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起因是蕭相和江相兩人同在御書房理事, 蕭相搬走了大半的奏折,盡攬朝中事, 江相在桌案前將少的可憐的文書批罷,撿起最邊上被蕭相遺落的奏折。
他剛拿到手,不遠處蕭相大步走了過來。
“江相人年輕些,對朝中事未必有本相了解,這一本也給本相批吧。”
江相年近三十,人長得儒雅又溫和,聞言也不見惱。
“是本從文城送上來的, 茲事體大,我正要找蕭相一同討論。”
茲事體大?
蕭相頓時翻開文書,上面寥寥幾語落入眼里。
“文城都督昨晚暴斃身亡, 有流言說都督是被人暗害而死,城中如今正亂了民心,地方官上書讓朝中前去人糾管。”
江相嘆了口氣。
“文城城中有萬人兵馬,一向是京城之外兵力最多的地方, 都督手握重權,一朝暴斃, 若不趕快著人前去管理,若被有心人鉆空子, 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但都督到底是個大官,朝中派誰去也不合適,我不敢擅作主張,便想和蕭相商議, 不如一同請太子殿下做主?”
此言一出, 蕭相老眼里閃過幾分精光。
“殿下也說過,普通事宜只由你我做主即可, 如今文城正亂,短時間選個都督過去也難,不如先派人前去接管這萬人兵馬,安撫文城民心,再查出都督死因,派遣新官前去。”
江相頓時一驚。
“這如何能成?到底是一方大城,只怕還是得……”
“沒什么不成的,你也不必問過太子殿下了,就這么辦。”
蕭相斬釘截鐵地落下一句話,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大步走了出去。
自從謝瑤嫁入東宮,他和蕭琝之間的父子關系便僵了不少,蕭琝幾乎不與他說話,卻在月前某一天忽然跪到他面前說他已想通了。
蕭相養兵臥勢,哪怕京城流言紛紛也要退掉和謝家的親事,無非是為了找一個高門能幫扶他們一起做事,未曾想卻讓兩人之間的關系愈發僵硬,蕭琝一朝想通,怎能不讓他心中高興?
文城是上京之后的第一大城,城中一向有不少人馬,為應對京城突發事宜,蕭相沒想到都督死的這么是時候。
他大步回了蕭家,一頭鉆進了蕭琝的院子。
“你去替為父辦件事。”
*
洐帝昏迷的第九天,謝瑤再度前往乾清宮探望。
門外守著的公公說洐帝才睡下,顧長澤正在里面,謝瑤便尋了個涼快的側殿坐著等顧長澤。
她揮退了下人,手中搖著扇子,冷不丁聽門外有聲音。
“娘娘,您咳血好幾天了,不如請太醫來看看吧。”
熟悉的聲音無力地響起。
“不必。”
這宮中的太醫看了也沒用,能治她的解藥他們弄不到。
“可您從入宮身子就越來越差,到皇上昏迷,您幾乎是……”
“住嘴!”
蕭楹薇尖利地打斷了宮女的話,左右看了一眼,松了口氣。
“本宮的身子自己有數,你再胡言,本宮杖斃了你。”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慌張,謝瑤猛地停住了搖扇子的動作,輕輕站起身到了窗子邊。
蕭楹薇無知無覺地往前走,她臉上神色疲憊的厲害,不過侍疾幾天,她身形瘦削了一大圈,眼窩凹陷,臉色蒼白如紙。
仿佛一陣風過來就能把她吹走。
最重要的是,那往昔容光煥發的模樣早已不見,身形瘦削,連之前圓潤的下巴都尖尖的,面色蒼白如紙。
不是也才入宮沒幾天嗎?瞧著這模樣卻和昏迷的洐帝沒什么區別。
謝瑤看著蕭楹薇過了側殿,險些腿一軟被門檻絆倒。
“娘娘小心。”
宮女忙扶住了她,兩個人往前走,一方帕子悄然從蕭楹薇衣袖里飄落出來。
她并沒發現,繼續往前走著。謝瑤等了一會,才起身走出側殿,撿起了那帕子。
粉色的帕子上染了斑斑點點的血絲。
她心中驟然一跳。
顧長澤從乾清宮出來,才從下人口中聽說了這事。
“太子妃一刻鐘前才離開,說宮中還有事,不等您了。”
他從乾清宮回到東宮,看見謝瑤正瞧著一方染血的帕子發呆。
“你受傷了?”
顧長澤臉色一變走了過去。
“不是我。”
入宮幾天,她與洐帝雙雙病倒,加之身上重病卻還堅持侍疾……
謝瑤回過神,目光有些不安地看著顧長澤。
“我覺得蕭楹薇和父皇的病不對勁。”
*
乾清宮內,蕭楹薇捂著帕子,再度嘔出一口鮮血。
宮女早被她揮退了下去,一旁只剩下個半瞎子馮先生昏睡著。
她不讓后宮眾人侍奉,卻攔不住顧長澤說此人是洐帝之前的座上賓,傳說能制出什么藥讓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洐帝喜歡的不得了。
可病的這么多天,也沒見這半瞎子有一點本事能把這老不死的救回來。
不過是個招搖晃騙的東西罷了。
他時常入了內殿就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又加上是個半瞎子,蕭楹薇為了明面上給顧長澤面子,也從來沒主動趕人離開。
反正在這也是個昏睡的廢物罷了。
她看著帕子上的血,又看了一眼昏睡的洐帝,心中不安。
這藥她自己也吃,她吃了才渡到洐帝身上的,按理說她到了這會才開始咳血無力,洐帝怎么只吃了沒幾天就昏迷不醒?
