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捉蟲)
31
這場雨沒有下很久,漆黑的車子剛到家就停了。
但副駕駛新換的腳墊上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鞋印,沾著雨水和污泥。
付聞祁戴上手套將它拽了出來,拖去庭院沖洗一番,晾在了外邊。
江邊寒冷的北風一吹,腳墊上細小的絨毛之間結了薄薄的冰霜。
付聞祁在一把木椅上獨自坐了會兒,才起身進屋里去,給自己弄點簡單的晚餐。
然后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安靜地吃著。
付聞祁坐辦公桌前,猛打了一記噴嚏,強打著精神工作。
天色已近黃昏,辦公室里光線昏暗,在頭疼作用底下,屏幕上的表格數據被拉扯成一段詭異跳動的長線。
門被敲了倆下,姜晚寧走進來了。
“你怎么還沒下班?”付聞祁透過眼鏡鏡片看對方。
“不你讓我留下來改你的演講稿嗎?”姜晚寧一臉兇。
付聞祁看著他,不知為什么就笑了,“別改了,去買杯咖啡吧。”
窗外的夕陽將彼此的身影染上一層橘紅,恍神的時候姜晚寧靠近,伸手。
付聞祁一動不動,靜靜地等著,那只手沒能落在自己額頭上,沉重感也是從這個瞬間形成的。
真的挺累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姜晚寧應了聲轉身就走,付聞祁嘴里突然發不出聲音,只能特慌張地伸手去拉——
咔嚓。
夢境適時中斷,付聞祁睜開眼,臥室外天色大亮,顯然已經過了中午。
喉嚨干得冒煙,付聞祁強行起床去浴室洗澡,這種夢中夢做得他渾身上下都疲憊。
尤其夢里工作的過程太細節太真實,付聞祁剛進浴室就想干嘔,強行忍住了。
洗過澡人就不那么冷,付聞祁擦著頭發出來,家門在這個時候開了。
姜晚寧分外疲憊地進屋,聞見一股沐浴露洗發水的味兒,一抬頭就在樓梯口看見了付聞祁。
樣子像剛睡醒,臉有點兒紅。
“回來了?”付聞祁下來,聲音聽著鼻音挺重。
姜晚寧累到快癱倒,勉強問了句:“你沒吃藥?”
“吃了,每樣都吃了點兒,沒什么用。”付聞祁去倒水喝。
“每樣…吃個藥還雨露均沾,不怕毒死啊?”姜晚寧捏了捏鼻梁,半闔上眼。
他現在心情不大景氣,昨晚一宿沒睡,一個人貓工作室里倒騰了一晚上的攝影設備。
沒倒騰出什么,巴薩那事兒讓他焦躁到了極點。
“毒死拉倒。”付聞祁在旁邊單人沙發上坐下,看姜晚寧仰著頭,眼睛閉著,“要睡回房睡吧。”
姜晚寧人長得自帶殺氣,這角度看側臉線條卻很是扎眼,鼻梁英挺如峰,唇與下頷線美好而性感。
“不睡了…”姜晚寧睜眼,正巧看見付聞祁呆愣愣地看著自己,不自在地將臉朝另邊微側,“剛美術館的人聯系我,說攝影展的展廳已經布置好,讓我今晚過去看看…你去嗎?”
對方邀請的是“他倆夫夫”,姜晚寧只好問一聲。
“去吧,在家挺沒意思的。”付聞祁回答。
“嗯…”姜晚寧應了,再度閉上眼,這回竟然就這么睡了過去。
姜晚寧回家以后有些疲憊,換上眼鏡靠在沙發里看畫稿,手機里消息不時地響。
“無業游民”微信群里熱鬧得很,因為過兩天南城會辦草地音樂節。
[大畫家病好了沒有?這都多久沒露面了@寧]
[姜姜快出來!你那是寒咳,吃燒烤病好得更快@寧]
[姜:想害我你就直說]
[音樂節上妹子肯定不少,這多好的機會啊!]
[有的人經常一邊畫畫一邊說想戀愛,結果從來不出動]
[因為姜姜喜歡的是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們群明明也有帥哥啊]
[你是認真的嗎(狗頭)]
姜晚寧被信息轟炸一番,實在是因為太久沒在社交圈里出現過了——大概從一個月前得重感冒開始。
【寧:知道了,這次我會去的】
[好耶!姜會帶吃的來嗎(星星眼)]
[上次那個雞翅鮮蝦煲太好吃了,讓我到現在都回味無窮]
[每日一問:姜為什么不是女人,我為什么不是gay]
姜晚寧無奈笑笑,門鈴在這會兒響了起來。
他放下平板,走去開了門,然而門外并沒有人。
只有鞋柜上多了一大袋東西,姜晚寧撥開袋口,看見里邊全是超市零食和飲料,種類非常豐富。
他拿起旁邊反扣著的手寫板,上邊多了兩個筆鋒剛勁的大字:謝禮。
因為白天才剛見過這種字跡,姜晚寧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小孩兒。
姜晚寧看了眼對面緊閉的屋門,沒忍住還是笑了。
就不能當面過來跟他說“謝謝”嗎。
不過,這么滿滿一袋姜晚寧拿起來掂了掂重量。
他一個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
草地音樂節當天夜里天氣晴朗,月朗星稀,煙花不時在夜空中炸響。
“哇!這么多零食,原來姜姜也會買這種不健康的食品啊。”
當姜晚寧拿出大袋零食分享時,朋友們都很震驚,同時也隱隱失落——可惜不是姜晚寧親手做的美食。
南城的草地音樂節設在和風廣場,這是片廢棄的養牛場,現在成了年輕人舉辦大中型聚會的場地。
說是音樂節,其實來的幾乎都是本地人,大家在大片草地上鋪開野餐布,燒烤閑聊做游戲,美其名曰“迎接祁天的到來”。
“這都是我小鄰居送我的。”姜晚寧罕見地解釋了零食的來歷。
“哇,你對面終于搬進來新住戶啦?”朋友們都記得姜晚寧對面空了很久。
草地中央有不知名的樂隊開始演奏,大家大大方方伸手從他袋里取零食,有人順勢問:“新鄰居怎樣?是帥哥嗎?”
他們平時總說,像姜晚寧這種不愛出門又不主動的,就適合發展鄰里情。
“嗯”姜晚寧思考著,顯見心情不錯,說:“是個還在讀高中的小孩兒,挺有個性的。”
“噢。”群主龍炎拍拍他背,“看樣子又沒機會了,誰讓你喜歡年上。”
“年齡別卡太死,姜姜看看我。”群里最小的弟弟柯達半開玩笑說。
姜晚寧笑說:“你換男朋友頻率太高了,我怕沒兩天你就把我換了。”
“如果是你,我這輩子都不換。”柯達馬上說。
龍炎嘖嘖搖頭,一巴掌把柯達蠢蠢欲動的腦袋給摁下來:“少做美夢,去,買個西瓜回來。”
柯達一巴掌拍回給龍炎,不情不愿地趿拉著鞋去了。
“哎,這什么啊?”有人忽然從零食袋里摸出個小玩意,“嚇死了,摸到毛還以為是老鼠。”
群里的幾個小姑娘一看都驚叫:“哇!好可愛!”
離得遠的馬上好奇得從野餐布上爬起來:“什么什么東西?”
姜晚寧也離得遠,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捧著那個小玩意給他看:“姜,這你的?”
那是一只網球大小的刺猬玩偶,毛絨絨的非常可愛,脖子上還系著蝴蝶結,背上馱著小紅果。
但這并不是姜晚寧的東西,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見。
“啊我知道了,”發現玩偶的人開始破案,大聲說:“這肯定也是你小鄰居送你的!”
什么?
姜晚寧又開始反應不過來了。
“哇————”其他人馬上開始起哄。
明明在座的都是二三十歲人了,還是跟讀書時一個樣,最喜歡八卦朋友的新情況。
即便他們很大可能是想錯了。
姜晚寧伸手接過那個毛絨刺猬,說:“不一定是給我的,這可能是人家落下的。”
本來像姜晚寧這樣受歡迎的人物,平時沒少收到各種禮物,但這么可愛的大家還是第一次見。
“偷偷藏在零食堆里,好心機啊男高。”他們假裝低語。
姜晚寧是聽得一清二楚,沒脾氣地笑:“行了,真不是”
“姜晚寧。”一個有幾分耳熟的聲音喊了他。
姜晚寧回頭,有些意外又不算太意外地看見了付聞祁本人。
不意外在于,南城就這么點小,人就像走進了邊界固定的方格內,要相遇實在很容易。
意外在于,付聞祁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對方換了身衣服,黑T恤配淺色闊腿及膝褲,白襪球鞋,腕上手表,在同齡男生里,他的衣品是難得一見的好。
姜晚寧的朋友們臉全轉過來,默不作聲地看著這個沒見過的小帥哥。
除了太年輕,這幾乎可以說是帥得無可挑剔,無論是臉還是身材。
姜晚寧頭一回沒忍住,瞥了眼付聞祁露在外面的小腿。
屬于少年人的肌肉感剛剛好,他很快將視線移走了。
“你怎么在這里?”姜晚寧問,“和朋友一起出來玩嗎?”
他轉過頭,才發現在十幾步遠處,有一群小高中生聚在一起,他們也正熱切地朝這邊看著。
挺好的,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他們讓我過來,”付聞祁裝沒看見姜晚寧手里的刺猬玩偶,喉結輕微滑動,“問能不能跟你們一塊兒玩。”
還不待姜晚寧回答,愛熱鬧的龍炎就先發話:“沒問題!我們請客吃西瓜!”
于是,一群高中生就興沖沖擠了過來,剛剛還寬敞的野餐布一下子變得擁擠,氣溫都仿佛升高了幾個度。
這群孩子竟然還帶來了酒水,“無業游民”群里的這群大人看了都很茫然,因為他們今晚喝的是茶和鮮榨果汁。
成年人,主打的就是一個健康。
“姜,給我們介紹一下唄。”朋友們的關注重點還在小帥哥上。
“他是我”姜晚寧看著坐對面的付聞祁,斟酌著。
如果讓他們知道這就是送刺猬玩偶的人。
“鄰居。”結果付聞祁先開了口。
瞬間,姜晚寧的朋友們全伸手過來,又是搖又是拍,仿佛他瞞著他們結了婚。
而高中生們則都一臉驚喜地看向付聞祁,仿佛他抽卡一發入魂了。
姜晚寧無可奈何,只能隔空對付聞祁露出一個笑來。
付聞祁還是老樣子,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默默銜住了果汁吸管。
兩群人聚在一起,娛樂難免落入俗套,玩的是真心話大冒險。
幾輪過后,好不容易抽中姜晚寧。
“大冒險吧。”他說,“反正我那點兒事你們都知道了。”
高中生們一臉痛苦,可是我們不知道啊。
結果姜晚寧手氣不好,抽大冒險抽出了“撓癢癢忍住不笑”。
“那我完蛋了。”姜晚寧說,“我能選個溫柔點的人撓我嗎?”
顯然不能,跟他交情深厚的都決定不放過他,因為姜晚寧生平最怕癢。
“撓他。”龍炎發號施令,“這么久不出門,都把我們給忘了。”
付聞祁咬了口西瓜,眼看著姜晚寧頭發被弄亂不少,邊笑邊抬手說“絕對沒有”,平時蒼白的面色倒是因而變得有血氣。
原來一個看著溫和成熟的大人,跟朋友在一起也會瘋玩。
而且真奇怪,這人被蹂.躪著也是漂亮的。
姜晚寧竄起來逃跑,中途停下咳嗽,朋友們才知道他病沒全好,趕緊收了手。
“不好意思,鬧過頭了。”龍炎給他倒了茶,“你還好吧?”
“沒事。”姜晚寧擺手。
雖然鬧了一通有些疲乏,但他心里是開心的,如果不是經常生病,他其實喜歡人群也喜歡熱鬧。
姜晚寧可能是開了整蠱游戲的先河,后面抽中大冒險的人都很慘。
有背著人繞場跑一圈的,學青蛙又跳又叫的,跳肚皮舞的,而且游戲里漸漸融入了罰酒元素,年輕人們喝了點兒酒,只會玩鬧得更加盡興。
游戲小轉盤再次飛速旋轉,然后搖搖晃晃停下來。
這回停在了付聞祁面前。
他一晚上沉默寡言,但勝在長得夠帥,大家對他都有不少興趣。
“真心話吧。”付聞祁說。
因為他偷瞄過大冒險的簽筒,剩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是背就是公主抱,甚至還有親的。
“好小子,一個不行啊,要三個問題,不然太輕易躲過了。”龍炎說。
“龍哥威武!”大家趕緊鼓掌。
“行。”付聞祁答應,什么都比大冒險好。
“嗯”大家一齊陷入了沉思,顯然在想問他什么問題比較好。
姜晚寧救他,先貢獻了第一個問題:“你平時最喜歡聽誰的歌?”
“姜!姜!”他們怨他浪費一次拷問的機會。
結果付聞祁皺了皺眉,耳垂發紅,但誠實交待道:“周杰倫。”
姜晚寧這才想起來,這小孩兒很不習慣承認自己喜歡什么。
現在承認了,那估計就是真的很喜歡了。
“你喜歡男孩子嗎?”一個粉發女生一臉真誠地發問。
她這么一問出口,全場幾乎馬上沸騰。
“不喜歡。”然而付聞祁說。
空氣瞬間靜默了幾秒,朋友們都用一種“怎么會這樣呢”的表情看向姜晚寧。
姜晚寧倒是沒什么反應,因為他gay達向來很準,從一開始就知道付聞祁不是。
現在還剩最后一個問題了,但有一半的人已經失去了部分興趣。
“我們今天這里,這么多小姐姐小妹妹,”龍炎照舊主持場面,并問付聞祁:“你覺得誰最漂亮?”
場面迅速重新熱烈起來,大家都很好奇地看著付聞祁。
野餐布上滿滿當當坐了二十幾個人,有一半是女生,各有各的好看。
姜晚寧在心里開始猜付聞祁會喜歡的類型,感覺自己能猜個□□不離。
付聞祁靜默的時間逐漸拉長,直到所有人都一齊陷入了默契的安靜。
隔著五月夜晚微微潮熱的空氣,姜晚寧沒有任何防備,猝不及防地觸上了付聞祁的視線。
兩個人因而在半空中對視,姜晚寧緩慢地眨了下眼。
緊接著,所有人都順著付聞祁那道視線,默默轉頭看向了姜晚寧。
晚六點天黑,姜晚寧剛開車出去,就接到了岳衡杰打來的電話。
從昨晚開始他就沒吃過什么,下午那個半仰的睡姿把他給搞落枕以后,人這會兒不僅犯著低血糖,脖子還疼。
“我跟你說清楚了,我答應的是一起喝酒,不是給雜志拍照。”姜晚寧竭力讓語氣和緩。
“啊?你說什么?”岳衡杰那邊鑼鼓喧囂,“不用太感謝,大家都是兄弟!要是巴薩請得動你做專職攝影就好了!”
“……”姜晚寧終于暴躁:“你耳朵給狼叼了吧!”
“啊?”岳衡杰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啊啊大黑你怎么了,怎么就生氣了,咋辦啊小白在嗎快給哄哄——”
“誰要人哄了我他媽三歲嗎!”姜晚寧吼完就掛電話了。
付聞祁坐副駕駛上,沒忍住當場笑了:“你這么兇狠干什么。”
“你管我。”姜晚寧提高了車速,臉色陰沉。
“慢點兒,要不就換我開。”付聞祁頭疼得厲害,“撞死了網上保管說你載著我殉情,到時還得合葬在一起——”
“我現在很煩,”姜晚寧將車速放慢,“你別往我槍口上撞。”
低糖的感覺讓他漸漸有點兒眩暈,意識模糊起來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都說了什么。
“你高中的時候,不是特喜歡攝影嗎。”付聞祁瞇了瞇眼,“現在巴薩找你,你又不想拍了?”
“我是不能。”姜晚寧斬釘截鐵地說,“喜歡和工作不一樣。”
搞藝術的需要十年磨一劍地日月積累,姜晚寧的考慮是,既然接下來必定會搞砸,那就盡可能不要開始。
“為什么不能?天賦、技術,哪樣你缺了?”付聞祁咳起來,臉燒著紅,“你不是不能,你這是慫,機會就擺在面前還要瞻前顧后的慫——”
車子一記急轉彎,猛地停靠在了路邊。
“你知道什么?是不心靈雞湯兒童寧學看太多了?”姜晚寧感到空前的憤怒,“巴薩的工作接不接下是我的事情,我自己會做判斷,不需要你教。”
姜晚寧怒視著對方,這些天來壓在心底的那點兒迷茫終于一次性全涌了上來。
付聞祁也看著他,恍惚間像不認得他似的,最后嘴邊慢慢浮上一抹淡笑。
像諷刺,但更多的是悲傷,只是姜晚寧氣太狠了看不清楚。
“也是,你自己會做判斷,是我管太寬了。”付聞祁一手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垂下眼:“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管你,放著好日子不過,我大冬天脫光衣服泡水池子里陪你玩過家家?”
