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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1章 故知

    此時此刻, 青石谷。

    狼王正仰頭望著天空。閃電穿透了烏云,在他的眼睛里爆開一團刺眼的亮光,又很快熄滅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 夜琮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他族里的長老夜昂。

    夜昂曾經做過另一個狼群的王, 后來被新狼王打敗,趕出了族群。他拖著一身傷來到夜族領地的邊緣, 茍延殘喘。夜族負責巡邏的年輕人發現了他,報到了夜琮面前。

    夜琮跟他打了一架, 雖然打贏了,也不得不承認夜昂在對戰、以及戰略方面是很有經驗的,于是在跟族中長老們商議之后,允許夜昂停留在夜族的邊境一帶,條件就是他要幫忙訓練夜族的年輕一輩, 并負責那一片土地的巡邏和守衛工作。

    多年過去,從長安游歷回來的夜琮已經明確了自己的心意, 他想要用一種與祖輩們截然不同的方式——類似于人類社會的方式, 來管理自己的族群。在這種情況下, 他就更不會輕易放過夜昂這樣經驗豐富的強者了。

    族群要擴大, 要變得更加強盛,每一個人才都是無比寶貴的。

    受到狼王的影響,族中的大狼小狼們對夜昂的態度也都從最初的敵對、戒備, 慢慢發展到后來的冷眼觀望, 再到現在的接納。這一點, 夜昂自己也是非常清楚的。因此他在面對年輕的狼王時,心里也是抱有一種類似于知遇之恩的心態。

    他們狼族, 原本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所以這一次夜琮帶著族人參與到人類的行動之中, 夜昂也主動報名了。要想繼續留在夜族里生活,他需要夜族的頭領對他的看重。

    “頭領是在擔心秦先生的安慰?”夜族的大狼小狼都知道夜琮曾經受過那個人類的恩情。夜昂也遠遠觀察過那個年輕的緝妖師。那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單純的半妖,他看著夜琮的眼神溫暖動人。

    至于他們之間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夜昂不好猜,但夜琮對他非常信任,這一點毋庸置疑。

    夜琮在自己人面前向來不屑于掩飾自己的壞脾氣,見夜昂提起了秦時,便皺著眉頭,有些焦躁的說道:“我就不該聽那老道士的話,應該跟他一起進去……老鬼在外頭搞出那么多花樣來,不是什么簡單角色。”

    狼王夜琮作為西北一路數一數二的大族頭領,武力值暫且不提,在隴右一帶的號召力也是非同小可。但也正因如此,他們并沒有得到跟隨李玄機進入古墓的機會——從未在公事上有過合作的地頭蛇,朝廷對他們的態度大約還處在觀望的階段。

    就算不看夜琮與秦時的關系,李玄機也想給夜族一個出頭的機會,所以夜族是必須要用的。再說他也確實看中了它們一族兇悍的戰斗力,于是將他們安置在了青石谷,等待接應古墓中撤退的人。

    夜琮也看著秦時的面子,對李玄機還是很尊敬的,二話沒說就接下了這個任務。但他原本也不是什么特別沉穩耐心的性格,等到這會兒也沒接到里頭傳出消息,多少就有些心煩意亂了。

    夜昂想了想說:“秦先生不會害你,既然他贊同這樣的安排,說明這就是最讓他感覺安心的安排。他需要一個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人留在這里接應他。”

    信任兩個字安撫了夜琮焦慮的心情。的確,夜族不通道術,無論是跟朝廷還是道門,都沒有過合作的先例,朝廷的人不可能一開始就信任夜族,對他們委以重任。只怕跟進了古墓,也會被分派一個不重要的崗位,還不如留在這里做好接應的工作。秦時知道他就在這里,便不會再有后顧之憂。

    夜昂見他眉頭舒展,不由微微一笑。他們這些普通族人對秦先生并沒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因此考慮問題更多的是從整個狼族的立場出發。朝廷的事,他們要有參與的態度,但又不能參與太深,這種分寸感是很重要的——他們此刻守在青石谷外,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最為合適的。

    身后再一次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兩頭半大小狼一前一后跑了過來。跑在前面的看見夜琮便嗷嗚嗷嗚的叫喚了起來,“頭領!有人來了!”

    夜琮和夜昂一起看了過來,“什么人?”

    小狼喘著粗氣說:“是一對兄弟,說他們姓柳,是賀大人和秦大人的朋友!”

    夜琮眉頭一皺。姓柳,又扯上了賀知年和秦時,不用再猜他也知道是誰了。但夜琮心里并沒有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反而有些疑心柳家兄弟(兄妹?)這個時候跑來是想干什么?

    涉及到朝廷的秘密,秦時和賀知年不會主動向他們透露太多消息。但身為西北一帶數得上名號的大妖,他們不可能消息閉塞到現在才打聽到古墓行動的程度。

    何況這兄弟倆受人暗算的事情與古墓這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么多年以來,他們自己也在暗中調查,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查不到。

    夜琮想到的事,夜昂也想到了。

    狼性本來就多疑,又是這種敏感的時刻,狼族負責在古墓之外的防守接應工作,他們更是要提高警惕了。

    “頭領,”夜昂看著夜琮,試探的問道:“見嗎?”

    “見。”夜琮心想見還是要見的。不見面,怎么知道這兄弟倆到底在搞什么花樣?

    夜琮上一次見到柳家兄妹的時候還是在去長安的路上,轉眼數月過去,兄妹倆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柳溪一身玄色短打,看外表完全就是一個英氣逼人的青年公子。夜琮覺得去除了胭脂水粉和那些浮華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她看上去反而更顯得光彩照人。而她的哥哥柳風語則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面色比先前時候紅潤許多,雙眼閃閃發亮,整個人充滿了精氣神,走路時的步態也十分矯健,讓人一看就覺得他是一個武者。

    夜琮認得他們二人,但這兩人卻并不認識夜琮。上一次在秦州見面的時候,夜琮還假裝自己是一頭啥都不懂的狼崽子。柳家兄妹也并未過多的關注它。他們只知道秦時與夜族的這位狼王關系很近,即便是風險不小的行動,夜族也愿意看在秦時的面子上幫忙。

    夜琮打量他們,拿他們現在的模樣和記憶中的樣子作對比的時候,他們也在暗暗打量這位隴右道威名赫赫的狼王。他們兄妹的領地與狼族相距甚遠,以往也只是互相聽說過,并沒有在生活中打過交道,彼此都有那么一點兒審視的意思。

    兩邊都意思意思的行禮,互相說了幾句“久仰大名”之類的廢話,然后夜琮便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們來干嘛?找我哥?還是有事找追云觀的老神仙?”

    柳風語和柳溪雖然也都是直性子,但狼王這樣直來直去的問法,還是讓他們有些招架不住。

    柳風語稍稍有些尷尬的問道:“狼王是想問,我們為什么現在才來吧?其實賀大人和秦大人從長安出發的時候,我們兄妹就接到了消息。原本也打算早早與他們匯合,一起前往古墓……沒想到出發的時候臨時出了點兒事。”

    夜琮見他們兄妹倆都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就有些不耐煩了,“怎么,不能說嗎?”

    “并不是。”柳溪與柳風語對視一眼,兄弟兩個都顯出了幾分焦急的神色,“事情有些緊急,不知狼王有沒有辦法帶我們去見李神仙?”

    夜琮沉吟不語。他看不出柳家兄妹這一番說辭到底是真是假。因為對他們有懷疑,一時間就難以做出決定。

    一旁的夜昂也忍不住追問道:“不知是什么消息?”

    柳風語正要解釋,就被性急的柳溪攔住了,他拽著柳風語的袖子上前兩步,“你們要是信不過我們兄弟,不如就帶我去見老神仙,我哥壓給你們做人質!要是我使壞,你們就弄死他好了。”

    柳風語,“……”

    這可真是親妹。

    夜琮夜昂也被這姑娘(郎君?)的說法給整無語了。他們有些同情的看看柳風語,心里想的都是既然柳溪都這么說了,看來是真的有很著急的消息。

    處在守衛外圍安全的崗位上,狼王自然不可能真的跟里面的人斷了消息。但這種聯系是有條件的,夜琮哪怕對人類社會的種種規則習慣了解的不夠透徹,也知道李玄機留給他的傳訊玉符是不能輕易打開,只問一句“我哥還好嗎?受傷了嗎?”這樣的話的。

    雖然他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此時此刻,柳家兄弟來訪,又自稱帶著重要的消息,夜琮就覺得終于到了可以聯系一下前線戰友的時刻了。

    別說,他心里還有點兒小激動呢。

    夜琮將玉片制成的傳訊符捏斷,立時便傳出了李玄機的聲音,“何事?”

    夜琮試圖從他的聲音語氣里分析一下他那邊的情況。遺憾的是,李玄機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他什么都沒聽出來。

    “肅州大妖柳風語、柳溪兄弟來訪。”夜琮長話短說,“說有重要消息。”

    柳溪也聽見了李玄機的聲音,不等夜琮說完,便急切的嚷嚷起來,“李神仙!古墓之中另有古墓!上面的那個是障眼法!真正危險的在下面……”

    話音未落,兩片斷開的玉符就在夜琮的掌心里碎成了一堆渣渣。

    柳溪忙問:“還有傳訊符嗎?”

    夜琮搖頭,“有倒是有,但不能都給你用啊。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柳溪跺腳,急道:“不是我要說什么,而是下方古墓兇險,不可輕易打開!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他們!”

    夜琮翻了個白眼,“這種廢話壓根就不用說吧?哪里不兇險?我們這邊一個營地的小兵都被人給端了呢。”

    柳溪急得不行,“哎呀,你不懂!”

    柳風語看出夜琮對他們的防備,連忙幫著柳溪說話,“確實還有些消息,但我們只能跟李道長說。”

    言下之意,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啊。

    夜琮看出他倆確實急著進去找人,至于好心壞心,他看不出來,但有事是可以肯定的。

    “說實話,你們現在能不能進去,我也說不好。”夜琮說:“我們的人試過走進樹林,但并沒有找到古墓的入口。這樣,我陪你們進去一趟,若還是找不到入口,你們便跟我一起退回來,老老實實守著這里,如何?”

    柳溪和柳風語對視一眼,點點頭,“可。”

    夜昂忙說:“我陪頭領同行。這里的守衛交給大長老最為穩妥。”

    他是夜琮招攬來的人才,大長老是看著夜琮長大的人,也是夜琮最為信任的人,夜昂不會去爭搶大長老的地位權勢,他要的是成為夜琮的左膀右臂。

    夜琮也覺得這樣穩妥,連忙打發小狼去請大長老。

    第282章 破開

    秦團子一爪子拍死了那個要襲擊秦時的大猩猩之后, 整個虎都膨脹起來了,也不肯老老實實的回到意識海,反而像一個大號的氣球似的, 圍著秦時飄來飄去, 美其名曰保護他。

    秦時也確實嘗到了精神體協助戰斗的甜頭,便也不約束它。

    還好秦團子知道輕重, 明白現在不是炫耀自身的時候,主動將自己的身形縮小, 像一個雞蛋大小的毛絨掛件似的附著在秦時的發繩上。他的頭發已經長過了肩,像賀知年那樣梳發髻是不行的,只能勉強用繩子扎起來。

    秦團子隨著他的步子一搖一晃,一邊給他播報下方的戰況,“那些修士估計還以為弄死了黑蛟就能得到什么寶物了, 都在拼命想殺了它。我怎么覺得它的眼睛更紅了……另一條黑蛟一直躺著沒動,藍眼哭唧唧的, 我看它大概是不行了……”

    秦時腳下一滑, 腦海中有什么東西迅速閃過, 忽然就想到了一些之前忽略過去的事情, “藍眼說的本體……不會就是黑蛟吧?苗飛羽不是個人嗎?!”

    這個鎮妖司的叛徒是穿越了?還是借尸還魂?

    這些事秦團子就不知道了,只看到藍眼此刻就附著在那頭重傷昏迷的黑蛟身上。而且藍眼靈力渙散,估計也堅持不了太長時間了。

    秦時蹭了蹭飄到他耳朵邊的毛團子, 嘆了口氣。他無法想象苗飛羽當時出任務的時候都遭遇了什么, 但無法供養自己的精神體, 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靈力渙散而死……這種情節秦時只消代入一下自己,心里就難受得不得了。

    “他們還能挺住。”秦團子安慰他說:“老神仙很厲害的, 剛才幾個人變成石像,又很快變回了人樣兒, 跑掉了……紅眼黑蛟現在都顧不上理會周圍那群襲擊它的修士,只顧盯著老神仙了……”

    秦時嗯了一聲,心想經過這么些事兒,修行者總該清醒過來,知道自己來這里是上了鬼當了吧?

    秦團子又道:“有幾個人從昏迷的黑蛟身旁跑過去,打算繞到水潭旁邊去給紅眼黑蛟一個出其不意……”

    秦時不在理會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專心致志往上爬。他大約能想到李玄機派他上來的用意。在他們這些人當中,只有他是金屬性的修行者。而五行之中只有金屬性最為剛猛,這種剛猛鋒利的特性,大約就是破開結界的關鍵。

    秦時身后又追上來兩三個修行者,但他和秦團子此刻占據了地理上的優勢,居高臨下,既便于觀察,也便于防守,于是沒費什么力氣就被秦團子給撲下山了。

    至于其他的修行者,有賀知年和章憲他們攔著,雙方基本上呈膠著之勢,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闖過來,于是秦時很順利的就到達了頂峰。

    秦時眼中看到的頂峰,就像一口加了蓋子的水井。周圍嶙峋的山巖就是井壁,剛好在他們頭頂上方圍成了一圈,這地方大約常年不見天日,巖石的縫隙里長滿了青苔,散發著一種潮濕的、微帶霉味兒的土腥氣。

    有氣流在巖石之間穿過,吹在秦時臉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好像溫度更低了。云霧已經散開,露出了井口的結界:一層散發著微光的薄膜,灰白色的半透明質地,另一邊時不時就會有一道亮光閃過。

    秦時覺得那閃光很像是黑夜中手電筒的光柱。但想也知道這里不可能會有那種東西,秦時于是猜測外邊或許正在打雷閃電?

