xù)為之奮斗。
康熙看著眼前意氣風發(fā)的兒子,雖然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卻沒由來的覺得,兒子做什么都是對的。
或許,他真的該改變一下自己的想法了,要不,干脆就從立后開始?
胤礽能信任石英兒,帶著石英兒一起為天下做事,那他為何不能試著去相信陪伴多年的表妹呢?
表妹那般聰慧,或許有一個契機,也能踏出后宮,真正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
康熙這么想了,也這么做了,然而想要立后的消息一放出去,他等到的卻不是祝賀,而是平靜已久的朝廷,再次掀起了波瀾。
那些在太子掌握朝政后已然偃旗息鼓之人,突然間就像是蚊子見了血,一窩蜂的都涌了出來。
沒有人覺得,他此時立后是想支持胤礽重視女子想叫女子也能走出來做工的目標,所有人都覺得,他立后,僅僅是為了制衡太子的權(quán)利。
就好似一旦有了皇后,就會有新的嫡子,而一旦有了新的嫡子,太子的地位就可以被取代一般。
康熙知道,胤礽如今的想法做法早就讓一些權(quán)貴不滿,因為胤礽用人從不在意出身,只看能力。
但康熙也很清楚,胤礽從未曾輕視過八旗子弟,甚至還親自給他們找尋能展現(xiàn)自我的機會,其中有能力者,一樣會被重用。
似乎在胤礽的眼中,天下百姓皆是大清子民,并不會因為出身而有什么不同,但恰恰是這種觀念讓一些習慣了享受優(yōu)待的人無所適從,心心念念的只想著將胤礽掀翻,換一個能保障他們權(quán)益的太子。
他們根本不在意胤礽對大清的價值,看不到大清如此快速發(fā)展,胤礽有多少功勞,他們就如同那井底之蛙,只看得到寸許天空。
為了這些人,康熙有很長一段時間情緒都很低落。
因為這些人里大多都是他曾經(jīng)倚重信賴的,他們也曾經(jīng)拼盡全力支持他親征,支持他撤藩,可如今,這些人卻變成了他們曾經(jīng)最厭惡的模樣。
或者說,他們原本就是如此,只是當時他奇貨可居,他們才會愿意支持他變革,而現(xiàn)在,他們就是在用曾經(jīng)的功績脅迫于他,逼著他“報恩”。
佟佳皇貴妃察覺了康熙的情緒不對,柔聲寬慰他:“皇上,若是立后之事艱難,不如就暫且擱置吧。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那虛名,更不想搬到坤寧宮去,我就喜歡我的承乾宮,有個小院子,關(guān)起門來,咱們就像是尋常的夫妻一般過日子,不要去理會外面的人怎么說,不好嗎?”
“是朕對不住你,答應(yīng)了你這么多年,卻始終未能兌現(xiàn)承諾,”
康熙摟住佟佳皇貴妃,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朕本想著太子大了,如今能獨當一面了,朕也不用再操心那么多,怎么也該叫咱們得六公主成為嫡公主了,可沒想到竟還會引起這么大的波瀾。表妹,朕是真心想叫你名正言順的入主中宮,想余生與你并肩而行,可沒想到——”
“皇上,公主就是公主,嫡出不嫡出的,我覺得沒什么差別,”
佟佳皇貴妃早就釋然了,“太子昨兒還叫人給六公主送了個木頭做的小槍,說是石家姑娘親手做的模型,特意給六公主玩的。咱們太子爺向來疼愛公主們,未來的太子妃瞧著也是個好相處的,我聽說四公主跟她就玩的極好,想必將來也會疼愛六公主。”
“皇上,我這一生估計也就這么兩個孩子,四阿哥從小就得太子爺教導,如今小小年紀便已經(jīng)去戶部觀政,等明年成了親,就能真正為朝廷出力了,而六公主,也不比別的公主差什么,將來太子爺一樣會護她一生安樂,與我而言,于愿足矣,”
佟佳皇貴妃真誠道,“若我封后,會讓皇上煩憂,會對太子爺不利,那我情愿做一輩子皇貴妃,那后位,就等哪一天我要先走一步之時,皇上再補給我,叫我在地下能與您相伴,就夠了。”
康熙十分動容,摟緊佟佳皇貴妃:“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此事朕會再與太子仔細商議。”
若佟佳皇貴妃執(zhí)著后位,康熙反倒不著急給她,可偏偏她事事為他著想,不計較自己的名位,卻叫康熙愈發(fā)的舍不得耽誤她。
皇貴妃說是位同副后,但一個副字,便叫她失了底氣。
難道這世上就當真沒有兩全之策嗎?
第193章
若說立后之事讓康熙心生糾結(jié),那么接下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就真正的觸動了他的內(nèi)心。
胤褆和納蘭性德去江寧組建第一座紡紗廠之事雖是胤礽做主,但事前亦是稟告過康熙的。
康熙是覺得胤褆留在京中更容易叫那些心懷鬼胎之人惦記,故而也同意讓胤褆以辦廠為由,暫時避開京中繁亂。
不止胤褆,胤祉也被康熙關(guān)進了武英殿,名義上是督促他盡快著書,實際上也是想讓他遠離朝廷紛爭,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康熙覺得,這是他跟胤礽對阿哥們的保護,可看在外人眼中,這就是太子排擠兄弟們的鐵證。
初見彈劾胤礽的折子時,康熙只是一笑置之。
畢竟胤礽這兩年行事有些激進,有人心生不滿也是情理之中,故而康熙只是留中不發(fā),并未出言斥責。
然而他這樣的態(tài)度卻被他人看做別有深意,彈劾太子的折子有一便有二三,等康熙察覺出不對勁的時候,一天內(nèi)竟有五六封折子都是彈劾胤礽了。
以前康熙并沒仔細看過這些折子里都寫的什么,如今一看,卻是看得火冒三丈。
說胤礽創(chuàng)辦女校不合禮法的還情有可原,可那些說胤礽排擠兄弟,說他苛待阿哥公主,不孝不悌的,又是從何說起?
更有甚者,說胤礽興建紡紗廠是為了斂財,奪天下之利挪為己用,暗藏不軌之心。
胤礽是太子,何為不軌?
這跟直接說他想造反弒君有何區(qū)別!
這一封彈劾折子上列舉了胤礽的種種罪狀,將胤礽為國為民的舉措全部歸為以權(quán)謀利,將胤礽塑造成一個心思詭譎,狠辣無比,不擇手段想要將康熙取而代之的惡毒之人。
若非胤礽是康熙親自教養(yǎng)長大的,康熙無比了解自己的兒子心思何等純正,只憑這封折子,足夠叫帝王疑心,叫胤礽萬劫不復了!
康熙突然想起胤礽小時候太皇太后曾經(jīng)擔憂的事情——
若有一日胤礽長大了,真正成為國之儲君,手握滔天權(quán)利,而他卻是日漸老去,他是否還能保持初心,不會對兒子心生忌憚,擔憂他會搶走他的皇位呢?
年輕的時候,康熙會毫不猶豫的說一聲“他絕不會”,而如今,康熙已經(jīng)快要不惑之年,他靜靜地思索良久后,得出了答復——
他依舊不會。
因為他無論怎么想,都完全不會覺得胤礽想要奪權(quán)。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太子內(nèi)心深處對皇位的淡泊了,他甚至曾經(jīng)一度懷疑,如果不當太子不當皇上也能讓胤礽毫無阻礙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胤礽會立刻就上書請辭,跑去江南搞他的紡織業(yè)去。
那時山高水闊,再不用煩憂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用再被催著成親留下后嗣,胤礽就可以帶著他的石姑娘,逐浪于江湖之上,毫無掛礙的去完成心中的理想。
康熙想想如果真有這么一日,胤礽臉上會出現(xiàn)的釋然和快樂,就覺得心塞——
他不得不承認,他自以為能給兒子的最好的一切,或許對兒子而言并沒有那么美好,甚至可能是束縛了兒子的囚籠。
他的胤礽,從小就向往自由,可卻注定了要一輩子被困在皇位上,永遠壓抑著自己,不得不帶上偽裝,權(quán)衡利弊。
可怎么辦呢,這世上再不可能有比胤礽更完美的繼承人了,那是他用心血澆灌長大的小樹,是連他自己都做不到更好的太子,是他永遠也舍棄不了的儲君。
大清的江山必須是胤礽的,也只能是胤礽的。
康熙心里開始萌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一種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但卻又一直縈繞在心頭抹不掉的想法。
原本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直到江寧織造曹璽上奏說江寧府興建紡紗廠時挖出來一塊巨石,上面有雙龍戲珠的奇觀,請敬獻宮中御覽。
雙龍戲珠,本為吉兆,然而此時出現(xiàn),卻讓人不得不細品其中深意。
皇帝為龍,獨步天下,何來雙龍并立?
