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姜晚寧連忙蹲下去撿,幸好一瓶也沒有摔壞。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本就加班到混沌的大腦徹底變成了一鍋小米燕麥牛奶粥,被燉得亂七八糟。
而面前的男人竟然還俯下身來,白皙修長的大手撿起滾到角落的咖啡罐,遞過來給他。
“謝謝!苯韺幍吐暣鹆。
有一瞬間心想,難道對方其實沒有認(rèn)出他來?
可就在他們走向收銀臺時,男人簡單說了句:“一起的!
姜晚寧此刻還在想“怎會如此”,都來不及拒絕,收銀的小姐姐就開心答應(yīng)了:“好的沒問題!”
她特別有活力地給每一樣商品掃碼,還給他們裝進(jìn)了同一個袋子里。
身旁的男人付了款。
這么并肩站著,他似乎比姜晚寧要高上一些,身材挺拔,外披一件深黑的過膝長大衣,西裝褲與系帶皮鞋也是黑色,給人一種難以忽視的深刻印象。
這種配色還剛好跟監(jiān)獄長的黑制服很接近。
只是這回姜晚寧非常確信,這里是現(xiàn)實,他不可能會認(rèn)錯。
事實上,他甚至感到一種沒來由的、隱蔽的壓迫感,讓他產(chǎn)生遁逃的沖動。
偏偏男人在這時轉(zhuǎn)過臉來,對他說:“姜先生,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姜晚寧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內(nèi)心幾近癲狂,只有表面還算淡定。
這都是超過五年的職場經(jīng)歷幫他練就的本事。
他輕微點了個頭。
很好,對方甚至搞清楚了他姓什么。
他們出了便利店,走向最近的一家咖啡廳。
這個點客人非常少,幾乎只有他們,音響里播著舒緩柔和的英文歌。
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姜晚寧點了一杯檸檬蘇打水,對方則要了杯拿鐵。
店員走開去做飲料以后,就只剩下他們兩人,面對著面。
其實客觀來講,面前的男人和姜晚寧的推并非高度相像,因為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差別其實不小,你很難在現(xiàn)實里找到一個長著漫畫臉的人。
有不少coser出仿妝,也需要將五官往更漫畫的方向修改。
真正相似的其實是氣質(zhì),還有那雙不常見的冷灰色眼眸。
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黑色名片,沿桌推過來,說:“我姓付,這月7號的晚上,我們在棲海畔酒店見過!
姜晚寧看見那張名片上用燙金字寫著名字和職位。
[付聞祁
首席執(zhí)行官
森恒集團]
這是跟盛明不相上下的一家資本公司,就坐落在市中心商務(wù)區(qū)。
但姜晚寧過去從來沒有接觸過“付聞祁”這個名字,因為名字后邊跟的頭銜...實在是太大了。
竟然一不小心,睡了個這么大的。
這下怎么搞?
姜晚寧腦內(nèi)甚至出現(xiàn)一些混亂劇情——什么“得罪了大人物,讓你在本市混不下去,行業(yè)內(nèi)無人收留,只能推車賣烤淀粉腸”,或者“給你三百萬,出去不要聲張我們睡過”。
“你好!苯韺幭乱庾R禮尚往來,掏出市場人隨身攜帶的名片,緩緩?fù)七^去,“我是姜晚寧!
頓了頓,他低聲說:“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不小心走錯了房間,很抱歉。”
他感覺自己快不能直視對方了。
無論如何,面對419對象,大概任誰都會感到萬分尷尬。
“不用在意!备堵勂钫f,神色平靜道:“那天夜里,我同樣做了不少冒犯姜先生的事情!
姜晚寧的臉頰迅速變紅,因為他回憶起了那些“冒犯”具體指什么。
“沒關(guān)系,這些都是...人之常情嘛。”他盡量擺了擺手。
他們之間算是你情我愿的419,他不認(rèn)為有誰欠誰的。
就是不明白付總特地找上門來的目的。
付聞祁正好在這時,從身邊的牛皮紙袋里,取出了一條被疊得很整齊的領(lǐng)帶。
“還有一件事!
姜晚寧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他的領(lǐng)帶。
那天走得急,被落在巨大的海景套房里了。
這是許女士親手制作、他又非常喜歡的一條,但他沒有勇氣回去找,也不想就為了領(lǐng)帶,打電話給419對象。
沒想到對方會特地送過來。
付聞祁卻微微垂眼,將領(lǐng)帶展開給他看。
“抱歉,弄壞了你的領(lǐng)帶!