“你給我下車!”姜晚寧簡直莫名其妙。
付聞祁冷著臉,二話沒說拉開了車門,毫不猶豫下去了。
車門給用力關上,車子即刻開了出去,付聞祁被扔在了十二月的冷風里,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姜晚寧心跳得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強忍著一路將車開到了美術館附近,從地鐵站口的711買了板巧克力和一瓶礦泉水。
他站在某個風不那么大的地方,胡亂塞了半板,等喉嚨甜得實在受不了,才開始灌水。
低血糖這毛病是從老媽那兒遺傳來的,不算太難搞,只要及時補充糖分,一般三到五分鐘就會有所好轉。
往日為了以防萬一,他都隨身揣糖,唯獨今天忘記了。
姜晚寧站著等身體慢慢恢復正常,將剩的水和巧克力全扔進垃圾桶里。
二十五年了,他還是頭回因為這個病而感到這么難受。
姜晚寧拿手背擦干嘴邊的水,一個人慢慢往美術館走去,負責接應的小策劃蘇喜就站在門口等他。
“姜老師!”蘇喜笑著揮手,“怎么就你一個人啊,付先生呢?”
“他…有點兒事。”姜晚寧皺了皺眉。
“這樣…那實在太可惜了。”蘇喜說,“要能和他一起看多好。”
姜晚寧沒應聲,蘇喜沒再說別的,安安靜靜帶著他進美術館里去,沿路一直有通往攝影展的指引及宣傳海報。
“姜老師慢慢看,我就不陪了。”到展廳門口的時候,蘇喜很自覺地說,“有什么布置得不滿意的地方,可以隨時聯系我。”
“謝謝。”姜晚寧點頭,邁步進入展廳。
一條長廊蜿蜒曲折,給布置成了寧藝而清新的模樣,一幅幅攝影作品沿著長廊排列。
姜晚寧抬眼望過去,不敢置信地站在了原地——
展廳里的所有作品,全是他初中到大學那段時間親手拍攝的。
晨曦小縣城的日出、蝴蝶停歇的一截潮濕木樁、電線桿分割的霧靄沉沉的灰色天空……
還有掛在展廳最顯眼位置上的那副。
一眼就能看出用的相機不大好,連焦距都沒調清楚,像是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匆忙抓怕。
大概像是學校操場,黃昏的顏色濃墨重彩地涂抹在畫面上,讓作為背景的一切都顯得虛無而沒有意義。
鏡頭里就那么一個穿著校服的人,在沒有足夠光線的情況下,只能拍出側臉的輪廓。
姜晚寧回憶了一下,這張大概是高考完那天拍的,那個時候他十八歲。
鏡頭底下的付聞祁也十八歲。
說得文縐縐的,差點沒聽懂。
姜晚寧也不怕這是詐騙電話,低聲請求說:“我好像忘帶鑰匙了,你能、給我開個門嗎?”
他忍不住,還低頭打了個噴嚏,繼續說道:“外面好冷啊,老公”
聲音在冬日的夜晚,聽上去冰冰涼涼的。
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可憐兮兮,像是誰都能把他騙進家里去。
付聞祁用力深呼吸,心里邊很慌亂,像被姜晚寧那聲“老公”攪成了一團。
再次開口時,他聲音里夾雜著少許慍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擔憂:“是誰把你灌醉了?姜晚寧,你現在在哪里?”
姜晚寧沉默了一會兒,給對方報了地址。聽出對方生氣,他還乖乖道歉:“對不起,老公,我下次不會了。”
“你哪兒都不要去,原地待著,我馬上過去接你。”付聞祁說。
第 32 章 第 32 章
32
電話掛斷了以后。
姜晚寧混混沌沌,又沿著樓梯往上爬了兩層,在一戶陌生的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不對,簡怡不是住在這里。
他有些失望,慢吞吞地下樓去。
這幢老舊的居民樓其實長得很像他小時候的家,那時候,小姜晚寧每天都順著黑黢黢的樓梯爬上爬下。
樓上是簡怡的家,有漫畫書、貼紙,各種祖國版手辦。
樓下則是一個挺寬敞的大院,稱不上小區,但孩子們可以自由自在地追逐玩鬧。
付聞祁有一瞬間以為這貓想要他的命。
但黑貓只是著急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腿,就顧自朝著姜晚寧的屋子跑。
付聞祁這才注意到姜晚寧的門開著,里邊黑著燈,而那個白色禮品袋還孤零零地掛在門把手上。
他即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顧不及多想,他跟在貓后邊,踏入了姜晚寧的家門。
屋里一片漆黑,就仿佛根本沒有人在家,唯一的光線是從窗外滲透進來的。
“姜晚寧?”付聞祁喊了聲。
剛摸索著打開客廳的燈,他就聽見貓叫,小黑正心急如焚地站在最靠里的臥室門口。
付聞祁感到一陣不安,帶著些微冒犯的心,快步進了那個房間。my
房里同樣沒有亮燈,唯一的光源來自姜晚寧床頭——那是付聞祁曾經塞給他的一只拍拍小夜燈。
顯然是主人經常使用,小夜燈電量已經不足,光線十分微弱,照著凌亂床鋪上那張虛弱的側臉。
姜晚寧正陷在高燒的夢魘中,眉心深擰,整副身體蜷在薄被里,呼吸聲異乎尋常的沉重。
黑貓躍上床鋪,在姜晚寧枕邊蹲下。
“姜晚寧?”付聞祁嚇了一大跳,在床邊俯下身:“哎,你沒事吧?姜晚寧!”
他抓住他肩膀想將他叫醒,指尖碰觸到姜晚寧側頸,被灼手的熱度驚得心臟狂跳。
好不容易將姜晚寧搖得恢復些許意識,他也只能聽見姜晚寧格外含糊地喊了聲“好冷”。
付聞祁都沒反應過來,姜晚寧就伸出手臂,這具燒得意識模糊的身體,竟然下意識地在向他索要一個擁抱,好讓自己覺得暖和些兒。
“姜晚寧,你這他媽燒太高了,你沒吃藥嗎?”付聞祁手很不自然地托住對方后背,聲音直打哆嗦,仿佛他才是覺得冷的那個人。
他緊張地環顧房間,問:“你的退燒藥放哪兒了?”
姜晚寧沉沉闔著的眼睫輕微顫了顫,竟然又陷入了昏睡。
付聞祁幾乎當機立斷,調整姜晚寧的姿勢,將他背到自己身上。
貓見狀叫了一聲,急急忙忙跟著站起來。
“我背他去附近的醫院,你幫忙看個家!”付聞祁說完,背著姜晚寧就快步走出去。
貓驚慌又凄慘地追在他們后面哀叫,顯然不能完全放心,生怕姜晚寧因為太過虛弱,要被這個人當成打來的獵物偷去吃掉。
付聞祁管不上貓,背著人下了樓,兩只手都用來托住姜晚寧的腿,騰不出手看導航,幸好那個“鄒勇中醫診所”就在附近,他走得極快,不用七八分鐘就能到。
然而當他遠遠看見診所招牌,他發現卷閘門被拉得嚴嚴實實。
門上貼張紙,鄒大夫說今天丈母娘生日,六點就不接診了。
“操。”付聞祁沒忍住罵了臟,并踹飛了地上的一塊石頭。
這個動靜反而讓背上的人輕微動了動,嘴里這回含糊說出的話變了變。
“付聞祁”
付聞祁幾乎為之一震。
姜晚寧的聲音柔軟而無力,可即便這種時候,依然帶著種難以言說的溫柔。
但是這種溫柔透露著格外破碎脆弱的味道,讓付聞祁心里生出了濃濃的不安。
他不敢耽擱,趕緊背著姜晚寧往回走,姜晚寧雖然骨架不沉,人也長得偏瘦,但全副身體壓下來的重量依舊不可小覷,付聞祁越走越吃力,卻根本不敢放慢腳步。
因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姜晚寧比剛才更滾燙了,又熱又沉的氣息落在他逐漸汗濕的頸側,并越來越急促,仿佛在后邊追著他的步伐。
他背上這個人,像是隨時會融化在南城五月末的高溫里,然后消失不見。
“姜晚寧。”付聞祁緊咬著牙,話說的上氣不接下氣,“你這種愛生病的身體,怎么敢住這種藥店都、看不到的破地方?”
姜晚寧沒辦法回答,但他能聽見這小孩喊他名字。
很奇怪,他在這個小城市里住了七年,幾乎沒有人會喊他的名字。
有許多嘴上說對他一見鐘情的人,甚至總記不住他的全名,見面只有“姜姜老婆親親”。
姜晚寧會對這類人溫和地笑笑,然后一句話也不說。
此時此刻,每聽見“姜晚寧”三個字一次,他的身體就進一步往下沉,其實是因為覺得放心,但他似乎把付聞祁嚇得厲害。
“哎,姜晚寧,你”付聞祁的聲音有些遠,像是隔著一塊布滿熱騰騰水霧的玻璃傳來。
“你可不能燒死啊。”
南城的舊巷子錯綜復雜,過了十一點路上幾乎見不到人,就連路燈都是每隔一段長路,才有那么一盞。
“你今早、忘給我做早飯了我餓了一上午。”付聞祁心里更慌了,胡亂找話說,“姜晚寧,你快說句話別嚇人。”
姜晚寧一動不動趴在他背上,等付聞祁三步并作兩步爬上樓梯,他才低聲咕噥了一句:“不怕。”
應該是死不了的。
頂多是燒傻。
付聞祁把姜晚寧背回了家,非常懊惱跑剛才那一趟,一量體溫還40度。
顧不上渾身是汗,他匆忙尋找物理降溫的辦法。
姜晚寧的冰箱里沒有冰格,他只好先放幾塊一次性洗臉巾進去冰一冰,然后想起還有酒精可以降溫,就急忙去掏姜晚寧那個寶貝酒水柜。
里邊的酒比付聞祁想象中更多,但全都是紅酒。
他一下子病急亂投醫,抽出其中一瓶開過的,倒了部分在洗臉巾里,整塊布瞬間被染得紫紅。
姜晚寧躺在床上,渾身每一寸皮膚都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橘紅色,付聞祁跪在他床邊,用浸滿酒的洗臉巾依次擦拭過頸部、手臂肘部與手心。
“姜晚寧,你稍微起來一下。”付聞祁說著,實際上完全是靠自己把姜晚寧拉了起來。
他讓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再添了新的酒,動作只頓了一頓,便將洗臉巾探.進了姜晚寧寬松的睡衣里。
紅酒香氣越來越馥郁,付聞祁在這個過程里一直視線望著別處,不知為何,他將這幾步做得十分小心翼翼,幾乎盡可能不觸碰到姜晚寧的皮膚——但他此時一門心思想著盡快退燒,并沒有細想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直到洗臉巾逐漸往下,姜晚寧被觸碰到最怕癢的地方,很忽然地掙扎,喉嚨里也發出輕微聲響。
“嗯不要弄”
付聞祁給嚇了一大跳,忙著控住這個難搞的大人,不知覺中攥了一下手里的洗臉巾。
紫紅色的酒水瞬間滲了出來,順著姜晚寧的皮膚、付聞祁的手肘同時往下淌。
付聞祁沒忍住垂眸看了眼。
因為伸手進去擦拭,姜晚寧睡衣被掀起了一些,露出小部分白皙皮膚,腹肌自然沒有,卻能看見隱隱約約的馬甲線——許多瘦的人即便不去練,也會自帶這個。
而就在姜晚寧的右側腹上,付聞祁看見了一尾橘紅的游魚。
看痕跡并不是新紋上去的,而是起碼有好幾年光陰了。
游魚周圍紋著青綠色植物,葉片的邊緣微微發紅,枝葉纖長搖曳,一路順著腹部延伸向下——
睡褲的褲腰恰到好處地擋住了那部分。
付聞祁差點兒從地上蹦起來,他原本就熱出了一身汗,為了照顧姜晚寧,風扇空調什么的統統沒開,現在只覺得血液在飛速上涌,心跳跟打雷一樣著急。
“姜晚寧。”付聞祁強作鎮定,默默換洗臉巾,“你讀書的時候,該不會是個混混吧。”
他媽的。
他腦子里多了些不該想的。
付聞祁心里反復念誦著“姜晚寧是病人、姜晚寧是男人”,準備為姜晚寧擦拭腹股溝部。
幸好姜晚寧沒有醒過來,睡得一副任由擺布的模樣,付聞祁看了眼他的臉,發現姜晚寧的呼吸似乎不那么沉重了,眉心也沒有擰著,這給了他不少的鼓勵與寬慰。
“姜晚寧,”付聞祁一邊低聲喊了他的名字,一邊慢慢帶著洗臉巾伸進去,“你該慶幸,今天是我發現了你。”
他要是在性取向上稍微彎那么5°10°,姜晚寧今晚都該出問題。
因為憑借他作為男性對普羅大眾男性的認知,但凡性向對得上,估計沒人能扛得住。
就算有良知不做大事,也可能趁機摸一摸。
付聞祁跪在那里極其小心地擦拭,姜晚寧睡褲不如睡衣寬松,往返和起伏都十分顯眼。
他忍不住調整蹲跪的姿勢,很努力不去注意自己的任何軀體變化。
“喵。”
付聞祁猛地抬頭,心臟幾乎蹦到嗓子眼,才發現姜晚寧的貓不知何時來了。
它蹲在床的另一邊,目光炯炯地盯著付聞祁看,神情依然很嚴肅。
“別誤會。”付聞祁還記得被這只貓狠狠哈氣的體驗,“我是在幫他。”
貓不再叫喚,只胡須抖了抖。
付聞祁說罷起身,熱紅著臉和一雙耳朵,步伐奇怪地走出去查看冰箱里冷凍的洗臉巾。
冰箱門拉開的瞬間,他感覺鼻子下面像是濕濕的,伸手摸了一下。
“操。”他罵。
與此同時,房間里。
姜晚寧極其緩慢地翻了個身,近乎如釋重負地深深喘了口氣。
本來就病得半死不活,還得對付不可避免的正常反應。
這招到底誰教他的?用的還是他最舍不得喝完的那瓶酒。
“姜老師,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哎哎我也要!等開展當天肯定都擠爆了!”
姜晚寧披著黑大衣,單手拖著陸陸續續遞上來的板子,往上頭簽字。
字兒丑,他還一腦袋的黑線。
“實在太感謝了!”戴白帽子的姑娘說,“我叫蘇喜,等展廳布置好了第一時間聯系你。”
一群人鬧哄哄地揮手跟“姜老師”說再見,還有不少喊新婚快樂的。
姜晚寧挺尷尬地揮手,人全部涌回展館內干活兒,他手里還抓著剛才簽名用的鋼筆。
旁邊一塊巨大的宣傳板,赫然寫著幾個寧藝雋秀的墨筆字——
《變焦情詩·姜晚寧攝影作品展》。
姜晚寧愣著看了那行字兒有一會兒,將手揣進黑大衣的兜里,沿路隨便走走。
現在的狀況很好解釋,他重生了。
誰都怕死,但是當死亡突然降臨的時候,人其實體會不到多少恐懼。
尤其是像姜晚寧這樣,還沒驚慌,就在另一個世界活了過來。
根據姜晚寧這一個多小時的觀察,這世界跟過去的世界差異無多,構成元素還是以前的那些,天空大地,山川河流,動物和人。
真正發生變動的,是參數值。
譬如紅綠燈對換,商圈變為眼前的美術館,而他成了個挺有名的攝影師。
訂正一下,是個挺有名、挺有錢的攝影師。
這就突然一夜富裕不用還花唄擠地鐵了,然而姜晚寧是個十分有精神追求的人,不至于為這么幾個錢…
但他再也沒必要到星聞上班了。
“我去。”姜晚寧猛地停了步,這才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那個天天抓他加班,熬夜爆肝改策劃,逮著錯就花式扣工資的變態老板,沒了!
姜晚寧原本只是嘴邊牽出點兒笑意,但這一刻他終于忍不住,放聲笑起來。
這不是夢,這絕對不能是夢,是夢就讓他睡死在兩百平米的大床上吧!
姜晚寧快速往前走,摸手機的手因激動而不住顫抖。
他決定即刻補個回籠覺,雖然不清楚房子在哪兒,但他知道一鍵回家的辦法。
姜晚寧翻出通話記錄,果不其然在一排認識不認識的名字里,找到了“陳司機”。
“我在悅和公園正門口,麻煩你過來…接我回家。”姜晚寧清了清嗓子,說。
“好的姜哥,”陳司機聲音有點兒耳熟,“回哪個家?”
“……”還有幾個家?
姜晚寧瞬間就給這萬惡的世界震驚到了,人就那么一個身體,竟然還擁有幾個家!
“你說呢。”姜晚寧故意說。
“回新家,哎我真是,不回新家去哪兒。”陳司機笑起來,“等著啊,我馬上到。”
陳司機速度很快,十五分鐘過后,就將車開到了姜晚寧面前。
竟然是…陳總。
姜晚寧差點兒沒摔一跟頭,變了陳司機的陳總笑呵呵地說:“怎么了姜哥,不想回家啊?”
“…沒有。”姜晚寧拉開車門上了車,陳司機還哼哼小曲兒。
姜晚寧坐車后座上,決心研究一下自己的通訊錄,看看他在這個世界都認識誰。
他一翻,就翻到了最頻繁出現的聯系人:寶貝。
姜晚寧喉嚨一梗,想起在美術館大家說過的話,這寶…貝十有八九是他對象。
因為長相的緣故,姜晚寧沒談過戀愛,讀書的時候倒是有沉迷香港電影的女生追過他…
然而他,喜歡男人。
姜晚寧挺煩惱的,點進跟“寶貝”的短信聊天里看了眼。
只一眼,他就趕緊退了出來,神色復雜地靠在了椅背上。
對話內容…大致是——
寶貝:愛你么么噠!