難道身子真這么差?
蕭楹薇端著手中的藥剛喂到他嘴邊,聞到了藥中的血味,猛地一股腥甜涌上來,她又捂著心口咳嗽起來。
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都痙攣抽搐,蕭楹薇痛苦地扭曲著臉色。
不能再拖了。
爹爹不是說了嗎,只等大事一成,就立刻給她解藥救她……
如今皇上都昏死這么多天了,會算是個好時候嗎?
窩在角落里昏睡的馮先生忽然半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睡過去。
未到晚上,一封密信送進了相府。
“公子來信,已得手了,讓您準備著。”
“這么快?”
距離蕭琝離京也不過才幾天,蕭相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可信的確是蕭琝親筆,又是他身邊的人送來的,蕭相只驚訝了一下,便朗聲大笑。
“好,很好!”
這些天在朝中,臣卿對他恭敬又從命,他事事發號施令一呼百應,嘗過了坐高位的日子,他的貪婪就一分分地被激發出來。
他排除殺戮異己,提拔親信,手段再殘忍偏頗也沒人敢說一句。
心中仿佛有一只困獸被放出來了,時時刻刻都叫囂著讓他早日行動。
“讓公子速速回京與我見上一面!”
“這正是公子貼身令牌,請大人今晚戌時帶一百親衛前往城東子交湖見面。”
*
“這些都是近來朝臣們不堪蕭相欺辱,寫了折子遞到臣跟前的。”
江相弓著身子遞過去一堆厚厚的文書。
“蕭家提拔的親眷可都留了名單?”
顧長澤擱下手中的朱筆,那桌案上攤開了許多的宣紙,他看了一張又一張,終于從中挑出一張相似了九分的字跡遞過去。
“就這張吧。”
江相接了宣紙折好,吩咐人送了出去,才道。
“都留了,殿下放心。”
顧長澤抬手翻了翻文書,便看到上面字字泣血的控訴。
指鹿為馬,只手遮天,排除異己,暴虐殺人……
“今晚過戌時,命城防軍從蕭府包抄兩路,圍困蕭家所有親眷,再命你手下的人帶兵,前往城西截斷蕭家私兵。”
“咱們做了準備,萬一他不去……”
江相的話說到一半,顧長澤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他會的。”
這日到了酉時,一封信送去了明華殿。
悶熱的夏日晚上,謝瑤才命人備好晚膳,就見江臻匆匆從外面走進來。
“殿下,不好了。
蕭相的馬車在長街與輔國公的馬車相撞,輔國公人從馬車上摔下來昏死了過去,蕭相大怒說輔國公蓄意沖撞,此時拔劍要砍人呢!”
啪嗒一聲,謝瑤手中的筷子摔在了地上。
輔國公是兩朝元老,洐帝的親信,蕭相怎么敢?
“即刻帶人隨孤出宮。”
顧長澤從椅子上站起身,拿起外袍,謝瑤頓時看了過去,語氣慌張。
“他怎么有這么大膽子?”
蕭楹薇在御前的事尚且捉摸不透又讓人心驚,蕭相在朝中一手遮天,如今竟然還敢當街持劍對輔國公動手。
他們蕭家到底想做什么?
“別怕,孤出宮看看。”
顧長澤輕聲安撫了謝瑤兩句,看了一眼東宮內的人手,沉沉丟下一句護好太子妃,轉身走了出去。
江臻一路小跑地跟上顧長澤。
“都安排好了,輔國公的車夫已經逃走了,宮外也都安排妥當,只是賢妃那邊……咱們若先出宮……是否會打草驚蛇?”
“你留下。”
顧長澤停下步子對江臻吩咐了幾句,片刻后,江臻進了書房。
他的身影消失在東宮外,謝瑤盯著桌上的佳肴也沒了胃口。
“蕭琝在哪?”
她忽然問青玉。
青玉對她這般稱呼蕭琝還有些不習慣,頓了頓才回話。
“奴婢不知道,但蕭公子已有幾天沒在宮中出現了。”
謝瑤攥緊了手。
蕭相在朝堂呼風喚雨,如今連輔政大臣都敢動手,蕭楹薇在乾清宮,與洐帝的病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蕭琝在御前,這朝堂上下,他們蕭家都已不動聲色地掌控了太多……
到底是何居心?
如今蕭琝不在皇宮,又是去了哪?
想起前些天蕭楹薇的怪異,還有蕭相在朝中的猖狂,她心頭怦怦的跳,忽然有些擔心起顧長澤。
“盯緊乾清宮。”
謝瑤坐在桌案前一直等著,從酉時等到了近戌時,還是沒聽到顧長澤回來的消息。
戌時二刻,青玉匆匆從外面進來。
“咱們的人在乾清宮外,看到一刻鐘前,賢妃親自揮退了在門外守著的御林軍,只身進去了。”
洐帝重病,便是侍疾乾清宮外也得有下人才是,為什么蕭楹薇忽然支走了御林軍?
謝瑤站起身。
“去乾清宮。”
第82章 第 82 章
(已修文, 為確保劇情連貫,請回看80~81章)
顧長澤出宮, 不管蕭相這么莽撞的舉止是為了什么,宮內她都不容許蕭楹薇有絲毫異動。
謝瑤帶著青玉往乾清宮走,江臻在身后跟著,才走了沒幾步,謝瑤忽然回頭壓低聲音吩咐。
“你去后宮請惠妃娘娘,說父皇醒了想見各位娘娘,請她們都去乾清宮。”
*
蕭楹薇顫著手指將藥倒進了藥碗里, 剛一攪勻,門外就傳來了叫和聲。
“太子妃娘娘到——”
太子妃?