    “涼氣這么重,這個出口不會是修在什么山洞里吧?”秦時抽取自己的靈力,將它們凝成一縷細絲,開始沿著結界慢慢地敲打,試探它的強度。

    對秦時來說,好消息就是在結界的中央位置發現了一道裂紋。秦時不知道這個裂紋是怎么來的,或許外面有什么人攻擊過這里,或許下面的人有誰跟他們抱有一樣的想法,于是偷偷摸摸的來這里找出路。

    有裂紋對秦時來說是一個好消息。但裂紋周圍的結界仍顯得十分牢固,秦時一時間找不到可以讓他的靈力楔入的地方,只能耐著性子反復試探。他攀在巖壁之上,指揮著自己的靈力在結界上一寸一寸地敲打,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苦逼的泥瓦工,正被迫上崗,維修客戶家里的天花板。

    秦團子看的不耐煩,忍不住嘀咕一句,“要是有炸\彈就好了,一顆炸\彈丟上去……任務馬上就完活兒了。”

    “胡說八道。”秦時翻了它一眼,“結界乃是靈力凝結,真要能被炸\彈引爆,只會把炸\彈的威力發揮到N倍……又是這樣幾乎封閉的環境,咱們都別想活了。”

    秦團子蔫了,悶悶地貼著秦時的肩膀,不動了。

    坑洞下方,李玄機也在思考剛才柳溪的話。什么叫做古墓的上層下層?他望向紅眼黑蛟盤踞其上的水潭,懷疑那里就是所謂的上下層之間的分界線。

    這樣一想,就覺得黑蛟對那個地方那般看重也是可以理解的了。第二層的古墓對于黑蛟或者老鬼這些人來說,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說不定坑洞里這些祭品,都是為了第二層古墓里的什么機關準備的。

    水潭周圍的斜坡上,被李玄機的法術觸動的修行者們一個個如夢初醒,忙不迭地離開了這樣危險的地方,開始朝著坑洞的頂端撤退。

    紅眼黑蛟注意到自己的陣法已經被壓制,有些焦躁的在水潭上方扭動起來,兇巴巴的張大嘴,像是要吞掉周圍逃跑的修行者,但它的身體整個盤在水潭上方,看上去不像是要吃人,更像是要把他們都攆走似的。

    李玄機放出了李飛天,讓它再去試一試水潭的深淺。

    李飛天歡快地拖著大尾巴飛了下去,像一道閃電似的從紅眼黑蛟的爪子和胡須之間穿過去,當的一聲撞在了水潭外面那層硬殼上。

    整個坑洞都仿佛震了震。

    紅眼黑蛟狂暴地怒吼一聲,追著李飛天繞了半圈,身體差一點兒就離開了水潭。它掙扎一瞬,又悻悻地落回到了水潭上。

    李玄機覺得紅眼黑蛟此刻的表現活像是正在抱窩的老母雞,怎么都不肯離開自己的窩和窩里的雞蛋,只好拼命的虛張聲勢,試圖嚇跑那些來挑釁它的敵人。

    這樣的表現,讓李玄機猜不透之前的黑蛟又是怎么一回事兒。好像紅眼黑蛟單純的只是要給它放放血?!

    “再試!”李玄機給李飛天下命令。紅眼黑蛟的反應讓他相信水潭確實就是上下層古墓的交界之處。打開這里,第二層古墓才會暴露出來。

    這個隱藏起來的第二層越是神秘,李玄機越是不想讓它躲在暗處。他懷疑坑洞里的陣法吸取到的靈力都供輸給了第二層。

    說不定他們一直想要揪出來的老鬼,就躲在第二層。

    李飛天飛起足夠的高度,再一次俯沖而下。

    紅眼黑蛟不甘心地嘶吼起來。但李飛天的氣勢太足,從高處沖下的時候帶著凌厲的殺氣,令它心生畏懼,不敢直統統的正面去抵擋。

    李飛天再一次撞在了水潭表面的硬殼上。

    坑洞中響起了噼里啪啦的脆響,好像那里有一層鋼化玻璃,在遭遇了重擊之后裂成碎塊,鋪天蓋地掉落下來。

    晶瑩剔透的碎塊四下飛濺,惹得紅眼黑蛟也不由自主的向旁邊躲了躲。但它緊接著就反應過來自己被挑釁了。

    紅眼黑蛟發出憤怒的嘶鳴,身體直直竄起,血盆大口張開,一下咬住了李飛天的白毛尾巴。

    和無數透明的碎塊一起飛濺開來的,還有激蕩的水花,好像水潭那里裝著一個人工噴泉,此時此刻按鈕被打開,于是噴泉開始興沖沖地向外噴水了。

    起初水流只有兩三尺高,噴濺得毫無章法。慢慢的,噴泉的水花越來越高,整體的形狀也越來越像是一大把盛開的花束。

    李玄機召回了李飛天,心里有些不解,暗想這第二層古墓莫非泡在水里?這下面,難不成是一道地下暗河?或者干脆就是一個泉眼?!

    李玄機望著規模越來越壯觀的噴泉,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他在回憶柳溪的話,她所說的危險,到底是指什么呢?!

    秦時的靈力細如游絲,慢慢探進了裂紋當中細微的縫隙里。金靈力自帶堅硬鋒利的屬性,探入之后便將縫隙一點一點撬開。待縫隙略微大一些,他便將靈力凝成了大一號的撬釘,繼續往深處撬。

    水潭表面的硬殼被敲碎的瞬間,天花板上的裂紋也在秦時的靈力撞擊之下,出現了一道較為深刻的裂紋。

    秦時心中大喜,連忙換了換手腳的位置,讓自己在巖壁上掛的更穩當。

    靈力楔入了裂縫之中,秦時開始感覺意識海中傳來了不舒服的擠壓感。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任務,卻比他預料之中的更加耗費靈力。

    秦時額頭見汗,耳邊是秦團子的嘀咕,“黑蛟發狂了,不讓那些人靠近水潭。”

    水潭和頂部的結界,可以說是他們目前所知道的僅有的兩個出口。其余出口或許是有的,比如他們來時的通道,但此時此刻,誰也無法確定那些通道是否如他們的來路那樣被地震給堵死了。

    “他們那些人都是奔著奪寶來的,大約都認定了寶物就藏在水潭里。”秦時忙里偷閑,往下方掃了兩眼,但腳下霧氣繚繞,他只看到一團亂七八糟的影子。

    “這里是出口。”秦時嘆了口氣說:“寶物都還沒露面呢,除了咱們的人,這個時候大約也沒有人想著要出去吧。”

    秦團子晃了晃尾巴,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又惋惜那條重傷的黑蛟,“藍眼已經不哭了,沒聲音……怕不行了。你就不該放它走。”

    秦時翻了個白眼。他收留藍眼是為了找個機會策反苗飛羽,跟他交好,然后把人拉到他們的陣營里來。如果在苗飛羽的眼皮底下硬扣著藍眼不放,那不成了得罪人嗎?苗飛羽立馬就要跟他們拼命了。

    他只是沒想到苗飛羽會變成這個鬼樣子不說,還這么不經打……

    頭頂上傳來一聲清脆的裂響,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碎片飄了起來,像一片雪花,很快消融在了空氣中。

    第283章 反的

    秦時心中激跳, 立刻加大了輸出。

    越來越多的碎片在他眼前飛濺開來,又很快消散,頭頂的結界終于被他鑿開了一道裂口。陰冷腥濕的氣流卷了進來, 拂過秦時的臉頰, 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下一秒,結界像一塊受到撞擊的毛玻璃, 啪的一聲在秦時的頭頂炸開,無數泛著亮光的碎片之中, 一團淡淡的黑煙攜裹著陰冷的潮氣撲了下來。秦時身邊的溫度瞬間降低,腳下的霧氣也被這股冷風給吹散了。

    秦時仰著頭,只看到洞口外面一片漆黑,果然就是個山洞的模樣。沒有他先時看到過的光亮,也看不到有什么明顯的出口。但那種冷颼颼的氣流的感覺是非常鮮明的。

    秦時心里有些疑惑, 正想湊近了看看,就聽腳下傳來嘈雜的喊叫聲, 一個男人的聲音驚慌失措的喊了起來, “水倒灌進來了!”

    秦時低頭。這一次, 因為腳下的云霧都被吹散, 他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的情形。就見紅眼黑蛟守護的水潭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大號的噴泉,不,不是噴泉, 它更像是一個大號的水龍頭, 洶涌的水流直接呈噴濺狀往里灌。

    如果倒過來看, 就像是一道壯觀的瀑布了。源頭就是水潭,瀑布的落點就是秦時此刻所在的結界出口。

    秦時起初以為這般詭異的噴濺是因為水潭之下壓力大, 又突然之間被釋放的緣故,但他很快就發現不是。

    水潭中噴涌而出的水流, 如山洪暴發一般,每一滴飛濺開的水珠都義無反顧的朝著結界出口的方向掉落——如果把水潭當成高處,把秦時所在的位置當成是低處,那么一切都合情合理,得到了完美的解釋。

    因為水這種物質的規律,就是由高處往低處流動。

    但這怎么可能呢?!秦時記得清清楚楚,他確實是從低處爬上來的呀,秦團子還替他拍走了幾個襲擊者……

    秦時的腦袋嗡嗡作響,因為這違反自然規律的現象而呆住了。

    之前站在水潭附近的修行者都被這突然間出現的洪水給沖擊得暈頭轉向了。

    這個時候他們還顧不上去考慮這一道瀑布出現的是否合乎常理,所有的人都被這仿佛從高處沖下的洪流推動著,身不由己的朝著坑洞的高處跑去。包括那兩條之前打得不可開交的黑蛟。之前的黑蛟還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身體軟綿綿的,任由洪水將它推著往高處走。

    紅眼黑蛟卻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樣,拼命的在洪水中掙扎,想要游回到水潭附近去,但卻被洪水沖刷著,一再向著結界出口的方向移動。

    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它們的抵抗顯得無比軟弱。

    站在半山腰的李玄機和他身后的各路道長們看著這一幕,也都目瞪口呆了。

    李玄機心頭越來越沉重,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一件事:被黑蛟嚴防死守的,或許才是真正的出口——黑蛟看守著這里,是因為祭品難得,它們不希望會有祭品通過這個出口逃出去。

    李玄機猛然抬頭望向坑洞的高處,那里云霧已經散開,露出了一個碩大的黑色洞口,洞口還在散發著淺淺的黑煙,像是突然間被鑿開的冰窟里冒出的寒氣。

    李玄機暈眩了一下,“這里是反的……”

    他們搞錯了!

    他親自囑咐秦時去鑿開的,才是坑洞的底部,是連通下層古墓的洞口!

    李玄機看看腳下急速涌出,如瀑布一般的山洪,看看被洪水沖刷得東倒西歪的修行者,再看看頭頂上方黑黢黢的洞口,此時此刻,正有無數的人爭先恐后的朝著那里狂奔,而那里有可能才是真正危險的地方。

    李玄機有一種上當了的感覺,但隨之升起的卻是懊悔和一絲隱約的恐懼。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一開始就應該試著去說服這里的修士,而不是任由他們在老鬼放出的謊言里越陷越深。

    他自詡能看透人心,洞悉因果。端著世外之人的架子,不覺得冷眼旁觀塵世中人的態度有什么錯——有因便有果,這原本就是世間萬物都要承受的規則。

    但這一刻,他卻希望有人能在一開始就制止他。

    “李道兄……”田道長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李玄機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神中的茫然已經消失不見了。他掃一眼站在身后的一眾道友,只覺得肩頭沉重,“得攔住這些人。”

    這些老道士們向來以他馬首是瞻,聽他這樣說,田道長立刻便從袖子里摸出一粒圓球扔了出去。

    黑色的小球比普通的丸藥略大一圈,飛到半空中就啪的一聲炸開了。

    田道長連忙拿胳膊肘碰了碰李玄機,急道:“李道友,你快講!”

    李玄機瞪他,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推來搡去的?但看著田道長臉色微白的慌急模樣,又有一種……算了算了,啥也別計較的無力感。他知道田道長有一個一著急就口吃的毛病,沒想到一把年紀了,竟然還沒有好。

    李玄機無奈的上前一步,揚聲說道:“各位道友且止步!上面那個洞口并不是出口,有危險!”

    這個時候,水潭還在急速噴水,秦時鑿開的出口還是大家眼里的“上方”、“頂棚”,李玄機不好講太多話,只能提醒一句危險,好讓大家盡快的冷靜下來。

    危險兩個字喚回了一些人的警惕心,讓他們遲疑地停住了腳步。也有人壓根就聽不進旁人的話,覺得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別有用心,想踩下別人,自己去奪寶。因此他們還在拼命的往上跑,想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先避開下方的洪水,之后再伺機尋寶。

    秦時也聽到了李玄機的聲音,不由得有些發懵,腦子里冒出來的念頭是:既然危險,為啥又要打發他來鑿開結界?!