這巨石又出自太子要建的紡紗廠中,那另外一條龍,便是太子了。
可太子再是儲君,也畢竟還不是“君”,如何就敢與康熙比肩?
巨石之事一經(jīng)傳出,滿朝皆驚,彈劾胤礽的折子更是多到驚人。
御書房內(nèi),胤礽正帶著胤禛整理那些彈劾他的折子,分門別類的列出一張表來,呈給康熙看。
“以前還真不知道,原來朝臣們竟是這般齊心,”
胤礽自嘲的笑了笑,“可見紡織業(yè)的改革當真是動到了他們的命脈了。”
康熙邊看邊問:“那你打算如何應(yīng)對,紡紗廠和織布廠還開嗎?”
“開啊,為什么不開?”
胤礽毫不猶豫的答道,“不過是個紡紗廠,他們就坐不住了,以后我還要動農(nóng)業(yè)、鹽運、礦產(chǎn)等等,有的是給他們彈劾的機會,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弄出什么花樣來。”
巨石顯畫這種糊弄鬼的把戲放在前朝說不定有奇效,可他阿瑪是康熙,那可是會算微積分的皇帝,古往今來,就問還有誰?
這點子蠱惑人心的手段,康熙一眼就能看破,根本不可能騙得到他,那些人費了這么大功夫,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
當然,如果有一天康熙信了,那就是心中已生成不可彌補的芥蒂了,那時候什么手段就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阿瑪,讓他們把石頭送來瞧瞧唄?”
胤礽同康熙商量道,“胤祉那兒正缺雕版的師傅呢,若是這石雕人手藝夠好,正好叫進宮里來做事,別叫他一身本事荒廢了。”
康熙皺眉:“雕版是銅雕,跟這石雕能是一回事嗎?”
胤礽看向胤禛:“銅雕和石雕,不一樣嗎?”
胤禛:……
太子哥哥,您心真大。
胤禛覺得,他此時此刻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此處,于是也不答胤礽的問話,行禮告退。
等他走后,康熙嗤笑道:“瞧瞧,你弟弟都比你懂得輕重。這些人都跑到你面前來叫囂了,你竟然還在糾結(jié)石雕銅雕?”
“不然呢?”
胤礽反問,“名單您也看了,十之五六都是您信重之人,他們以前享受了太多您賜予的特權(quán),就真以為該是他們的了,如今我動了,他們自然會不愿意。”
“朕給他們的,自然也能隨時收回來,”
康熙不樂意了,“不過是替朕經(jīng)營的奴才們,難不成朕還動不得他們?”
“阿瑪您當他們是奴才,他們可未必當自己是奴才,”
胤礽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封密信遞給康熙,“大哥和容若領(lǐng)皇命而去,在江寧卻處處受阻,如今連建廠的地也因為所謂的石雕被徹底翻成了荒地。這可是曹家的轄地,若非曹璽授意,誰人敢做這種事?”
于成龍去年在任上病逝,新調(diào)去的江寧總督根本壓不住曹璽,如今整個江寧是曹家一家獨大。
曹家?guī)缀鯄艛嗾麄江寧的紡織業(yè),江南布價連年上漲,其中若說沒有曹家推波助瀾,誰又會信?
如今胤礽想要依靠新式紡紗機和織布機壓低布價,就是在動曹家的利益,當初選址建第一個紡紗廠的時候,胤礽本想從山東開始,是康熙堅持要在江寧,因為他覺得,曹家絕不敢不聽命。
事實證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皇命也未必就能唬得住人。
曹家不敢抗命,但他們可以用其他辦法拖慢朝廷建廠的進度,今日翻地,明日就敢放火,后天再弄倒架子砸死幾個人,總之有的是法子能叫這紡紗廠辦不下去。
這是暗地里的手段,明面上,曹璽大張旗鼓的進貢挖出的雙龍石雕,看似什么都沒做,卻將參胤礽的由頭遞到了他人手中,所以有今日的局面,可以說都是曹家的功勞。
康熙看完納蘭性德的信,閉了閉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他當初有多信任曹家,此時就有多失望。
江寧織造這么重要的位置他給了曹家,就是因為曹家勢單,只能依附于他,他以為他對曹家已經(jīng)夠好了,他以為曹家這些年從中得的利已經(jīng)夠多了,他以為曹璽能懂他的暗示,會見好就收。
他念及舊情,給曹家一個立首功的機會,讓曹家可以先一步全身而退,可曹璽卻是全然不領(lǐng)情,當真以為他看不懂這些自以為是的小把戲嗎?
還是認定了,他為了制衡胤礽,舍不掉曹家?
可胤礽一心為國,他又為何要去制衡他,難不成在他人眼中,他就是個心胸狹隘只重權(quán)勢毫無感情的昏聵之君嗎?!
康熙氣得手抖,但胤礽卻比他更加冷靜:“阿瑪,其實這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我這個太子,從一開始就有很多人不認同,只不過小時候他們指望著抬出一個阿哥來將我比下去,如今覺得不好實現(xiàn),便又想到了挑撥您廢了我。”
“當初我想要改革經(jīng)濟的時候就想過了會有今日的場景,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他們都記恨于我,便更加要依靠阿瑪,不是嗎?”
胤礽如今也逐漸明白了所謂制衡之道該是如何。
他跟康熙之間自有天然的矛盾,即便他們自己不在意,也會有旁人不肯放過。
他覺得,與其浪費精力去解釋,不如干脆順勢將他們收為己用,他跟康熙互相制衡,總比再叫那些人抬出來一個無辜的阿哥更好。
說白了,就是他跟康熙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康熙不好做的得罪人的事他來做,他不好插手的事情康熙來做,總之都是為了大清好就行。
“阿瑪寬心,其實他們也不是要忤逆,只是知道您素來重舊情,所以才敢出頭,”
胤礽寬慰道,“您只管稍加安撫,讓他們知道您的為難,他們自會聽命行事的。”
第194章
胤礽如今是想得開了,可康熙卻是鉆進了牛角尖。
盡管他知道胤礽說的都有道理,也明白胤礽提出這個方法會有成效,但他就是心里別扭,感覺自己這皇帝當?shù)帽锴?br />
小時候為了穩(wěn)定朝局,他要逼著自己對著輔政大臣和叔王們陪笑臉,絲毫不敢袒露內(nèi)心的野望,這也是為什么他會那么著急親政,親政后又那般激進,不計后果的撤藩。
因為他再不想去向任何人妥協(xié),他是皇帝,是這天下的主人,憑什么要受委屈?
所以再艱難,再不被認同,他依舊一意孤行,包括立太子之事也是一樣的。
他討厭那些對他指手畫腳的宗親,所以他故意立太子說要安漢臣之心,其實就是將八旗宗室對他的不滿轉(zhuǎn)移到滿漢矛盾,讓他們將矛頭轉(zhuǎn)向胤礽,再轉(zhuǎn)向立儲之爭,從而讓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觀兒子們的爭斗,讓那些想要達成目的的人,更加依賴于他,順從于他。
可以說當年他的想法與現(xiàn)在的胤礽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胤礽是犧牲自己在,成全他。
然而如今的康熙,再不是當年的他,他對胤礽的感情,早已是根深蒂固,再也做不到利用和犧牲了。
他比胤礽更受不了這些無端的詆毀和指責,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是胤礽還在理智的勸他,他會直接下令抄了曹家,用鮮血告訴世人,誰敢動他的太子,他就要他們的命!