只見,茶棕色細(xì)條紋領(lǐng)帶上有明顯的裂痕,這是暴力撕扯后留下的痕跡。
姜晚寧只看了一會兒,有些生硬地從領(lǐng)帶那里移開了目光,心疼且羞赧。
那天夜晚,他們之間到底是有多瘋狂?
但他還是說:“壞了...就壞了吧,領(lǐng)帶我還有很多,你不必在意!
作為必須穿正裝的打工人,領(lǐng)帶多得可以一星期不重樣。
“這是私人手工制品,我在市面上找不到同樣的!备堵勂顓s說出了讓他意外的話,“于情于理,我應(yīng)當(dāng)賠償你一條新的!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態(tài)度則如同在談?wù)摴ぷ,主動詢問道:“姜先生,不知道你這周五下班后是否有空?”
“周五?”姜晚寧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我想,到服裝店重新挑選一條新的,是比較合適的解決方式!备堵勂钚揲L雙手彼此交叉,認(rèn)真地提議道。
姜晚寧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正在消化這個突然的提議。
對其他人來說,這種解決方式也許非常古怪——只是弄壞了一條小小的領(lǐng)帶,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但實際上對姜晚寧而言,當(dāng)他很快回過味來,就感覺到了一種舒適。
比起給他甩一筆錢當(dāng)作“賠款”,或是隨便買一條高檔領(lǐng)帶送給他,像這樣交由他去選擇,反而更讓他容易接受。
至少,他充分感受到了付總表達(dá)的歉意、禮貌與尊重。
這是他之前相親過這么多次,在許多相親對象身上都很難找到的。
于是他回答說:“好,謝謝付先生!
這周的話應(yīng)該不用加班。
“傍晚六點半,我會過來接你。”付聞祁看了一眼手表說,就好像這是一項工作計劃。
他們的對話就這么結(jié)束了。
在這之后,他們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沒有閑工夫繼續(xù)慢慢喝飲料——尤其是付先生,他面前的拿鐵幾乎一口沒動。
而就在他們起身各自離開之前,對方多問了姜晚寧一個問題。
“冒昧問一句,姜先生是單身嗎?”
姜晚寧愣了愣,想到對方應(yīng)該是想避免麻煩。
要是和有對象的人睡了,那確實是大問題。
不僅涉及道德和情感危機,還存在染病的風(fēng)險,這就是419的壞處。
“我是!苯韺幷f。
“嗯!备堵勂钶p點了一下頭,告訴他:“我也是單身,除此之外,我沒有過其他人!
……
從咖啡廳出來,夜色漸深。
付聞祁向園區(qū)入口方向走出一段路,然后拉開門一輛銀灰色蘭博基尼車門,坐上了車后座。
“嗚呼77!”楓月高呼著伸過來一條手臂,掛住他的脖頸,“l(fā)ongtimenosee77!”
開車的是粥哥,轉(zhuǎn)過頭來打招呼:“晚上好啊,魔法師付總!”
在二次元都市傳聞中,30歲還保有童貞者將會變成魔法師。
付聞祁剛過三十歲,他的老朋友愛這樣調(diào)侃他,但他從來不辯駁。
畢竟他沒有跟他們提過姜晚寧的事情,他們也只是以為,今晚勤勞能干的付77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工作。
楓月和粥哥都是他留學(xué)期間認(rèn)識的朋友,名字是圈名不是真名,但相互之間都叫順口了,也就懶得改了。
其實還有其他人,但回國且同城的只有他們仨,于是至今仍然保持著較為密切的來往。
這也是付聞祁年過三十,還沒有從二次元圈子徹底走出去的原因之一。
車上播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他們一路向粥哥的新房子開去,幾乎開了快兩個小時才到。
房子坐落在山坡上,周圍是新鋪的賽車道,盤旋回環(huán),偶有起伏,非常漂亮地還原了他們讀書時愛看的一部賽車漫。
別的老二次元補償童年,都是買手辦買賽車模型,只有他們,是直接把同款車給搞回來了。
現(xiàn)在并排放著,一架亮藍(lán),尾翼張開,另一架深紅,車型流線感十足。
粥哥目光自豪滿意,轉(zhuǎn)過頭來問兩個朋友:“遛遛?”