謝瑤?
她這會來做什么?
蕭楹薇心中猛地慌張了一下,下意識拿手擦掉桌邊的粉末, 壓下臉上的慌亂,她看著謝瑤一步步走進來。
“賢妃娘娘。”
“已是深夜,太子妃突然來乾清宮做什么?”
蕭楹薇的臉色比前兩天更蒼白了,她才站起身, 便又撐不住地踉蹌地往后跌了兩步坐下去。
腦中繃著的弦幾乎要斷開,她險些忍不住身上的疼喊叫出來。
蕭楹薇死死攥著衣袖, 清了清嗓子。
“臣妾聽說今日乾清宮傳了許多回太醫,憂慮父皇病體, 深夜前來探望。”
謝瑤目光轉了一圈。
“幾位皇子都回去了嗎?”
蕭楹薇此時身上疼得厲害,一句話也不愿意與謝瑤多言,只輕輕嗯了一聲,攪弄著手中的湯匙。
“已是深夜, 太子妃看過了就早些回去吧。”
“倒是不急, 臣妾看娘娘臉色不大好,是不是這些天侍奉父皇累著了?不如娘娘先回去休息一二, 臣妾留下守著父皇?”
謝瑤目光落在床榻上的洐帝身上。
這么多天絲毫不見好,他今兒瞧著臉色比前幾天還差。
可饒是如此,整個太醫院的太醫,竟然真的什么都探不到嗎?
蕭楹薇沒理會她,目光時不時地瞥向桌邊那碗湯藥,攥緊了袖中的手。
“不必,太子妃回吧,本宮守著皇上。”
她不耐煩地再次打斷了謝瑤的話,頻頻看向湯藥的舉動終于引起了謝瑤的注意。
“這是父皇的藥?我看著都涼了,不如再著人下去熱一熱吧。”
她才到了跟前端起那碗藥,就見蕭楹薇猛地瞪大眼。
“你做什么?別亂動皇上的藥!”
謝瑤面上一驚,藥碗將要脫手而出,蕭楹薇劈手奪了過去。
“毛手毛腳的,太子妃如此不中用,還是早些回去吧,這里用不著你。”
黑漆漆的湯汁灑了出來,潑在蕭楹薇手背上她都不擦,只一心護著手中那碗湯藥。
謝瑤眼中落了深思。
“當真不必我替娘娘侍奉父皇喝藥嗎?”
“不必了,太子妃早點回吧。”
謝瑤抿唇一笑。
“今晚殿下不在東宮,我正是閑著,回去了也無事,既然娘娘也不回去歇著,不如我留下來陪娘娘說會話吧?”
“本宮與太子妃沒什么可說的。”
眼見她一直不走,蕭楹薇臉上的焦急就明顯了些。
她不能明著趕人,但心中也憋悶的不行,話如刀子一樣落下,謝瑤臉色變也不變。
兩人僵持了一會,蕭楹薇幾乎要將唇咬破了。
果真是個賤人,就會時時刻刻壞她的好事。
索性父親說了也就這幾個時辰,馬上這皇宮就要變天了,她還管著謝瑤做什么?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蕭楹薇神色變了又變,瞧見謝瑤無知無覺地坐在那,眼中閃過幾分狠厲。
纖細的身形悄然靠近了謝瑤,蕭楹薇攥著手中的銀簪,看著她纖細的脖頸狠狠揚了起來——
“惠妃娘娘到,榮嬪娘娘到,各位貴人到——”
“惠母妃來了。”
謝瑤忽然站起身,蕭楹薇躲避不及差點撞上她,手中的簪子猛地掉在了地上。
身上蝕骨的疼痛讓蕭楹薇眼前一黑,倒抽了一口冷氣。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安靜的乾清宮就涌進來了一波人。
宮妃們各個鬢影衣香,入了內就開始嘰喳哭泣。
“皇上,皇上醒了?”
“臣妾來了,皇上您快起來看看臣妾!”
“皇上……”
最前面一個花枝招展的嬪妃猛地撲了上去,將蕭楹薇往一旁一撞,便撲到了洐帝榻前。
“皇上,皇上您看看臣妾……您怎么又昏過去了?不是說已經醒了嗎?”
“誰說皇上醒了?”
蕭楹薇腰撞在桌子上,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宮妃被她一瞪頓時無辜道。
“姐妹們都是聽了公公的話,說皇上已醒了想來見咱們,才從后宮來的,賢妃姐姐瞪臣妾做什么?”
“哪個公公,誰說的?”
蕭楹薇一問,謝瑤眼中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
“原來父皇沒醒嗎?我晚間在東宮,聽說賢妃娘娘遣了幾個太醫離開,又把乾清宮外的守衛都叫走了,還以為是父皇醒來想要靜養,便高興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惠母妃,讓后宮的妃母們都來見見父皇。”
此言一出,幾個嬪妃頓住嘰嘰喳喳。
“調走御林軍?賢妃為何調走御林軍?”
“是啊,皇上重病昏迷,怎么能把御林軍調走?”