什么顧念舊情,怎么可能有什么舊情比他的保成更重要!
然而康熙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這不是胤礽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
他的兒子,從不喜歡用鐵血手段來解決問題,特別是對大清子民,胤礽總有一顆仁慈之心,不愿見無辜者的鮮血。
他不想讓胤礽覺得他是個殘暴冷血之人,所以他忍住了殺人的念想,扯出一個微笑:“行吧,那此事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朕會處理好的。”
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他就再給他們最后一次機會好了。
康熙按捺住殺意,叫人給曹璽送了一封密信。
密信送到后,曹璽上折說經(jīng)查實那石雕是前朝舊物,想來是前明未遷都之前的遺跡,并非新東西,康熙順勢叫曹璽將那石雕送至前明舊宮保存,不必送到宮里來了。
至此,朝野紛亂暫歇,然而這份平靜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康熙三十年新春之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火”,將剛剛建成的紡紗廠付之一炬,造成十數(shù)人葬身火海。
曹璽聯(lián)合江寧總督上書,言紡紗廠恐有不祥,請另選址建造。
乾清宮中,回京述職的曹寅跪在康熙面前,以頭杵地,抬頭時,額頭已磕的青紅。
“皇上,奴才阿瑪只是一時糊涂,絕沒有不忠之心啊!”
曹寅面前不遠處攤著康熙剛剛摔過來的圣旨,上面字字觸目驚心,讓曹寅渾身發(fā)抖,“求皇上看在曹家多年盡忠的份兒上,給奴才們一條活路吧!”
康熙面無表情的盯著他:“你事先知不知情?”
“皇上,奴才絕不知情!”
曹寅繼續(xù)磕頭,“奴才這兩年一直在福建任職,并未回過家,家書中也從未提及過這些事,否則奴才定然會全力阻止,絕不會讓曹家犯下大錯的!”
“既然你不知情,看在自小的情分上,朕許你獨善其身,”
康熙神色略緩,“你領(lǐng)了旨,親自去江寧走一趟,差事辦好了,你的妻兒就都無虞。”
“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啊!”
曹寅用力磕頭,滿臉是淚,“奴才阿瑪年事已高,是一時糊涂了,額娘無辜啊,求皇上念及舊情,給他們一條活路吧,奴才只求他們能活著,曹家的一切,皆任由皇上處置!”
“曹家的一切本就是朕給的!”
康熙倏然起身,走到曹寅的面前,伸手將他提溜起來,“沒有朕,曹家算什么東西,如今竟然還敢用朕給的東西來拿捏朕!”
曹寅哭著連道不敢。
“你心疼你阿瑪額娘,那被他們害死的那些工匠呢?他們都是被朝廷征召而來為朝廷出力的,就活該被活活燒死嗎?”
康熙怒吼,“就因為曹家怕今后少賺了銀錢,陷害太子在前,火燒工匠在后,朕念及舊情一忍再忍,可曹家對得起朕嗎?!”
“之前太子忍氣吞聲,吃了曹家給的委屈,未動曹家分毫,不是他不敢,是他不想朕難過,而你們,將朕和太子的恩典當成理所當然,甚至變本加厲,為了幾個銀子敢燒了紡紗廠,害了十幾條人命!”
“朕放任曹家盤踞江寧多年,明知道曹家從中斂財無數(shù),但為了曹家對朕的忠心,朕視而不見!朕曾答應(yīng)太子朕會處置好此事,可如今,讓朕如何向等著紡紗廠開工的太子交代?!”
康熙松開了手,曹寅重重摔在了地上。
“朕給曹家的機會太多了,不想再給了,你覺得朕忘恩負義也好,卸磨殺驢也罷,總之,圣旨在這兒,你若不想去,就自己去刑部大牢里待著,朕會叫人去辦的。”
說罷,康熙不再理會曹寅,轉(zhuǎn)身離去。
曹寅縮在地上痛哭許久,最后還是顫抖著拿起了地上的圣旨。
自作孽,不可活,他又能如何呢?
……
康熙的動作太快了,快到胤礽得知消息的時候,曹家已經(jīng)伏誅。
曹寅親自抓捕審理,參與謀劃之人盡數(shù)砍頭,剩余不知情的無辜家眷,則是被押回了京城。
胤礽再見曹寅之時,他骨瘦伶仃,整個人仿佛老了二十歲,竟是生出了華發(fā),再看不出當年那美貌無雙的機靈侍衛(wèi)的模樣。
曹寅規(guī)規(guī)矩矩的磕頭行禮,眼中沒有半點神采,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胤礽不知該對他說什么,曹家禍首的確該償命,但讓曹寅去做,未免太過殘忍了。
最終,曾經(jīng)親密的主仆二人什么話都沒說,望著曹寅佝僂的背影,胤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并不無辜,皇上這么做也是為了保全他。”
納蘭性德如今說話愈發(fā)像明珠那般犀利了,“這些年皇上早就提點過他多次,讓他管一管家里,但他卻全然不在意,覺得以曹家跟皇上的舊情,絕不會出事,如今只怕悔之晚矣。”
“那你呢?”
胤礽回頭問他,“你想好了要去江寧?”
曹家出事,江寧織造自是要再擇新人,胤礽本以為會從內(nèi)務(wù)府包衣里再選出一個新家族來,卻不想納蘭性德竟然想接下此任。
這個風光霽月的翩翩公子,似乎不該跟銅臭打交道。
更何況一旦接下織造之任,那他便算是失了前程,在不可能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了。
“奴才想好了。”
納蘭性德溫柔的笑著,一如當年,“奴才如今深知紡織改革之艱難,若沒人肯專于此道,那只怕會一拖再拖,不知何時才能實現(xiàn)您造福于民的理想。所以奴才愿意以一己之身為您手中利劍,定要讓紡紗廠開遍天下,絕不會讓您的心血付諸東流!”
他不圖織造之財,只為成就紡織業(yè)的改革,讓這項仁政能真正造福天下。
他當年承諾過,要一生做胤礽的劍盾,或許他之前因為懦弱曾迷茫過,但如今,是該他履行諾言之時了。
此去江寧,或許他將面對的是明槍暗箭,重重阻撓,但他便是拼盡一腔熱血,也絕不會退縮。
他的太子,有志于天下萬民,太子不退,他亦絕不會退!
……
于大清而言,康熙三十年是極其動蕩的一年。
原本以為西北已定,大清該是國泰民安風平浪靜,然而康熙卻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一改之前仁和之政,接連懲處了數(shù)位重臣,其中不乏有跟隨他多年的親近之人,甚至是皇親國戚。
就比如索額圖和佟國維。
前者是太子的擁躉,而后者是皇貴妃的親阿瑪。
罪名都一樣,結(jié)黨營私。
一時間朝野之中議論紛紛,沒有人看得懂康熙的真正意圖。
若說處置索額圖是挾制太子,那將佟國維趕出京城又是為了什么?
這說好了的立后,還立不立了?