    但這個問題不容他深想,頭頂黑黢黢的山洞里就傳來了一陣嗡嗡嚶嚶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朝著洞口的位置靠近。

    秦時心中油然生出警覺,來不及再仔細分辨,先引了靈力在周身布下一層防護結界。

    在他下方,賀知年和章憲等人也都停止了打斗。之前攔路的那些修士有的往上跑,有的往下跑,他們原本就是各有目的,此刻頂棚已經被秦時鑿開,攔不攔已經沒意義了,自然是忙著去做各自的事。

    云霧被洞頂吹進來的冷風給驅散了,賀知年可以清楚的看到秦時的手勢:危險,防護。

    他們也聽到了李玄機的聲音,一個個都拉起了防護結界。

    道門子弟就不用說了,對他們來說這都是最基本的道術。緝妖師雖然才開始跟著魏舟學習道術,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從小就練習修行之法,用來淬煉精神力。引出自身的精神力做一層防護結界的“術”,對于他們來說并不難學。

    尤其是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的緝妖師,對于自身的靈力掌控更有心得,因此學起來都很容易。

    但周圍那些以搶奪寶物為目的的修行者們就不同了,他們原本就把旁人都看成是競爭者,存有防備之心,先入為主的認定了他們都不安好心,又哪里會聽旁人的話。

    秦時居高臨下,自然將這些人的做派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也有些著急,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小心!”

    喊了這一聲,秦時自己也沮喪起來了。到底要小心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旁人能聽他的話才怪了。

    果然下方的人還是各自逃竄,壓根沒人把他的喊話當回事兒。

    秦時親眼看到有人竄進了山巖之上的一處洞口,沒過多久又灰頭土腦地跑了出來,便知道這一處洞口與他們的來路情況相仿,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被堵死了。

    能做的都做了,秦時也不再關注下方,而是試著用自己的靈力去修補一下頭頂被他鑿開的洞口。

    有了李玄機的那句話,秦時也知道情況不對。但他發現這洞口有古怪,他的靈力竟然無法在山巖之間附著。洞口吹進來的冷風更是陰氣十足,秦時比劃了一會兒,秦團子就開始嗷嗷叫喚說頭疼,秦時只能收起靈力,守在一邊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嗡嗡聲更近了,秦時心里也有些不安,扒著巖石給自己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地方,讓自己能站得更穩當一些,也好放開雙手,準備迎接突發情況。

    像有一股黑煙飄過,從洞口涌出來一群飛蟲。

    這是秦時沒見過的昆蟲品種,黃豆粒大小的圓胖身體,短翅膀,飛行的姿勢顯得頗為笨拙。額頭上兩只圓溜溜的眼睛靈活地轉來轉去,頗有幾分卡通角色的憨態可掬。但它們的肚腹處有一道腥紅的橫線,鮮艷得近乎刺眼,給人一種不詳的感覺。

    一只胖蟲子離開隊伍,圍著秦時轉了兩圈,懸停在了他的結界之外,額頭上的兩只圓眼睛微微晃動,好像在隔著結界調整焦距,專注地打量他。

    秦時的目光剛剛落在它尾部那一道詭異的色帶上,就聽秦團子在他耳邊緊張的叫了起來,“秦時!你別看它的眼睛!這蟲子有古怪!”

    第284章 拜托了兄弟

    秦時的眼皮跳了跳, 他差一點兒就要去看胖蟲子那一對嘰里咕嚕亂轉的眼睛了

    “怎么回事兒?”他問。

    秦團子雖然是他的精神體,是由他的靈力凝結而成,但它同時也是他“神獸血脈”當中最為精純的那一部分。以前研究所里的研究員們就跟他說過, 秦團子長大之后, 會回憶起很多獨特的知識——白虎一族的天賦傳承,以及戰斗中積累下來的經驗。

    可以說, 秦時是繼承了神獸血脈中屬于“人類”的那一部分能力,而精神體則完美繼承了神獸血脈中屬于“獸”的這一部分力量與天賦。

    因此秦團子有可能從這種血脈的傳承中得知許多秦時不知道的東西。這些都是秦時身為人類比不了的。

    “上古時候, 南疆一帶有一種奇怪的蟲子叫迷牤,”秦團子嚴肅的說:“這種蟲子長在沼澤之中,常年生活在有瘴毒的地方,自身也帶有毒\素。”

    秦時覺得“毒蟲”這種定義聽起來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哪怕是在現代社會,生活在繁華的大都市里, 人們也還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毒蟲。尤其像這樣個頭細小的家伙,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秦團子與他意識相通, 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想法, 連忙說道:“不是蚊子蟑螂毛蟲這一類的毒蟲, 是真正含有毒\素的蟲子。它們常年生活在那種環境里, 本身又有一定的智慧,時間久了就知道瘴毒是如何控制其他動物的神智……”

    秦時聽的愣住,“不是說, 昆蟲壽命太短, 靈智未開, 很難踏上修行之路?”

    這么復雜的問題,秦團子也說不好了,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總之這種蟲子是非常聰明的,所以天長日久, 它們就學會了如何利用毒\素來迷人心智。再后來有修行者發現了它們這種特質,開始有意蓄養。”

    秦時一下抓住了重點,“有人養的?!”

    “有人養。”秦團子很肯定的說:“野外瘴氣的產生本來就帶有一定的偶然性,又要恰好有迷牤在附近做窩,就更少見了。據我所知,這種古怪的蟲子在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在野外絕跡了。”

    秦時露出思索的表情,“這里靠近漠北,氣候條件與南方相差極大,容易產生瘴氣的沼澤就更少見……野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對。”秦團子說:“所以這里的迷牤肯定也是有人故意養的。它們體積小,雖然體表也有一定的毒\素,但畢竟量少,危害不大,但若是被它們迷了心智,就會受它們背后主子的控制了。”

    秦時連忙對下方的賀知年等人打手勢,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對面的蟲子,拼命擺手……不要與蟲子對視。

    秦時比劃得挺著急,卻不知道別人是否能看懂。從他站立的地方到賀知年那里距離有點兒遠,何況坑洞里水聲轟鳴,一聲高過一聲。他剛才喊了一嗓子,下方還有幾個人抬頭做出反應,這會兒要是嚷嚷,只怕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神奇的是,賀知年竟然看懂了他的意思,沖著他做了一個“收到”的手勢,然后轉身去跟自己的兄弟們通風報信。

    秦時站在高處,看著章憲幾個人連連點頭的樣子,一顆心都揪起來了……這是真的搞明白了吧?!

    事實證明,兄弟們是真的搞明白了。

    迷牤看著動作笨拙,但擴散起來還是非常輕巧迅速的。沒過多久,坑洞之中的修行者就都呆呆的排著隊開始往山坡上爬。

    沒人打架了,也沒人會想著要提防身邊的人是不是搶奪寶物的競爭者了,就那么一個挨著一個,朝著秦時鑿開的洞口走去。

    他們爬山的動作也非常的靈巧,完全不像之前秦時那樣,時不時會掛在某塊凸起的巖石上晃蕩幾下,他們簡直就是如履平地,身體的動作都幾乎一致,如同提線木偶一般。

    這種小東西的襲擊,主打一個出其不意。對于有所準備的人,就很難起到什么效果了。

    李玄機更是直接丟出符紙,將飛到近處的蟲子一把火燒了個干干凈凈。其他地方的飛蟲看到這一幕,紛紛騰起,不管不顧地朝著來時的洞口飛了回去。

    李玄機拉住幾個中了迷術的修行者,發現他們的神智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一樣,完全無法再接受到來自外部的信號刺激。

    “咱們也跟著他們去看看吧。”田道長知道這些人是必須要救的,否則養在這里的邪物吞噬了這么多的靈力之后,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

    李玄機點了點頭,清點了一下自己這一方的人手,見只有兩三個小道士毫無防備的中了招,心里不由得暗呼僥幸。

    古墓的第二層,他們是必須要去的。不但要去,還要學著那些中招的人僵硬的姿勢,跟著他們一起往里走,免得打草驚蛇。

    秦時看到了自己人的做派,立刻猜出接下來的計劃。

    當然這個計劃也是有漏洞的,畢竟誰也不知道墓中人到底能不能通過這些蟲子察覺他們真正的狀態。但他們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計劃了。何況修行者人多,他們混在里頭,短時間內倒也不會很顯眼。

    秦時避讓開從他面前走過去的幾個身形僵硬的修行者,一邊在心里模仿了一下他們的神情姿態,覺得也還好,不是那么難學。

    這個時候大家都木呆呆的排著隊往上方的山洞里走,秦時只能躲在一旁,讓他們先過去,等待著他自己的同伴。否則跟著這些人往里走,只怕很快就要跟自己人散開了。

    兩條龐大的身軀被水流沖著,朝他們這邊卷了過來。

    紅眼黑蛟拼命掙扎,但它不知道它越是掙扎,越是難以抵擋水流沖刷的力量,于是就那么一邊扭曲掙扎,一邊被洪水卷著,唰的一下從他們旁邊沖了過去,直接被甩進了了洞口,順路還壓翻了一大片正在木然趕路的修行者。

    而另外一條黑蛟因為受了重傷,所以毫無反抗,就那么半死不活地隨著水流的走向慢悠悠地往前漂。偶爾碰到障礙物還會停頓一下,再被后面的水流沖著,繞過障礙物繼續往前漂。

    秦時盯著這條不知死活的黑蛟,滿腦子想的都是不知道李玄機他們這些道門中人有沒有帶著空間戒指這一類的收納法器,聽說蛟龍全身上下都是寶,比如鱗片、角、爪這些東西都可以用來打造兵器,也不知是真是假。

    隨波逐流的黑蛟被一塊凸起的巖石掛住了,就那么停在那里不動了,好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段海草似的。

    秦團子忽然叫喚起來,“藍眼好像還有一口氣!”

    秦時一愣,“你確定?”

    “確定,確定。”秦團子畢竟跟藍眼在一個窩里住了這么一段時間,對于藍眼那一點兒微弱的靈力波動還是比較熟悉的。

    秦時有些傻眼,“外人要怎么把那個小東西取出來?要不你喊它兩聲,讓它自己出來?”

    秦時有些懷疑。換成是他和秦團子,秦團子會不會舍棄生死不知的自己,轉而投向別人給它的一線生機……這幾乎就是一個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秦團子嚷嚷,“它快要不行了!”

    秦時也懵,他壓根沒想出來要怎么把這小東西取出來。或許是藍眼身上的靈力實在太弱了,他壓根就感應不到它。若說主動入侵黑蛟的妖丹去搜索,秦時心里還真有點打怵。他畢竟不了解黑蛟的實力,這樣做實在太冒險了。

    萬一黑蛟只是暫時昏迷呢?

    一人一虎正束手無策,就見黑蛟的身體動了一下。秦時還以為這是水流沖刷所致,沒想到黑蛟的尾巴很突然地卷曲了一下,好像身體在用力,然后它的大腦袋探了過來,沖著他們張開了嘴巴。

    秦時,“……”

    這是要吃人了嗎?!

    就在秦時頭皮一麻,打算拔刀的時候,卻見一個小小的光團從黑蛟的嘴巴里飄了出來。

    “藍眼?!”秦團子叫了起來。

    藍眼肉眼可見的要比剛才更為渙散,身形接近于半透明的狀態,已經完全看不出白虎的形狀了。

    秦時動作快過了思想,立刻分出一小團靈力喂給了藍眼。

    小小的光團微微亮了一下,身形瞬間凝實了許多。

    “多謝。”黑蛟疲憊的閉眼,用鼻尖頂了頂藍眼,把它朝著秦時的方向推了推,“還請你幫忙,別讓它就這么死了……它曾經隨我一起出生入死,對鎮妖司,對朝廷,也是有功之臣。這些在鎮妖司的宗卷里都能查到。我是做錯了許多事,但藍眼并沒有……拜托了,兄弟。”

    第285章 引水

    黑蛟口中的兄弟兩個字, 說的秦時眼睛都酸了。

    “你是苗飛羽?你如何變成了這副模樣?”秦時問出了讓他疑惑很久的問題。

    黑蛟喘著粗氣說道:“當日在漠北峽谷之中與黑蛟一場惡戰,我和藍眼擊殺黑蛟之后遇到了山崩……借尸還魂。”

    它大概沒有力氣,此時此刻條件也不允許它把過往之事講述得太詳細。

    秦時忙又問道:“這里的主子是老鬼?你為他做事, 是為了鎮妖司?”

    黑蛟嘴巴動了動, 嘴邊長長的胡須也跟著晃動了一下,像是在笑, 又像是自嘲,“我醒來之后, 發現自己附身在了黑蛟身上,便意識到藍眼怕是活不成了……那時的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能救藍眼……老鬼能教我保全藍眼的法子,我自然要信守承諾,替他跑腿做事。”

    秦時覺得它說的“保全”的法子, 應該就是指的把藍眼禁錮在了那副牡丹花的繡件中。但李玄機也說了,那其實并不是什么保全的法子, 藍眼身上的靈力仍在流逝, 只不過流逝的速度較為緩慢而已。

    但即便只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拖延法子, 苗飛羽也愿意豁出自己, 去為藍眼爭取一線生機。

    秦時伸手揉了揉搭在他肩膀上的秦團子,他們倆都看出來了,黑蛟恐怕快要不行了。

    “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吧。”秦時也覺得這么問顯得有些冷酷, 但黑蛟時日無多, 他也希望它能提供更多的情況, 將功折罪,洗刷一下他自己和藍眼的聲譽。

    秦時知道這小子為老鬼做了不少事, 但想到藍眼,再代入一下自己和秦團子, 心里總有一種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同情。

    這種同情讓秦時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無法接受苗飛羽背叛了鎮妖司,一方面又確實覺得藍眼有些可憐。

    黑蛟喘著粗氣,說起話來顯得格外艱難,“老鬼不是這里的主子,充其量算一個管家。主子是誰,他不說,我們也不知道。但聽老鬼的話,主子似乎受了重傷。老鬼所做的這些事,都是為了讓他盡快恢復……”

    這個時候,李玄機也帶著手下的人走了過來。他們身后,還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修行者木呆呆的往這邊走,木偶似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一下。

    李玄機聽到黑蛟的話,忙問他,“前方可是古墓的下層?”