指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蕭楹薇心中一慌。
“本宮是想著門外人多,皇上需要靜養。”
“再靜養也得有人守著,萬一這乾清宮有人想對父皇不利,御林軍也好及時護駕才是,賢妃娘娘此舉未免也太莽撞了。”
謝瑤蹙眉輕聲開口。
她一句話頓時得到了后宮嬪妃們的附和。
她們本就看不慣蕭楹薇日日霸占著皇上,獨自守在乾清宮侍奉,誰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賢妃,你自個兒在乾清宮照顧皇上,我們也不說什么了,這連皇上的安危也不顧及,就把乾清宮的侍衛都調走了,皇上多日還不見好,倒讓姐妹們懷疑,你侍奉皇上是否用心了。”
蕭楹薇勉強打起精神,尖利地瞥她一眼。
“本宮不盡心還有誰盡心?你嗎?小家子出身,一點規矩都不懂,本宮是你能隨意指責的嗎?當心你家中父兄的安危!”
那宮妃臉色白了又紅,蕭家權勢滔天,她自然得罪不起,但也看不慣這賤人如此囂張。
“臣妾父兄是沒本事,但臣妾坦坦蕩蕩,總好過娘娘日日待在乾清宮,也不知背地里……”
“不過都是擔心父皇罷了,賢妃這么著急做什么?”
眼見殿內硝煙彌漫將要吵起來,謝瑤笑了一聲緩和氣氛。
她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藥碗上。
“這藥自打我進來的時候便在這了,是娘娘溫好了給父皇的嗎?瞧著都有些涼了,還請娘娘快些侍奉父皇喝下吧。”
蕭楹薇頓時身子一僵。
她目光匆匆掃了一眼那藥碗,嘴角擠出個笑。
“無妨,皇上才喝了藥沒一會,等會再喝也是一樣。”
“藥熱好了怎么能耽擱,娘娘若不侍奉,便讓臣妾來吧。”
“不行!”
謝瑤剛站起身,蕭楹薇就尖聲喊了一句,她大步往前站到了桌案前,將那碗藥擋的嚴嚴實實。
“我都說了皇上才喝過藥,誰也不準侍奉皇上喝!”
她言辭激動的模樣落在眾人眼中,謝瑤蹙眉。
“那我不去就是了,娘娘作何這么激動?難道這藥不是給父皇的?還是這藥有什么不對勁?”
“藥當然是皇上的,太子妃,你蓄意揣度什么?”
蕭楹薇怒喊了一句,聲音里卻帶了幾分不自然的顫意。
她目光落在藥碗上,只看了一眼又匆匆別開。
袖中的手顫抖著,她眼中神色驚疑不定。
爹爹為什么還沒傳來消息?
此言一出,不必謝瑤開口,后宮其他嬪妃便指出了她的怪異。
“就算多喝或者少喝一碗藥,賢妃也不必這么激動吧?難道這藥真不是給皇上的?”
“是啊,賢妃調走乾清宮的侍衛,一個人在這屋子里,還搗鼓著不讓侍奉皇上喝藥,也太奇怪了……”
“不過我下午出來的時候,還看到太醫才從乾清宮離開,那離皇上喝藥的時候不是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嗎?”
眾人齊刷刷盯著蕭楹薇。
“這藥還有余溫,必然是剛溫好的,娘娘是不是記錯了時辰,其實已經到了皇上吃藥的時候了。”
“咱們還以為娘娘多盡心呢,怎么能把這么大事也忘了。”
眾人的指責讓蕭楹薇心中更慌,她哆嗦著唇不知道怎么解釋。
“可能的確是本宮記錯了……”
“那就請娘娘侍奉父皇喝藥吧。”
謝瑤端著那碗藥遞過去,一雙眸子清透地看進她眼底。
蕭楹薇接過藥手便開始顫抖,那藥碗里的湯汁幾次潑灑了出來,宮妃們眼中已有了警惕。
蕭楹薇端著藥一步步走近。
若她不喂,只怕這碗藥就得被太醫查了。
若是喂……爹爹此時還沒傳來消息,她不知道宮外是否成事,若皇上毒發她還沒離開……
她的下場也可見一斑。
蕭楹薇死死咬著唇,眼一閉坐了下去。
從父親送信讓她準備著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兄長在京外帶兵歸來,算上毒發也還有幾個時辰,大不了……大不了她喂完藥再把這些賤人都支走。
她舀著湯匙遞到洐帝嘴邊,謝瑤步子微微一頓,正要上前端過那碗藥的時候——
“娘娘,太子妃娘娘,惠妃娘娘,大事不好了!”
一個太監連滾帶爬地從外面跑了進來。
“晚間蕭相和輔國公在長街起了爭執,蕭相竟動用私兵射殺輔國公,太子殿下去的時候輔國公已經沒了,蕭相偷養私兵,射殺朝臣,此時太子殿下已將他關押天牢,等待處置了!”
“啪嗒——”
蕭楹薇手中的藥碗狠狠摔落在地上,她眼前一黑,連滾帶爬地跑下了臺階。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啊!”
“奴才說……”
“啊——那銀簪怎么黑了?藥中有毒!”
第83章 第 83 章
偌大的乾清宮內連夜亮起了燈, 浩浩蕩蕩地圍滿了臣卿,宮妃。
蕭楹薇跪在大殿之中, 身子顫抖,宮妃和臣子們怒目而視,那眼神恨不能把她活剝了。
“太醫已查驗這藥是劇毒,喝下之后三個時辰內必定毒發身亡,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顧長澤看過去一眼。
“我沒有,我沒有殺皇上!是有人故意掉包了藥,有人要誣陷我!”