也因此,往承乾宮里打探消息的人越來越多,佟佳皇貴妃不勝其擾,干脆直接搬進了乾清宮,叫康熙自己去解決自己惹出來的麻煩。
至于六公主,正賴在乾安宮不肯回來呢——
因為石英兒按照胤礽給她的回信里描述,親手為胤礽做了一套可以模擬戰(zhàn)場的沙盤積木,六公主正玩得興起。
石英兒與戴梓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經(jīng)過數(shù)次交鋒之后,戴梓終于意識到了實戰(zhàn)的重要性,而經(jīng)驗豐富且在軍中人脈廣闊的石英兒就成了他的座上賓,時不時就要請她去幫忙測試一下新做出來的火器實戰(zhàn)表現(xiàn)究竟如何。
而石英兒則是趁機向戴梓學習火器的設(shè)計制造,動手能力有了非常顯著的提高,再不是那個拆了火1槍卻拼不回去的坑爹娃了。
這套沙盤積木送來的時候,胤礽都驚呆了——
這簡直就是古代版的樂高。
石英兒將積木做成了草地、水坑、樹木、城池等等模塊,配合基礎(chǔ)的小方塊,可以拼出各種各樣的地形,還有代表各兵種的小人和簡易的弓箭,甚至火炮。
當然,不是真的能開火的火炮,里面的機關(guān)是用牛筋做的,更像是弩,拉開之后一按就能發(fā)射一枚炮1彈出去。
都說男人至死是少年,這話當真不假,即便是胤礽這個年紀收到這樣一份禮物,也是分外的驚喜,特意叫來了胤禛一起拼著玩,還有六公主這個小尾巴,也跟了過來。
這一玩,六公主就不肯回去了,佟佳皇貴妃樂得清閑,躲在乾清宮里不出門,倒也自在。
康熙聽說了此事,也生出了好奇,他到乾安宮的時候,六公主正在跟四公主對戰(zhàn),兩個小姑娘一人搭了一個陣地,正意圖用軍隊和“火炮”摧毀對對方的“基地”,玩得不亦樂乎。
胤禛也想玩,但他不好意思跟妹妹們搶,便蹲在六公主身邊給她出主意,四公主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正要回頭找胤礽求助,卻看到了康熙走進了,頓時眼睛一亮,歡呼道:
“汗阿瑪快來幫我,四哥哥和六妹妹兩個人聯(lián)手,我打不過啦!”
康熙走到閨女身邊,仔細問了問那沙盤積木的玩法,然后見胤礽說起這是石英兒送他的時一臉得意,立時不懷好意的笑著摸了摸四公主的頭,說道:
“四丫頭,你將這沙盤積木拿去慈寧宮,叫你姐姐們幫你,定然能打得他們兄妹片甲不留。”
四公主意動,但還是猶豫道:“可這是石姐姐送給太子哥哥的,我們拿走是不是不好呀?”
胤礽立刻用力點頭。
康熙一臉壞笑:“沒事,你太子哥哥最大方了,你們又不是要搶走,回頭玩夠了再給他送回來就是了。去吧,汗阿瑪還要跟你太子哥哥說正事。”
胤礽:……
看著兩個眼巴巴盯著他的妹妹,胤礽無奈點頭:“那你們就先拿去玩吧,玩的時候小心些,別被炮打到眼睛。胤禛,看好那幾個火炮,別叫六妹妹拿出來玩。”
他倒不是舍不得積木,只是里面有些機關(guān)武器在沙盤上打打積木沒什么威力,若是近距離打到人眼睛上,還是會受傷的。
胤禛拱手應(yīng)下,叫人過來收拾了積木,領(lǐng)著兩個公主告退出去了。
等他們走后,胤礽看向康熙:“阿瑪,有什么正事要吩咐我去做嗎?”
康熙摸了摸胤礽桌子上的墨條:“這墨看著不錯啊,是胤褆從南邊給你帶回來的?”
胤礽瞇了瞇眼:“……阿瑪,您不要告訴我,您今天就是特意過來搶我東西的吧?”
康熙:……原本不是,現(xiàn)在是了。
沒辦法,誰叫他如今看這小子一臉不知愁的得意模樣就心里來氣呢?
他為了他都快被罵成忘恩負義的昏君了,這小子卻還真的是問都不問,連索額圖被貶都不在乎,也不知是當真這么信任他,還是天生就沒心沒肺。
“朕聽說江寧的紡紗廠快要落成了,左右你如今也沒什么事,帶著石家丫頭一起去江寧玩玩吧,”
康熙說出了真正的來意,“不必帶著太子鑾駕,就微服而行,權(quán)當是你說的那什么,度蜜月,對就當是去度蜜月了。”
胤礽:……?
想趕他出京就直說,說得這么隱晦干什么?
還度蜜月,他人都還沒娶到,度的哪門子蜜月?
不過,他阿瑪非要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是真的很想去親眼看看他的大清第一紡紗廠是什么模樣。
第195章
已經(jīng)許久沒有清閑過的胤礽完全不給康熙反悔的機會,第二天就收拾好行裝,跑去了石家接人,在石文炳充滿怨念的目光中,將石英兒給拐走了。
然而他剛跟石英兒訴苦康熙搶他積木的事兒,還沒來得及討到補償,淑華郡主就鉆進了馬車。
隨即,鄂倫岱探頭進來道:“小爺,要不您出來跟奴才一起騎馬唄?”
胤礽抓著石英兒的手不放,問道:“堂姐你怎么也來了?”
“你都能帶英兒出門,我怎么就不能來了?”
淑華郡主哼道,“此去江寧不知要多久,秦淮河上風光無限,我也想去看看,不成嗎?”
胤礽看向鄂倫岱,鄂倫岱卻只是看著他家媳婦兒,用力點頭:“行,怎么不行呢?”
胤礽:……
有了淑華郡主在車里,胤礽也不好意思再膩著石英兒,只得出來騎馬。
他們這一路卻不著急,如同出來游玩一般,且行且停,路過什么美景都要逛上一逛,倒是比之前隨御駕出巡更加自在閑適。
胤礽難得能如此放松,幾乎什么都不去想,只在乎眼前人眼前景,當真就如康熙所言,像是來“度蜜月”的一般,見識天地遼闊,山川物美,世間百態(tài)。
一路上他們抓過小偷,救過落水的姑娘,幫官府破了一樁奇案,甚至還殺進了一個山匪窩,解決了困擾山民多年的匪患。
胤礽覺得自己仿佛不再是責任重大的太子,而是一個尋常的不那么紈绔的紈绔子弟,瀟灑人間,管盡不平事。
這一路而來,胤礽肉眼可見的更加快樂了,就連納蘭性德再見到他時,都忍不住夸一句神采飛揚。
胤礽親自張羅了紡紗廠的開工儀式,剪彩過后,新式紡紗機一起轉(zhuǎn)動了起來,場面之壯觀,讓圍觀的當?shù)毓賳T和商賈富戶皆嘖嘖稱奇。
許多一開始還不信任新紡紗機的商戶終于著急打聽如何租賃了,納蘭性德早有準備,提前教導了一批能熟練運用新機器的女工,負責教授前來租賃紡紗機的商戶或百姓如何使用。
這些女工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胤礽從守貞堂里救出來的女子們。
她們原本就是靠著孫婉給她們留下的織機過日子的,聽說朝廷建的紡紗廠招女工,她們便報了名,成了第一批紡紗女工。
在新式紡紗機面前,那些自視甚高的富戶們放下了姿態(tài),認真請教,女工們也傾囊相授,將紡紗技術(shù)傳授給更多的人。
這些經(jīng)歷過死境的女子比他人更加堅強和超然,她們不在意男女混廠,更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她們用自己的努力和技術(shù),撐起了大清第一紡紗廠的半邊天,甚至比男工們做得更快,更好。
多年之后,當江南開遍紡紗廠之時,她們也成為了最受尊敬的“大工”,以她們?yōu)橄闰?qū),窮苦人家的女人們逐漸走出家門,走進工廠,過上了自食其力,再不必指望他人而活的好日子。
剪彩過后,胤礽等人又在江寧停留數(shù)日,逛遍了秦淮河的美景后,終于開始惦記京城了——
主要是胤礽惦記,其他三個是徹底玩瘋了,恨不得再多留個十天半月。
然而納蘭性德卻阻止了胤礽此時回京,只說時機未到。
胤礽立時便覺察出不對勁來:“什么時機,容若,阿瑪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納蘭性德?lián)u頭:“皇上只是說讓奴才留住太子,等京中傳召之時,再叫您回去。”
當初離京之時,胤礽只當是康熙想叫他暫時避一避,因為康熙突然開始整頓吏治,朝野上下人心浮動,就連佟佳皇貴妃都不勝其擾,更別說是他了。
這些年康熙逐漸放權(quán)給他,但吏部卻一直在康熙自己的手中,官員任命之事,除了需要技術(shù)的實際工作之外,胤礽幾乎不怎么插手。
宗室勛貴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其中又有多少都是當年輔佐過康熙的舊臣,更不是胤礽能動得了的,甚至連康熙想動,都要權(quán)衡再三。
所以康熙能處置曹家,能懲處索額圖和佟國維,在胤礽看來已是十分為難,胤礽知道欲速則不達,他不愿再給康熙增加負擔,故而一直刻意避開這些話題不談,這次離京也是一樣,是想給康熙一個整頓吏治的空間,以免他的存在,讓康熙行事更加困難。
雖說天無二日,但他畢竟是手握重權(quán)的儲君,即便他從未曾有過不臣之心,但總會有人借他的名頭行不軌之事,只有他徹底避開,康熙才能更好的分辨忠奸。
胤礽從無結(jié)黨,故而并不怕康熙徹查,他反而希望康熙能借此機會將那些投機之人肅清,也叫他以后能少些負擔,多做實事。
但他以為,這些事情他們父子早已心照不宣,算時間,康熙便是再懷柔,也該處理的差不多了,可如今見康熙特意讓納蘭性德攔住他,卻覺得其中定有什么康熙不想讓自己知道的事情。
胤礽心中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康熙這是要干大事了。
康熙上一次執(zhí)拗的非要干的大事還是撤藩,想到這里,胤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他阿瑪不會故意將他攆出來,是為了做什么他肯定不會同意的事吧?