姜晚寧:么么噠愛你!
姜晚寧熄滅手機屏幕,并感到自閉-
“姜哥,到了。”陳司機說。
姜晚寧心里一驚,睜眼,看見車子穩穩停在一棟三層別墅前。
設計挺特別,白墻青瓦,乍一看有點兒江南水鄉的風韻。
花園門敞著,明顯是有在精心打理的模樣,種了點兒這個季節也會開的花。
姜晚寧剛反應過來這也許是婚房,陳司機早就開著車跑沒影兒了。
花園里樹下伏著只挺眼熟的布偶貓,這會兒睜開藍色的眼睛看著他。
門在這個時候開了。
“星星,吃飯了!”一個特別耳熟的聲音傳來。
姜晚寧原地站著,在看清楚人的瞬間,轉身就要跑。
“老公!”屋里人扔下東西,趕緊追了出來,“老公你去哪里啊?”
姜晚寧眼淚都快給嚇下來了,他腿長跑得快,但身后的人同樣腿長跑得快。
這都沒跑出路口,他就給一把從背后摟住了腰。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啊!
“我好想你。”對方緊摟著他,頭輕輕蹭過姜晚寧的右頸窩。
在唇觸上肌膚之前,姜晚寧用力掙開了他,咆哮:“老子幾時跟你結的婚啊!”
這一吼完他就開始喘氣,意識模糊得都快看不清付聞祁那張臉了。
但他清楚知道不是別人,這就是付聞祁沒錯。
畢竟過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姜晚寧被迫全年無休地見這張臉。
付聞祁眼神有一瞬間的錯愕,說:“上周剛領的證,你怎么了?是不我做錯什么惹你生氣了?”
姜晚寧看著他,氣到都不會說話了。
那啥,果然老天爺是公平的,到這兒以后一切順風順水,然后命運給他空降了老板…
現在是他老公了,領了證蓋了章的。
“你先進來,讓媒體拍到不好。”付聞祁不由分說地就要伸手拉他。
“別碰我!”姜晚寧一吼,付聞祁趕緊松手了。
他暴躁得像頭野豹,伸手:“證呢?”
“在家里,你先回家。”付聞祁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眼里過分柔軟,只有順從。
姜晚寧對上那個眼神,突然就冷靜些兒了。
就像陳司機那樣,這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世界里的付聞祁了。
冷靜,別發火,心平氣和地和這人談談。
付聞祁走在前頭,抱起地上的布偶,姜晚寧想了想,還是跟著他進了家門。
里頭布置得很溫馨,所有的物件都成雙成對,滿眼都是他倆相愛的證據。
姜晚寧甚至從沙發底沒關嚴實的抽屜里,看到了某些奇奇怪怪的道具。
“老公,”付聞祁從廚房里探出頭,“你想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姜晚寧迅速移開目光,一哆嗦就炸毛:“不要叫我老公!”
里邊沒了動靜,姜晚寧多環視了客廳一周,思索著該如何提離婚的事情。
他聽見腳步聲,下意識回過頭,震驚了。
“操…你干什么?”姜晚寧往后退了一步。
付聞祁褲子脫了,露出白瘦的一雙長腿,手指勾著顯然剛脫下來的內褲。
幸虧上身毛衣夠長,正好真空遮住了關鍵部位。
“別氣了,新買的玩具到了…”付聞祁微垂下眼,手摸過毛衣的邊緣,聲音濕漉漉的:“我們試試?”
付聞祁伸手,將毛衣往上拉扯-
夜幕降臨,付聞祁家別墅臥室亮著燈。
章程斌坐在椅子上,看著付聞祁平躺在床上,側過臉:“怎么開始?”
“別著急,我是專門做這個的,你按我說的來就好。”章程斌笑。
付聞祁沒說話,隔了好半晌勾了勾嘴角:“疼嗎?”
“讓你穿夢,不是讓你生孩子。”章程斌沒忍住踢了他床沿一腳。
章程斌頓了有一會兒,說:“重申一遍,規則有三。”
“第一,夢境時間和現實時間存在差異,夢里十五天等于現實一天。按醫生的說法…為了不讓那小子真成植物人,你必須在一個月內將他從夢里帶回來。”
“第二,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永遠不要讓他知道你來自現實世界,你進去了就是夢境的居民,是NPC。一旦暴露,你將被強制迫退,要想再進去很難。”
“第三,切忌將夢境當真。一旦你死在夢里,可能就再醒不過來了。”
這些規則付聞祁早聽過一遍,但這會兒再聽第三條,他心里還是隱約覺得駭人。
醒不過來的人,只要有人惦記,就還活著。
但倘若沒人惦記了,其實跟死了沒什么兩樣。
“付總,”章程斌雙手環胸,笑起來,“我很好奇,你救他做什么?”
換了別人,換了他章程斌,這付狐貍絕對是兩手一攤,嗝屁就嗝屁。
“你管太多了。”付聞祁態度冷淡地說。
“你喜歡他,是不是?”章程斌說。
“談不上。”付聞祁眼睛看過來,眼神變得不那么狠厲。
“他救過我。”付聞祁說。
姜晚寧悄悄把屬于他的那份厚蛋燒帕尼尼裝進紙袋里,拿上咖啡,朝他的丈夫小幅度揮了揮手。
雖然心里有很多歉疚,但對方正在忙,待會給他發一條道歉短信吧。
今晚最好也做些什么,補償一下對方為好。
付聞祁見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輕微皺眉,暫停了視頻會議,朝他走了過來,低聲說:“我可以送你,稍等我十五分鐘。”
“對不起,付先生。”姜晚寧略微低下頭,“昨晚上我喝醉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以后,我會注意不亂喝酒的。”
付聞祁想說那些并不是麻煩,如果喝醉的是他自己,他相信姜晚寧其實也會照顧他。
但對姜晚寧來說,這似乎是件讓他愧疚的事情,他習慣了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也就是自己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今天,不用麻煩付先生送我了。”姜晚寧說,“我自己坐地鐵去上班。”
第 33 章 第 33 章
33
自從盛明搬到了市中心,員工們下班后的娛樂活動就豐富了不少。
地鐵只要坐兩站路,就能抵達超大型購物商場,吃喝玩樂都很方便。
姜晚寧今天推了聚餐,一個人跑過來逛超市,采購點兒儲備糧和食材。
說來很奇妙,這周他暫時還沒有加過班,工作突然清閑下來,顯得這多出來的兩三個小時像種獎勵。
可惜付先生就不那么有空了,身為CEO,今晚要被囚禁在總裁辦公室里,辛勤勞作,預計到很晚才能下班。
警隊里的人著手忙起來,姜晚寧和付聞祁就不便久待了。
回家的時候還是陳司機來接,一直到進家門,姜晚寧和付聞祁都沒說過話。
氣氛糟到谷底,姜晚寧完全適應不了跟付聞祁住同一個家的感覺。
付聞祁將家里燈打開,一句話沒說上樓去了。
姜晚寧客廳里待著,家里過分安靜,隱約能聽見付聞祁帶上門,放水洗澡的聲音。
“啊。”姜晚寧倒椅背上,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坐了大約兩分鐘,他翻起來,到冰箱和廚房看了看。
今晚因為火災飯沒吃上,雖然出來以后填了糖,但人還是會餓。
冰箱里食材滿滿當當的,給人一種家的溫馨感,姜晚寧突然就有點兒愣。
大概從初中開始,他就一直是一個人住,雖然很自由很舒服,但確實從來沒見過這么滿的冰箱。
新鮮的蔬果,酸奶果汁布丁,日期都很新,就是沒見到他想要的牛奶…
這個瞬間他第一次有某種說不上來的罪惡感,像搶占了別人的生活似的。
姜晚寧摸了兩顆雞蛋,再擇了青菜,熟練地熱鍋下面條。
蛋一打,食物的香味兒很快滿溢廚房,佐料配好撒上蔥花就起鍋。
姜晚寧端著面出去,看見付聞祁擦著頭發下樓,眼神朝他這邊看。
哼,香吧,老子就沒做你的。
姜晚寧裝沒看見,知道付聞祁什么沒吃肯定餓,故意一臉淡定地將面端到了向著付聞祁的位置。
付聞祁只朝這邊看了眼,開了電視機,坐進背向他的沙發里。
嘖。電話那邊又是片刻的愣怔。
隨后回過神:“啊對,沒錯,我聽我小表妹提起過你,謝謝你幫忙照看我兒子。”
“不客氣。”姜晚寧說,“付聞祁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學業比較緊張,還請你不要過多打擾他。”
“哈哈哈哈我打擾他。”電話里的男人開懷地笑了起來,隨后忽然轉換了說話的語氣,“我可是他的爹。”
“據我所知,法院將付聞祁判給了你的前妻,而這似乎基于某種考慮。”姜晚寧站在落地窗前,聲線波瀾不驚。
但電話里的男人卻被戳中了痛腳,又是一陣沉默后,他繼續笑道:“可是如你所見,他媽媽可不想要他!”
正好這時,付聞祁從浴室門后探出個頭:“姜晚寧,我今晚穿什么?”
他一眼就看見姜晚寧拿著他的手機在講電話,反應迅速,套上濕短褲就跑了出來:“你別和他聊!”
說著他就從姜晚寧手里奪過手機,狠狠掛斷了那通電話。
因為情緒激動,付聞祁一張臉漲紅著,胸口劇烈起伏:“你不要管他,他不太正常。”
“抱歉,擅自接了你的電話。”姜晚寧說,“你還好嗎?”
付聞祁被慍怒與低落的情緒裹挾著,他更在意的不是姜晚寧擅自接了電話,而是讓姜晚寧接觸了他那個不正常的爸爸。
“我沒事。”付聞祁很快緩過來,“能給我找套睡衣嗎,還有內褲。”
姜晚寧略微松了口氣,禁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付聞祁濕漉漉的腦袋,轉身去衣櫥里找了。
付聞祁最終換上的是一套榛果色系的睡衣,衣服有種淡淡的香味,聞著十分讓人安心。
姜晚寧洗澡花的時間很長,出來以后見付聞祁坐在沙發上,微微垂著頭,像是正在打瞌睡。
“困了吧。”姜晚寧笑,“困了就先進去睡嘛。”
“進去?”付聞祁愣了一愣。
“不然,你又想一個人睡沙發嗎?”姜晚寧招呼他:“快來吧。”
這次主動邀請付聞祁,是因為姜晚寧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更親近了,而且夜晚身邊有人陪著,付聞祁應該會覺得安全很多。
付聞祁猶豫了會兒,還是跟著姜晚寧進了房間。
姜晚寧給他找好合適的被子和枕頭,問他喜歡睡里面還是外面、要不要抱著睡的小玩偶、要不要身體乳和面膜、要不要喝杯熱牛奶。
“不用。”付聞祁低聲說,“你別把我當小孩兒似的。”
“好。”姜晚寧嘴上答應,心里則是在想,你如果不是小孩兒,那我大概率是不會讓你上床的。
兩人并排躺下以后,姜晚寧這張一米八寬的床就變得擁擠了不少。
這種感覺還是挺奇妙的,姜晚寧裹在被子里翻了個身,側躺著面向付聞祁,頭枕在手臂上:“我很久沒像這樣和人睡在一起了。”
“我也是。”付聞祁平躺著,只用薄薄的毛巾被搭著肚子。
他的心又一次跳得很快,仿佛接下來面臨的不是睡覺,而是游樂園里最刺激的過山車項目。
而姜晚寧看出了他的緊張不安,卻會錯意,伸手摸摸他的頭發:“沒事的,我這里很安全。”
“我知道。”付聞祁垂下眼睫,感到非常不自在,“你的手為什么總是涼涼的。”
“可能是貧血吧。”姜晚寧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小毛病不少。”
付聞祁轉過臉來,目光觸上姜晚寧溫和雙眼:“今天,謝謝你接我回來。”
姜晚寧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付聞祁,能告訴我為什么害怕他嗎?”
雖然他不想勾起付聞祁不好的回憶,但他必須確認這里邊沒有涉及違法犯罪的事。
“他狀態經常不穩定。”付聞祁抿了抿唇,眉漸漸皺起來,第一次向他說起自己的事:“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喜歡喝酒,喝過酒以后,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姜晚寧眼里的光顫了顫,其實他大概猜想到了,但聽付聞祁親口說出來,還是會讓他覺得很不好受。
“那個時候,他只消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來。”付聞祁說,“我像個沙包,扔出去,逃幾步,被抓回來,再打,再扔出去。”
“你媽媽呢?”姜晚寧沒辦法想象那是什么一種感覺,他只知道一個年幼的孩子遇到這種事,肯定絕望到了谷底。
“他從來不打她,我媽也不怎么攔他,就在旁邊哭。”付聞祁繼續說,“她覺得這是家丑,禁止我告訴任何人,而且,我爸很會哄人
“他總是涕淚橫流地道歉,給我買游戲機買光碟買手辦,舍得花三個月工資帶我去旅行。”付聞祁眼里閃過一抹戲謔,“可笑的是,我媽還會在這種時候變得討厭我。
“她不會在我被揍的時候說‘差不多得了’,但會在我爸賠禮的時候說很多次。”
然而她沒仔細想過,付聞祁從小到大拿到的每樣好東西,都極有可能是一頓打換來的。
這就是為什么收下東西他必須回禮,不然會產生強大的不安,即便那樣的不安沒有絲毫根據。
“差不多就是這樣,這么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付聞祁說,“后來我長大了,開始和他互毆,他也兇多吉少。”
于是,在同齡人里,付聞祁幾乎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這都是從小練出來的。
即便他仍然發自內心地恐懼付力全,這是一種本能的身體反應,見到付力全,他就能回想起那種被完全控制、無法反抗無法逃脫的感覺。
“這是很大的事。”姜晚寧在這時終于開口,“如果可能,他要為他做過的所有事負法律責任。”
“那很難了,因為”付聞祁這才轉過臉看姜晚寧,當看見姜晚寧眼里氤氳著薄薄一層水霧,他忽然也感覺到了鼻酸,迅速說:“沒事,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就當聽個法制故事,而且”
付聞祁慢慢坐起來,忽然露出個笑來,漆黑的雙眼因而變得明亮:“我馬上要長大了,將來,我會完全脫離他們,還會到很遠的地方去讀書、生活。”
這一刻的付聞祁是堅定的,姜晚寧注視著他,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也刻意忽略掉了心里一閃而過的落寞。
“嗯。”姜晚寧說,“你肯定會變成個特別強大的人。”
“你呢?”付聞祁隨即問,并且莫名愉快了起來,仿佛把故事說出來以后深深松了口氣,畢竟那是他媽一直禁止他說的,“等我畢業了,先打一個月暑期工,然后請你去海邊旅行怎樣?”
南城雖然位于南方,但離海還是有三五個小時的車程,不算常常能見到大海。
付聞祁說完以后,很快就覺得不好意思,因為看海這種太低級了,姜晚寧作為個自由職業者,肯定常常有機會和朋友們去。
姜晚寧果然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笑著說:“你辛苦打工賺的錢,還是第一個留給獎勵自己吧。”
付聞祁癟癟嘴,心想行吧,那攢攢錢整個大的。
干脆這個暑假就打點兼職。
兩人沒有聊很晚,很快重新躺下熄燈。
姜晚寧忽然想起什么,在黑暗中說:“不好意思,我很愛喝酒,還打破了承諾,大概讓你感到不快了,以后我會多注意。”
“沒關系,”付聞祁頓了頓,說:“你是不一樣的。”
他確實在發現姜晚寧是酒鬼以后,心里有過幾分生氣,但姜晚寧和付力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晚寧在喝酒以后確實也會變,但他是變得
怎么說,變得有些可愛,不那么像個大人。
姜晚寧笑了笑,說:“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付聞祁說。
然后他們之間就安靜了,只是付聞祁沒有馬上閉眼。
他的雙眼漸漸適應了房間的黑暗,于是能看清楚就睡在眼前的姜晚寧。
姜晚寧側躺著,毫無顧忌地面向他入睡。
付聞祁愣了愣,快速閉上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
于是只能再睜開,讓面前睡著的人再次進入視野里。
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正好映照在對方白皙的面容上,他的皮膚像瓷玉一樣干凈光滑。身上穿的睡衣是寬松的深藍色,領口有些松垮了,側躺的狀態下能看見半明半暗的鎖骨與堪稱完美的肩頸線條。
明明用的是一樣的沐浴露和洗發水,但付聞祁還是聞出對方身上香香的。
在感覺自己有點兒像個變態以后,他的臉很迅速地熱了起來。
真是見鬼,他之前只是單純地覺得姜晚寧長得好看,這是不足為奇的,相信每個有正常審美的人,都會這么認為。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最近看著姜晚寧,總會心跳得很快,到了呼吸有些困難的程度。
這不應該啊。
付聞祁將薄被拉起來,慢慢擋住了下半張臉。
他有些后悔選擇了平躺,總是下意識地想翻身背過身去睡,又害怕吵醒睡得很熟的姜晚寧。
姜晚寧桌上放的時鐘嗒、嗒、嗒地走了一夜。
付聞祁的心走得比時鐘更快。
但可能由于昨晚沒怎么睡好,他還是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只是睡睡醒醒,老是做夢。
姜晚寧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境里。
他夢到他們在傾盆大雨的夜里,姜晚寧伸手虛抱了他一下;夢到姜晚寧蒙著眼罩,伸手過來觸摸他的喉結、嘴唇與耳垂;夢到姜晚寧流眼淚,他怎么勸都止不住,最后他附身把眼淚一滴滴吻走了。
還夢到姜晚寧躺在床上,露出腹部紋身的一角,他在意識混沌中沒能忍住,在月光籠罩的房間里,義無反顧地靠近。
姜晚寧被扣死住手腕,反射性地稍作掙扎,然后沒辦法動彈,只喉嚨里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
付聞祁這一晚上就這么亂七八糟地過,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
旁邊姜晚寧已經不在了,桌上的小鬧鐘顯示時間是六點半。
姜晚寧此時正系著圍裙,背過身在廚房忙碌。
忽然聽見付聞祁起床的動靜,還聽見對方一溜煙地跑去浴室沖澡。
姜晚寧摸摸脖子,付聞祁昨天的衣服還沒干,他只能去準備了一套新的,敲了敲浴室門。
“干凈的衣褲我放在門口。”
里邊的男生沒有回應,只有稀里嘩啦的沖澡聲。
二十分鐘后,付聞祁有些蔫巴地坐在餐桌前,喝著姜晚寧熬的粥,全程跟姜晚寧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而今天姜晚寧也出奇的沉默。
直到付聞祁終于繃不住了,低聲問:“我昨晚睡覺沒有翻來覆去吵著你吧?”