到了此刻蕭楹薇哪能承認?蕭相突如其來的入獄讓她全亂了陣腳。
可是她不承認, 也自然有無數人替她開口。
“晚上賢妃調走了乾清宮外所有的侍衛,臣妾等來的時候她還攔著不讓侍奉,原來是這藥中有毒, 果真可惡!”
“那會賢妃還指責太子妃娘娘,說誰也不準侍奉皇上,可想而知若臣妾等不來,只怕她就要對皇上痛下殺手了!”
“既然敢有這一回, 便代表她之前也存了此心,皇上久日難醒, 會不會她之前就……”
不知誰開口說了一句,謝瑤頓時跟著開口。
“父皇連日昏迷, 賢妃揮退了所有的妃母不準侍疾,哪怕太子殿下也不比她日夜貼身侍奉,我前兩天還瞧見她近來神色倦怠無華,是否……”
所有人的目光紛紛移到了蕭楹薇臉上。
這一看, 眾人目光都驚了又驚。
皇上昏迷不醒, 臉色蒼白,身形瘦削, 這怎么賢妃日日侍疾,也變成了這樣?
原本圓潤的下巴變的尖尖的,身形如紙,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一般。
那臉色更是蒼白的嚇人。
本身若只是侍奉勞累變得如此也說得過去,但她才有了下毒的先例,誰也不信她會這么盡心。
“她這模樣瞧著和皇上竟差不多,請殿下傳太醫來細查此事吧。”
烏壓壓的太醫涌進了乾清宮,蕭楹薇劇烈地掙扎著,可她身上本就疼的不行,掙扎驚惶之下,她猛地捂住心口吐出一口鮮血。
那鮮血噴灑在地上,卻呈出極重的黑色。
群臣頓時嘩然。
之前皇上嘔血的時候便呈出這般顏色,這下再無人敢說蕭楹薇和洐帝病無關了。
“此等毒婦,只怕不用刑是不會說的!”
“是啊殿下,但請殿下用刑!”
“我沒有,我沒有……”
蕭楹薇連聲反駁,話沒說完又嘔出一口血昏死了過去。
“太醫院所有太醫,給孤查出來到底是什么毒,查清楚后將她打入天牢,再等處置。”
“是!”
至天亮,人群烏壓壓地從乾清宮離開。
屋內只剩下謝瑤和顧長澤,她猛地往前兩步奔到他懷里。
“宮外怎么回事?蕭相怎么突然動手?你可有受傷?”
顧長澤將還殘留在指尖的血悄然擦在帕子上,溫和地看著謝瑤。
“孤去的晚,到的時候輔國公已沒了。”
他說著嘆息一聲。
“到底是父皇身邊多年的心腹,如今乍然一死,孤也不知道父皇醒來如何與他交代。”
“殿下已盡力趕過去了,要怪就怪蕭家……”
她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住。
“蕭家……昨晚你離宮,我便覺得事情不對勁,喊人注意了乾清宮的情況,知道她支走了守衛之后,我害怕她做什么,便喊了惠母妃和幾位宮妃一起去了乾清宮。”
顧長澤眼神微動。
他本想等外面的事處理完了再來處置蕭楹薇,卻沒想到謝瑤昨晚去了乾清宮,直接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了蕭楹薇。
所有人都看著的證據才最有用,這回倒省了他出手。
“還不算笨,知道多喊些人去。”
他輕笑一聲,伸手撫著謝瑤鬢發間的金簪。
謝瑤頓時瞪他。
“本來就不笨。”
“好,太子妃本就不笨,是孤笨。”
兩人往前走了兩步,謝瑤看著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洐帝,微微蹙眉。
“從前覺得皇上這一病蹊蹺,如今倒是知道了。”
顧長澤并未說話,只輕輕揚眉。
“也不知蕭楹薇到底下了什么毒,孤明日便張皇榜,召集天下能人再入宮為父皇診治。”
謝瑤看著顧長澤眉宇間的擔憂,心中一軟。
洐帝素來對他有諸多不公,偏向三皇子,六皇子,唯獨對他不冷不淡,甚至一度生了廢太子的想法。
但自打他生病,卻是顧長澤日日侍奉在身側,為他勞心勞力。
“殿下實在恭孝。”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主動抱住了顧長澤,心中有幾分心疼。
顧長澤輕輕撫著她的頭發,語氣輕柔。
“不管再不好,他總是孤的父親。”
*
天牢的門被打開的時候,蕭相正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看到來人,他激動地沖了過去,隔著牢門死死瞪著顧長澤。
“我是無辜的,我沒有射殺輔國公,你比誰都清楚!”
顧長澤隔著不遠的距離站定,目光溫和。
“蕭相當然是無辜的。”
蕭相聞言更嘶吼。
“我的私兵分明在另一邊,輔國公被人射中只能算他倒霉,但不是我下的命,你既然知道我無辜,還不速速把我放出……”
“因為那支箭,是孤射出去的啊。”
他的話戛然而止,看著顧長澤輕笑的模樣,頓時心中發寒。
“你說什么?”
“蕭相接了蕭公子的信,瞧著還高興嗎?
你的親兵只帶出了一百人,打算出城與蕭公子匯合,如今可見著人了嗎?”