給他納側(cè)福晉格格?
不應(yīng)該啊,這事不是早就說好了,不該突然變卦;
難不成是他阿瑪看上大清邊上哪塊地了,想要收為己用,又怕他心軟,不愿入侵他國?
不對啊,要是看上的是朝鮮琉球什么的,他也不是不能親自帶兵去幫他拿回來。
還有什么事是他知道了之后一定會阻止的呢?
總不可能是要廢太子吧!
胤礽覺得,除非康熙被歷史上的康熙給魂穿了,不然應(yīng)該不會突然發(fā)生這么離譜的事情。
思來想去,胤礽也想不通康熙到底要干什么,他夜里輾轉(zhuǎn)難眠,一個人在院子里看星星,身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二哥哥,我們偷偷回京去吧,”
石英兒一身男裝,背著一個小包袱,“我白日里將兩匹馬留在了外面,咱們現(xiàn)在出去,定然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
胤礽驚訝:“你白日里不還說沒玩夠么,怎么突然就想走了?”
“噓,我白日里那是為了穩(wěn)住郡主和鄂倫岱,他們偷偷跟我說,讓我穩(wěn)住你,不叫你回京城去,”
石英兒直接將那夫妻兩個給賣了,“我見你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的,想來是京中出了事,咱們要是不甩開他們,就算往回走,路上他們也定然會想辦法拖慢行程的,所以,你要是想盡快回京,咱們只能偷溜。”
胤礽瞬間意動。
這幾天他徹底斷了與京城的聯(lián)系,心中著實不安極了,但就像是石英兒所言,他覺得就算堅持要現(xiàn)在回去,路上還是會被拖延,說不定沒進京城就被康熙的人逮到,圣旨御令他不得進京,他也不能公然抗旨。
可若是偷偷的走,就很難被發(fā)現(xiàn)行蹤,等混進了京城,就算康熙將他攔在宮外,他至少也能得到真實的消息,知道他的親人們?nèi)缃竦降缀貌缓谩?br />
胤礽回房里收拾了兩件衣裳和銀子,便跟石英兒一起悄悄溜出了府外,找到了石英兒留在外面的馬,二人趁夜色疾馳而去。
陰影處,鄂倫岱、納蘭性德和淑華郡主都在目送他們遠去。
“真叫他們這么走了嗎?”
淑華郡主滿目擔憂,“就他們兩個人,路上會不會有危險啊?”
鄂倫岱拉著她的手寬慰:“放心吧,咱們未來太子妃那身功夫,可是戰(zhàn)場上練出來的殺技,真要搏命,我都九死無生,更何況太子爺身上還帶著槍,沒人能近得了他們的身。”
說罷,他還不忘調(diào)侃納蘭性德一句:“我說納蘭大人,您這可是抗旨不尊,就不怕皇上反應(yīng)過來要了你的腦袋?”
納蘭性德無奈道:“你有空在這兒嚇唬我,不如趕緊去好好想想怎么假裝太子還在江寧吧。我可不是皇上的眼線,外面有人暗中盯著呢。”
“這好辦,明兒一早就叫人往外說太子病了,”
淑華郡主深諳此道,“也別說大病,就說水土不服用了幾日藥還不見成效,要宮中趕緊送個太醫(yī)過來,自會有人往回送信的。”
鄂倫岱疑惑:“這就行了?皇上能信?”
“這虛虛實實的道理,你這木頭腦子自是想不明白,”
淑華郡主清點鄂倫岱的額頭,“你只管按我說的去做,保證太子到京城之前,不會被人察覺,至于之后,那就看太子自己如何行事了。”
鄂倫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總覺得涼颼颼的,好像那砍頭的刀離我越來越近了。”
不遵圣命讓太子私自回京就罷了,還敢說太子病了騙皇上,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家媳婦會不會太虎了點兒?
淑華郡主勾了勾嘴角:“放心吧,將來回了京城,你就說太子之令不敢違抗,但已經(jīng)叫人給皇上送信暗示過了,皇上沒看出來,卻也不能怪我們。”
鄂倫岱:“……郡主啊,咱這是拿命玩呢啊!”
淑華郡主含笑不語,納蘭性德卻開口道:“皇上不會追究的,否則也不會將留住太子之事交給我們了。”
誰不知道他和鄂倫岱是絕對忠誠于太子的,皇上將此事交給他們來辦,就是早就做好了他們會隨時反水的準備。
或許,皇上也在糾結(jié),既想讓太子置身事外,又想要太子提前趕回去主持大局,所以才會留下這個活扣,任由太子自己來解。
“鄂倫岱,你跟郡主還是早些回京吧,”
納蘭性德改變了主意,“不必想著遮掩了,太子的安危為重,無論京城局勢如何,定要護住太子周全!”
第196章
回京之前,胤礽想過許多種可能,卻從未想過京城里會是一副風聲鶴唳的景象。
貴華樓中,胤礽聽孫婉匯報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情,一時間竟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康熙一直想收歸八旗兵權(quán),他也知道康熙將他支出去可能是想借機整頓吏治,可他完全沒想到康熙的手段會這么的——
簡單粗暴。
明明之前收繳安親王兵權(quán)的時候康熙用的還是暗中分化的手段,最后雖有些動靜但因提前準備得當,并沒有掀起什么波瀾,可以算是和平解決了問題。
可這一次,他卻又像是當初撤藩一般,一點轉(zhuǎn)圜的余地都不留,直接將宗室里尚握著兵權(quán)之人全部裁撤,竟是連康親王都未能幸免。
而一波未平之時,康熙又接連撤換掉占著虛名的八旗老臣,其中不乏一直支持他的人,朝中風波再難壓制,許多人都在罵他忘恩負義。
至如今,形勢愈演愈烈,康熙卻絲毫不理會朝臣的抗議,還自己跑去了暢春園,完全不管京中的暗潮洶涌,也不顧念紫禁城的安危。
“皇上如此行事,太子又一直不露面,如今京中竟是傳言您已經(jīng)被皇上秘密處置了,以致原本還按兵不動的與您親近之臣,也去了暢春園,請皇上將您交出來。”
孫婉這貴華樓可不只是售賣海外貨物的地方,亦暗中匯集天下情報,再加上京中人都知道她的背后東家是胤礽,故而與胤礽親近之人,經(jīng)常過來打探消息,所以孫婉就知道許多內(nèi)情。
胤礽搓著手指問道:“你可知道如今宮中情形如何?”