“沒有。”姜晚寧說,“我看你睡覺挺老實的。”
付聞祁這才如釋重負,看來全部都是夢,那他就放心了。
他飛快喝完了剩下的粥水,書包也濕透了,就直接不背了。
“要我送你去上學嗎?”姜晚寧問,他擔心付聞祁的爸爸會再到學校去找他。
“沒事,”付聞祁說,“放心,我不會再跟他走了。”
說完他就出門去了。
家門關上,屋子里就剩下姜晚寧一個人,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餐具。
在洗碗之前,他先停下來,慢慢走向了浴室,打開鏡子前的燈。
姜晚寧努力側過臉,逐漸湊近鏡子,果不其然在耳朵往下、下頜連接脖頸的地方,看見了一抹深粉色的痕跡。
痕跡還很新鮮,是數小時前剛種上去的。
姜晚寧伸手摸了一下,又酸又麻。
姜晚寧揚手,作勢給面扇扇涼,實際香味兒全往付聞祁背上招呼。
他低頭吃起來,宵夜的點食物總是比平常好吃一千倍。
“姜…老公。”付聞祁終于開口了,身子半扒在沙發靠背上。
真特么香,剛有人說話嗎?
姜晚寧頭都沒抬。
付聞祁沉默了會兒,聲音冷了些兒,就像付狐貍工作時問他話那樣:“還有嗎?”
姜晚寧依然沒回答,自顧自吃得香,等將湯全喝完了才滿意地一摸肚子:“現在沒了。”
付聞祁盯著他,眼底像有憤怒,姜晚寧不慌不忙看了回去。
怎樣?還想打架?老子吃飽了比你有勁兒!
把你按地上摩擦。
然而付聞祁沒動,移開了視線,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坐回去看電視。
嗯,付先生好歹也是個體面人。
姜晚寧沒在意,吃飽喝足上樓洗澡,剛圍著浴巾出來,就聽見底下傳來驚天動地一聲大響!
盤子碎了。
姜晚寧聞見股糊味兒,湊頭到樓梯邊往下看了眼,付聞祁蹲地上,一點點將碎片撿垃圾簍里。
“拿掃帚掃啊。”姜晚寧喊。
付聞祁沒理,顧自撿到終于不幸扎了手,抬頭看姜晚寧已經沒在了。
口子不大,就是血往外滲著嚇人。
明知道是在夢里,可這痛感未免也太真實了。
付聞祁站起來,索性懶得管這一地狼藉,到客廳藥箱里找了止血貼胡亂纏上,倒回來默默拉開了冰箱的門……-
日上竿頭,枝頭傳來鳥鳴,南方城市的冬日一如尋常。
八點剛過,姜晚寧就給樓下門鈴聲強行鬧起來,暴躁掀了被子下樓。
他昨晚沒睡好,這會兒人在炸點上,家里見不著付聞祁的身影,光昨天門前的布偶貓團陽光底下打哈欠。
門鈴在這過程中一直響,姜晚寧估摸著付聞祁出去沒帶鑰匙,越發暴躁地拉開了門——
“臭小子!”一只手直截了當揪住了他的胳膊,“快讓媽看看,臉傷得重不重?”
姜晚寧頓時傻眼了,抓住他的這人,正是他老媽。
一個在原來的世界里,一年都見不上一面的人。
后頭跟著進門的是老爸、付聞祁,還有付聞祁的…父親,姜晚寧微微有些兒愣神。
“哎喲造孽啊,”老媽瞅著他的臉,“網上都傳你倆打架了要離婚,這是怎么回事兒啊。”
網上?
姜晚寧看向付聞祁,付聞祁默默跟著他爸進屋了。
“后天節目組來了好好說,就當辟謠了。”老爸說。
“不知道能不能把傷遮一遮,倆兒子臉都不帥了…”老媽還愁容滿面。
“什么節目組?”姜晚寧震驚了。
“《等你回家》節目組!你是不睡傻了,”老媽擰了他胳膊一把,“明知道要錄你倆的特輯,還弄出這種傷!粉絲看了多難受啊!”
“粉絲…”姜晚寧瞪向正優雅從容坐沙發吃葡萄的付聞祁,“你的?”
“我倆的,”付聞祁笑,“cp粉。”
姜晚寧簡直像聽了個笑話,幾步上去強行拉過了付聞祁的手腕。
“干嘛。”付聞祁舔了下嘴角的水。
“走。”姜晚寧不由分說將人拽起來,往外帶。
“姜姜你干嘛去?”老媽嚇壞了,扔下買的水果就要追。
姜晚寧一手抓著付聞祁,一手摸了就放門邊的車鑰匙,二話沒說往車庫去了。
“去哪兒?”付聞祁被抓得莫名其妙,姜晚寧看樣子起床氣很大,手勁兒也很大。
“民政局!”姜晚寧車鑰匙一按,車庫里那輛粉顏色的車應聲亮燈。
很童趣,很少女,車蓋還貼了可愛helloKitty貼紙。
不止一個字的騷。
姜晚寧顧不上回去換別的鑰匙,他決定今天就該和付聞祁把話挑明白,直接上了車:“上來啊!”
付聞祁頓了一秒,坐上副駕駛,姜晚寧瞥了他手腕一眼,快速將車開了出去。
剛拽得太用力,付聞祁白凈的手腕上留了幾道紅指印,食指指尖那兒還纏了圈創口貼。
姜晚寧看見以后,腦子稍微冷靜些兒了:“疼不疼?”
付聞祁笑,轉了轉手腕:“又不是女人,喊疼你帶我上醫院?”
姜晚寧沒說話了,這車外觀雖然智障,但顯然是好車,輕輕給點兒油車速就上去了。
二十分鐘不到,車穩穩停在民政局前。
付聞祁半探過來,一手按住了姜晚寧安全帶的接口,看著他:“真要離婚?”
“松手。”姜晚寧說。
“你總該給我個理由,我不想無緣無故地…失去你。”付聞祁微垂下眼。
實際上這世界天災人禍日新月異的,并不是所有的分別都講道理,付聞祁自己最清楚這個。
“付聞祁,”姜晚寧一下子有些兒茫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覺得到異樣…就現在,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姜晚寧了。”
這話出來簡直就像渣男發言似的,然而姜晚寧說的是實話。
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對方相信,自己是從另一個世界到這兒來的。
“對不起。”姜晚寧抽出安全帶,拉開了車門。
付聞祁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終于——隔著兩張餐桌和許多走來走去的員工,他看見了他的先生。
姜晚寧面前放著同款便當盒,里邊的菜式也是一致的。
付聞祁輕微抿唇,正要邁步靠近。
他卻看見姜晚寧主動把便當盒推向了對面的同事,嘴里說著什么,付聞祁聽不見。
坐在姜晚寧對面的同事看上去很年輕,也許是大學剛畢業,燙了個看著挺新潮的頭,肌膚是很健康的小麥色。
他伸過筷子,從姜晚寧的便當盒里夾了一塊章魚香腸,放進了嘴里,一番咀嚼。
然后朝姜晚寧比了個特別激動的拇指,以示非常好吃。
姜晚寧于是笑了起來,看上去很是高興。
第 34 章 第 34 章
34
姜晚寧剛回到市場部,就有女同事相當激動地湊過來,對他說:“姜經理,剛才有個超級無敵帥的男人過來找你。”
“誰?”姜晚寧有些懵,在腦海中飛速搜索。
“我不認識。”對方很遺憾地說,“我告訴他你去食堂了。”
“我沒有在食堂見到你說的人。”姜晚寧說,“謝謝你告訴我。”
他沒有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為如果真有誰要來找他,晚點肯定會再來的。
什么時候?他怎么完全沒有印象?拍照回去以后,付聞祁就自閉關屋里去了。
姜晚寧沒理他,顧自將家翻了個遍,找能出入攝影工作室的鑰匙或磁卡,打算趁今天沒事過去看看。
他在這世界有個獨立攝影工作室,坐落郊區,離這兒挺有段距離。
姜晚寧摸了車鑰匙要出門,想了想,倒回去敲了付聞祁的房門。
“干嘛?”聲音像從被子里傳出來。
“我出去一趟。”姜晚寧說。
里頭沒回應了,姜晚寧聽見翻身扯被子的聲音,估摸著弱狐貍可能給凍感冒了。
這塑料造的體質哎。
姜晚寧外套一披,走了,付聞祁躺床上頭疼得要死,一閉眼人就好像還站在泳池里,又暈又涼。
他索性不睡了,爬起來拉開了房門,姜晚寧已經離開家了。
門把手上上掛了袋東西,付聞祁撈起來看了眼。
那是袋感冒藥-
姜晚寧開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的車,才抵達傳說中的工作室。
那是棟兩層高的灰色建筑,外觀給設計成了斜四棱柱的模樣,南面有中國風庭院,種了一排竹。
姜晚寧將車停好,才看見工作室的門是帶指紋鎖的。
但他沒急著進去,因為沿建筑外墻搭建的鐵梯上坐了個他認得的小男孩兒。
竟然是蔣希,懷里抱本書,起身沿著梯子噔噔噔踩了下來。
“你怎么在這兒?”姜晚寧將門打開,里頭隱約有種茶葉似的淡香味兒。
“我家就在這后邊呢。”蔣希朝后指了指,遠遠坐落著零星幾幢別墅。
姜晚寧由此合理推測,蔣希先前說曾經見過他,應該就是在這工作室附近。
“進來坐會兒?”姜晚寧打量了他一下,想起現在才十二月初至:“你不用上學?”
“不上,家里請家教。”蔣希大方進來了,“里邊比我想得要漂亮…那些是你的作品嗎?”
姜晚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入門以后便是一條長廊,墻上掛滿了白色木框裝釘好的一幅幅攝影照片。
姜晚寧駐足,在落地窗外透進來的光里略微瞇了瞇眼。
從郁郁蔥蔥的春日,到白雪皚皚的深冬,有湖光瀲滟,有萬里黃沙,確實美。
拍照的這個人背著相機跋山涉水,去過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最好看的地方。
儼然活成了姜晚寧曾經理想中的模樣。
姜晚寧站了很久,心里復雜錯亂的情緒翻涌,說不上來是羨慕還是什么。
“要不喝點兒什么?應該有茶葉或者咖啡。”姜晚寧說完,才想起初中生應該不愛喝這個。
“就喝茶吧。”蔣希笑笑,“有紅茶或者普洱是最好的。”
工作室二層有處挑空的區域,安置了喝下午茶用的一套桌椅,采光很好,透過雙層高的落地窗正好能看見庭院的翠竹。
顏色好看的茶水被倒進杯里,蔣希趴在玻璃柜前看琳瑯滿目的鏡頭和膠卷,姜晚寧倒也沒阻止。
“我感覺看著都一個樣,這些鏡頭的區別在哪兒…”蔣希說。
“鏡頭有很多種,廣角的、微距的、長焦的…”姜晚寧走過去,“一般根據拍攝需要調整鏡頭,拍景用廣角,如果拍雜志的話…”
姜晚寧隔著玻璃柜,點了點24-70的變焦鏡,那是他過去經常用的一款鏡頭,所以一眼就能認:“在打光充足的攝影棚,用這個挺方便的。”
蔣希一臉懵。
這么齊全的裝備姜晚寧還是第一次見,繞著這個陳列間一樣的地方走了走,隨后注意到了擱置在角落的另一個玻璃柜。
只一眼,姜晚寧就認出了放中間層的卡片機,因為他用過一模一樣的。
Canon S95,他十五歲那年買的,人生里的第一臺相機,放在現在已經算老古董了。
拿在手里小得不可思議,姜晚寧每天將它揣書包里,懶得去上課就隨處拍拍。
姜晚寧拉開柜門,特震驚地發現自己用過的另外三款單反也在里邊。
“有個愛好挺不容易的,”蔣希突然說,“有的人莫名其妙活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姜晚寧小心取下擱在最上邊的Nikon D850,那是他買過最貴的,不知道打了多少零工。
相機還有電,姜晚寧摘下鏡頭蓋熟練地調了調焦距,托穩機身,面朝向落地窗外的竹林。
在忽而呼嘯的風里,他按下了快門。姜晚寧只聽見了家門被“bang”一聲帶上的巨響。
可能因為動作匆忙,力道還不小,甚至震得他浴室門都在瑟瑟發抖。
姜晚寧從磨砂門后露出半張臉,看見家門果然緊閉著。
他略微歪了歪頭,只感覺到有些疑惑:“?”
他倒是知道門為什么沒關好,最近小黑剛學會跳起來夠把手,經常吃飽了自己跑出去野,這家伙雖然是個小母貓,卻幾乎打遍南城無敵手。
姜晚寧還教過她關門,特地在門把手上拴了條繩子,讓小黑叼著繩子把門帶上。
小黑這貓格外靈犀,平日都做得挺好的,可能偏偏今晚忘記了。
姜晚寧摸過手機,給付聞祁發消息。
【寧:剛剛是你在門外嗎?】
因為他們這幢樓的人都注重休養生息,現在這個點還在出沒的,也就只有付聞祁了。
對方正在輸入了一會兒,回復:
【付聞祁:我看你門沒關好】
果然如此。
【寧:謝謝你幫忙關門,不過,你這么晚出門嗎?】
【付聞祁:夜跑】
姜晚寧赤身裸.體站在洗手臺邊,回消息的時候,頭發還在往下滲水。
有滴水順著他線條漂亮的脖頸,蜿蜒落入鎖骨背后的淺窩,這致使他打了個激靈,趕緊取過一條白色滾絨的浴袍裹上。
他天生怕冷得很,總是洗水很熱的澡,但皮膚太薄,就經常洗完以后紅得像個水煮的蝦子。
姜晚寧覺得不好看,洗完澡后幾乎從來不見人。
【寧:這邊治安不太好,你夜晚出去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隨時打我電話】
對方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兩個字。
【付聞祁:知道】
但過了會兒,他又發過來一句長的。
【付聞祁:你平時還是注意把門關好吧,要是有心懷不軌的人闖進來就不好了】
姜晚寧看了禁不住笑,心想其實他們這幢樓還算安全。
主要是大家都比較窮,沒什么可偷的。
估計嫌他回復慢了,付聞祁又追了一句。
【付聞祁:總之,你多注意】
姜晚寧回復完好,就開始吹頭。
手機在他吹完頭的時候再次震動,竟然是他的老責編陳魚雁的消息。
【雁姐:小鳥老師,晚上打擾了,不知道你睡了沒有,等下有個單主妹子加你,你方便的話可以通過一下,和她聊聊】
上回陳魚雁來的時候就說過,她會介紹一些合適的單主給他,能多賺一點也是好的。
【雁姐:她還不知道你馬甲,但我給她看過你的畫風,她很感興趣】
【雁姐:而且,應該會出大價錢噢!(星星眼.gif)】
姜晚寧心中感謝,連忙回復:
【寧:謝謝雁姐(開心小貓.gif)】
沒過五分鐘,姜晚寧的工作號上就多了個好友申請,是個頭像粉粉嫩嫩的女生,昵稱叫“阿年”。
[好友申請:太太好!我想找您約稿!]