    黑蛟微微頷首,“老鬼和他的主子都在下面,里面具體什么樣兒,我不清楚。但聚靈陣的陣眼就在那里。”

    李玄機若有所思。

    “水潭就是古墓的出口,”黑蛟的喉嚨發出嘶鳴,沙啞的像砂紙在摩擦,氣息也越來越微弱,“原本那里有老鬼設下的封閉法術,被我暗中破壞了……”

    所以本該封閉的出口沒有真正封閉起來,反倒被外面的湖水倒灌了進來。黑蛟不確定他的做法到底給老鬼和他主子造成了多大的干擾。但他被派來看守這一關,能做的也只是破壞這一關了。

    秦時忽然就松了口氣,“為了我們?”

    “也為了我自己。”黑蛟說:“我希望藍眼能理直氣壯的活下去……”

    秦時從指尖逼出一小團靈力,渡給了藍眼,他本想把藍眼收進意識海,又覺得這個時候,藍眼或許更愿意與它的老友好好道個別。

    藍眼飄過去,停在黑蛟的鼻尖上。

    黑蛟看著它,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此時此刻卻溫和如水,它們像是在對視,又像是通過別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在默默告別。

    幾息之后,他們才注意到黑蛟眼里的神采已經散開了。

    秦時將藍眼收進了自己的意識海,對它說:“他希望你活著。”

    你要帶著他的那一份兒,好好活下去。

    藍眼默默的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一動不動地縮在之前被它當成了窩的地方。秦時覺得它這個樣子實在有些可憐,干脆把秦團子也收了起來,哪怕藍眼不想搭理人,但旁邊有個同類陪著它,感覺多少也會好一些……吧?

    李玄機也嘆了口氣,“走吧。”

    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現在還不到替戰友收尸的時候。

    他們混在一個個木呆呆的修行者當中,身體僵硬地走進了那個通向第二層古墓的洞口。

    秦時走到洞口附近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一些變化。他剛鑿開洞口的時候還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除了有一些陰冷潮濕的氣味兒,但現在隨著修行者們一個挨著一個地走了進去,洞里開始傳出一種有些異樣的……吸力。

    很古怪的感覺,像微弱的電流,就那么似有似無地刺激著他們的神經末梢,好像有什么神秘信號在催促他們快點往里走。

    原本黑黢黢的山洞,不知何時亮起了星星點點的亮光,照亮了一排一排順著山路往前走的人群。

    原本是向上攀爬的山路,在亮光出現之后,秦時才駭然發現,他們其實是在朝下方走。

    他們走在一條盤旋向下的山路上,就像他們在姚家寨的山谷里曾經看到過的那樣,幾乎是完全一樣的上寬下窄的空間結構,山路繞著圈子盤旋向下。區別只在于此刻行走在山路上的祭品比姚家寨的時候多得多。

    李玄機停下腳步,對身邊的人說:“我們不能再這樣往下走了。”

    他們對這個“天工聚靈陣”了解不多,雖然黑蛟也對坑洞里的結構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破壞,李玄機也派了沐夜尚明等人去破壞外部的風水,但這些措施到底能不能奏效,或者說能起多大的作用,目前都還是未知數,萬一陣法經受住了這一重一重的破壞,仍然照常啟動,那他們,包括山路上這些人就都危險了。

    秦時覺得李玄機的話是有道理的,但考慮到這里這么多被迷惑了神智的修行者,秦時便覺得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喚醒他們。

    “法術,自然只有種下‘術’的人可以解開,”秦團子絞盡腦汁的回憶,“可能還需要借助一些藥物啊啥的。”

    秦時不死心的催促,“你再想想。”

    秦團子也很苦惱,到目前為止,秦團子從傳承中得到的大多是白虎一族的戰斗經驗。道術一類的,大多屬于常識性的記憶。白虎一族擅長戰斗的先\祖們普遍對于“術”不大重視。

    “其實若是中了簡單一點的‘術’,泡泡冷水就能緩解了。”秦團子話音未落,就“啊”的一聲驚叫了起來,“外面不是有水灌進來了嗎?!”

    秦時也是一驚,他剛才還感覺到有水珠滴在他臉上。

    抬頭去看,頭頂上方的洞口已經看不見了,但澎湃的水聲仍在耳邊回響,偶爾還會有細碎的水滴從他們的頭頂滴落。

    從水潭那里灌進來的湖水,似乎另有出路,并沒有直接涌進這一個山洞里。

    “這不就是現成的水嗎……”秦時連忙擠到李玄機面前,把他的想法說了。

    李玄機也點頭,對于一些普通迷術來說,確實沖沖冷水就有緩解的作用。現在坑洞里中招的人太多,他們也沒有對癥的藥物,將水引進來確實是一個辦法。

    秦時帶著賀知年和章憲又開始往回跑。

    他們來的時候感覺是一路向上,從第一個坑洞鉆進了上方的山洞。但這會兒他們往回跑,卻發覺來時的路才是高處,他們此刻正從低處往高處爬。

    秦時不大明白這種奇特的結構是怎么形成的,或者干脆就是什么他不理解的“術”。一想到水是從高處往低處流,又覺得這個時候他們看到的地質情況才是正常的。

    從兩個坑洞相連的洞口鉆出來,他們發現第一個坑洞里已經積了不少水,頭頂上方那個原先是水潭的地方還在嘩啦嘩啦的往下噴水。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已經能夠分辨方向,頭頂上方涌進來的水、包括整個坑洞的結構,看起來都顯得正常了許多,不再有那種讓人分不清上下的怪異感覺。

    水潭這個入口經過了這么久的沖刷,似乎要比剛開始更大一些。水流奔涌得更急了,順著山坡嘩啦嘩啦往下流,有些山洞因為開口位置等等問題,已經完全被水給淹了

    坑洞底部低洼的地方已經積了水,形成了一個小池塘的模樣,靠近第二個坑洞的地方,黑蛟的尸體被水流沖了過去,恰恰擋住了兩塊巖石之間的豁口。

    秦時幾人連忙分頭行動,抬頭的抬頭,抬尾巴的抬尾巴,爭取早點兒將黑蛟給挪開。

    果然它挪開一點兒之后,積蓄的水流就開始緩緩朝著下方的坑洞流去。

    第二個坑洞里,李玄機摸出符紙朝著下方扔去。

    細微的火苗亮起,很快在黑暗中爆開,形成了一盞極為明亮的燈籠,緩緩朝著底部飄落。

    見過了姚家寨山谷陣法的人,在看到盤旋下降的山路之后,都在心里都有了一點兒猜測,以為會在坑底看到一個巨大的、黑白相間的陰陽魚圖案。

    但是沒有。

    隨著燈籠的下降,坑洞下方仍然是漆黑的,反而在沿途看到了不少奇怪的東西,有立在山路旁邊的繪制了鮮紅符文的彩色木柱,也有繪制在路面上的符文。洞壁上還零零星星地鑲嵌了不少頭骨,有動物的,也有人的,顯得陰氣森森。

    第286章 豁口

    燈籠還在繼續往下飄。

    這里遠比上方的坑洞更大, 也更深。無數的修行者沉默的往下方走去,燈籠的亮光映在他們呆滯的瞳孔里,好像一群沒有生命的傀儡。

    李玄機看得心都揪起來了。

    這個時候, 一道水流忽然從上方沖了下來, 像一道細小的瀑布,朝下飛去, 嘩啦啦的水聲在坑洞里撞來撞去,瞬間給人一種水勢浩蕩的感覺。

    水流并沒有濺濕了李玄機的符紙燈籠, 卻驚動了燈籠下方的什么東西。李玄機眼尖的看見下方黑黢黢的坑底,似乎有一道流光閃過。

    “飛天!”李玄機連忙喊來幫手。

    李飛天與李玄機彼此之間自有默契,不用多說什么,就領會了它師父的意思。細細長長的一條,迅速朝著坑底俯沖而去。從高處看過去, 好像一支箭穿透了黑暗,射中了躲藏在坑底的什么東西。

    坑底的黑暗中, 流光閃爍, 有什么東西開始在黑暗中蠕動。

    李飛天很快升了起來, 手柄一端染著一抹黑紅, 被燈籠的光一照,竟然隱隱泛起了金色的亮光。

    下一秒鐘,一個更大也更為粗壯的條狀物從坑底的黑暗中升起, 直追著李飛天竄了上來。

    站在山路上的人都被這突然間竄起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好像是條大蛇?”被這么一嚇, 田道長竟然不口吃了, 反而手忙腳亂地開始掏口袋,“我記得我帶了一包驅獸藥!”

    驅獸藥還是鎮妖司發的, 只有李玄機這些官方合作人氏知道這藥的藥方還是秦時提供的。據說他們在入關的路上遇到了成群的蠱雕,當時秦時他們就是用這藥方御敵的。鎮妖司反復試驗過藥方, 確認有效之后,趕在他們出任務之前批量生產了一些,配備給了出任務的隊伍。

    李玄機那里有藥粉也有藥丸,但田道長就只收到了幾包藥粉。這會兒見坑底藏著這么大一條蛇,立刻就想起了鎮妖司派發的新藥。

    一包藥粉迅速撒開,被田道長一道召風符卷了起來,徑直朝著大蛇撲了過去。

    大蛇飛竄的動作就那么直挺挺地僵在了半空中。

    燈籠緩緩降落到了大蛇的腦袋旁邊。借著這一點亮光,眾人也終于看清楚了這個潛藏在黑暗里的龐然大物。

    他們第一眼看到是一顆猙獰的……牛頭。黑色的皮膚,體表布滿了鱗片,他們之前看到的亮光,就是鱗片反射所致。牛頭的額頭正上方長著一對彎曲向上的牛角,銅鈴般的眼睛正惡狠狠的瞪著他們。

    有人被這怪獸的形象給嚇著了,顫顫巍巍的問李玄機,“這是個什么東西啊……”

    這個問題,李玄機也回答不了,他也沒見過這樣的怪物。

    但他看到了怪物正瞪著他們,顯然還有意識,可見這藥粉對它所起的作用有限。李玄機知道這種藥粉對于頭一次接觸的妖獸是最為有效的,一旦妖獸們接觸過這種藥粉,下一次再接觸,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也就是說,他們困住這妖獸的時間不多了。

    李玄機再一次給李飛天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同時也把這一條命令傳達給了自己隊伍里的每一個人。剎那間,五花八門的兵器都奔著牛頭巨蛇飛去,將它團團圍了起來。

    一團亮光砸中了巨蛇的一只牛角,劇烈的爆\炸震得牛頭巨蛇的身體都跟著晃動了一下。它雖然無法動彈,但一對豎瞳兇光畢露,緊緊盯住了李玄機,似乎認出了他是這些人當中的頭領。

    那些落在它身上的攻擊也因為它鱗甲堅硬,并沒有對它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反而令它眼中怒氣更甚。

    李玄機暗中心驚。在巨蛇受到的攻擊當中,最厲害的當屬他拍出的一張引雷符。但這道符卻在靠近巨蛇的時候,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好像催動引雷符的靈力憑空消失了一樣。

    李玄機不會認為這條巨蛇運氣這么好,恰好撞到了符紙失靈——他自己使了多大力氣,他怎么會不知道?若是尋常邪祟,他的一道引雷符就能將它劈成飛灰。何況他們隊伍里的重明鳥都還沒有出手。

    這條長蟲的能力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一位年輕道士從山路上飛撲而起,銀亮的寬刀在半空中劃過,一刀劈在了巨蛇七寸的位置上。沒想到一片細碎火花閃過,巨蛇竟然紋絲不動,脖子上的鱗甲更是連一點兒刮痕都沒有留下。反倒是攻擊它的道士被震飛了出去,被他的同伴手忙腳亂地扶住了。

    巨蛇沒有受傷,但頻頻受到攻擊卻讓它怒火更甚。就在李飛天再次從天而降,朝著它的眼睛俯沖而來的時候,李玄機忽然注意到巨蛇前額的位置,由上到下,裂開了一道縫隙。

    這場景有點兒像是蛇類蛻皮,但又比蛻皮快得多。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在那里裂開了一道巴掌寬的口子,一團白色的東西在裂口里蠕動,擠來擠去的,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鉆出來。