孫婉點頭:“林先生給過消息,說宮中一切安好。現(xiàn)在形勢不明,朝臣還指望著能有人站出來撥亂反正,所以自然沒有人敢輕易打?qū)m里的主意。林先生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月前就去了湯泉皇莊,是赫舍里國公爺帶兵護送的,不會有人能打擾。”
胤礽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不少。
康熙既然還能想到提前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出去,又叫了常泰去保護,可見如今的局面是他意料之中的。
挺好,不是真的發(fā)瘋就比什么都強。
胤礽勉強安定下心神,讓孫婉自己注意安全,然后帶著石英兒離開了貴華樓——
如今這情形,他得先去將能用的底牌握在手里才行。
京中多八旗舊部,看似來勢洶洶,但真正有戰(zhàn)力的,卻不是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的老爺兵。
他做了這么多年的太子,手里怎么可能沒有能用的人呢?
不管康熙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他這個當兒子的,也來幫他阿瑪兜一回底!
……
暢春園中,梁九功焦急的守在康熙門外,想進去看看,卻又不敢進。
自從皇上突然要來暢春園之后,就變得十分不正常,偶爾出來見人的時候看著好像沒什么問題,可卻從不許人跟進寢殿,里面還時不時傳出些自言自語的聲音來。
太皇太后不在,太子爺也不在,這世上就沒人能管得了皇上了,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再著急,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梁九功徘徊良久,卻見一個侍衛(wèi)匆匆來報,說暢春園外聚集了許多八旗舊部和被削爵革職的舊臣,非要請見康熙。
說是請見,可實際上他們無召而至,直接堵了暢春園的大門,這哪里是請見,分明就是逼宮!
梁九功急得滿頭大汗,拼著不要命的在門口高聲稟告,半晌之后殿內(nèi)才傳出來康熙幽幽的聲音:“不見。”
康熙不見,自是沒人能逼他去見,那些前來堵門的八旗舊部看似聲勢浩大,但真叫他們闖進去冒犯天顏,他們也不敢,只能僵在門外,席地而坐,一副康熙不肯見,他們就絕不離開的模樣。
梁九功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又接連稟報兩次,康熙卻是不為所動,聽煩了,就叫梁九功出去自己找地方?jīng)隹烊ィ粶试龠^來聒噪。
暢春園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來“請見”的,也有來“護駕”的,他們從日上中天等到月上柳梢頭,康熙卻依舊只有兩個字——
不見。
眼看著等在外面的人越來越浮躁,甚至有人開始質(zhì)疑康熙到底是否在暢春園里,還有人高呼若再見不到圣顏,他們就要闖進去確認康熙的安危了。
梁九功不能理解為什么這個時候暢春園里竟然會指望著他這個太監(jiān)做主,可皇上誰都不理,園中又沒有旁的親貴大臣,所有有奴才和侍衛(wèi)都看著他,他能怎么辦?!
“都守好了!”
梁九功強撐著膽子高呼,“沒有皇上的旨意,決不許任何人闖進來!即便是死,咱們也得擋住了!”
他是沒別的本事,但只要他還有口氣在,就不會讓旁人冒犯皇上!
“梁公公好勇氣,”
黑暗中突然有人調(diào)侃道,“快給梁公公拿把刀來,叫他能更有底氣。”
梁九功大驚,等看清來人之后,卻是差點哇的一聲哭出來。
“小祖宗啊,您可算是回來了,您再不來,奴才就要殉難了!”
梁九功直接撲跪在胤礽腳邊,“可嚇死奴才了啊——”
若說這世上有誰是梁九功的主心骨,一個是康熙,一個是太皇太后,最后一個便是胤礽。
此時此刻見胤礽出現(xiàn),梁九功懸在嗓子眼的心突然就落進了肚子里,好像撥開云霧見到了太陽,即便是深夜也仿佛艷陽高照。
“阿瑪呢?”胤礽看向緊閉的寢殿大門。
梁九功趕緊爬起來:“皇上沒事,就是一直不肯見人,太子爺,要不您自己進去看看?”
胤礽掃了他一眼:“梁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梁九功倏然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
皇上既說了誰都不見,他怎么敢讓太子直接進去?
或皇上追究,就這一句話,就夠他千刀萬剮了!
“行了,嚇唬你的。”
胤礽拍了拍梁九功的肩膀,“守好了,記著你剛剛說的話,沒有阿瑪?shù)闹家猓粶嗜魏稳诉^來。”
說罷,他走上石階,在門口站定,伸手敲了敲門。
殿內(nèi)沒有任何動靜。
胤礽又敲。
殿內(nèi)依舊沒有動靜。
胤礽再敲,卻聽到當?shù)囊宦暎袷鞘裁礀|西砸到了門上。
“阿瑪,您要是實在不想開門,我就繞到后面爬窗戶了,”
胤礽開口說道,“您這寢殿后面可是湖,我萬一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您就真的可以再選個太子了。”
康熙:……
混蛋玩意!
“滾進來!”康熙怒道。
胤礽勾了勾嘴角,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寢殿內(nèi)一片黑暗,幸虧胤礽眼神好找到了燭臺,點燃了燭火,卻是突然哎呦了一聲。
“燙到手了?”
康熙從陰影里走出來,高聲喊道,“梁九功,滾進來點燈!”
梁九功立刻哎了一聲,往門框上一絆,當真“滾”了進來。
康熙:……蠢東西。
梁九功連滾帶爬的將寢殿內(nèi)的燭火都點燃,康熙拉著胤礽的手湊到亮處去看,卻見這雙手白白凈凈的,沒有半點傷痕。
“我都多大的人了,阿瑪還擔心我點個蠟燭都會傷了手?”
胤礽笑瞇瞇,“我也沒那么笨的吧?”
康熙怒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又重新回到他躺了一天的躺椅上去了。
胤礽叫梁九功出去給康熙傳膳,然后直接過去坐在了躺椅旁的地上。
康熙看了他一眼,挪了挪腿道:“坐上面來。”
胤礽從善如流,坐在了康熙腿邊,伸手給他捶腿,像是哄孩子一般柔聲哄道:“阿瑪您自己設(shè)的局,怎么還能當真生氣了呢?若是沒有今天這場面,您費盡心機做的局不是白做了?”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康熙斜眼看向胤礽,“朕叫你在外面多玩玩,你怎么就不聽話,非得偷偷回來?”
“沒辦法啊,游子思鄉(xiāng),人之常情。”
胤礽依舊笑嘻嘻。
康熙全然不信:“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早就玩得樂不思蜀了,有你的石姑娘陪著,你還能想起老阿瑪?”
“魚和熊掌也可以兼得,咱家底子殷實,不差事兒,”
胤礽故意胡說八道,“阿瑪,咱不能看多了話本子,就學那話本子里的惡婆婆,非要跟兒媳搶兒子不可。”
康熙:……
這什么跟什么!
愛看話本子的是這臭小子,他才不愛看!