姜晚寧先給她通過了,并主動發了個表情包打招呼。
沒想到對方一上來,就直接給他轉賬了500。
【阿年:太太,這是誠意金,你快收下!】
姜晚寧懵了懵,心想雁姐確實給他介紹了個大金主。
但他自然沒有收這個錢,點了退還。
【寧寧:謝謝你,但我這邊只收定金和尾款,你可以先把要求發我看看】
【阿年:太太不要客氣,我真的超級無敵喜歡你的畫風!】
【阿年:今晚要是沒有約到稿糕,我一定夜不能寐(流淚.jpg)】
姜晚寧靠坐在床頭,略微不好意思。
他很久沒有對過這種私人單主了,輕微的彩虹屁都會讓他感到臉紅。
因為說白了,他其實并沒有覺得自己畫得很好,技術、人體結構什么的都不過關。
【寧寧:謝謝你的喜歡,如果可以,請先發發要求吧】
這句話一出,對面即刻打字速度飛快——
【阿年:太太雙人互動可以嗎!請畫我cp!!!(圖片)(圖片)】
【阿年:他們是個古早冷門游戲里的角色qaq全網嗑不到糧的感覺好痛苦啊55555太太一定要救我!】
姜晚寧看她發的兩個動畫角色,確實是他沒見過的。
【寧寧:我會盡力試試,是怎樣的互動呢?場景是什么呢?】
【阿年:場景是室內!大概想要這種感覺!(興奮狂喜.gif)】
對方迅速把動作參考圖發了過來。
姜晚寧點開大圖,先是一臉懵地眨了眨眼。
他面上原本帶著的溫和笑意都有了幾分僵硬。
好家伙。
這可是——臍橙大戲。
而且還是特別激烈的那種。
眾所周知,姜晚寧混圈多年,幾乎從來不產肉。
他咬咬牙,退回到私人號,忍不住丟給陳魚雁兩個字——
【寧:雁!姐!】
……
天邊不知不覺露出魚肚白。
姜晚寧還待在電腦面前,肩膀上裹著一張薄被,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眼睛還盯著屏幕。
昨晚單主一直懇求他接下這個稿子,他受不了軟磨硬泡,而且這又是雁姐給他介紹的第一個單主,于是他最終決心試試。
為了把那兩個角色畫好,他特地下了那個古早游戲玩。
這個游戲甚至找不到攻略,他一晚上be好幾次,不是被柴刀砍死,就是被變態挖腸掏心。
等成功打出he的時候,姜晚寧桌面的草稿紙上,已經多了許多人物速寫。
把角色畫好應該是沒問題了,就是那個互動
姜晚寧頓時感覺頭疼得厲害,在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以后,認命將電腦給關了。
甫一從工作狀態里抽身出來,他才知道自己著了涼,頭暈而手腳冰冷,鉆進被窩里的時候還發抖。
一時也分不清是因為吃了雪糕,還是洗頭沒及時吹,還是昨晚熬夜沒穿暖。
也許是綜合影響。
姜晚寧混混沌沌瞇了會兒,直到聽見門鈴響。
他不得不起身,腳步緩慢地摸到門口,開門看見穿著校服的付聞祁。
付聞祁看著他,喉結輕微動了動,還是頭一回見姜晚寧這副有點不修邊幅的樣子——頭發有些凌亂,睡袍上遍布褶皺,面頰還微微有些紅。
“怎么了?”姜晚寧問他,幸好喉嚨沒啞,聲音還是正常的。
“房東爺爺讓我把這個拿給你。”他說著,遞上一小袋枇杷。
房東老頭把姜晚寧當半個孩子看待,有什么新鮮水果總是會留給他。
“謝謝。”姜晚寧接過,“你吃早餐了嗎?”
“現在都中午了。”付聞祁略微皺眉。
姜晚寧有幾分反應遲鈍,今天天氣不算晴朗,所以他也沒看出原來已經中午了。
“那午飯吃了嗎?”他又問。
付聞祁猶豫了會兒說:“還沒。”
姜晚寧于是招呼他進來,準備做點簡單的面食。
姜晚寧的廚房是開放式的,付聞祁頗不自在地坐在沙發上等,估計心里又在想要怎么回禮。
“你吃醋嗎?”姜晚寧問。
“吃。”付聞祁回答。
姜晚寧就給他放了醋,看著鍋里的湯水沸騰,感覺有些眼花,就移開了視線去櫥柜找盤子。
他剛取出一個繪著綠葉和小精靈的盤子,就忽然頭腦昏沉,沒拿穩盤子直接摔在了地上,盤子在一聲巨響中碎成了好多片。
這是他很喜歡的盤子。
姜晚寧直接傻眼了,心疼得不行,慢慢蹲下去想撿。
幸好付聞祁快步過來,不然他就該割傷手了,“你家掃帚在哪兒?”
姜晚寧頓了會兒才答:“陽臺。”
付聞祁皺皺眉,走去拿掃帚前還特地說了句:“別撿啊。”
最后這些碎片被掃好,包裹在舊報紙里,姜晚寧還細心給上面貼上了“內有碎片,小心扎手”的標簽。
付聞祁看著他做這些,只感覺今天姜晚寧狀態像不太對,反應比平時慢些,臉又紅紅的,幾乎一直紅到了脖子。
一個猜想躍入了他的腦袋。
“姜晚寧。”付聞祁忽然說。
姜晚寧與他對上視線,那雙霧灰色的眼睛依然十分溫和。
“你偷偷喝酒了嗎?”付聞祁看著他的雙眼漆黑,帶了幾分嚴肅。
姜晚寧又是一個反應慢半拍,說:“沒有。”
這個停頓已經足夠讓付聞祁懷疑了,而他最不喜歡人不守信用,他徑直走近一步,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確認。
付聞祁的身高和姜晚寧幾乎一致,姜晚寧一動不動,在猝不及防中被湊近,然后被聞了頸側泛著淡紅的皮膚。
姜晚寧很清楚地聽見了那聲吸氣。
在本就頭昏的狀況中,他瞬間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涌上頭。
這小家伙突然搞什么。
付聞祁原本只想確認一下,結果沒有聞到任何酒味,倒是聞到了昨晚那種混雜著柑橘與樹葉清香的沐浴露味兒。
昨晚看見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現了。
他親眼看著姜晚寧潔白的喉結動了動,脖頸流暢的線條有了一瞬的拉緊,幾乎能看見底下搏動的血液。
付聞祁耳朵滾燙,很快速地退開了,隔了會兒沉聲道:“沒有就好。”
姜晚寧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一雙耳朵也漸漸地有些染紅,也是隔了許久,他才頗不自在地轉過了身去。
“嗯沒有。”他嗓音略微低啞道。
光線在這個瞬間涌入鏡頭的孔隙,進入相機密閉的黑色軀殼,成像。
“讓我看看?”蔣希馬上靠了過來。
“不給。”姜晚寧匆匆瞥了一眼就關機,將相機擺回原處,往外走,“有愛好是好事,過分狂熱卻是煎熬,因為大家都是凡人,得不到的總比輕易拿到手的要多。”
攝影這工作他做不了,他沒法兒替代這個世界的姜晚寧搞藝術,喜歡乃至于愛都不等于無所不能。
蔣希跟著他走回餐桌前,就這么一會兒茶已經全冷了。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顯示有條微信未讀消息。
姜晚寧摸過來看了眼,是個叫岳衡杰的人,這人姜晚寧之前沒怎么留意過,兩人像是朋友關系,偶爾一起約著喝喝酒。
岳衡杰:大黑哎!
岳衡杰:我聽東東說你找他要工作室鑰匙?你跟小白不度蜜月啦,這么快就開始營業——
姜晚寧默默敲下一個問號。
這大黑小白,說的是他和付聞祁?
“這里信號不大好。”姜晚寧那個問號轉好半天發不出去。
但是岳衡杰的消息發進來了:很久沒見你了,有機會再一塊兒喝酒啊!
“樓下窗邊會好些兒。”蔣希喝著茶說。
姜晚寧拿著手機下去了,撤銷問號,回了句“好的一定”,然而信號依然在盲目兜圈圈兒。
窗邊信號果然好不少,姜晚寧又收到了新消息。
岳衡杰;既然開始營業了,先前你欠我的巴薩電影宣傳照盡早補上啊!
姜晚寧那“好的一定”,就在這個時候順利發了出去。
岳衡杰:!!!
姜晚寧趕緊要澄清,巴薩的宣傳照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拍的——
他字兒還沒打完,自己的微博先炸了,巴薩電影官博反應迅速地轉發并@了他。
原微博就是岳衡杰發的,這人竟然是巴薩雜志的總策劃…
@岳衡杰:擔心姜某人反悔,特此截圖為證:【圖片】
才不到三分鐘,底下已經被期待的浪潮聲給填滿了:“過年了我大巴薩終于約到我姜老師了!”
工作室二層的挑空平臺里,蔣希朝下看著姜晚寧的身影,低頭喝了口茶。
嘴邊這才慢慢浮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姜晚寧隱約有了相當不妙的預感,但他還是點擊了那個“發消息”,默默看了一眼對話框。
他近半年沒有換過手機,也沒有清理過聊天記錄。
所以,自然是全部都留下來了,從頭到尾的每一條對話。
最后三條仍然掛在那里,幾乎刺瞎了姜晚寧的眼——
【付先生,謝謝您特意抽時間見面】
【但很抱歉,我認為我們不太合適】
【祝您另覓良緣】
姜晚寧:“……”
好家伙,BOSS怎么是之前的相親對象。
現在,他甩鍋給別人還來得及嗎?
第 35 章 第 35 章
35
姜晚寧還是決定勇敢面對。
身處同一個公司,他們遲早會因為工作碰面的,姜晚寧又只有這一個工作號,總不可能為了躲老板,特地換個新號吧。
而且,對方那種大老板,社交事務必定繁忙,估計早忘了三個月前連面都沒見過的相親對象。
沒準還把他給刪了呢。
淡定,冷靜,要有市場人該有的工作素養。
首先,是把這個讓人混亂的備注改掉。
姜晚寧把“付先生”改成了“付總”,并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付姓是盛產大老板嗎?怎么一個比一個頭銜更嚇人。
四月就這么跟在兩場春雨后邊來了。
體校整個田徑場都濕漉漉的,坑坑洼洼的跑道里躺著積水和等待被曬干的泥鰍。
周二上午第三節課上到一半,姜晚寧一腳踢開教室后門,把就在門邊睡覺的某個同學嚇得跳了起來。
“艸他媽誰…”話沒說完,姜晚寧走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噤聲了。
許強勝正捧著歷史課本念,停下來看了他一眼,整個教室的人一齊看過來,雖然早想到了,但實際看到的時候還是挺震驚的。
姜晚寧真把頭發剃掉了!
現在半點兒紅色都看不見了,就剩干干凈凈的短寸,仔細看能看見腦袋邊結了痂的傷疤。
看見傷口,看熱鬧的視線有一點點移開,大家心里都多少有那么點兒心虛。
上周四姜晚寧被欺負的時候,班上其實有不少人看見了,除了去叫總教和打電話給島上的醫生,其他的事他們壓根兒不敢插手。
就怕被一起欺負了,看似全是混混的學校里,實際怕事只求自保的依然是多數。
姜晚寧像根本沒感受到這些視線,椅子一拉坐下,很難得地伸手從抽屜里摸課本,結果摸出了一條巧克力。
“這是那個叫什么菲的給的。”就坐附近的徐冬看見了,解釋道,“就那個長得挺娘炮的…”
姜晚寧瞪了他一眼,徐冬很識相地閉嘴轉了回去。
劉鵬菲給他的?姜晚寧翻過巧克力,看見上邊還貼了張便簽條。
劉鵬菲用丑得鬼畫符樣的字寫道:絕交巧克力。
底下還有一行不同的字跡,很難判斷是誰寫的:我買的,補補身子。
姜晚寧:“……”
他將巧克力原封不動塞回桌洞里,破天荒地翻開了嶄新的歷史課本。
這就是學渣手機玩膩了的余興,偶爾看看歷史小故事挺有意思的,考起試還能憑眼熟選幾條名字。
姜晚寧手里拿著課本,不出十分鐘就睡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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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下來,從課間操到專項訓練,全校人都在默默地看姜晚寧的腦袋。
姜晚寧則像沒事人似的,脫掉外套練習上籃,但整個人都是思緒云游四方的狀態,甚至沒把球扔進籃筐里。
一只黑黢黢的大手一橫摸過球,籃球一記翻轉到了陳子康的食指尖,轉了好幾圈落下來。
“可把你等回來了。”陳子康單手擒著球看著他,隨后說:“你的頭…”
姜晚寧還在思考給橘子網購點兒魚腸,沒管球走到籃球架下取自己的外套披上。
“嘿!”陳子康手伸過來在他臉前一晃,隨后跟上來:“練完了走,請你喝汽水。”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學校小賣部,姜晚寧拉了瓶冰的礦泉水,陳子康剛擠上來他就先掃了碼:“一起的。”
“謝了,下回我請啊。”陳子康出來,見姜晚寧沉默不語地喝著水,想了想說:“上周那事兒…挺不好意思的,那幾個撲街平時就湊一起嗦粉,被總教逮著開除了。”
開除了?這學校原來也是會開除學生的!
姜晚寧覺得簡直可笑,擦了擦嘴邊的水道:“你道歉做什么,他們還歸你管?”
“怎么說也是自己班里的。”陳子康說,“希望不要影響到你做決定,市男籃的事情你還沒給答復。”
“我去。”姜晚寧將空瓶扔垃圾簍里。
他都被摁地上把頭發剃了,這個其他人心心念念的名額他當然要收下。姜晚寧有時候覺得自己心態是真的極端叛逆,事兒其實也是這么給惹出來的。
“你說的啊。”陳子康猛一拍手,“從明天開始就訓練。”
“訓練是什么時候?”姜晚寧忽然想起來,追了句:“我每天傍晚都有點兒事。”
“晚自習,怎樣?”陳子康顯然是還為他改了訓練時間。
“成。”姜晚寧說。
兩人正說著話,籃球場那邊忽然傳來一陣陣的躁動。
“搞什么?又打架?”陳子康皺眉,“一群廢柴成天閑出屁…我.操。”
姜晚寧以為出了什么大事,結果一轉頭,就遠遠看見個長發飄飄的女生朝他招手。
“找你的?”陳子康眼都直了,“你女朋友?”
這下躁動的原因很好解釋了,藍音跑他們學校里了。
一個除食堂宿管阿姨外全是男人的破地方,突然進來個長得特漂亮的妹子。
脫了鞋在路邊倒沙摳腳的頓時全立正站好了,所有人剛來及調整好姿勢神情,就看見妹子直直朝姜晚寧走了過來——
陳子康猛掐了姜晚寧一把,目光根本沒離開過藍音。
上回在破樓那里短暫見了一面,藍音戴頂棒球帽穿得像個假小子,這回頭發放下來衣裙飄飄的,是個人看了都會覺得心動。
姜晚寧人懵了好半天,最后很沒聊天技巧地開口:“你來干嘛?”
“找你玩兒的。”藍音將手里滿滿一大袋東西遞給他,“我哥給你買的,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么,按你小時候愛吃的買了點兒。”
從籃球場那邊的角度看,這就是姜晚寧從小女朋友手里收到了一大堆零食。
“謝謝。”姜晚寧接過,發現這一堆沉得要拖地,他都不知道藍音是怎么輕輕松松一只手揪住的。
怪力少女。
“你剛是不偷偷吐槽我了?”藍音看著他,“現在挺閑的,要不帶你在島上玩玩?…不過今天周幾啊,你要上晚自習嗎?”
陳子康杵在一旁,用眼神暗示姜晚寧“趕緊答應啊隨時都有空啊現在就出發啊”。
“我今天要…搬個家。”姜晚寧說,“要不改天吧,叫上你哥,我也很久沒見他了。”
到底是長大了,姜晚寧都沒想到跟藍音說話還能說出種緊張的感覺。
“搬家?”藍音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你不住學校了?”
“嗯…在外面租了房子。”姜晚寧挺不自在地轉過臉,“房東待會兒過來幫忙。”
“那我也幫忙好了,到你住的地方看看去。”藍音隨即說-
付聞祁送完今天的藥過來,看見姜晚寧正分好幾撥將他的東西從寢室樓上搬下來。
來的時候統共就倆箱子,付聞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兩周內多出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看起來這小孩兒喜歡購物,感覺以后會用垃圾把他的房子填滿。
付聞祁心里有點點不爽,其實他不大希望有人長住那個房子,畢竟他自己會在沒房客的時候回去住,姜晚寧一住下他就只能睡診所。
“還有嗎?”一個穿裙子的女生站起來,懷里抱著三只顏色不同的邦尼兔。
付聞祁這才注意到男校里進了女生,隨后認出這是之前在威哥那兒和姜晚寧聊天兒的那位。
還說不是小女朋友呢。
這么看著比姜晚寧稍微年長些兒,沒想到姜晚寧是會喜歡姐姐的類型。
“沒了,重死了。”姜晚寧拖著大箱子下來。
“手很疼嗎?”女生接過了箱子,“你跟小時候一樣,一疼就臉紅。”
“哎別提這個行嗎。”姜晚寧這下是真臉紅,拖過另一只箱子才看見了付聞祁。
付聞祁這才走過來幫忙,看見姜晚寧耳朵紅得像要滴血,對女生說:“這是我房東,你拿輕的就好,重的交給他。”
“你還真是不客氣。”付聞祁自覺抱起了看著挺重的一個塑料箱子。
三個人各自拖著抱著東西出了校門,太陽落得明顯比以前要早了。
付聞祁抱著箱子走在前面,聽兩個人在后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聽上去關系確實挺好。
最主要是,跟上回一個樣,姜晚寧碰上這女孩兒就笑得露虎牙,一開始就只聊幾句,到后來姜晚寧話越來越多。
像是等了好久終于找到人說話似的,什么都要閑扯幾句。
可能確實到島上來了沒啥朋友吧,另外就是純粹想泡對方。
小年輕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就很容易變成話癆,這樣的付聞祁實在見多了,漫不經心地走著下坡路。
這箱子實在太沉了,都不知道姜晚寧往里邊裝什么了。
“…他以為我真要進攻,就一動不動守在那里。”姜晚寧正說到高興的地方,停下來朝女生演示動作,“然后我就…”
挺沉的箱子在這時撒了手,沿著下坡路一滑,拉桿惡狠狠地撞在了付聞祁屁股上。
差點兒沒把付聞祁就這么撞摔下去。
付聞祁扶穩箱子,忍著心里頭很久沒翻涌過的疑似憤怒的情緒回了頭。
姜晚寧和他對上視線,笑容漸漸消失,手一抬道:“哎,不好意思。”
“你走前面來,再聊不幫你搬了。”付聞祁說。
付聞祁拎著包,邁著從容的步伐走了過來,徑直走向姜晚寧的身邊。
姜晚寧心想這么巧,他們竟然同時到家。他正想向付聞祁介紹這位好心送他回家的年輕同事。
他家這位付先生向來很有禮貌,對他身邊的親人朋友同事,都擺出一副溫和又好好先生的模樣。
但這次,他就好像沒看見裴天昊似的。
只是略微低下頭去,在姜晚寧面頰上落了淺淺一吻。
他喉結小幅度滾動,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歡迎回家,我先生餓了沒有?”