    李飛天的攻擊也因為這突然間出現的裂口而打偏了。一塊翹起來的硬皮直接將拂塵彈開,令它落在了巨蛇眼睛的下方,又在光滑堅硬的鱗片上滑了一下,直接從它腦袋側面滑了下去。

    李飛天反應也快,它繞著巨蛇的脖子轉了一圈,重新飛了起來,再一次俯沖下來。

    這一次它瞄準的不是巨蛇的眼睛,而是它額頭中間的裂口。那里有淺色的肌肉在蠕動,不論是不是巨蛇要蛻皮,那里都是此刻它身上最為柔嫩的部位。

    李飛天雖然只有細細一條,但寒光閃爍的身軀卻帶著凜冽的氣勢,殺氣騰騰地飛撲下來。

    巨蛇的身體艱難地晃動了一下。雖然只是非常細微的晃動,卻仿佛已經耗盡了它的全部力氣。它的眼里閃爍著狂暴的亮光,額頭裂口處的東西也掙扎的更厲害了。

    拂塵越逼越近。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水流從天而降,正落在巨蛇的腦袋上。剎那間水花四濺。李飛天的下落也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李玄機心里叫了一聲要糟。

    這水流沖刷到修道士的身上固然有令他們清醒的功效,但落在巨蛇的身上,也同樣沖刷掉了藥粉對它的影響,再想如先前那樣定住這妖獸就難了。

    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巨蛇刷然而動,閃電一般從李飛天的拂柄下方避讓開來,一截漆黑發亮的尾巴甩上來,啪的一聲將李飛天擊飛了。

    站在山路上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有一種頭暈目眩之感。原本黑沉沉的坑洞仿佛瞬間活了過來,滿眼都是蠕動的黑色鱗甲,讓人看不出這怪物到底有多長。

    燈籠的光隨著它們的游動閃爍出詭異冰冷的亮光,令人不寒而栗。

    巨獸發出一種氣流般的嘶鳴,一低頭,巨大的蛇身便朝著李玄機滑了過去。

    又有一道水流從他們的頭頂上方沖了下來,像一道從天而降的水簾子,一下子將巨蛇和山路上的道士們隔開了。

    水流沖擊在巨蛇的身上,水花四下濺開,像在坑洞里下了一場瓢潑大雨似的。

    那些在山路上茫然前進的修士們被迫沖澡,陸陸續續的恢復了一些神智。有的人呆呆站在原地,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也有的人發現了坑洞里的巨蛇,大驚失色之下,連忙取出武器反擊。

    巨蛇雖然動作迅捷,但坑洞中到底空間有限,一下子被這么多人盯上,又都是它的祭品,大約也舍不得都弄死,一時間就有些縮手縮腳起來。

    秦時這個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帶著兄弟們把黑蛟的尸體搬來搬去的,到底給坑洞里的同伴們惹來多大麻煩。

    他拖著黑蛟的一只胖爪子,呼哧呼哧地往旁邊的斜坡上拖。一開始看到這黑蛟的時候就知道它長得大個,沒想到死了之后更是……死沉死沉的。光是這一只大爪子,差不多就得有五十斤重了吧?!

    拖著黑蛟尾巴的章憲也跟他發出了一樣的哀嚎,“這也太沉了……吃什么長大的?!”

    賀知年不愛說廢話,卻也疑惑腳下的積水怎么越來越多,明明他們已經把黑蛟的尸體拖開了,水流沖進下方的坑洞里,這里的積水應該變淺了才對。

    賀知年無意識的抬頭,就見拼命往下灌水的那個豁口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變得更大了。有什么東西從那豁口里晃動了一下,似乎是一只野獸的爪子。

    賀知年連忙拉著同伴退到一邊,一個個如臨大敵。坑洞下方的敵人還沒露面呢,再來一個什么妖獸,他們腹背受敵,處境就變得更艱難了。

    水流中有巨大的石塊落了下來。

    那只爪子又開始抓撓了,水流卷著泥土石塊,顏色都由先前的清澈變得渾濁了。這妖獸似乎正在想法子把豁口抓的更大。

    片刻之后,它慢慢縮了回去。

    秦時幾個人看得大氣也不敢出。

    豁口的水流忽然就變小了,有什么東西堵住了豁口,艱難的往里擠。先是一只比黑蛟更加粗壯的青藍色的爪子,緊接著,嘩啦一聲,豁口處又掉落了一大片石頭泥土。

    隨著洶涌的水流一起沖進來的,還有一個碩大的、青藍色的龍頭。

    第287章 熟人?

    秦時看著那顆熟悉的、覆蓋著青藍色鱗片的龍頭, 那兩根隨著水流飄蕩的長須子,那雙晶瑩剔透的、像是害羞卻又傲氣十足的眼睛……完全傻眼了。

    他懷疑自己搬尸搬得太疲倦,以至于頭暈眼花的產生了幻覺。

    這怎么可能呢?他問自己, 怎么可能在這個詭異的地方見到小龍?!

    小龍大約也沒想到它剛一冒頭就看見了秦時, 動作一僵,眼神也跟著飄忽了一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小龍卡在豁口里的身體開始迅速縮小。

    但它忽略了一件事:它現在還卡在湖底和坑洞之間的豁口里,豁口原本就被它給挖大了許多, 它的體型冷不丁一縮小,被它堵在身后的湖水瞬間便如同決了堤似的轟然泄下,順便將小龍也一起沖了下來。

    這如同山洪暴發一般的動靜也驚醒了正陷入自我懷疑之中的秦時,他連忙丟下黑蛟的尸體,拖著兄弟們往旁邊地勢稍高一些的地方跑去。跑了沒兩步又繞了回來, 跑回到了靠近下方洞口的地方。這里有黑膠的尸體擋著,在前方形成了一片小水洼, 洶涌的洪水直接從水洼旁邊沖了過去, 咆哮著沖進了坑洞里。

    這水量……足夠把中了迷術的人都沖醒了吧?秦時有些心虛的想著。

    小龍被洪水從豁口沖了下來, 嘰里咕嚕的從高處掉下來, 摔得滿頭包,身不由己的被水流推著往前走。

    天旋地轉之間,它瞥見了橫在下方的黑蛟尸體……和站在尸體旁邊的那個人。

    小龍掙扎起來, 它扭著身體在洪流中翻滾, 跌跌撞撞地一頭扎進了水洼里。

    秦時被小龍濺起的水花撲了一身, 又擔心小龍細條條的身體被洪水給沖走了,顧不上抹一把臉, 心急火燎地撲過去,想著要先將小龍撈起來再說。

    小龍這會兒也就一米多長, 跟秦時的大腿差不多粗細,抱在懷里的重量跟抱著一頭大型犬也差不多。圓滾滾的身體摸起來涼冰冰、沉甸甸。這是自從小龍恢復記憶離開之后,秦時再也不曾觸碰過的手感。

    小龍覺得自己出場的方式太丟人,見秦時把它抱了起來,干脆閉上眼睛,順著他的手勁兒游上去,把腦袋搭在了秦時的肩膀上,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但在秦時看不見的地方,它那條閃爍著青藍色虹彩的大尾巴卻歡快地甩了甩。

    秦時被這失而復得的巨大的幸福感擊中了,鼻腔發酸,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其實剛在豁口處看到龍頭的時候,他并不能肯定那就是他的小龍。但看到小龍就這么笨手笨腳的被沖了下來,他還是關心情切,身體的反應快過了大腦,完全沒想那么多,直接就撲上去撈龍了。

    等他撈起了這條小龍,感覺到它充滿依戀的把腦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熟悉的感覺才終于讓他相信,是他的小龍回來了。

    這確確實實,就是他的小龍。

    “你怎么跑這里來了?”秦時眼含淚花,像抱孩子似的摸了摸小龍的后背。

    小龍沒有回答他,尾巴卻又不自覺地晃了兩下。

    秦時抱著小龍往旁邊走了兩步,嘴里忍不住嘮叨起來,“這里一堆麻煩呢,你要不要跟秦團子待一會兒,睡一覺?”

    他的意思是像以前那樣,聽話的讓他收進意識海。但小龍這副模樣,讓秦時抱著就有些舍不得撒開手了……他們才剛剛見面呢。

    果然小龍的腦袋晃了晃,這是表示反對。

    以前它還小,不會表達自己的意思的時候,就只會點頭、搖頭。后來受了秦團子的不良影響,肢體語言才漸漸豐富起來了。

    賀知年站在黑蛟的尸體后面沖著他招手。

    水沖進了第二層古墓,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需要回去跟自己的同伴們匯合,順便討論一下這里會不會被淹掉的問題。古墓里雖然到處都是洞,跟個篩子似的,但誰知道外頭有多少水?到底是不是真的山洪暴發了呢?

    秦時抱孩子似的抱著少說也有八十多斤的大寶寶,樂顛顛的往洞口跑,一邊跑一根還跟小龍商量,“要不咱們再變小一點兒?下面說不定還有壞人要打,抱著你可不行啊……”

    小龍順著他的肩膀往上游,一邊游,一邊身形就縮小了。像一條藍色絲帶似的,在他脖子周圍繞了一圈。

    秦時,“……”

    小龍的腦袋從脖子后面探過來,在他下巴上蹭了蹭。這個再自然不過的小動作透出了一股無言的親昵,成功的將秦時又逗笑了。

    得了,還問什么呀,秦時心想,孩子回來了就比什么都強。再說現在這個地方,這也不是適合敘舊的地方。

    “下面危險。”秦時囑咐它,“不要亂跑,也不許亂動……要聽話。”

    小龍乖乖點頭。

    坑洞里,水流洶涌而下。

    再厲害的迷術在這種程度的沖刷之下也要失效了,那些驚醒過來的修行者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這么詭異的山洞里,并且這山洞還是一個巨蛇的窩,頓時亂成了一團。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修士,剛才認定了黑蛟是“異寶”的守護獸,現在又覺得八成這一頭巨蛇才是真正的守護獸。于是不怕死地開始往上沖。

    李玄機他們進來得晚,站立的位置要比其他人略微高一些,坑洞里的形勢看的要比其他人更清楚。但現在水勢太兇猛,他已經看不清楚巨蛇的動作了,眼睛里全是那條黑色的蛇尾,在洶涌的水流中晃來晃去。每甩一下,就有幾個人慘叫著飛起來。

    但幸運的是,巨蛇并沒有把他們都干掉的意思——至少現在沒有。于是祭品們都還生龍活虎,逃命的逃命,打怪獸的打怪獸……

    淡定了一輩子的李玄機李神仙,看到這樣的亂象,表情終于裂了。他徒勞地拿出一張揚聲符,想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一起,但他喊破了喉嚨,也不見成效。

    從頭頂上方沖下來的湖水在坑洞里形成了一道白花花的水幕。被這樣沖刷著,燈籠的光開始變得黯淡了。在他們的視野之內,除了白色的泛著隱隱的光亮的水流之外,就只有間或閃過的黑色的蛇身。

    李玄機再次扔出一張符。

    黑暗中的燈籠慢慢亮了起來,朝著坑洞下方緩緩飄落下去。

    在一團扭絞在一起的黑色鱗片中,一點白色突兀的在水幕中閃現出來,然后迅速的朝著他的方向滑了過來。

    這東西動作太快,李玄機很快就看清楚了那原來是巨蛇的腦袋。還是那兩支詭異的牛角,還是一身黑皮,卻在額頭裂開口子的地方,擠出來一張人臉。

    活生生的人臉,五官俱全,一雙陰鷙的眼睛轉來轉去,顯得又狡詐,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猥瑣,仿佛時刻在暗中觀察什么。額頭上方還支棱出來一小撮灰黑色的頭發。

    從遠一點的距離看過去,巨蛇好像長著兩個腦袋似的,一個是吐著信子的蛇頭,另一個就是在蛇頭上冒出來的、比牛頭略微小一些的人頭。

    大約是離得足夠近,那人頭轉過一個角度,朝著李玄機的方向看了過來。然后它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人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個類似于微笑的詭異表情。

    剛剛沖到李玄機身旁的秦時和賀知年看到這一幕,都瞬間冒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為什么這個怪物臉上會出現這種仿佛看到熟人似的表情?!

    李玄機也被嚇住了,嘴唇抖了抖,才冒出一句輕若耳語的嘟囔,“……怎么是他?!”

    秦時一個趔趄,心想我去……這還真是熟人啊?!

    但巨蛇顯然并沒有給他們敘舊的機會,碩大的頭顱像一艘堅硬又輕快的小船似的,迅速破開了水幕,徑直朝著李玄機沖了過來。

    巨蛇來勢太快,秦時和賀知年根本來不及把李玄機拉開,便提著刀沖上去,將他擋在了身后。

    巨蛇頭上的人臉笑容更甚,壓根沒有把這幾個人的舉動看在眼里。

    秦時也發現了他們的還擊是何等的被動,他們站在山坡上,還不能過分靠近山路邊緣,因為坑洞里刨出來的山路都是土路,又被上頭落下的湖水沖刷了這么久,早就濕滑不堪,一不留神就會直接摔進下方的坑洞里去。

    巨蛇卻沒有這種對環境的顧慮,它不在意頭頂上正在發洪水,山路上的泥濘也對它沒有絲毫的影響。相反,它每一下沖撞都能對他們造成嚴重的傷害。秦時身后的兩個道士已經被巨蛇撞飛,慘叫著滾下了山坡。

    秦時感覺到了巨蛇身上散發的惡意。它看準了李玄機,重點對付目標也是他,包括站在他附近的這幾個拿刀的人。

    秦時覺得,它跟李玄機似乎有仇,所以才會在見到李玄機的時候表現得這么詭異——還有什么比貓戲老鼠的態度更折辱人的呢?!