暢春園外已呈劍拔弩張之勢,而這天家父子兩個卻依舊在閑話家常。
胤礽雖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他了解康熙,知道康熙這是在生什么氣。
左不過就是原本想挖個坑釣釣魚,沒想到坑挖的太大,里面的魚多得可以用網(wǎng)撈,一時間有點接受不了。
“阿瑪其實是被我連累的,”
胤礽哄著,“若不是我激進改革,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也不敢破釜沉舟至此。”
眼見著常年的進項就快要沒了,這些八旗勛貴們正有氣沒找著機會發(fā),而康熙又此時大刀闊斧的動了他們的官位兵權(quán),反彈會如此之大,也該在預料之內(nèi)。
不過是因為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康熙的舊部,他自認為這些年對他們不薄,已經(jīng)給他們留足了幾代都用不完的富貴,以為這些人該懂得感恩,卻沒想到都是養(yǎng)不熟的狼,反口一咬隨沒什么危害,卻叫人心里堵得慌。
“百姓都說,斗米恩升米仇,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胤礽繼續(xù)道,“一開始或許是感恩的,但這些年他們得的太多,卻不用付出什么,早已經(jīng)習慣了不勞而獲,但凡少給一點兒都要到您面前鬧上一鬧,如今您什么都不想給了,對他們而已無異于天塌地陷,自是怨懟橫生,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想維持從前的模樣,也不至于真的有謀逆之心。”
“我從外面悄悄進來的時候也觀察過了,他們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沒有半個人當真敢闖進來,最多也就算是‘靜坐抗議’,表達不滿罷了。”
胤礽回京后的這兩日一直在緊密觀察京中形勢,發(fā)現(xiàn)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嚴峻。
暢春園外的那些所謂“逼宮”之人,手里最厲害的武器也就是刀劍,那么明晃晃一個營造司放在京城里,卻無人敢闖,便知道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所以胤礽才并不著急,外面雖然備齊了人手,卻沒叫現(xiàn)身,而是孤身偷偷進了暢春園,先來哄一哄康熙。
康熙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后伸手抓住胤礽給他捶腿的手。
“保成啊,你說的不對,”
康熙意味深長的看著胤礽,“外面那些人敢圍了暢春園,就是謀逆,其罪當誅!”
胤礽倏然一驚,握緊了手。
雖然他也知道那些人有罪,但畢竟是那么多條人命,若是當真定了謀逆,株連下來,只怕京城要血流成河了。
他之所以先進來見康熙,也是想在康熙面前轉(zhuǎn)圜一二,哪怕是將那些人都流放到關(guān)外也好啊,總不至于當真趕盡殺絕。
康熙抓著胤礽的手不放,眼神高深莫測:“不過,若是有什么能大赦天下的喜事,倒也不是不能饒他們一命。”
這是什么意思?
胤礽蹙了蹙眉頭,試探著問道:“那,要不,我成個親?”
他阿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在催婚啊?
太子成親,也算是天大的喜事,雖然沒有大赦的先例,但努力一下,也不是不能開個先河吧?
康熙挑眉:“怎么,這會兒倒是愿意成親了?”
胤礽苦笑:“阿瑪,您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不愿意能行嗎?”
畢竟是那么多條人命啊,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株連家人吧?
康熙嗤笑一聲:“你愿意也不行,太子成親可沒有大赦的先例。”
胤礽不解。
康熙翻身起來,往門口走去,口中道:“朕會先留著他們的性命,暫時不株連其他人,但到底該如何保全他們,保成,你好好想想清楚吧。”
第197章
其實不管胤礽回不回來,康熙都出不了任何事。
別說康親王早已受命帶兵在暢春園不遠處等候指令,就是康熙悄無聲息調(diào)到身邊的那支連梁九功都不知道的連珠銃隊,便足以確保沒有任何人能不經(jīng)允許踏入暢春園的大門。
當然,胤礽除外。
在得知曾有幾十支連珠銃暗中對準自己的時候,胤礽也不由得有些后怕。
他倒不是怕這些人會傷害自己,畢竟這支連珠銃隊是他親手組建的,這點把握還是有的,他后怕的是幸虧那些來鬧事的人還理智尚存,沒有冒進之舉,否則只怕此刻暢春園外早已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現(xiàn)在也沒好到哪兒去,所有聚集之人全都被康親王帶人抓了起來,囚于京郊,究竟能否保全性命,或者說能不能不禍及家人,全憑康熙的心意。
若放在之前,胤礽自是有把握能勸動康熙救下他們的,可這一次,他心中卻隱隱不安,總覺得康熙另有目的,并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另一邊,康親王處置好外面的一切,進來向康熙回稟。
康熙冷眼看著他:“連個人都攔不住。”
康親王一臉苦笑:“皇上,那可是太子爺,他要進來,臣總不能將他給綁了吧?”
他可是知情人,怎么敢在這個時候跟那位祖宗動手?
更何況,那位身邊還有個高手開路。
“皇上啊,臣就算想去攔一攔太子爺,也過不去石將軍這一關(guān)啊,她手上拿對火1槍可不是玩笑的,臣要是敢上前,現(xiàn)在您就見不到臣了!”
康親王欲哭無淚。
一個太子爺就夠難處理了,偏還有個未來的太子妃娘娘,這太子爺他還敢過上幾招,可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跟太子妃動手啊!
那位學的可都是殺人的功夫,真打起來,絕不會手軟的,而他們?nèi)羰歉覀剿蓿麄內(nèi)羰歉矣檬峙龅剿瑢硖訝斶不得把他們的爪子全都給砍了!
這當真是投鼠忌器啊!
康熙也知道康親王是不可能攔得住胤礽的,只是他沒想到胤礽回來的這么快,卻是打亂了他的計劃。
但凡胤礽再晚回來一天,他安插在那些人中的暗線就會挑唆他們闖進暢春園,到那時,他就有理由將八旗舊制徹底掃平。
如今雖然也抓了人,但終究少了幾分罪名,事后再要株連,卻不如當場斬殺來的名正言順。
康熙雖有殺心,卻不愿在胤礽面前殺人,但八旗舊制終有遺禍,他必須要親自解決干凈,才放心將這大清的江山交到胤礽手中。
“人先關(guān)著,你帶人去將他們家都給朕抄了。”
康熙冷聲吩咐道。
罪名什么的,抄一抄家,自然就有了。
……
石英兒護送胤礽進了暢春園之后,并沒有離開,只是隨便找了個地方看著外面的喧鬧,一直到康親王帶人來將人都帶走了,她才找人問了胤礽的去處。
尋到胤礽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坐在湖邊發(fā)呆,不遠處有侍衛(wèi)守護,卻是無人敢上前勸他回去休息。
“二哥哥,外面的人都被帶走了。”
石英兒在胤礽身邊坐下,“我瞧著康親王早就準備好了,便是我們不來,也不會出事。”
胤礽嘆了口氣:“不,如果我們不來,此時已經(jīng)出大事了。”
石英兒不解,疑惑的看向胤礽,胤礽又嘆息:“我來了,門外那些人才能活著被抓起來,我若不來,他們便死定了。英兒,如今你也算是親眼見到了利益斗爭的場面,今后我想改革的更多,將會面臨的不滿和抵制也會更多,勢必會牽連到你和你的家人,你當真想好了,要與我一起面對嗎?”
他知道自己這話問得有些太晚了,只是當初想與她一生一世的時候,他沒想到改革帶來的“陣痛期”會這么驚人。
他原是想一點點慢慢來,逐漸讓那些對朝廷沒什么建樹的勛貴邊緣化,讓他們做“富貴閑人”,不再有機會參與朝政,守著祖業(yè)和朝廷的恩賞過日子便是了。
可現(xiàn)在很明顯,康熙并不打算留著他們,即便是虛名,也不想給。
胤礽知道,這是康熙在幫他掃平道路。
因為這些人都是康熙的舊部,于情于理,他都得顧忌康熙的感受,不可能輕易去動他們。
唯有康熙自己出手,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胤礽不知道康熙是因為什么下定了決心的,但終究并不容易,他很感激康熙為他做的一切,但他終究不是孩子了,總不能一直活在康熙的蔭蔽之下,他想要推行改革,就得能承受后果。
他是不怕的,即便污名漫天,只要最終能造福百姓,歷史總歸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可他卻怕連累了石英兒和她的家人。
他的姑娘,從小活的就像太陽,她執(zhí)弓箭殺敵之時,后背是要交給戰(zhàn)友的,即便經(jīng)歷過背叛的痛苦,她卻依舊愿意以善意對待這個世界。
而他,沒辦法帶給她光明的生活,他們成婚之后,她的身邊也會充斥滿爾虞我詐,她也許再也不能放心去信任別人,做任何事都要思索再三,他不確定,這樣的生活,她到底能不能接受。
“二哥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遠都是那個丁點大的小丫頭,要捂著眼睛躲在你背后被你護著啊?”