在說這句話時,他才將目光平靜地看向了裴天昊。
第 36 章 第 36 章
36
裴天昊大腦短路了好一陣子。
他平日最愛看各國影視劇,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是身材還是面孔,都仿佛是熒幕里才有的。
即便作為鐵血直男,他也感到驚為天人。
“您好。”付聞祁像是現在才注意到他,自我介紹說:“我是姜晚寧的丈夫,謝謝你送他回家。”
“啊您好。”裴天昊笑了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我是姜哥的同事,嚴格意義上說,我是他的下屬。”
姜晚寧此時仍有些懵,他面頰上被吻過的位置癢癢的。
曾經,姜晚寧一輩子都沒想過,自己的銀行賬戶里能有上千萬的余額。
只是他更沒有想到,自己還沒來及享受一下視覺上的快樂,這筆錢就被付聞祁花剩了零頭。
買了個沒什么商業價值,原老板預備跳樓根本轉手不出去的巨大造紙廠。
“出于家庭經濟狀況的考慮,我建議二位推遲或取消新婚環球旅行的計劃,適當地…多進行些有助于增加家庭流動資產的活動。”劉安擦了擦額角的汗:“比如工作。”
姜晚寧真懵了,客客套套送走劉安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錘爆付聞祁的房門。
“怎么了?”付聞祁打著哈欠拉開門,“才幾點?”
“十點!你睡到太陽打屁股!”姜晚寧吼。
付聞祁當場笑了:“那算什么說法…早上家里是來人了嗎?”
姜晚寧壓住繼續咆哮的沖動,三兩句話將今早的事兒說了。
“存款余額不到一個億?”結果付聞祁咆哮了,“這日子怎么過啊!”
姜晚寧:“……你以前怎么過的啊?”
聽聽這他媽是人說的話嗎!
付聞祁及時止住了,輕咳了兩聲,拿漫不經心的調調說:“沒關系,錢沒了…還能再賺嘛。”
“這樣,”姜晚寧右手扶著額頭,長嘆了口氣,“估計你也不會想去什么新婚環球旅行,咱倆接幾份工作吧。”
入不敷出的狀況確實讓人不踏實,姜晚寧恐怕是個勞碌命。
準確來說是,只要跟著付聞祁這家伙,他可能就沒法兒輕松過日子。
此言一出,付聞祁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怪異。姜晚寧一眼看穿,笑:“怎么?不想到鏡頭底下搔首弄姿?”
姜晚寧此前網上翻閱過不少付聞祁的寫真,確實是大開眼界。
“沒有,”付聞祁態度瞬間冷下來,“我從十六歲出道做模特,什么片兒沒拍過。”
“你別把好好的職業說社情了。”姜晚寧說。
付聞祁多看了他一眼,將門帶上重新回房去了,隱約能聽見外頭姜晚寧沒忍住的笑聲。
打小,他爸就教育他,做人要堅忍不拔吃苦耐勞。星聞是付成海白手起家建起來的,開公司前搬過磚軋過鋼筋,什么辛苦活兒都干過。
現在區區拍個照片又怎樣,他也不是沒上過金融雜志的封面——
付聞祁一手摸過手機,翻到經紀人的號碼,毫不猶豫地撥了出去-
翌日正好是個工作日,天氣晴好。
姜晚寧戴副墨鏡,單披了毛巾靠在池邊的沙灘椅上,等待太陽慢慢蒸發掉身上的水分。
巨大的泳池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水池里頭波光瀲滟。
眼前的工作人員忙來忙去,姜晚寧饒有興致地遠遠看著搬過來的攝影儀器,因為有水下的鏡頭,攝影師正忙著給儀器裝上防水殼。
“姜先生,”這個私人會所的老板走過來,“水溫還合適吧?”
姜晚寧摘下墨鏡,握上對方伸過來的手:“方老板。”
“大家都覺得冬天游泳冷,實際冬泳是種很健康的運動。”方老板在他隔壁椅子上坐下,“我一年四季都游泳…當然不是玻璃房里,我到河里游。”
姜晚寧笑笑,他尚且不習慣這種跟大老板聊天的感覺。
“聽說付先生要來這兒拍寫真,我就知道你會來,你們倆人總是如膠似漆的…”方老板說。
“我來…”姜晚寧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看看他。”
笑話,這種名場面怎么能輕易錯過!
“真好。”方老板笑道,“可惜今天不是你給他拍,你的技術比今天來的攝影師好多了。”
“沒有,”姜晚寧說,“今天來的都是雜志的御用攝影團隊。”
方老板戳到了他隱隱擔心的點,姜晚寧個人已經快五六年沒碰過相機了。
讀書的時候,他確實癡迷過一段時間攝影,但沒想到曾經的愛好現在成了職業。
理論知識他沒丟,但實際拿起相機是怎樣?他根本沒那知名攝影師的技術。
姜晚寧的注意力成功被一聲響亮的口哨和齊刷刷的掌聲轉移,就在工作人員聚集的方向,付聞祁披著條長到小腿的毛巾走了出來。
“要過去看看他嗎?這邊還是離得遠了些兒吧。”方老板說。
“不了。”姜晚寧瞇了瞇眼。
付聞祁氣質很好,即便大冬天只裹一條毛巾,也沒有一般人怕冷又慫又挫的模樣。
像有種天然的淡定,那是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少爺形成的…修養。
姜晚寧皺了皺眉,眼看著付聞祁伸手,毛巾被扯開,在空氣里一蕩。
頗有種為藝術而獻身的從容,姜晚寧心里一驚,都忘了自己是看戲來的了。
付聞祁人有一米八高,肌肉不算健壯,但肩寬腰細,膚色白皙干凈,完全能符合無論1號還是0號在那種方面上的幻想…
姜晚寧默默將墨鏡戴了回去,隔壁方老板像是了然地笑了笑:“確實離遠點兒好啊。”
“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姜晚寧移開視線,付聞祁按照攝影師的指示下水去。
順梯往下的時候,他微微弓起背脊,現出后背一雙好看的蝴蝶骨,但很快被半隱沒在水中。
姜晚寧這才將視線移了回去,攝影師帶著儀器小心下水,這是要拍一組水下的照片,做雜志封面用。
水下照不好拍,一般人要先捏著鼻子下水,慢慢松開讓身體下潛,迅速擺好動作迅速拍。
付聞祁折騰好幾回,沒拍好起來大口喘氣,再重新沉下去,循環往復。
“要不休息會兒,找找感覺?”攝影師說。
付聞祁拿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水,淡定地說:“繼續。”
姜晚寧隔著這么遠,都能感覺到付聞祁九成九是生氣了,就憑他對同樣靈魂的了解。
攝影師只得照做,再潛下去三次以后,攝影師終于大喊了聲好。
一圈人全都如釋重負,有小助理急急忙忙拿毛巾過來,但付聞祁卻沒起來,擱水底撲騰了一下。
哎,弱狐貍抽筋了,姜晚寧皺眉。
眾人一陣驚慌,應急救生員早就蓄勢待發站在泳池邊,所有人將目光投向他。
只見救生員臨危不亂,迅速回頭大喝一聲:“姜老師!”
叫你媽呢!姜晚寧差點兒沒一口血吐出來。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方老板推了他一把,結果離太近真他媽摔泳池里去了。
這世界也太精彩紛呈了,姜晚寧給自己這發落水打三分。
現場爆發出一陣掀翻玻璃房頂的歡呼。
姜晚寧認命游過去,扛著頭頂“好甜啊太甜了”的吶喊,一把揪起了付聞祁。
付聞祁嗆了水,臉咳得燒紅,在啊啊啊的嚎叫聲中同樣認命抱住了姜晚寧。
“我他媽討厭死你了。”付聞祁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
一直到深夜?深夜?
為什么?我們只是簡單地練個球,為什么會練到深夜?
他絕對是誤會了什么吧!
“姜晚寧。”付聞祁從球場的另一邊喊他,已經換了種要把他培養成世界冠軍的態度,“快來,別磨蹭。”
“好。”姜晚寧答應著。
剛一抬頭,就看見他丈夫唰一下拉開了外套的拉鏈。
原本寬松的外套被脫去,露出男人修長有力的手臂,白皙異常,肌肉線條堪稱完美。
而在那棉質運動衫底下,正是蟄伏了一整個冬季的強悍軀體,肌群起伏之處,如同綿延的山巒。
第 37 章 第 37 章
37
網球場館內開著暖氣,確保他們隨時處在最適宜運動的溫度之中。
簡單的熱身過后,姜晚寧拿到了一只白色球拍,站在了底線外的發球位置。
付聞祁則站在場地對面,手持黑色球拍,遠遠注視著他。
雖然只是練習,但說不緊張是假的。
姜晚寧屬實沒想到,這才剛開始,他的“教練”就讓他上場實戰,大致看看他球打得怎么樣,規則還記得多少。
幸好昨天晚上,姜晚寧提前溫習了一下。
付聞祁原本還尋思著穿進來以后上哪兒找姜晚寧,結果一回神人就在跟前。
他胳膊這會兒緊摟著姜晚寧的脖頸,倆人身體被迫緊密無縫地貼在一塊兒,唇貼唇。
還沒來及反應這是個什么狀況,付聞祁就劈頭蓋臉挨了一拳!
操?
姜晚寧徹底炸了,一手攥住付聞祁的手腕往上一摁,剛那拳只堪堪落在付聞祁眼邊上。
這人躲了,反應挺快。
“我讓你別碰…”我字沒出口,付聞祁拳頭就下來了。
姜晚寧完全沒料到,付聞祁這拳顯然半點兒沒留情,利落得他都沒來及感受到疼痛,人就往后摔去。
可他拽著付聞祁手腕了。
“姜晚寧!”付聞祁怒不可遏地吼了聲。
姜晚寧使勁兒一帶,仗著角度猛翻了個身,著陸前成功將付聞祁壓在了下邊。
沒完全壓下去,姜晚寧左手撐著地了,畢竟付聞祁那腿還是光溜溜的,這會兒還沒摔對姿勢,大張著。
他氣喘得厲害,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太久沒跟人動過拳頭。
付聞祁給他一手揪著衣領,眼神狠厲地瞪著他,也喘。
倆人便這么面對面互瞪了三秒,像中場休息那樣,不知道誰默契地先給出了下一拳。
“你他媽有病!”付聞祁貼著地一記翻滾起來,一膝蓋蹬姜晚寧肚子上,滿地找褲子穿。
“你他媽才有病!”姜晚寧氣瘋了。
這打人也太疼了,要不是空腹早給他吐一地了!
付聞祁沿路撿著內褲和褲子就趕緊跑,姜晚寧一路猛追到廚房,對方眼疾手快將趟門從里邊拉上了,上了鎖。
“出來!”姜晚寧用力拍玻璃。
聲音不一定能傳進去,但面目得猙獰。
但是拍了沒幾下,他就覺得自己像個偷窺別人穿褲子的變態。
付聞祁背過身去,不緊不慢把褲子穿了,系皮帶的時候回頭看了姜晚寧一眼,指了指自己嘴角。
姜晚寧下意識一摸,剛被揍過的右嘴角又燙又麻,破皮以后竟然淌血了。
“你出來!”姜晚寧直接踹了門一腳。
換以前,這種對老板拳打腳踢的行徑也只敢在心里演練演練,但現在眼前的付聞祁已經不是那個會壓榨他扣他工資的付狐貍…
他們對上了視線。
玻璃門后邊的付聞祁笑笑,朝他勾勾手指,嘴型說“來啊”。
儼然就是過去見慣了的模樣,姜晚寧突然就懵了。
這么僵持著不是辦法,姜晚寧索性走回客廳去,剛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謝老板”打來的電話,姜晚寧回憶剛翻過的通話記錄,兩天前他們也通過一次話。
“喂。”姜晚寧嘴角扯著疼。
“姜老師,新婚快樂。”對方一開口,姜晚寧就想掛他電話。
謝老板顯然沒察覺到他有什么異樣,繼續說:“兩天前您在小店預定了江景卡座,慶祝您與付先生結婚一周紀念日…”
周紀念日?這什么有錢閑得慌的戀愛腦夫夫啊!
姜晚寧一只手拿著電話,看見付聞祁拉開趟門,默不作聲上了樓,姜晚寧沒動。
不是氣消了,而是打不動了。
“我們這邊再向您確認一遍今晚的菜單,前菜是三寧魚塔塔、油封桂花鴨色拉…”謝老板開始慢慢報菜名。
身體這個時候才開始有深深的饑餓感,姜晚寧估摸著是犯低血糖了。
別人低血糖頭暈心慌犯惡心,他一低血糖,脾氣就暴躁。
“…就是以上這些,請問有什么錯漏嗎?”謝老板恭敬地問。
“沒有。”姜晚寧說。
“那就這樣,今晚七點,暮色恭迎二位到來。”說罷電話就掛了。
付聞祁下了樓,眼邊傷口已經做過處理,二話沒說將藥箱扔在了桌上,又走了-
晚七點,暮色西餐廳。
兩個面上各自掛彩的人互不理睬,謝老板親自領他們進門,賠了一路的尬笑。
原本姜晚寧想著取消預訂,畢竟實在沒心思和付聞祁吃什么周紀念飯,然而最終還是來了。
來這兒先是對謝老板念的菜單動了心,再來是想找個確保他和付聞祁不會再打起來的地兒,心平氣和聊聊離婚的事情。
預訂的卡座臨江,景致開闊,隔很遠了才能依稀看見城市樓宇的影子。
姜晚寧在過去的世界里跟付聞祁來這店談過生意,地價寸土寸金,一頓飯能抵他好幾個月工資。
“付先生工作很忙吧,聽說昨天才從巴黎飛回來?”謝老板沒話找話說。
付聞祁皺了皺眉,沒應聲。
“哎呀作為星聞首屈一指的時裝模特,今日一見果然眉目清朗身姿俊逸…”謝老板邊說邊小心看了看姜晚寧眼色。
姜晚寧快憋笑憋瘋了。
什么玩意兒,他沒聽錯吧?
昔日付老板,到這世界竟然成了他自己公司旗下的模特?
付聞祁估計做夢都沒想過,有天他得在鏡頭底下搔首弄姿吧。
“謝謝,這都多虧了某人敢想。”付聞祁態度溫和地笑了笑。
開始上前菜以后,謝老板便不再作陪。
獨立的江景卡座很安靜,周圍幾乎沒其他客人,只能遠遠看見店內一排排普通雙人卡座。
既不受打擾,又不過分冷清。
姜晚寧和付聞祁面對面坐著,一句話沒說,也沒開始吃。
眼看著對面這張熟悉的臉,姜晚寧實在不知道“心平氣和”該怎么寫。
“我怎么感覺…”姜晚寧這才開口,“你像變了個人似的。”
付聞祁一愣,低頭喝了點兒紅酒,漫不經心地問:“我以前是怎樣的?”
他也不大清楚,對這個世界的付聞祁了解無多,一回憶滿腦子都是今天那記強吻。
“對了,你今天喊我名字了。”姜晚寧想起來了。
不知道他的判斷是否正確,他總覺得…眼前的付聞祁和在家門口看見的那個付聞祁,有某種違和。
“人生氣了,總會喊名字。”付聞祁笑:“那你喜歡我喊你什么?”
姜晚寧沒作聲,這種笑他特別熟悉,看過千萬遍。
“寶貝?哥?”付聞祁一詞一頓地喊,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還是…老公。”
姜晚寧噌地站了起來。
心底像是給電流通過,整個人這會兒四肢都酸軟酥麻。
“我們還是離婚吧。”姜晚寧說。
“我拒絕。”付聞祁當即說。
姜晚寧還想再說話,被一聲響徹店內的尖叫聲打斷。
“啊——著火了——”一個女人從普通卡座那邊迅速起身。
火起得很快,火勢很猛,整個店瞬間陷入一片慌亂。
他努力伸手,抱住了付聞祁的背,這種親吻方式太過纏.綿,但他似乎熟悉這種滋味,他被吻得逐漸仰起頭,雙眼瞇縫起來,喉嚨里發出輕微的聲音,斷斷續續。
就在他最為沉溺的瞬間,付聞祁停了下來,重新抬起頭,對上了姜晚寧帶著困惑與情朝的濕眸。
他指腹撫上那顆已經變紅的痣,向他解釋說:“那天夜里,姜先生相當喜歡這里。”
語氣里帶著少許滿足,也許是因為,這是他發現的秘密。
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知道。
姜晚寧說不出話來,他自然清楚付聞祁指的是哪天夜里。
“雖然我清楚,你已經很累了。”付聞祁低垂眼睫,用溫柔的聲音說:“但是今晚,姜先生能夠幫我一下嗎?”