    賀知年被蛇頭撞飛了,秦時的寬刀砍空,自己險些也順著山坡滾下去。他艱難地用寬刀卡在腳下的泥土之中,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他的一只腳陷入了爛泥里,半個小腿的位置都被爛泥給吸住了,一時間動彈不得。

    脖子上的小龍蠢蠢欲動,被秦時強按住了。現在他們還沒有摸透巨蛇的底細,還不到小龍出場的時候。

    巨蛇看出了秦時的窘境,人臉上出現了一種刻毒冷笑的神色,高高揚起的蛇頭再一次俯沖過來。它要看到這個人類,這個李玄機的手下被它一口咬死,鮮血噴濺出來,染紅這一片土地……它要給這些不聽話的祭品一點兒教訓。

    就在它噴出的腥氣馬上就要吹到秦時臉上的時候,一團白色突然間出現了秦時的身前。

    那是一頭成年的猛虎,白底黑紋,藍眼兇光畢露。它高高地揚起爪子,朝著巨蛇腦袋上的人臉抓了過去。

    這么近的距離,巨蛇根本剎不住車,眼睜睜看著白虎的爪子落了下來。

    鮮血噴濺出來,染紅了這一片泥濘的土地。

    巨蛇發出了痛苦至極的嘶鳴,蛇頭向一旁重重甩了過去,身軀狂暴的在坑洞里翻滾起來。

    第288章 捕蟲瓶

    巨蛇臉上鮮血迸濺, 視線被擋住,看不清傷了它的白虎竄去了哪里。它在極度的痛苦之下嘶聲慘叫著,狂暴地到處亂撞, 完全失去了理智。

    湖水還在不停地灌入, 下方坑洞里又是水又是泥,巨蛇就在這泥水里暴躁地翻滾, 頭上的鮮血被水流沖開,匯入泥水之中, 將泥水染得更加污濁。

    一大塊山石泥土從高處掉落下來,還沒落地就被水流沖開,變成了泥石流,轟隆隆地滾進了下方的坑洞里。

    秦時護著李玄機躲開了這一股渾濁的水流,朝著高處跑去。

    巨蛇像是察覺了他們的動作, 頂著滿頭的血又沖了過來。電光火石間,一雙金色的大鳥從暗處沖出, 在巨蛇的頭頂盤旋, 十分敏捷地朝著它的眼睛疾撲下來。

    巨蛇甩著腦袋避開了重明鳥的襲擊。

    祥瑞的氣息令巨蛇有所顧忌, 它開始放慢動作, 腦袋上詭異的人臉也露出了警覺的神色。它左側的眼睛被白虎抓傷,不但眼球掉了出來,半邊臉的皮肉都翻了起來。雖然不斷的有水流沖刷下來, 但仍有鮮血不斷的從創口涌出, 模樣十分凄慘。

    巨蛇就頂著這張凄慘的人臉, 用沒有受傷的右眼來回掃視著山坡上的祭品和半空中盤旋飛舞的重明鳥,陰鷙的目光中蘊著風暴, 像是在分辨哪一個才是剛才傷了它的人。

    秦時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又濕又沉, 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剛才的襲擊一經得手,他立刻收回了秦團子。他從剛才的襲擊中嘗到了甜頭,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就讓巨蛇發現團子的存在。

    秦時抹一把臉上的水,安撫地拍了拍緊貼著他臉頰的小龍。他注意到巨蛇已經從受到偷襲的憤怒與痛苦之中恢復了過來,漆黑的身軀不再漫無目的的四下亂撞,反而謹慎的在坑洞里重新盤了起來。

    巨蛇的腦袋高高揚起,輕微的左右晃動。這是一個準備迎敵的姿勢。但重明鳥也警覺的在一擊落空之后,迅速拉高,避開了巨蛇的攻擊范圍。

    人臉之下,屬于蛇類的黃綠色的豎瞳掃過了李玄機所在的方向,再一次將目光投向了高處的金色大鳥。

    重明鳥像是商議好了戰術,一只疾速沖下,利爪如電,朝著巨蛇額頭上的傷口抓去。另外一只則繞著巨蛇的腦袋兜圈子,分散它的注意力。兩只重明鳥互相配合,雖然還看不出它們對巨蛇到底造成了多大傷害,但它們卻成功的將巨蛇撩撥得失去了冷靜。

    李飛天抓住這個機會,再一次從高處俯沖而下。它瞄準的是人臉上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睛,但巨蛇警覺,非常敏捷的避開了它的攻擊。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巨蛇暴躁的嘶吼,一低頭,將從暗處沖出來偷襲它的一名修士叼在嘴里來回甩了起來,又在他的慘叫聲中將他拋在了修士們最密集的山坡上。

    剛剛清醒過來的修士們都對他們此刻的處境產生了畏懼之感,除了少數幾個堅定的想要殺死守護獸奪取異寶的瘋子,大多數人都打算暫時避出坑洞去——異寶固然可貴,但也要有命享用。眼下的情形,搞不好他們就要把命留在這里了。

    但他們的打算卻被巨蛇發瘋一樣的亂撞給攔了下來。此刻見到巨蛇叼著人亂甩,又把人扔了過來,擁擠在一起的修士們更是亂作一團,生怕自己會成為巨蛇的下一個目標。

    于是倒霉的修士就那么摔在了爛泥地里,連扶他的人都沒有。

    巨蛇的腦袋微微揚起,三只眼睛——兩只蛇眼一只人眼,陰森森的從這些不聽話的祭品身上掃過,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被這三眼怪物盯住的人都老實下來。

    這一刻,這些修士們與巨蛇的腦電波似乎詭異的連通了,接受到了它傳遞過來的信號。它的威脅中還夾雜著少許的安撫之意,仿佛在說乖乖聽話,就不會吃掉你們。

    修士們怎么想不重要,至少他們變老實了。這就是巨蛇想要的結果。它不想看到自己的祭品亂成一團,還不等它動手,他們就自相殘殺起來。

    當然巨蛇心里也是有一些遺憾的,因為討厭的蟲子們太多了,不停地撩撥它,所以它并沒有更多時間去充分的震懾自己的祭品。

    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自己受了傷,而是這些祭品一個都不能離開。

    從坑洞的底部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震動,不明顯,卻也不容忽視。

    巨蛇在重明鳥和李飛天的前后夾擊之下來回閃避,但它的動作卻明顯變得靈活了起來,仿佛它已經從白虎給它的重創和后面幾位的騷擾中恢復,重新回到了戰斗狀態。

    被巨蛇的身體擋住的坑底,不知何時開始散發出隱約的亮光。淡淡的紅、淡淡的藍,間或閃過日月星辰一般的黃白亮色。

    巨蛇的身體也漂浮起來,像被什么東西托舉著似的,在半空中舒展,又重新盤成了一團。

    “糟了!”

    秦時聽到李玄機喊了起來。他轉頭去看,就見李玄機正仰著頭望向他們來時的那個豁口。豁口還在,也依然在不住的往下灌水。

    與之前沒有什么區別的景象,卻在巨蛇漂浮起來的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秦時只覺得眼前花了一下,很微妙的眩暈感,似曾相識。

    然后他就注意到他們站立的方向感再一次發生了變化,他們進來的那一處豁口忽然就變成了一口水潭,水潭中央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水。

    一圈刺眼的紅光正圍著這口水潭迤邐亮起,并以水潭為中心,迅速朝著上方蔓延。在巨蛇的上方,原本是爛泥坑的地方,慢慢地浮現出一片錯落有致的光點。

    秦時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這里的方向會變來變去。

    實際上,這所謂的“第二個坑洞”就是一個開口朝上的的捕蟲瓶,一旦蟲子飛進了瓶子里,這個巨大的瓶子就可以顛倒方向,讓開口朝下封死在地上了。

    這個誘使他們主動鉆進來的,大約……才是真正的陷阱。

    仿佛蒼穹之下亮起了萬點星光,悉數灑在巨蛇的身上,讓它披上了神奇的幻彩,搖身一變,就從一頭丑怪的野獸變成了某種帶有神話意味的符號,一下子就高高在上起來。

    秦時看到一張符紙朝著它飛了過去,還沒靠近就被一層無形的光暈擋住,無聲無息的黯淡了。他便猜到這巨蛇的周身有一層保護它的結界。

    巨蛇上方的星光越來越亮,漸漸顯出了一個光球的模樣。光球里輝光流轉,仿佛承載了一條銀河,并且這光球還在不斷地變大。

    巨蛇圍著光球緩慢游走,像對它有所忌憚,卻又無比垂涎。

    秦時眼尖的注意到光球里面不光有閃爍的星辰,還有不少動物的形象,豺狼虎豹之類的,就在光球的最外圍隨著里面莫名其妙的力量,慢悠悠地旋轉。從山路上這些人的角度看過去,它們就像是鑲嵌在玻璃球里的彩色小照片,細微、呆板,一動不動,只是僵硬地隨波逐流。

    不,它們不是普通的動物,而是已經踏上了修行之路的妖獸,秦時在它們的身體慢慢轉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薄薄的一層輝光。那是修行者處于修煉狀態的時候,內丹中靈力流轉,自然而然的與自然力量相互呼應時發生的現象。

    賀知年就曾經告訴他,他在夜晚引動靈力修煉的時候,周身也會發光。

    一個認知如閃電般擊中了他:不是什么星辰……那些被困在光球之中,隨著星河不斷旋轉閃爍的……

    是一個一個已經踏上修行之路的修行者。

    秦時覺得頭暈目眩,他知道天工聚靈陣是有個王八蛋要通過一定的手段吸取別人的靈力,但在他的認知中,這種粗暴的掠奪方法完全就是一個妄想,因為所有的修行者在修煉的時候都要對號入座的,就好像他無法吸收木靈力,賀知年無法吸收金靈力。

    但在此時此刻,他看著懸掛在他們頭頂上方的詭異的光球,卻無師自通的意識到這應該是某種裝置……或者法器,能把不同屬性的修行者都一鍋給燴了。

    秦時倉皇四顧,就見山路上那些挨挨擠擠要逃跑、或者要繼續跟巨蛇拼殺的修行者都像被抽了魂似的,木呆呆的面向光球站著。

    秦時看到距離他們較近的幾個修行者表情已經明顯的呆滯了,有星河一樣細碎的光芒在他們的眼底旋轉,亮得驚人。

    有人從后面拉了他一把。

    秦時回頭,就見賀知年微微瞇起的眼睛里閃動著一種兇悍的光,像夜晚遇見的那些惡狼。他帶著一種戒備又厭惡的神色掃了一眼上方漂浮的東西,壓著聲音對秦時說:“你留在這里,守著李神仙。”

    秦時一個激靈,他那個被殘酷真相撞擊得有些眩暈的大腦終于恢復了些許的冷靜。他問賀知年,“你呢?”

    賀知年十分簡潔的說:“我要跟老魏一起去布陣。”

    “什么陣?”秦時呆了一下,心想他們這些原生的緝妖師,果然要比他懂得更多。

    賀知年似乎笑了一下,“能扛住這個聚靈陣的陣。”

    秦時注意到他說的是扛住,而不是破解,“能行嗎?”

    賀知年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越過了秦時的頭頂,正望向他身后旋轉的光球。秦時下意識的隨著他一起回頭,就見光球里正緩緩飄過來幾個人形的光點。他們明明具備鮮活的形象,肢體的動作卻偏偏有一種呆滯的感覺,好像被封在玻璃相框里的人物照片。

    有妖獸就有人類修行者,秦時并不覺得看到人類的形象有多么意外。他這樣想的時候,聽到賀知年的牙關咯咯作響,他像咀嚼似的從口齒之間擠出來一個名字。

    “和庸……”

    賀知年唇舌間泛起苦意。他想,和庸既然出現在這里,那么被他帶走的師兄弟呢?鎮妖司的兄弟們呢?

    鐘鉉呢?!

    第289章 嗅覺

    鐘鉉剛帶著鐘秀沖進陰魚的洞口, 便聽到身后傳來轟隆隆的響聲,石門轟然合攏。

    他們這一撲直接撲進了一處向下傾斜的坡道,不等他們搞清楚周遭的情況, 便被一道大力拉扯著向下方滑去。

    天旋地轉之間, 鐘鉉只顧著撈住了懷里人事不知的小侄子。這小子運氣不好,剛才沖進來的時候他似乎撞到了頭, 這會兒一動不動的,像是昏過去了。鐘鉉也只來得及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 發現沒有什么出血受傷的地方,心里稍稍安穩。

    他們此刻像處在密道一類的設施中,周遭黑漆漆的,偶爾有一絲亮光閃過,讓他生出了一種身陷密林的錯覺——不見天日, 卻偶爾有光線穿透林梢,給人帶來一絲模糊的暖意。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這條滑梯就滑到了盡頭。他們四腳朝天摔進了一個裝滿了瓶瓶罐罐的大坑里。

    既然是古墓, 自然就有擺放殉器的地方。這一處殉坑里的東西以金銀居多, 被他們的大力沖撞壓癟了一大片, 支棱起來的尖角直接把昏迷的鐘秀給戳醒了。這苦逼的小子嗷的一嗓子喊了出來,又被鐘鉉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鐘秀嗚嗚叫喚兩聲,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忙又忍痛憋住了眼淚。鐘鉉松開手, 拍拍他的后背, 示意他趕緊起來跟著自己走。

    鐘秀抽噎一聲,揉一揉也不知見了血沒有的屁股, 手忙腳亂地跟了上去。

    鐘鉉從領口拽出一粒食指肚那么大的夜明珠,借著它散發出來的微微泛青的亮光, 打量這一座存放殉器的墓室。

    最神奇的是,在他們頭頂上方只有一片光滑的頂棚,并沒有洞口,好像他們憑空就出現在了這里。

    這里并不是保存完好的模樣,墓室的門早就被破壞了,變成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劈柴。但奇怪的是,墓室里的殉器都還在,并沒有明顯的減少或者被破壞的痕跡。就好像跑到這里破壞了大門的人,對這里的金銀器皿都不感興趣,單純只是過來看看熱鬧。

    鐘鉉在大門口蹲下,從門檻附近的灰塵里摸出了掌心大小的一片金屬。抹掉上面沾著的灰塵,他看出這是一片折斷的刀刃——刀刃為什么會折斷?