石英兒主動挽住胤礽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你看看我,我早就長大啦!在軍中,他們都怕我,說我是母老虎,也就只有你當我是個小兔子。”
胤礽低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兔子,你當真不想回去跟你阿瑪額娘再商量商量?”
石英兒搖頭:“有什么好商量的,他們當初將我送進宮選秀的時候就該做好今生與你榮辱與共的打算,此時再后悔,未免也太晚了吧。”
“你知道?”胤礽驚訝。
石英兒挑眉看他:“我又不是傻子,還能當真相信什么皇上不許我免選?我又不是什么尊貴出身的姑娘,皇上怎么可能記得我是誰,左不過就是阿瑪覺得我與你曾有舊緣,想要搏一搏罷了。如今成了,他得償所愿,那就不該再埋怨,二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叫石家成為你的拖累的。”
胤礽撓了撓頭:“所以,當初在皇莊上,你跑來求我?guī)兔Φ臅r候——”
“噓,有些事還是看破不說破的好,不然我要羞了。”
石英兒伸手捂住胤礽的嘴,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狡黠,不像兔子,倒像是只小狐貍。
胤礽拉開她的手,繼續(xù)道:“那在宮里你受了委屈闖進乾安宮找我,還有在宮門口故意生氣激我——嗚——”
用手捂不住,石英兒干脆抓住胤礽的衣領(lǐng),用嘴堵住他故意要逗弄她的話。
這男人,當真是一點都不肯吃虧,有些事心里有數(shù)便是了,做什么非要說出來?
她畢竟是個姑娘家,便是用了些小心機小手段,也不為過的吧?
夜色下,一對有情人在月下相擁,如同一幅畫卷。
來尋兒子的康熙扭頭便走,嘴里低聲罵道:“混小子,大半夜的拉著人家姑娘胡鬧,也不知道避避人!”
石文炳真是個心大的,自家閨女大半夜不回家就這么放心,也不來找找!
……
從暢春園回宮后,胤礽發(fā)現(xiàn)自己更加忙了。
康熙似乎是要將他出去玩的假期找補回來,徹底將所有政事都交給了他,自己反倒跟胤禛搶起了活,每天以看請安折子取樂。
好在胤禛如今在政事上也能上手一二,幫得上胤礽的忙。
胤礽并不是個喜歡獨攬權(quán)利的人,他更喜歡統(tǒng)領(lǐng)大局,將具體的事情交給專業(yè)的人去做。
以前康熙對他這種甩手掌柜的行為不以為然,可這一次他試探著再給康熙提建議的時候,康熙卻同意了,叫他按自己的想法去辦。
沒過多久,胤礽又試探著建議精簡上朝的周期,將大朝會改成專項的小朝會,康熙也同意,并且時不時的干脆連朝會都不來了,全權(quán)交給胤礽來主持。
胤礽覺得其中有詐,找機會堵著了整日見不著人的康熙想要問個清楚,康熙推說他要準備佟佳皇貴妃的立后大典,沒工夫管那些閑事。
胤礽:……你看我信嗎?
立后的旨意至今沒下,準備哪門子的立后大典?
而且這些朝政什么時候在康熙眼里變成閑事了?
但康熙擺明了罷工,胤礽也沒有辦法,只能父債子償,任勞任怨的替他阿瑪受苦受累。
幸而他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幸而這么年來他插手朝政頗多,雖一時間有些過于忙碌,但也不至于顧不過來。
胤礽本以為康熙還在因為那些舊部之事耿耿于懷,畢竟人現(xiàn)在還都關(guān)著,至今沒個說法。
他以為康熙只是想休息一段時間,或許當真是在準備給佟佳皇貴妃一個驚喜,所以他并未深究,只想著先幫康熙干著,等康熙什么時候心情好了想干活了,他就痛快的還回去,絕不會貪戀權(quán)利,讓康熙心生芥蒂。
胤礽知道歷史,康熙要在位六十一年呢,如今剛剛過去一半而已,而他這個太子,等到三十年后,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到底能不能真的改變歷史登上皇位,還是兩說。
不是胤礽喪氣,而是他真的沒有那么在乎那個位置。
如今的他絕不是歷史上的胤礽,他這一生都不會與康熙離心的。
那是他最愛的阿瑪,又怎么可能會盼著他早逝,讓出帝位來呢?
如果康熙能長長久久的活著,他可以一輩子都只做太子,等康熙薨逝之時,即便他還活著,精力也早就不行了,他不會非要占著皇位不肯放手,他會親手將大清交給合適的繼承人。
胤礽曾經(jīng)偷偷想過,若是當真到了需要他來繼位的時候,他就當一個“一日皇帝”,然后就去美滋滋的當太上皇,這樣后世學生們考試的時候,他說不定還能出現(xiàn)在題目里,也算是萬古留名了。
然而這些設(shè)想直接被康熙突如其來的一道圣旨完全擊碎,在他還沒實現(xiàn)當太上皇的愿望之前,康熙打算先行一步了。
太和殿內(nèi)一片鴉雀無聲,安靜到胤礽覺得自己剛剛可能是幻聽了。
大清好端端的,康熙也好端端的,為什么他會聽到這么離譜的圣旨?
這又不是現(xiàn)代,皇帝也沒有任期,康熙不過剛剛不惑之年,退什么位,當什么太上皇?
是他最近太忙了,所以才會在朝會上胡思亂想,出現(xiàn)幻覺了嗎?
“胤礽,接旨。”
康熙端坐在龍椅上威嚴的說道。
胤礽:……
明珠掃了一眼剛被重新提拔上來的索額圖,用嘴型道:“皇上沒告訴太子?”
索額圖:……別問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殿之上,天家父子大眼瞪小眼,一個等著兒子欣喜接旨,一個覺得阿瑪有病得治。
底下的大臣們不管事先知不知道消息都屏氣凝神,無人肯開口說半個字——
今時不比往日了,可不是八王議政的時候,皇位傳承大家也能說上兩句。
皇上擺明了要清理舊制,如今還有那么些人押在京郊不知是死是活呢,誰敢這時候出頭,那怕是嫌命長了。
康熙現(xiàn)在的手段是愈發(fā)的簡單粗暴了,便是那些原本不支持胤礽的人,也覺得或許太子是個更好的選擇。
當然,想要投機之人仍在,但卻是另有心思。
以前太子畢竟只是儲君,并不足以與皇上抗衡,所以他們就算想辦法扳倒了太子,換了其他阿哥,一樣要在皇上手底下熬著,誰知道會不會再被別人扳倒呢?
可若是太子做了皇上,皇上成了太上皇,那這兩位也算是旗鼓相當,若是斗起來,那他們就有可以出頭的機會了!
胤礽等著有人出來制止康熙,然而朝臣們各懷心思,竟然沒有一個人肯說話。
胤礽忍不住看向他們:“內(nèi)閣呢?六部尚書呢?御史臺呢?說話啊!”
眾臣眼觀鼻鼻觀心,表示自己聾了啞了,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康熙起身親自拿起圣旨遞到胤礽面前,得意道:“別掙扎了,朕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你要么接旨,要么可就算違逆圣命抗旨不尊了。”
胤礽瞇了瞇眼睛——
抗旨不遵,好像聽起來也沒多可怕。
就在他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康熙突然平地一個踉蹌,胤礽來不及細思,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想要扶住康熙,然后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多了一道明黃色的東西。
胤礽:……!!!
康熙揮手道:“還不拜見新君?”
胤礽:……不是,皇位傳承如此大事,阿瑪您玩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