第 38 章 第 38 章
38
都市燈火璀璨,周六的夜晚熱鬧而美好。
他們在開車回的路上,付聞祁才去買了需要用到的“床上用品”。
姜晚寧這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家里都沒有備著這類物品。
也就是說,對方其實是直到今晚,才臨時起意?
付聞祁給了他一頓飯的緩沖時間,他們吃的是從酒店送到家里的晚餐,兩人在吃飯過程中都非常安靜,乍一看,就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
然而,姜晚寧從一小時前的那個脖頸吻起,心跳就從未平復過。
他拿餐具的手輕微發著抖,一半是因為下午抽球太狠,另一半是因為緊張。
南城一中挺特別,在臨近期末考的這個節骨眼兒上,高二級特地籌辦了一場主題為“家長進校園”的觀察日活動。
——當然,這是事先沒有告知學生的,目的在于突擊檢查,讓家長們都看看自家孩子在學校里的德性,好激發家長們的危機意識,從而督促孩子以積極認真的態度對待高三。
姜晚寧平時就起得早,以為自己會是到得最早的那批家長。
沒想到教室外的長走廊上已經圍了不少人,一個個抻著腦袋往課室里看,并七嘴八舌地低聲討論著。
“這個臭小子!又在睡覺!”
“夜里不睡白天睡,看看,要他同桌拍才知道醒!”
“你姑娘真勤快,上課還知道記筆記。”
“狗屁,她那是發現了我在看她。”
家長們就如同在菜市場上爭搶新鮮豬肉,姜晚寧在外圍等了許久,才總算找到一個縫隙,擠到了窗邊。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最后一排的付聞祁。
后排似乎是不學無術男生們的專座,家長們都來好半天了,這些人還渾然不知地睡著。
付聞祁這孩子倒是沒有睡大覺,反而是有點兒眼巴巴地在朝外張望。
那種眼神,就好像是等待主人來接的小狗。
直到他看見站在窗前的姜晚寧。
姜晚寧笑起來,很大方地朝他招了招手。
換作剛認識那會兒,付聞祁很可能會別扭地把臉轉回去。
但現在,姜晚寧親眼看著他的雙眼亮了起來,并且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自己。
他莫名就有種養成帶來的成就感,雙眼彎了彎,拿起手上的蛋糕盒示意付聞祁看。
付聞祁則低下頭去,在姜晚寧給的草稿本上涂寫一陣,然后舉起來——
姜晚寧不近視,看見上面畫著一顆巨大的草莓,用紅筆涂滿了,并在旁邊打了個加粗的問號。
不是。
姜晚寧無聲地搖頭,今天帶的是芒果千層。
付聞祁于是又低頭,再翻了一頁,涂鴉得非常迅速。
這回畫的是一個亭子,被池塘圍繞著。
好,待會去這里吃。
姜晚寧點頭,心想這孩子將來沒準可以繼承自己的衣缽。
“咳咳。”課室里,數學老師忍不住拍了拍講桌,“某些同學不要太注意窗外了,把心思多專注在黑板上!”
付聞祁看了老師一眼,殷切等著他來一句“不想聽就給我到走廊上站著”。
結果可能是當著家長的面,他并沒有說這句。
付聞祁只能再埋頭涂鴉,這回他大膽包天,在紙上畫了一堆ZZZ,想看看姜晚寧會不會嚴厲地制止他、讓他好好聽課之類的
然而當他再次舉起草稿本,窗外已經沒有了姜晚寧的身影。
付聞祁目光黯淡了些許,默默放下草稿本。
他猶豫了一會兒,在睡覺和做題之間,選擇了后者。
只不過他并沒有看黑板的題目,而是抽出了一本紅紅的練習冊。
這還是姜晚寧特地給他買的。
……
姜晚寧秉著不打擾孩子學習的心,上午最后兩節課里愣是沒出現。
直到午飯時間,他才到教學樓背后的湖心亭等付聞祁,才發現付聞祁已經等在那里了。
“你翹課了嗎?”姜晚寧走向他。
“最后一節是體育課。”付聞祁皺皺眉,“你去哪兒了?”
“我到你們學校閱覽室轉了轉。”姜晚寧說著,先打開午餐盒,隨后見付聞祁有些悶悶不樂,“怎么了?”
“我以為是課間吃蛋糕。”付聞祁說。
姜晚寧眨了眨眼,這孩子該不會課間特地跑下來這里等吧。
“這么喜歡蛋糕嗎。”姜晚寧于是把蛋糕盒也打開了,“不過今天是芒果噢,現在正是芒果新鮮的時候。”
為了不讓蛋糕融化,他特地在盒子里面放了冰袋。
“也沒有很喜歡。”付聞祁接過叉子。
“你可以給我發消息,我會過來的。”姜晚寧只覺得他可愛,喜歡還不承認。
“你說期末不要玩手機的。”
姜晚寧不覺笑了:“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變這么聽話了?”
該不會是怕期末考得不好,所以提前在平時表現上補點分數吧。
“付聞祁,期末考得不好沒關系,只要努力過了就行。”姜晚寧溫和地說,“我們還有一年時間呢。”
付聞祁沒回答,吃著姜晚寧煮的蔬菜沙拉。
他沉默咀嚼了半天,然后終于忍不住,抬起漆黑的雙眼看著姜晚寧。
“我剛才體育課,還扔了兩個三分。”
嗯?
“哇,好厲害。”姜晚寧感嘆完,努力理解了一下付聞祁這話的意思,然后很認真地問:“你將來想考體育院校嗎?”
付聞祁:“……”
他說不出話來,并深深地低下頭去,感到了挫敗。
姜晚寧腦袋上冒出一個小小的問號,因為天氣太熱,他自己胃口不是很好,就靜靜看著付聞祁吃。
隔了會兒,他伸手過去:“嘴巴沾到沙拉醬了。”
這孩子今天吃東西的模樣真暴躁,像是一不留神就會把餐盒也給吃掉。
姜晚寧冰涼的指腹緩緩擦過付聞祁紅潤的嘴唇,他們在這個瞬間對上了視線,是姜晚寧先露出坦然的笑。
“姜晚寧,你談過戀愛嗎?”付聞祁忽地問。
姜晚寧愣了愣,隨后有幾分不滿:“你為什么總是對我直呼其名。”
一開始他還挺喜歡的,因為很少有人喊他這個名字,但時間長了,他就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喊我聲哥哥,我就告訴你。”姜晚寧開出條件。
“不要。”這孩子馬上倔強起來了。
“那就算了,不告訴你。”姜晚寧說。
付聞祁于是沒再說話,悶悶不樂地把剩的飯菜都吃了。
兩人慢慢走回教學樓下,姜晚寧催促他上去:“中午還是休息會兒吧,趴趴桌子也行,這樣下午才有精神。”
“我不睡。”付聞祁顯然還不太開心,但是問:“你要走了嗎?”
“我先去附近買點東西。”姜晚寧說,“但我暫時不回去,下午還有個家長會呢,在你們報告廳開。”
“嗯。”付聞祁應了一聲,說:“你等我會兒。”
他說完就咚咚咚上樓了,沒過一分鐘又咚咚咚下來,給他一件校服外套。
“你下午會用上的。”他說。
“謝謝。”姜晚寧接過,看他還有些臭著臉,便將語氣放緩:“這樣好嗎,我開完會以后,等你放學一起走吧,然后今晚煮雞翅根怎么樣?”
果不其然,付聞祁雙眼亮了些許,說:“那我在校門口等你。”
兩人就這么約好,付聞祁轉身上樓的時候,腳步都顯得特別輕快,姜晚寧在底下看得目露笑意。
這家伙,就這么喜歡雞翅根嗎。
姜晚寧抱著手臂坐在位置上,報告廳空調有點冷,付聞祁的校服外套果然派上了用場,因為有了御寒的衣服,他就情不自禁開始釣魚,頭一點一點的。
這人啊,一旦上了年紀,不睡會兒午覺怎么行。
期間余冬給他發了消息,讓他給個具體的地址,說已經在路上了。
姜晚寧是收郵件那晚重新聯系了這發小,對方激動得直接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一聊才知道,余冬原來因為工作調動,就住在同省,開車也就是兩百多公里。
于是余冬馬上嚷嚷著要過來看他,今天正好周五,余冬便請了半天假開車過來。
姜晚寧記錯了日子,以為他是明天來,眼下算了算時間,就讓他導航開到南城一中,免得找不著路,畢竟南城亂七八糟的小巷子太多了,車不僅開不進,導航還出錯。
報告廳的會議五點鐘散,付聞祁是五點半放學,時間相差不多。
姜晚寧慢慢走到校門口,發現有不少家長和他一樣,都是等孩子放學一起走的,他在里邊要數最年輕。
五點半的放學鈴一響,教學樓方向頓時騷動聲四起,數不清的高中生從教室里涌出,幾乎沒有半個是愿意留下來學習的。
這些學生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讓他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但他還是一眼看見了付聞祁。
放在人堆里,這小男生的外形就非常出眾,長得比多數同齡人要高不說,手里還抱了一只特別巨大的米粉色毛絨熊。
其實挺違和的,因為他的氣質有些冷淡,那只熊被他攔腰摟著,頗像是他挾持而來的人質。
姜晚寧看著他從樓道里出來,正要揮手示意,就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他嚇了一跳,回頭去看——
經過了整整七年,余冬的模樣變得讓他險些沒認出來,這小子竟然發福了,變成了個胖子。
“一鳴!”但他的聲音還是老樣子,“我的老天啊,可算再見到你了!”
他說著就直接一步過來,給了姜晚寧一個大大的熊抱。
而此時此刻,付聞祁摟著毛絨熊,在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他眉深深擰著,只原地停頓了一秒,便向著姜晚寧大步走了過來。
睡意很快就找上了姜晚寧,在睡著之前,他昏昏沉沉對身邊的男人說:“差點兒忘了,明天,我還要和我老板比賽呢。”
付聞祁沉默了幾秒,沒說話。
姜晚寧心里警鐘亂響了幾下:不會吧,他這個丈夫不可能連老板的醋也吃吧。
看來萬萬不可透露,老板曾經是他的相親對象。
他于是隨口哄騙他說:“我的老板啊,是個中年大叔,謝頂可厲害了,啤酒肚特別大一個明天打球,我可得讓讓他,別讓他輸太慘”
說著說著,姜晚寧就閉眼睡著了,眼睫很溫順地垂著。
他自然沒聽見付聞祁從鼻腔里發出的那聲笑。
“晚安,寧寧。”付聞祁低聲說,“明天球場見,我等你打敗我。”
第 39 章 第 39 章
39
這個冬季的最后一場雪在睡夢中翩然降臨。
姜晚寧醒來的時候,看見落地窗外的點點飄雪,以及覆蓋著一層積雪的庭院和樹木,莫名感到心情很舒暢。
這是過去非常少有的。雞窩頭酒是徹底醒了,腦袋被有力大手摁在餐桌上,如同一只待斬的雞。
“道歉,賠錢。”付聞祁冷聲道,因為足夠用力,他手臂上肌肉突起,讓其中的一道狹長的刮傷越發明顯。
姜晚寧愣怔,剛才這一切如同發生在瞬息之間。
眼前的男生無論是力量上還是氣場上,都死死壓制住了平時氣焰囂張的雞窩頭。
然而那雞窩頭還是不老實,梗著脖子叫囂:“關你他媽什么事!你是他男朋友啊?哪來的野狗——”
話音剛落,付聞祁便將他猛拎起,像扔垃圾一樣扔地上,雞窩頭剛給摔了個屁股生疼,就看見對方如法炮制,也抄起了板凳。
姜晚寧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付聞祁的手臂。
付聞祁用力時肌肉繃緊,冷不防被冰涼的手扣住,沒能將板凳砸下去。
姜晚寧順勢伸出另一只手,將他手里的板凳拿走,規規矩矩擺回了原來的位置。
店老板剛給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才急急忙忙沖上來勸:“別打了別打了,咱們有話好好說!和氣生財!”
哪知道雞窩頭剛解除危機,就蠻橫地瞪了他們一眼,并比出對中指。
這回姜晚寧想攔也沒攔住,付聞祁直接一腳將剛擺好的板凳踹了,凳子猛撞在雞窩頭膝蓋上,給他撞得撲通跪下去,手狼狽地撐在那一地打翻的餛飩湯水里。
“道歉。”付聞祁長手揪住他后衣領,往上拎了拎。
動作很嫻熟,顯然不是頭一回做這種事兒了。
姜晚寧這會兒因為低血糖頭昏得不行,混亂中心想,這孩子將來該不會連監護人也揍吧。
看樣子是個麻煩,是個帥氣的大麻煩。
“我錯了行吧!錢賠你!他娘的我就出來吃個面”雞窩頭不得已舉起一只手,像被捕了似的。
“你”付聞祁開口,頓了頓。
雞窩頭一動不敢動,如果不認慫,他今天就只能被這來路不明的野狗崽子逮著揍,這事要傳出去了,他臉在道上就掛不住。
然后付聞祁說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去買點糖。”
“啊?買什么糖?你一爺們你吃糖——”雞窩頭嘴不停。
付聞祁煩得直接將他拎得直起身來,往外一丟:“趕緊的。”
姜晚寧一開始沒太反應過來,直到雞窩頭領命從隔壁小賣部買回好幾種糖。
薄荷糖水果糖牛奶糖□□糖,軟的硬的擺了一桌。
“這算兩清啊,從今以后江湖不見。”雞窩頭扔下就跑路,像生怕付聞祁下回再找他麻煩。
而付聞祁壓根沒理他,徑直伸手從糖堆里揪出最甜的,放在姜晚寧面前:“吃點兒吧你臉色不太好。”
姜晚寧這才反應過來,內心頗有些意外。
怎么他成為監護人的第一天,反而好像被反過來關照了。
他摸過糖,抬起頭,第一次像這樣與付聞祁對上了視線,并露出笑來:“謝謝你。”
對方那雙眼睛漆黑沉靜,像是某種難辯善惡的動物,隱約帶著幾分不被輕易馴服的野性。
姜晚寧心想,接下來的日子,大概會變得有意思多了。
隔了許久,付聞祁才張了張嘴,并移開了視線。
“不客氣。”
……
祁季在五月上旬毫無懸念地造訪了南城,初祁這天,付聞祁正式搬進了姜晚寧對門,姜晚寧將要在接下來的一年里,照顧這個17歲的小弟弟。
一直到他順利參加高考,考上大學,到另一個城市去生活。
“那小家伙還知道給你送東西?看樣子是真長大了。”劉舒在電話里笑道。
姜晚寧剛從外邊回來,今天南城下了場綿綿雨,空氣悶熱潮濕,等雨下過之后,氣溫只會進一步攀升。
“他好像不太愿意白拿我給他的東西。”姜晚寧略微蹙眉。
付聞祁搬過來已經兩天,他們兩人交談很少,姜晚寧作為監護人,總是主動敲門送洗好的水果和牛奶。
每每這個時候,付聞祁會從自己的屋里搜刮出來點兒什么,當做給他的回禮。
短短兩天,姜晚寧家里就多了三包膨化食品、兩瓶運動飲料,甚至還有一個巴掌大的拍拍小夜燈
姜晚寧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對方就要把家底給掏空了。
“應該是害羞吧”劉舒琢磨著,“哎你不用費心思管他,都是大孩子了,想吃讓他自己買去。”
“好。”姜晚寧應了一聲,到居民樓下時,想起家里桶裝水沒了,就順路買。
店門口有個小貨車,賣水果的老婆婆總是風雨無阻地把車開出來,花白頭發上落了許多小雨點。
電話沒有掛斷,姜晚寧聽見劉舒在滴滴答答的雨聲里說:“姜,我都不知道怎么謝你好,得虧有你,不然真讓他一個人住,我肯定放心不下。”
“沒事,這里離他學校也近。”姜晚寧挑選著小貨車里滿載的新鮮奶油草莓,還是禁不住好奇:“你知道,他為什么一個人回老家嗎?”
他雖然成了付聞祁的監護人,卻幾乎可以說對付聞祁一無所知。出于負責任的心態,他覺得有必要多了解一些情況。
“他就說老家的卷子簡單,分什么I卷II卷的,我也不懂現在的高考。”劉舒嘆氣,“他爸媽倒是一點兒不操心,南城這小地方混混這么多,不怕被欺負也不怕學壞。”
姜晚寧沉默,想到了付聞祁將雞窩頭控死在手里的模樣。
也許,可能,已經學壞了。
而且,是能夠欺負別人的那方。
“沒關系,我會幫忙看著的,你放心交給我吧。”姜晚寧說。
劉舒又是忙不迭地感謝。
姜晚寧挑了許久草莓,才掛了電話。
賣水果的老婆婆從袋子里給他摘出幾顆不好的,換成幾顆又大又甜的。
“謝謝婆婆。”姜晚寧從口袋里拿出手帕,“婆婆,你頭發上淋到雨了,當心感冒。”
“哎呀,一點點小雨,怕什么。”老婆婆笑得露出金色假牙,接過手帕擦擦,問:“小姜有對象了沒有呀?”