“遛遛!”楓月連忙響應(yīng)。
粥哥卻把車鑰匙拋向另一邊,付聞祁只手接住,包裹進(jìn)掌心。
“你太生猛了,我怕第一天就給我車玩報廢了!敝喔缰钢鴹髟抡f。
楓月“嘖”了一聲,還是跟著付聞祁坐上副駕駛——就這么坐著過過癮也行。
付聞祁選的是那架暗紅色的,他坐進(jìn)去,相當(dāng)熟練地調(diào)好位置,大手扶上方向盤,手背上掌骨根根分明。
“坐穩(wěn),安全帶系好!彼唵螌髟陆淮。
想起上回和朋友們玩賽車,已經(jīng)是二十歲時的事情了。
轉(zhuǎn)眼間十年過去,他們都過了三十歲,已經(jīng)有些像個中年人了,很難再有以前那樣的膽量和沖勁。
粥哥的藍(lán)色小車幾乎是穩(wěn)步啟動的,怎么都沒想到,同一賽道的“小紅”會風(fēng)馳電掣般地駛離原地。
楓月都被嚇得嗚哇亂叫,但這種叫聲很快由驚恐轉(zhuǎn)變成為了痛快。
付聞祁的行動和判斷絲毫不減當(dāng)年,他神情專注,眉心深擰著,灰色眼眸微斂。
掛檔,轉(zhuǎn)方向盤,車子微側(cè)著飄過彎道,就好像在冰面上掠過一樣漂亮。
“老天!你現(xiàn)在還會這個!”楓月幾乎抱著座椅大叫。
他不由地想起他們第一次碰見付聞祁時的場景。
這家伙當(dāng)年也就十七八歲。
就敢獨自跟一群又高又壯的外國人打街籃,對方輸不起朝他做歧視性動作,付聞祁直接二話不說,將籃球整個掄過去,不偏不倚砸中那人的臉,當(dāng)場崩掉了一顆牙,血流得遍地都是。
相處時間長了,他們有時候會忘掉付聞祁身體里的這股狠勁,就好像他根本不是出身富貴,不是接受著優(yōu)良教育長大,而是在什么地方野蠻生長過。
而對于付聞祁而言,他其實不能很好地緩解當(dāng)下這種情緒上的沖動。
今天晚上,就在那家便利店里,姜晚寧注視著他,但顯然不記得十多年前的他了。
但付聞祁并沒有被失落占據(jù)心神——
姜晚寧挑選的幾種飲料讓他好奇;看出姜晚寧臉紅,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燥熱;當(dāng)他提議周五見面時,他內(nèi)心久違的忐忑不定;最后等到姜晚寧答應(yīng),他又覺得心安穩(wěn)地落了下來,然后開始滿足地鼓動。
他以前倒是沒有想到,原來他如此懷念姜晚寧。
以至于見面會感到這么開心。
暗紅的車轉(zhuǎn)眼跑完一圈回來,穩(wěn)穩(wěn)停在原地。
過了很久,才看見“小藍(lán)”從視線盡頭慢吞吞出現(xiàn),像個氣喘吁吁的老頭兒。
“太酷了7,我是真飆不動了!敝喔鐝能嚿舷聛,自愧不如道。
“就應(yīng)該錄一段視頻,這叫實力cos賽車大佬,傳上網(wǎng)絕對播放量爆炸!睏髟抡f。
“死心吧,7死活都不會跟咱們玩cos的!敝喔鐡u搖頭。
“當(dāng)初在國外,他不也跟我們一塊兒cos灌籃高手了嘛!睏髟抡f完,回過味來,滿臉是笑:“我明白,77都是為了我們,這就是愛!
換做往常,話特別少的付總永遠(yuǎn)都是一副“你們說啥就是啥”的冷漠態(tài)度,懶得理他們。
“不。”但他今天難得說話了,“其實不是因為你們!
“那是因為誰?”楓月敏銳地覺察到了八卦的氣息。
付聞祁不答,從車上下來,感覺還能再開個兩圈,但也不好亂造朋友的車。
粥哥身子探進(jìn)暗紅的小車?yán)餀z查,掏出了一個牛皮紙袋來,問付聞祁:“你帶來的?”
這是用來裝姜晚寧領(lǐng)帶的那個袋子,付聞祁剛才開車,撒手落下了。
那條被弄壞的領(lǐng)帶被姜晚寧領(lǐng)回去了,粥哥下意識往里掏了掏,只掏出薄薄一沓紙來。
他就只不小心看到了第一頁。
接著就特稀奇地問:“唷,大名鼎鼎的付總,不是已經(jīng)定了要去盛明工作嗎,現(xiàn)在又想往哪兒遞簡歷啊?”
付聞祁依然沒什么反應(yīng)。
他只是伸手,輕松把整沓東西奪了回來,淡漠道:“別人的事,少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