蕭相驚疑不定地往后退。
“你……”
“蕭相想必是見不到蕭公子的,只怕他這會還在文城遵著你的吩咐辦事,怎么也不知道他的父親在京城已下了大牢。
但孤卻順著蕭相帶出來的親兵,找到了你養私兵的地方。”
他從喉嚨間溢出幾分笑意,語氣云淡風輕。
“那位置依山傍水,果真是個好位置,可惜是被孤發現了,只怕蕭相的幾千私兵,再難見到你一面了。”
“你……你什么意思?”
蕭相死死盯著他。
“我兒送回來的信,是你?”
“是啊,孤模仿了許久蕭公子的字呢,如若不然,也不能讓蕭相放松警惕,覺得大計將成,將自己養親兵的位置暴露了出來。”
顧長澤靜靜看著他,似乎覺得蕭相這幅震驚的樣子很有趣一般,他又道。
“輔國公是父皇的心腹,孤想除掉他很久了,奈何一直沒有機會。
好在今日蕭相愿助孤一臂之力。”
“我和他在長街遇見……”
“是孤,那從暗處射出去的箭也是出自孤的手,可惜蕭相的親兵委實蠢笨,孤還沒禍水東引,他便不小心從暗處掉了下去。”
眾目睽睽之下,那親兵手中握著弓箭,蕭相又才口出狂言要殺了輔國公,輔國公死不瞑目,蕭相當即就入了大牢。
“你這個歹毒的東西,你……”
蕭相話沒說完,猛地低頭咳嗽了起來。
“比起蕭相來說,孤不算歹毒。
連日坐在高位,早讓你忘了真正做臣子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了吧?
無妨,賢妃已入了天牢,蕭家家眷同在天牢等著,如今只差蕭公子,你們一家便能團聚了。”
“你,顧長澤,你敢!”
蕭相嘶吼的聲音傳出天牢,門外卻已不見了顧長澤的身影。
蕭家養私兵,射殺朝臣,蕭賢妃對皇上下毒,蕭家罪行罄竹難書,整家下了大牢,唯獨只剩蕭琝一人不見蹤影。
第二日早朝之上,顧長澤下了命令。
“蕭家狼子野心,蕭琝擅自離京,且不論他知不知道蕭相此舉,即日起,張皇榜命他即刻歸京,他若回,以蕭家親眷同論罪行,三日內若不回,便以亂臣賊子昭告天下,生死不論。”
消息下發,整個上京都沸沸揚揚地討論著,人人都在等著暗處的蕭琝現身。
然而一連三日,卻都不見上京有絲毫風吹草地。
第四天一早,剛到早朝的時候,顧長澤才走出書房,江臻便連聲慌張地跑了過來。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蕭相越獄了!”
他連滾帶爬地跪到了顧長澤面前。本以為將要迎接雷霆大怒,卻見顧長澤只輕輕瞥了他一眼,落下一句。
“去了早朝再說。”
“您……您不生氣?”
江臻大受驚嚇。
“孤為何生氣?”
顧長澤淡淡拂了拂衣袖。
“本身就是孤放他走的。”
早朝之上,群臣得知了蕭相越獄的消息,俱是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坐在高臺上的儲君啪嗒一聲,將手中的文書扔到了地上。
“孤對蕭家仁慈,蕭家如此不知感恩,反倒越獄私逃,皇榜張了三日,蕭琝拒而不歸,即日起傳令下去,整個大盛各城關卡戒嚴,全力追殺蕭相與蕭琝這兩個叛臣,生死不論!”
“是。”
顧長澤負手站起身,高臺上那一身淡藍色衣袍愈發襯得他俊美矜貴,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天生的自得與掌控。
“孤把朝政交與蕭相,卻不想他人面獸心意圖不軌,即日起,朝中所有事宜,孤將親自接手處理,諸位臣卿可有異議?”
“臣等謹遵太子殿下之命!”
蕭相叛逃,卻獨獨留了蕭楹薇一人,擺明了是不在意她的死活,蕭楹薇在天牢中得知了此事,一番痛哭流涕后,再扛不住重刑,將事情交代了個徹底。
“毒是我爹和哥哥從弄來的,取于陰陽交合最有用……我每日自己先服用,再去侍奉皇上……皇上昏迷后,我又奉父兄之命每日給皇上下藥讓他整日昏睡……
前幾天晚上,父親說兄長已在文城得了兵力,蕭家馬上就能位及……讓我那天晚上等他命令動手毒害皇上,未曾想太子妃去的及時……噗嗤……”
她一句話沒說完,又嘔出一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蕭相出逃,再沒人給她解藥,她身上的毒也一日日嚴重,這回是真正扛不住了。
供詞呈送上去,蕭家叛臣賊子再無抵賴,上京人人痛罵,一夕之間將之前高高在上的蕭家打入了地獄。
顧長澤接手朝政之后,起初還有人擔憂他處理不好,然而不到半個月的時候,儲君先雷厲風行地料理了蕭家的事,將其黨羽通通處置,又將朝中大小事宜都處理的井井有條,甚至不忘之前水壩決堤的鎮子,親去問候百姓,再興修房屋,普種農田,在民間聲名頗好。
朝堂上下都多有稱贊。
理政后的第一件事,顧長澤將之前從長信侯手中拿到的兵符光明正大地交給了江相的弟弟,江將軍。
“朝中輔國公剛沒了,這位置總要有人頂上,孤便任命溫大人吧。
蕭相叛國,如今國相只剩一位,朝中許多之前蕭家的黨羽都沒了,位置空缺許多,大人們為朝為國盡心竭力,孤覺得你們的位置也都該動一動。”
當日晚上,顧長澤便擬了命令將朝中大半的人都動了官職。
臣卿心中本就滿意他處事井井有條,如此一來更是感激涕零,朝中上下對太子贊不絕口。
理政的第十五天,天牢中傳來五皇子暴斃身亡的消息,顧長澤將手中的事情料理罷,唇角牽起笑意。
“父皇該醒了。”
蕭楹薇給洐帝下的毒是罕見,但馮先生連日陪在御前,解藥對他來說也是易如反掌。
消息遞到乾清宮,第二日午后,洐帝悠悠轉醒。
醒來見到的第一面,是顧長澤親自端著藥目光擔憂。
“朕是……睡了幾天了?”