整個南城的老人長輩都熱衷于給姜晚寧說媒。
小地方的人結婚都早,姜晚寧今年27剛滿,用他們的虛歲算就是28,是時候考慮人生大事了。
雖然畫家的頭銜聽著多少有點不務正業,但哪家不稀罕南城男人里最有禮貌有教養的姜晚寧,還長得比他的畫都好看。
只是大家沒聽說,搞藝術的往往十有九彎。
“暫時還沒有遇到合適的。”姜晚寧笑,并十分認真又帶幾分含蓄地說:“等遇到了就會談了。”
老婆婆信以為真,笑得燦爛,不知道城里誰會有這個福氣。
姜晚寧將整袋草莓掛手腕上,一鼓作氣搬起買來的18L桶裝水。
他住六樓,老居民樓沒有電梯,他帶著這么大一桶水爬樓,實在很受罪。
鑒于姜晚寧一年里有半年都處在“大病初愈”狀態,他沒爬兩層就累得厲害,感覺四肢都使不上力氣。
到兩層半的平臺時,他不得不停下來,聽見樓下大門開關的響聲,有腳步正在上來。
姜晚寧將桶裝水放在地上,平時他總是伏案畫畫,唯一的鍛煉就是散步,要想身體健康實在太難了。
付聞祁此時隔著半層樓梯停頓腳步,腦袋上掛著耳機,手揣在兜里,遠遠看著姜晚寧背過手去,捏了捏自己的腰。
像個上了年紀的老家伙。
付聞祁在昏暗的光線中微微瞇眼。
今天是工作日,這會兒又不是下班放學的點,樓道里十分安靜,這致使他能清楚聽見姜晚寧搬起水時的呼吸聲。
倒是沒有一般人累死累活時不自覺脫口而出的臟話和喊天喊娘,只有累得加重發顫的喘息。
姜晚寧堅持往上再爬了半層,還沒反應過來,水就被身后一只手接過了。
他轉頭見是付聞祁,對方是淋了雨回來的,藍色寬松衛衣濕了大半,顏色變得很深。
“沒事,我能自己搬。”姜晚寧伸手想接回來。
付聞祁瞥了眼姜晚寧被那袋草莓勒出紅痕的手腕,留了句短短的“交給我”,直接抱著水往上走。
姜晚寧只能跟在他背后,心想年輕確實是好,付聞祁甚至一只手就能輕松扛動,根本不見得累。
“謝謝你。”姜晚寧想了想問:“你今天是去上學了嗎?”
隔了會兒,付聞祁到五樓平臺換了只手扛,說:“還沒。”
他說“沒”字時,姜晚寧才能聽到些微喘氣聲,心想四十斤的水果然太沉了。
等終于走到時,付聞祁沉沉將水放下,累得微微喘息,額角脖頸都冒出薄薄的汗來,回頭看見姜晚寧正在上來,便站在原地等。
這幢樓是一梯兩戶,姜晚寧住601,付聞祁住602。
“謝謝你幫忙。”姜晚寧剛打開家門,想了想轉頭問:“我冰箱里有冷飲,你要進來坐會兒嗎?我還有switch。”
姜晚寧在這里已經租住了七年,將自己六十多平的小房子裝飾得很漂亮,只可惜付聞祁還沒來參觀過。
他的鞋柜上擺著藝術裝飾品和毛絨玩偶,甚至還有塊咖啡廳似的手寫板,上邊用漂亮的字體寫著“外出中”。
透過半敞開的門縫,付聞祁能看見姜晚寧房子的一角。
色調很溫馨,像是寧林小木屋里會有的陳設,和姜晚寧給人的印象如出一轍。
但付聞祁還是收回視線,想了想拒絕道:“不用了。”
姜晚寧并不在意,說:“你衣服濕透了,記得要快點換,小心著涼。”
說著他打開鞋柜,找出多余的雨傘遞給付聞祁:“最近應該會經常下雨,出門還是帶把傘比較好。”
付聞祁接過,果不其然將手伸進衛衣兜里,掏了掏,只掏到一根吃剩的脆脆鯊。
姜晚寧禁不住笑了:“非要這樣以物換物嗎?”
“你其實可以不用特意關照我。”付聞祁頓了頓說,“我在這里只住一年,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
姜晚寧注視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有幾秒鐘時間沒有說話。
付聞祁則被不自在感籠罩著,喉結輕微滑動,不能很好地與姜晚寧對上視線。
良久,姜晚寧才說:“你沒有給我添麻煩。”
他說著看了眼對門貼過福字后留下的痕跡,“我對面已經很久沒住人了,你過來我很開心。”
付聞祁不知道為什么,瞬間耳朵就熱紅了起來。
這明明很可能只是成年人口里的客套話。
姜晚寧親眼看著他害羞,笑笑,打開手里的袋子:“我買了一些奶油草莓,應該很甜,給我的新鄰居分一點兒?”
付聞祁垂眼看著個大飽滿的新鮮草莓,姜晚寧則忽然注意到他睫毛濃密纖長,這么看著倒是不顯得冷淡了。
在這間隙,付聞祁伸出手,從袋子里拿走了一顆草莓。
“一顆就夠了嗎?”姜晚寧問。
付聞祁頓了頓,伸手再拿了一顆,并隨口說:“我對吃草莓,比較一般。”
姜晚寧習慣于接話:“那你”
以往對他而言,雪天意味著要冒著嚴寒早起,通往地鐵站的路很滑,融化的積雪和泥土以及臟腳印混在一起,進入擁擠的車廂后,空氣會變得悶熱黏著。
乘客們裹在羽絨服、圍巾和帽子里,幾乎要藏得看不見人臉。
姜晚寧經常想象,他是在和一抽屜厚衣服一起擠地鐵。
今天,是雖然要早起,但可以悠閑吃早餐,并且欣賞雪景的日子。
盛明的員工運動會在上午九點開始,地點在全市最大最新的體育館,離他們家只有兩站路。
第 40 章 第 40 章
40
他自己的耳朵也在變紅,這讓他相當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并且調整呼吸,好克制住腹腔內某種難忍的沖動。
姜晚寧漸漸適應下來,手松開枕頭,說:“好,就這么敷15分鐘。”
之后只要噴上藥,過兩天再換成熱敷。“可以嗎?”姜晚寧一秒抬了頭。
李華寢室的條件確實讓他眼饞,正好他現在剛轉學過來一周,硬要搬宿舍也不會多尷尬。
“你不是走不動嘛,爬二樓總比爬六樓舒服。”李華說。
“啊。”姜晚寧應了一聲,重新轉過了頭。
他覺得自己可能理解錯了,李華的意思好像是讓他在腿疼期間借住幾天。
“你如果喜歡,久住也是可以的。”李華順暢地推著拖車,“或者你可以先住幾天,感受感受。”
“行。”姜晚寧當即高興了,隨后想起來:“我突然這么搬,你們寢的人樂意嗎?”
“啊這個…我之前打過招呼了。”李華隨口道。
拖車這時已經到了寢室樓的樓梯口前,姜晚寧扶著車把手艱難痛苦地爬起來,李華拎起外賣盒:“你沒傷著韌帶吧?”
“應該…沒。”姜晚寧總算站起來,扶過樓梯扶手喘了口氣,“啊,幸好是上二樓。”
“慢慢爬。”李華默默走在了他身后。
“我就…從來沒試過…這么疼。”姜晚寧終于找著人吐槽了,“我看我們班…沒人像我這樣,你們都習慣了?”
“羽毛球班好一點兒,籃球足球班每回都罰得重。”李華想伸手,猶豫了會兒還是沒有,“你們寢沒人教你怎么做事后處理嗎?”
“沒。”姜晚寧這才爬了半層,從脖子到頭頂都是悶熱的。
“今晚讓老大幫…教你按摩一下,熱水敷了明天會舒服很多。”李華說。
姜晚寧好容易踩上最后一級臺階,右腿猝不及防一軟,李華趕緊從背后扶了他一下,防止他就這么后仰著滾下去。
“操。”姜晚寧想罵人了。
“不好意思。”李華看見他滿臉通紅,愣了一秒迅速松了手,懶懶散散往前走道:“到了到了餓死了。”
李華寢室里三個人都等著午飯,看見姜晚寧來了也沒意外,搬出折疊的桌子放炸雞,很主動地招呼姜晚寧過去坐。
不得不說李華寢室的組成成分確實很詭異,李華和劉鵬菲是高二羽毛球班的,模樣很慈祥的老大姜巍是高三籃球班的。剩下的是老四,陰著臉不怎么愛說話,是高一乒乓球班的,姜晚寧至今不記得他叫什么。
感覺這就是四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卻意外地挺和諧友好。
“對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先去幫你把這幾天換洗的衣物拿下來。”李華朝姜晚寧說,隨后向室友們解釋道:“他在我們這兒住幾天,沒意見吧?”
另外仨這會兒嘴里都塞著肉,一同搖了搖頭。
“我裝衣服的箱子在床底,整個抱下來吧。”姜晚寧說,“另外還有…唉算了,就箱子吧。”
他想要他的仨邦尼兔和枕頭,但還是不太想李華鉆他床簾里去。
“你還真是半點兒不客氣。”李華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另外仨,“給我留點兒啊,別都吃完了!”
仨人嘴里塞著肉,很麻木地點了點頭,李華就出去了。
姜巍將吃得很干凈的骨頭扔垃圾簍里,看了眼姜晚寧說:“市男籃我們一個隊,到時我帶你練體能,這才跳三十圈你就不行了。”
“我沒打算參加。”姜晚寧提起這茬就莫名其妙的,“陳子康怎么想的,把我拉進你們隊?”
原本昨天名單公布他就想找陳子康說,但腿疼得他根本不想爬高三樓。陳子烽沒被選中不肯鳥他,現在正好和姜巍說說,讓他幫忙傳達一下。
“告訴他我不參加,讓他把他弟劃進去吧。”姜晚寧表明立場道。
“他看中了你投三分的能力。”姜巍說,“周六晚敲定的名單,他聯系不上你,只能先把你名字報上去了。”
“我現在這都快坐輪椅了,還打什么球?”姜晚寧很無語。
“他可能是覺得,你即便坐輪椅也能投進三分吧。”姜巍一臉認真道。
姜晚寧:“……”-
李華穿過天橋,沿著長長的走廊往姜晚寧寢室的方向走。
午飯結束已經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回寢室,走廊上吵鬧得厲害,男生們衣服一脫,只穿條褲衩光著身子蹲在寢室門口打游戲。
這副光景在他剛住宿的時候還是挺刺眼的,現在已經習慣得能和他們近距離聊上幾句了。
就是不大清楚姜晚寧是怎么適應的,之前李華大致觀察過,姜晚寧都是挑沒人的時間到公共澡堂洗澡。
李華一路招呼打過去,才想起自己已經忘了姜晚寧寢室是六零幾了。
他只能一間間地觀察,每間寢室里都鬧騰,個別還從窗口飄出濃郁的酸辣粉螺螄粉味兒。
“就他特能拽,家里有幾個臭錢就當自己是少爺。”歐政的聲音從某個窗口傳出來。
“我覺得不至于吧,真是少爺能到咱這兒來?”謝臻說。
“真的很他媽難頂,就今早,我拿他電動牙刷看看他都發火。”歐政提高了點兒音量,“看看怎么了,我又不要他的,從沒遇過這么難相處的,是男人嗎——”
“人那是有潔癖,每個人生活習慣又不一樣。”徐冬打圓場,“總之我是發現了,你和他保持好距離,別動手動腳別動他東西,姜哥還是挺好相處的。”
“姜哥。”歐政笑了起來,“你要當他小弟啊?我看他不正常!上回他為什么打我我告訴你,因為我給他提了一嘴同性戀他就揍我,你們都不知道吧。”
“啥玩意兒,咋回事兒啊?”另外幾個室友加入了話題,“他是那啥嗎?我覺得不像啊。”
“我們寢看片,他有參與過嗎?你有聽他講過女朋友講過哪個女明星嗎?”歐政說,“有句話說得好啊,恐同即深柜…”
房門在這時被從外邊敲了兩下,歐政整個人很慫地一下子閉了嘴,所有人都以為是姜晚寧突然回來了。
“就叭叭吧你,活該挨打。”徐冬指了歐政一下,認命起身開了門;“華哥?”
李華不聲不響走進來,他們這一個寢的人平時都是靠李華罩著,和和氣氣打了招呼。
“姜晚寧床在哪兒?”李華看都沒看他們。
寢室里的人指了,李華從床底下拖出姜晚寧的箱子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拿枕頭,懶懶散散抱起了沉得要命的箱子。
這哪兒是衣服,說里面裝了副盔甲他都信。
“沒本事。”李華在歐政面前停了下來,笑了笑,“就少在背后嚼人舌根,人渣。”
“我他媽…”歐政整個人都懵了,想罵又不敢。
整個寢室一下子陷入尷尬而安靜的狀態。
平日里姜晚寧只會單槍匹馬地和人起正面沖撞,但李華這種人未必。這就是為什么歐政敢挑釁姜晚寧,卻不敢惹李華的原因。
李華齜牙咧嘴抱著大箱子,踹了腳門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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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姜晚寧洗過熱水澡,穿一條短褲,很是努力地坐在了劉鵬菲不知道從哪兒倒騰出來的瑜伽墊上。
“然后呢?”姜晚寧看著自己的腿,肌肉確實繃得有點兒難受。
姜巍蹲在他旁邊指點:“從你大腿這里開始,兩只手按摩你的肌肉,可以像搓面團一樣讓它放松。”
隔壁看書的劉鵬菲“噗”一聲笑了出來,姜巍站起來就拍他:“笑毛笑!”
姜晚寧低下頭,這就開始努力救治他自己的腿,然而手剛一捏上大腿根,他就一陣酸爽:“啊我.操。”
“忍著吧,昨天跳完就該做的你沒做。”姜巍說,“你不是體育生嗎,以前教練沒教過你放松?”
“我們學校…體育訓練…特水。”姜晚寧一下下地按摩著,腿部很快就紅了一塊。
“對,就這么一直從大腿到腳踝,都要按,可以敲打。”姜巍補了一句,轉身走去飲水機接水喝。
不得不說,這么弄著雖然疼,但疼著疼著就莫名有種很爽的感覺。
姜晚寧忽然覺得自己挺變態的,扎扎實實按完兩條腿以后手都酸了,就這么坐瑜伽墊上玩手機。
他對著自己搓得全紅了腿拍了一張,給程灝發了過去:看。
程灝消息秒回:操.你怎么了,掉湯鍋里了???
姜晚寧立馬笑起來,他實在太懷念傻逼又可樂的程灝了。
“我昨天被罰,跳操場三十圈。”姜晚寧很久違地發了語音,“今天我都不能走了靠。”
程灝回了他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又十分不長記性地喊他打游戲:我看見你連著WiFi了,傻逼打游戲啊!
姜晚寧打字回復:打你媽,手酸。
這句回完程灝就沒回復他了,估計是已經顧自開了戰。姜晚寧退出來劃了劃列表,發覺付聞祁給他發過消息-
今天腿能走嗎?
姜晚寧懶得提膏藥的事兒,將剛才給程灝發的那張圖發給了付聞祁:按摩過了,肌肉還是繃得緊,你那兒有沒肌肉松弛的藥?
這藥是李華提起的,據說吃了能緩解肌肉緊張,姜晚寧覺得比做什么針灸好接受。
付聞祁那邊正在輸入了好長一段時間,姜晚寧拿著手機等,最后付聞祁就回了一句話:你沒貼我給你的膏藥?【微笑.jpg】
姜晚寧立馬臥槽了,他竟然連這都能看出來。
那個微笑表情讓他瘆得慌,一下子就跟他犯了錯似的。
隔了會兒,付聞祁將姜晚寧發的那種圖傳了回來,在上邊圈了幾下:在這幾個位置各貼一張。
姜晚寧只好打字:你的膏藥我送給許老師了。
然后付聞祁就沒再回復了,連“正在輸入”都沒有了。
很好,付醫生已經不想治他了。
“燙燙燙燙燙死爹了!”李華抱著一堆熱水袋從外面進來,堅持不住一股腦扔炸.彈似的扔姜晚寧腿上。
姜晚寧給激得喊了一聲,李華也嚇得喊了一聲,和姜巍一起急忙蹲下來救場。
“這是干什么?”姜晚寧都以為自己要給燙熟了。
“這是我給你搜刮的熱水袋,放心,全都是新的。”李華說,“待會兒睡前敷半小時,促進血液循環。”
“謝了。”姜晚寧將這七八個熱水袋一個個地扔上自己的床。
等他收好瑜伽墊爬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覺自己的腿真的好轉了不少。
寢室這會兒正好熄燈,姜晚寧手機多震動了一下,付聞祁又給他多發了條消息-
明天如果還疼,我就到你學校去。
恐怕真的要使用姜晚寧很討厭的,那種臭烘烘的膏藥了。
他疲倦地闔上雙眼,聽見付聞祁好像又多拆了一個冰袋,攥在手里。
姜晚寧心想,莫非對方也手疼?
“今晚”而付聞祁只是突然沉聲開口。
像是說給姜晚寧聽,但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們不能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