    答案必然是:因為這里曾經發生了打斗。

    那么新的問題由來了:這里為什么會發生打斗?!誰在打斗?!

    鐘鉉帶著鐘秀走出墓室,指了指旁邊的幾間墓室對他說:“這里應該是古墓北端,后室所在的位置,都是存放殉葬品用的……”

    話沒說完,他就注意到旁邊的墓室也跟之前的墓室差不多,大門被破壞了,墻壁、門框上都有打斗的痕跡,但存放在里頭的糧食、綢緞、兵器……等物,看上去卻并沒有被人洗劫過。

    “有打斗痕跡,但是沒有被劫……”鐘秀若有所思。

    鐘鉉點了點頭,“沒猜錯的話,這里就是兩年前小賀他們被困的地方。他們不熟悉古墓的結構,再加上這里有機關……”

    鐘鉉說著,伸手在墻壁上摸了一下。在那里,幾乎與他視線平齊的地方,留著一個比人手略小一些的爪印,尖端直接沒入了金磚之中,在那里留下了幾個深深的小孔,然后從小孔處拉開了一道猙獰的抓痕。

    是某種野獸留下的痕跡,動作迅猛,且有力量。可想而知這一爪子要是抓在人身上會造成什么樣的傷害。

    抓痕之下,是一個被破壞了的箭槽,里頭空空如也。鐘鉉特意看了一下周圍的地面,灰土積了不少,卻并沒有看到有箭,也不知這里頭的箭都去了哪里。

    鐘秀正想說話,就聽鐘鉉噓了一聲,拉著他退回了身后的墓室中。

    這里是專門存貯兵器的墓室,鐘鉉左右看了看,順手拎起一把寬刀。然后將夜明珠塞回了衣服里頭,拉著鐘秀在兵器架的后面蹲了下來。

    鐘秀惴惴不安的藏在陰影里,片刻后也沒聽到有什么動靜,正想問一問鐘鉉,就感覺到鐘鉉的手按在了他的背后,輕輕拍了一下。

    鐘秀不敢動了。

    片刻之后,鐘秀也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一點兒模糊的動靜,像是在空曠的山谷里傳來的回聲,似有似無的。

    這聲音漸漸變得清楚……有人朝著這邊走過來了。

    鐘鉉覺得事情不妙,因為在他們與來人之間隔著數間墓室,還有一道長長的墓道,但這些人卻走得毫不遲疑,似乎早早就確定了他們躲藏的方位。

    鐘鉉握緊了刀柄。

    這時,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清亮的男子的聲音不高不低的喊了起來,“喂?喂?藏哪里了?出來吧。”

    鐘鉉,“……”

    有女子的聲音疑惑的反問他,“你沒聞錯?是這里嗎?”

    “當然沒錯。”男子不耐煩的說:“就在前面,兩個人,一個是他,還有一個是他的那個侄子。”

    鐘鉉心想這下沒得跑了,人家連他們身份都清楚……等等,什么叫聞錯?難道他們藏在這里,是被人聞出來的?

    誰的鼻子這么好使?!

    鐘鉉很快就知道鼻子好使的其實不是人,而是秦時曾經抱著上班的那頭小狼崽。小狼崽曾經無數次圍著他打轉,自然認得他身上的味道。

    當然他現在也知道了夜琮的身份,人家壓根也不是狼崽子,而是夜族的王。

    跟夜琮同行的,還有兩個柳樹精和一條蛇精……水關山。

    水關山是在返回關外的路上接到了狼王送來的消息,有關水蘭因的消息。傳遞消息的其實是秦時,他自知古墓一行危機重重,生怕自己折在里頭,從此水蘭因沒人照料。

    水關山一路上忐忑不安,到達姚家寨之后被狼王的下屬帶路,行色匆匆地感到了青石谷,見到了……哭著喊著要爸爸的水蘭因。

    水蘭因雖然沒有對水關山的記憶,但到底也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下屬,看到她天然就有一種眼熟且信任的感覺,于是非常自來熟的央求她帶著它去找爸爸。

    明成巖被這倆孩子鬧騰得一個頭兩個大,巴不得小蛇換個人鬧一鬧,于是見它纏著水關山也假裝沒看見,一點兒不加阻止……關鍵是水蘭因不聽他的話,他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水關山無法直視轉生之后的頭領,又顧念秦時對虺一族的恩情,答應去找秦時,但條件就是不能帶著水蘭因。

    水蘭因無可奈何,扭著胖胖短短的小身體,眼淚汪汪的答應了。

    水關山把撒起嬌來天下無敵的頭領交給明成巖照看,嘴角抽搐的去找狼王了。狼王帶著柳樹精兄弟倆正要進樹林,就這么的,又加上了一個同伴。

    夜琮起先以為水關山的加入沒有太大用處,但他也不能不給她一個機會還人情。但等他們跟鐘鉉叔侄倆匯合之后,就發現水關山的加入還是十分有用的。這個本體是水蛇的妖修對于水元素有著異乎尋常的感應,她很快就察覺古墓的下方有水。

    “很多水。大約是地下河。”水關山的眉頭皺著,對于這個發現感覺十分費解,“人類選墓葬之地,不是忌諱有水?”

    夜琮不懂這些,將目光投向了鐘鉉叔侄。

    鐘鉉不關心前人選墓葬的風水問題,他更想知道和庸帶走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陰陽魚對應的兩個山洞,一個是古墓,另一個呢?

    “能感應到哪里有人嗎?”鐘鉉問面前的這一伙兒妖怪。

    眾人都看夜琮,這讓夜琮有些羞惱。他們狼族確實嗅覺敏銳,但也不是專門用來找人的呀。他,他確實沒有聞到哪里有人。

    當然這也可以側面證實他們身處的這個環境里,除了鐘鉉叔侄倆,再沒有別的活人了。

    鐘鉉解釋了一下他們進來的方式,陰陽魚不同的洞口,懷疑李玄機等人也跟和庸他們去了同樣的地方。

    柳風語若有所思,“如果還有其他的空間,會不會就是在下面?”

    理論上來說,有地下河的地方,就有水流沖刷形成的地窟,有洞窟便能容納想要興風作浪的家伙在里頭搞鬼。

    柳溪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轉了轉,“那就找個合適的地方試一試……我來。”

    她別的能耐沒有,要論往大地里扎根,那是柳風語也比不過的。根扎下去,這片土地曾經發生過什么、又殘留什么信息,往往都瞞不過她。

    鐘鉉不大確定這妖怪的能力到底有沒有這么管用,但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幾個人分散開來,開始尋找最合適的探查地點:能聽到異常動靜的、有靈力波動的、有新近留下的打斗痕跡的……總之就是一切不合常理的地點。

    捕蟲瓶里,光球漂浮在坑洞的上方,內里那些散發著微光的、小照片似的圖像緩慢地旋轉著。

    秦時護著李玄機往后退,盡量距離光球和那條圍著光球流口水的巨蛇遠一點。

    “這個就是陣吧?”秦時目不轉睛的盯著光球小聲的問李玄機,“你給老賀的那幾面鏡子……能破了它嗎?”

    “不破不行。”李玄機的話里帶著一點兒不確定,“你看山坡上那些人。”

    秦時分出一點兒注意力去看站在他們下方位置的修行者,發現他們已經開始迷迷瞪瞪的朝著光球移動了。這個神奇的光球,好像對他們也存在神奇的吸引力,并且這吸引力比起巨蛇感受到的更加強烈——他們已經踩著肉眼看不見的臺階,一級一級地朝著光球走過去了。

    或許光球里的人就是這樣走進去的?

    秦時心里咯噔一下。

    不管李玄機派賀知年去做什么,這么短的時間,大約還來不及布置妥當。他掃一眼他們腳下,那里仍有湖水不斷地漫上來。稍遠一些的地方都黑黢黢的,他壓根看不清楚賀知年去了哪里。

    秦時問李玄機,“不能想法子先阻止這些人嗎?”

    李玄機還沒說話,就聽小龍歡快的回答他,“看我的!”

    第290章 昭

    秦時的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他心里也清楚小龍的能力要比他、比賀知年,或者隨便拎出來的一個修行者都要更厲害,但聽到小龍自告奮勇的聲音, 他的小心臟還是哆嗦了一下, 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種不大放心的感覺。

    但小龍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秦時伸出去的手只來得及在它尾巴上抓了一把……它的尾巴又涼又滑, 尤其那飄起來的閃爍著虹彩的尾鰭,不等秦時的手指縮緊, 已經從他的手掌中滑了過去。

    他家小龍一向無組織無紀律,還沒有恢復記憶的時候,做事就隨心所欲,橫沖直撞。秦時那個時候就拿它沒辦法。

    他舍不得批評它。

    到后來他也想明白了,龍乃是天地之間的靈物, 年齡、見識都遠遠超過了這個時代的修行者,這種“超過”表現在性格和行為習慣上, 自然傲氣十足。

    秦時就覺得, 這樣的小龍才是正常的。它真要彬彬有禮的謙遜起來……那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小龍離開秦時的肩膀時還是細細一條, 跟一條腰帶也差不多, 等它升到秦時頭頂上方的時候,身形便開始一點一點的撐開,恢復到了剛跟秦時見面時的大小。

    傲氣十足的小龍騰空而起, 舒展了一下腿腳,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扭回身對秦時說:“我的名字叫昭。”

    秦時一呆,瞅瞅漂在半空中眼含期待的小龍, 干巴巴的贊道:“這個名字好,日月清明。”

    小龍便如得了莫大的夸獎一般, 心滿意足地朝著光球飛了過去。

    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面的幾個修行者已經到達了光球的外圍。那里似乎有一層透明的殼,修行者像感覺不到阻攔似的,四肢大開地將自己貼在了那層看不見的殼上。

    從秦時所在的位置是看不見他的表情的,但他微微仰著頭的姿勢卻給了秦時一種錯覺:這個人此刻的表情大約與不久之前的黑蛟是一樣的:沉迷、沉醉、且失去了神智。

    然后他就看到光球與這個人貼合的地方像是融化了,他像被一顆超大號的果凍吞沒了似的,整個人都陷進了進去。他的身體表面有細碎的光點逸散出來。隨著光點的逸散,他的身體像脫了水似的開始縮小,幾乎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張嵌在了光球里的單薄呆板的小照片。

    秦時看傻眼了,他覺得這個人現在應該還活著,或許光球把他身體里大部分的靈力都吸走了之后,剩余的那些不那么好壓榨了。或者是因為留下他一條命還有用——這個光球就是復雜到需要更多的祭品去填充的程度。

    總之他沒有一次性的被吸干,就一定還有活著的必要。

    光球需要他活著。

    光球還在旋轉,這個人的身影很快匯入了無數相似的碎片里,再也看不見了。

    第一個人消失了,第二個修行者又貼了上去……如同獻祭一般的場景令人生出了生理性的不適。秦時有點想吐,然而卻束手無策。

    黑蛟也從對光球的沉迷中清醒過來,警覺的擺出了迎敵的架勢。小龍卻連個眼風都沒有分給它,長長的尾巴一甩,便聽半空中一陣清脆的爆響,像有一層玻璃外殼被敲碎了似的,那些行走在虛空中的修行者便都腳下踩空,紛紛從半空中掉了下去,下餃子似的掉進了下方的積水里。

    從高處掉落的沖擊,再加上冰冷湖水的刺激,讓修行者們都清醒了過來,大呼小叫的互相攙扶著往岸上爬。

    李玄機也連忙打發身邊的弟子們去幫忙撈人。

    經過了幾次三番的折騰,不少修行者倒是從發財搶奪異寶的美夢里清醒了過來,擺出了謙遜的姿態,哆哆嗦嗦的拉著道士們打聽情況。道士們趁機擺明利害,游說大家團結起來,一起對付黑蛟和這里害人的陣法。

    秦時對這種點化眾生的戲碼不感興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小龍的身上。

    小龍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見黑蛟跟光球是一派的,這一派做的事又是秦時不贊同的,便也將它們視為敵人。再說它還想早早帶著秦時去看它藏在湖底的那一堆寶貝呢,一直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算是怎么回事?

    光球里璀璨的星光灑在龍的身體上,在鱗片上反射出極炫目的虹彩。它在打量光球,守在光球旁邊的黑蛟也在警覺的打量小龍。對于它來說,龍是它終極的進化目標,和它之間隔著物種的鴻溝,生物鏈上下級之間的鴻溝……

    這樣的距離可以看得見,卻無法逾越。

    黑蛟簡直嫉妒到發狂。它的身體像一張繃緊的弓似的,就那么氣勢洶洶地彈開,朝著小龍撲了過去。

    秦時的心揪了一下。

    但下一秒,秦時就看到小龍的身體舒展開來,非常輕巧地扭動了一下,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使力的,就見黑蛟像被彈弓打到似的,腦門上嗖的一下被小龍的大尾巴拍了個正著,它就那么暈頭暈腦的被拍了出去,一頭撞在了光球上。

    或者說光球的外殼上,登時就將那個碩大的玻璃球一樣的東西撞得搖晃起來,里頭的人、妖的小照片也跟著一陣亂晃。這么看起來,光球里不像是浩渺星河,反而變成了一鍋亂糟糟的雜糧粥。

    秦時眼尖的注意到隨著光球的搖晃,內里那些人或者妖臉上的表情反而沒有那么僵硬了,似乎多了一絲掙扎的活氣。

    秦時的注意力分散了這么一下,再回頭,就見小龍已經跟黑蛟扭到一起去了。

    因為小龍一直都在變來變去,秦時對它的身量還真沒有特別直觀的感受,這會兒見兩條長蟲扭在一起,才發現小龍怎么比黑蛟還短一截?