他虛弱地看著殿內大半的臣子都是之前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心中忽然有幾分不妙。
半個時辰后,洐帝知道了這近一個月來發生的事后。
蕭家叛逃,賢妃下毒,重臣慘死,太子攝政。
太子攝政??
太子怎么能攝政?
剛醒的洐帝面如枯骨,怒意翻涌,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沒有朕的命令,太子為何攝政?”
他責怪的一通話噼里啪啦地落下來,顧長澤還沒說話,臣子們紛紛皺眉。
“皇上昏迷多天,還不清楚情況,太子起初并未攝政,臣等覺得朝中無主心骨,多番懇求,殿下也未曾應允,將事情都堆給兩位丞相。
殿下在蕭相叛逃后才接手朝政,實是無奈之舉啊皇上!”
臣子們紛紛附和,那口口聲聲太子仁孝的話讓他一口老血涌上心口。
“兒臣有違父命,若父皇要處置,兒臣并無怨言。”
顧長澤一撩衣擺跪了下去。
謝瑤站在一側,已是氣得臉色通紅。
她沒想到顧長澤已盡心至此,洐帝卻還如此逼迫!
“父皇,臣妾隨在殿下身旁,見他日日前來侍奉,膳食藥飲無不盡心,父皇連日昏迷,朝中無人主持大局,難道此時便要生生看著亂成一團嗎?
殿下是您的親兒子,您該信他絕無二心!”
她話說的尖銳,洐帝臉色頓時難看了下去。
偏生臣卿還開口附和。
“是啊皇上,蕭相和賢妃下毒害您,幸有太子妃及時發現,太子殿下尋來良藥,兩位對您屬實恭敬仁孝!”
眾人紛紛退去后,洐帝眼前一黑,又嘔出一口鮮血。
“五皇子呢,把他從天牢放出來見朕!”
“五皇子昨日已沒了……”
輔國公沒了,五皇子也沒了。
洐帝頓時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他一雙老眼死死地瞪著顧長澤離開的方向。
不,不行,大盛絕不能落在他手中。
“沒了五皇子,還有四皇子,二皇子,大不了還有六皇子……
你即刻秘密傳四皇子入宮,朕要他幫朕……清君側!”
夫婦兩人入了東宮,謝瑤一路紅著眼拉他入了內室,一言不發。
顧長澤好笑地看著她。
“被訓斥的分明是孤,怎么瞧你比孤還生氣?”
謝瑤猛地仰起頭。
“我怎能不生氣?”
在榻前恭順陪侍的是顧長澤,找到解藥救洐帝的也是顧長澤,偏生到了他醒來,還是如此偏頗嚴苛!
“我便不明白了,為何他總是……”
謝瑤的話說到一半眼睛就紅了,看著他眼尾的烏青,想到近來他在朝堂上下的忙碌,心中酸澀。
她猛地扎進了顧長澤懷里。
他不動聲色地撫著她的秀發,感受著胸前的衣襟被淚水浸濕,輕輕嘆息了一聲。
“沒關系的。”
他說。
“孤從小就知道父皇不喜歡孤,可他是父親,孤是他的兒子,便是偶爾能得來一分關心也是好的,旁的孤已不奢求了。
孤從小獨自在東宮有太傅教習,甚少和兄弟們有相處,父皇日理萬機,母后早逝,也就惠母妃對我好一些。
但孤心中還是很渴求親情,只是諸位兄弟……孤心中也不好受。”
他少在謝瑤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樣,一時她眼中淚水又涌出來。
那些皇子們都如此了,他竟還掛念他們。
“今日在大殿我就該……”
“你如何?太子妃掛念心疼孤,孤知道,但你若真當眾頂撞了父皇,只怕孤還得想法子去天牢撈你。”
顧長澤笑了一聲,看著她眼中的心疼,眸中閃過幾分幽暗。
他靜靜地抱著謝瑤。
“兄弟們都去得早,父皇重病,但有太子妃陪著孤,孤已經很開心了。”
謝瑤安靜地窩在他懷里。
“我當然會一直陪著殿下。”
哄了好一陣,才將謝瑤哄好,顧長澤從內室去了書房,江臻垂頭遞上去一張紙條。
“乾清宮傳來的。”
屋內安靜許久,顧長澤沒換衣裳,胸前的衣襟還染了淚痕,才得了謝瑤的允諾,他這會心情極好。
袖袍翻飛,朱筆握在手中,他龍飛鳳舞地寫下幾個字。
“江相呢?”