    黑蛟比小龍長出了將近四分之一的身長,但它腦袋略小一圈,脖子短,四只爪子大約也是剛剛修煉出來的樣子,短短笨笨的。

    黑蛟似乎還不大習慣用爪子來戰斗,因此那四只爪子在與小龍對戰的時候完全就是擺設。偶爾想要伸出去抓撓對方一下,也往往不得其法,反而顯得自己的動作更笨拙了。

    小龍則完全不同,它的頸子修長,四只爪子也非常的粗壯有力,在戰斗中顯得格外靈活。不止爪子,包括小龍頭上的角、它的尾巴……似乎身上每一個零件都能在戰斗中作為武器來使用。

    聰明、靈活、充滿力量……秦時越看越得意,簡直想吹個流氓口哨來表達一下自己雀躍的心情。

    誰家有這樣的孩子會不得意啊。

    小龍一爪子抓住了黑蛟的后頸,像提著什么輕巧的東西似的將它甩了起來,然后……啪的一聲抽打在了不遠處的光球之上。

    剛剛勉強穩住自己的光球再一次劇烈地晃動起來。

    黑蛟掙扎著撞了過來,一口咬住了小龍的尾巴,兩個龐然大物再一次劇烈地撕咬起來。黑蛟漆黑的身體與小龍青藍閃亮的身體扭在一起。小龍惡狠狠地叼住了黑蛟的后頸來回甩動,每一次撞在洞壁上都會引起一陣劇烈的震動。

    泥水裹著山石從高處沖下來,下方山路上的修士們不得不東躲西藏。他們雖然是修行者,但連番磋磨,又要面對大自然的威力,大多數人連防護結界都撐不起來了。

    人在六神無主的時候最容易服從強者的安排,眼下依然鎮定從容的李玄機就是他們當中那個強者。于是李玄機一句“先到高處來”的話,就成功的讓所有暈頭暈腦的修士都下意識的跟著他們開始往高處爬。

    秦時護著李玄機避開一塊從高處掉落的山石,擠進洞壁上一塊凹進去的地方,這里距離光球較遠,相比較而言略安全一些。

    秦時注意到了李玄機那個名叫青松的弟子已將落湯雞似的修士們組織起來攻擊那個光球了。這些修士身上還是帶著一些保命的家伙的,只是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暗器、符紙噼里啪啦地撞在光球的外殼上,好像并沒有造成什么實際的效果。

    青松自己則帶著兩三個弟子開始專心致志地鑿山。

    秦時心里一動,他想到這里既然可以來回顛倒,恐怕也不是真正地質意義上的什么坑洞,或者跟古墓也不搭邊,說它是機關或者某種法器更貼切一些。青松的試探或許徒勞,但試一試這法器的牢固程度和對獵物的反應程度,也不是毫無意義。

    青松不到三十歲的年齡,眉眼清雋,平時有跳脫的魏舟在一旁做對比,秦時幾乎沒有特別注意過他。這會兒少了一個參照物,倒是顯出了這個人的從容篤定。果然李神仙收的徒弟都不簡單。

    秦時分了一會兒神,再抬頭就見小龍暴躁地叼著黑蛟,將它甩在了光球上。黑蛟的身體像觸電了似的一陣抽搐,而光球則在一陣劇烈的搖晃之后,從內部延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紋。

    黑蛟厲聲嘶鳴,奮力甩開了小龍的控制。它腦袋上的人臉也露出了猙獰的神色,獨眼惡狠狠的盯著小龍,神情又憤恨,又帶了一絲瑟縮。

    看到黑蛟艱難地漂浮在半空中,連勉強盤起來都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秦時就知道小龍這是要贏了。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觀戰了,因為修士們當中開始有人對著李玄機發動攻擊了。

    秦時起初以為他們是奔著異寶來的,想趁亂鏟除潛在的對手,好獨占異寶。但他很快發現并不是這樣。這些人目標明確,就是瞄準了李玄機這個人。

    第291章 蛋殼

    小龍可沒有耐心等待黑蛟自己死翹翹, 它暴躁地撲上去,拖著黑蛟軟趴趴的身體,再一次將它甩到了光球上。

    光球上的裂紋加深, 內部像是卷起了風暴, 那些縮小的照片就像是在風暴里搖晃的小船一樣,整個都亂了套。隨著這一下撞擊, 裂紋也開始擴大,發出類似于玻璃器皿碎裂的聲音。

    裂紋終于從內部延伸到了光球的表面, 一股磅礴的靈力倏忽間從裂縫里沖了出來。

    秦時剛剛護著李玄機退到青松的身邊,就見他手中的鑿子碎了,化成了一片光點逸散開來,與此同時他們腳下傳來了劇烈的震動,一條手掌寬的裂縫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的山壁上。

    裂縫一路向上延伸, 與旁邊飛竄而來的一道裂紋合二為一,向著上方延伸, 開始有大塊的山石從頭頂上方掉落。

    秦時逼退了兩個持刀的修行者, 身體向后退了一步, 只覺得一股柔和的力量從他身上蕩了過去。這是李玄機的結界, 他將秦時也收攏進了自己的防護結界里——不止是秦時,還有青松身后的一些人,都被他盡可能多的護了起來。

    兩個提著刀的修行者對視一眼, 不約而同的后退, 鉆進了身后亂糟糟的人群里, 消失不見了。

    小龍也意識到這里的情況似乎比它之前預估的更加嚴重一些,它嘴里還叼著黑蛟的脖子, 黑蛟的反抗越來越無力,但腦袋上的人臉反而掙扎的更激烈了。

    它拼命地甩動自己那張拳頭大小的人臉, 好像急于從黑蛟的身體里掙脫,就在黑蛟的身體在一陣抽搐之后,軟綿綿地垂落下來的時候,人臉也終于從黑蛟額頭上那個原本的“巢”里掙脫出來,像一只水母似的,拖著幾根肉色的短胖的觸手,朝著光球的方向飛了過去。

    小龍沒看清楚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連忙拿尾巴攔了一下,但人臉的反應卻比它預想的更加敏捷,它躲開了小龍的尾巴,一頭扎進了光球里。

    小龍眼睜睜看著那一團肉色的水母狀的東西就那么融進了光球里,也有些發懵,它轉頭去看秦時,見他也正盯著光球,便毫不客氣的一尾巴朝著光球抽了過去。

    光球轟然炸開,洶涌的靈力瞬間便在光球周圍旋起了猛烈的罡風,原本被卷在光球內部的無數小照片如同下雪似的,紛紛揚揚散落開來。它們被罡風吹得四下飄散,很快便混在自上方掉落的山石泥土之中,消失不見了。

    光球不見了,內里旋轉的無數小照片也不見了,甚至剛沖進去的人臉水母也消失不見了。要不是有暴烈的罡風還在劇烈地旋轉,他們簡直要以為那個碩大無比的光球就是他們幻想出來的東西了。

    李玄機試著讓李飛天去接近那一團旋轉的靈力,但罡風太過猛烈,李飛天還沒來得及接近旋風的邊緣,就被削去了一小撮尾巴毛,于是也謹慎地退了回來,不敢再靠近了。

    小龍聽到了秦時的呼喚,不過它可不想躲到秦時的口袋里去。它現在不是什么都不記得的小崽子,而是一條厲害的大龍。它要是躲起來了,還怎么保護秦時呢?

    小龍圍繞著那一團暴烈的靈力謹慎地觀察,而光球炸開所引發的震動卻還沒有平息。整個山洞都處在不停歇的震動之中。

    之前李玄機點亮的符紙燈籠早就滅了,光球炸開之后,光點也下雪似的散開了,這會兒靈力團旋轉的地方一團漆黑。但靈力瘋狂涌動帶起的靜電一般的感覺還在,并且越來越清晰。

    小龍記得黑蛟身上蹦出來的那個水母狀的人臉就是直接沖進了靈力最集中的地方。但它現在卻好像消失了。

    小龍很努力在一團旋風似的靈力團里感應人臉水母的氣息。但它什么都沒有發現,人臉水母在進入了靈力團之后就拆分成了無數靈力的微粒,融進了旋轉的靈力團里。

    小龍心里浮起一個猜想,這個人臉水母其實是黑蛟修煉出來的靈體吧?在身體死去之后,迫切的需要更多的靈力來讓它繼續存活,于是沖進了靈力團里?

    小龍謹慎地圍繞著靈力團。它現在感到緊張的是靈力團是在向內旋轉,所有的靈力微粒也都是沿著向內的軌跡在運行……但若是它們改變了方向呢?

    一旦靈力團向外爆開,又會發生什么事?!

    隨著大塊的山石不斷從高處落下,他們的頭頂上方開始有灰蒙蒙的光線透了進來。

    起初只是細弱無比的光線,像清晨時分穿透了密林的那種朦朧的光亮,很快這一縷一縷的光線就連成了光柱。待山石揚起的灰塵落下,困在山路上的人才發現在他們的上方出現了一個橢圓形的透明的罩子。

    他們此刻所處的山洞,像是一個雞蛋的形狀。透過上方那一片掀開了蛋殼的透明外殼,他們可以看到之前所在的那個坑洞。小龍竄進來的那個豁口依然在往里灌水,而且一段時間過去,那個豁口好像被水流沖刷得更大了。

    豁口的周圍是牢籠一般的巖壁,巖壁之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口,那是他們進入這個坑洞的通道,可惜因為某些無法確定的原因,都被堵死了。

    困住他們的這個巨大的蛋,有將近四分之一的部分從坑洞的底部探了出來,于是困在蛋里的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圍繞在蛋殼周圍的湖水。水流打著旋兒從蛋殼周圍繞過,被水流卷起的石頭撞上蛋殼,又被彈開,隨著水流的沖刷流向其他的地方。

    還有之前的那條黑蛟的尸體,也依然漂浮在不遠處的洼地里,偶爾會隨著水流搖搖擺擺地撞過來,綿軟無力的在蛋殼上撞一下,又很快被水流推開。

    但光線卻越來越明亮了。

    秦時的心揪了起來。他到現在也沒見到賀知年和魏舟回來,也不知道他們的任務到底完成的怎么樣了。

    秦時心里有一堆毛爪子在抓撓,但周圍都是人,有李玄機的人,也有那些從湖水里撈出來的不明底細的修行者,他急得要上房也不能無所顧忌的提問。

    “神仙,”秦時拉著李玄機的袖子沒話找話,“您說這個蛋是聚靈陣嗎?”

    他原本也沒指望李玄機會回答他,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就聽李玄機答道:“這個蛋、外面的洞,包括洞外的山勢、湖水……都是。”

    秦時呆了一下。他忽然就想起了賀知年說的,沐夜搖光的任務……

    秦時抬頭看了看圍著靈力團轉悠的小龍,心想這小貨直接扎穿了湖底……這也算破壞了風水吧?!

    他想把小龍喊回來。

    這小東西膽大包天,跟天劫都敢斗一斗,秦時不想讓它受傷,沒看見剛才李飛天的尾巴毛都被靈力給切斷了一小撮么,人家還是器靈呢。

    但秦時還沒來得及喊,就覺得蛋殼的上方有什么東西晃了晃。

    那是一支探險隊伍,領頭的人穿一身黑色短打,劍眉星目,目似寒霜,正不耐煩的低著頭找什么。他身后跟著一位年輕女子,眉眼清麗,神色清冷,她也跟前面的男人一樣,低著頭,目光在腳下掃來掃去。

    他們身后稍遠一些的地方,兩個年輕男人正在竊竊私語。他們的目光不在腳下,而在周圍,在上方。

    秦時覺得他們似乎看不到腳下的這一層透明的殼,以及殼下的這些人。在他們出發之前,夜琮明明是守在外面的,這會兒竟然跟水關山和柳家兄妹(弟?)湊在一起,讓他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還有……水關山竟然來的這么快,也不知水蘭因看見她會有什么反應?是不是記憶一下子就恢復了?

    柳風語和柳溪好像在掐算什么,然后又去征求水關山的意見,然后他們選中了蛋殼最高的那個點,柳溪自告奮勇地站了上去。

    秦時和身邊的人都看得一頭霧水。

    柳風語還拿著一個看不出是不是羅盤的東西在那里算,一邊算一邊調整柳溪站立的地點。于是坑底的人就發現他們想要確定的,其實就是蛋殼最中央的那個位置。

    柳溪站上去之后,就有一小團灰綠色的東西出現在了蛋殼上,像一團線,在她腳下蠕蠕而動……似乎是柳溪的樹根。

    她在扎根,想要利用植物根系的力量破開腳下的土地。

    秦時一個激靈,他意識到柳溪找到的地方并不是在碰巧,他們有備而來,是有意識的在尋找這個地方。

    柳溪似乎是知道這個地方的。

    這個發現讓他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扎根的過程并沒有秦時預想中的那么難辦,很快,他就看到一根細微的根莖探進了雞蛋殼里,像一根靈活的線頭似的,向內部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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