“大將軍與江相都已準備好,八千兵士已到城西就緒。”
顧長澤嘆息了一聲,語氣輕飄飄的。
“孤的弟弟們總是不安分,父皇也為此勞心勞力,孤總于心不安。”
他收了筆,看著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忽然笑了。
修長的手攏著桌上的兵符,他問。
“江臻,你猜這一回。
是誰為誰,清君側。”
第84章 第 84 章
洐帝醒的當晚, 四皇子悄悄入了宮。
四皇子走后,貴妃又去了一趟。
自從三皇子死, 貴妃一心在六皇子府,尤其皇后死后,她幾乎是不再管后宮事了。
接連兩三趟進去了人之后,還都是晚上偷偷去的,宮中夜里有人看到整晚乾清宮燈火通明,還時不時有大批御林軍在宮中行夜。
仿佛一團烏云將攏下來,如同一只細密的大網, 罩的整個上京喘不過氣,風雨欲來。
第二天早朝過,洐帝在乾清宮顫顫巍巍地寫下一道圣旨。
“朕一連昏迷多日, 幸有太子理政處事,又尋來解藥,今特命四皇子與二皇子備宴,代朕嘉獎太子連日辛苦。”
昨兒在宮里還連聲斥責顧長澤, 為何今兒就變成了嘉獎?
聽到消息的時候,謝瑤正在御花園散步, 登時什么心情也沒了,她匆匆地往東宮趕。
越過乾清宮, 她迎面撞上了四皇子。
四皇子和五皇子是雙生胎,樣貌長得極像,只是四皇子略陰冷一些,見了她招呼也不打, 大步越過她往前走了。
他身后跟著的是三個一身戎裝的將軍, 再往后是一排親衛。
“四皇子入宮搞這么大陣仗做什么?皇上昨晚醒來就開始理政了?”
謝瑤看著不遠處的乾清宮,門外的御林軍守衛足足比之前多了兩倍, 一路從御花園來,她發現整個皇宮的守衛都比之前多了許多,還有很多她不認識的生面孔,一身戎裝從乾清宮走出來。
她嗅出了些不一樣的意味,心中覺得不對勁。
入了東宮,她連忙找到顧長澤。
“為何突然讓兩個皇子設宴給你?”
“也許是父皇昨日之后覺得對我太過嚴苛,想彌補一二?”
顧長澤彎唇看著她道。
從上林苑廢太子,到三皇子之死,到洐帝病醒后的表現,謝瑤瘋了才會以為洐帝對他有愧疚之心。
她見了宮中的守衛和一晚上洐帝態度的變化,總覺得有些不安。
“皇上讓他們兩個在哪設宴給你?”
“上清池。”
“那不是在宮外嗎?”
謝瑤錯愕。
“嗯,就是四弟府旁邊的那個上清池。”
“皇上不去嗎?”
顧長澤搖頭。
謝瑤頓時拽住他的衣袖,臉色染上不安。
“這實在有些不對勁,不如咱們找個理由推了吧,就說……就說我這些天臥床不起,非纏著不讓殿下去。”
她慌不擇言的樣子讓顧長澤忍俊不禁。
他抬手刮了刮謝瑤的鼻子。
“傻姑娘,想什么呢。”
他真這么說,洐帝才是有了理由處置他了。
“那怎么辦,能不去嗎?我不想你去。”
謝瑤心中的只覺告訴她,此行絕對不簡單。
“你說呢?”
她不安的模樣落入顧長澤眼中,他輕輕嘆了口氣。
“君恩在上,臣子如何推拒?”
一句話中帶著的無奈讓謝瑤沉默下來。
這一瞬間,她竟有些恨高臺上的帝王,恨他冷血無情,博愛天下百姓與皇子,卻唯獨對自己的儲君嫡子如此苛刻。
“為什么呢?”
她忽然仰起頭問顧長澤。
她從前聽顧姳說過一回,顧姳說是和三年前的事情有關,可再關鍵的她也不清楚了。
顧長澤攏著她的腰肢,沉默了一下。
“君心,孤如何猜得透?”
謝瑤心尖一顫。
顧長澤不愿讓她多想,便笑著跟她開玩笑。
“想孤平安,那你親一親我。”
謝瑤看了一眼,仰起頭,竟真在他唇上親了親。
酉時
“今晚你出宮,去公主府陪陪姳兒。”
謝瑤正吩咐江臻多帶些守衛以防不時之需,冷不丁聽見他說。
“為什么?”
她頓時變了臉色。
“是不是今晚會有危險?”
顧長澤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
“一場宴席,怎么就讓你這么擔心?
不過是姳兒今日跟陳遇景又鬧了一通脾氣,這回鬧得格外厲害,陳家給陳遇景定了親事,她心中難受,孤讓你去陪陪她。”
謝瑤猶覺得不安。
“可是……”
“沒有什么,相信孤,嗯?
父皇雖不喜歡孤,但如今有了恩賜,還能和幾位弟弟親近,孤心中也甚是高興。”
謝瑤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放下了心中的擔憂。
時辰不早,兩人一個要去公公主府,一個要去上清池,便都沒再耽擱時間。
顧長澤今日穿了一身云錦白袍,白色錦緞著在他身上,愈發襯得明華如玉,溫文爾雅。
他抬步先送謝瑤出門,門外早站著一個手持佩劍的護衛。
“孤讓魏副統領送你出宮。”
顧長澤目送著謝瑤離開東宮,唇角溫和的笑意漸漸消散,他轉身進了書房,從書房的暗格里取出一把佩劍。
那是一把上好的寶劍,削鐵如泥,曾陪著他在三年前的戰場上戰無不勝。
*
謝瑤的馬車出了皇宮,才走出沒多久,就聽見一道高興的聲音。
“瑤兒!”
謝瑤掀開簾子,看到一輛雅致的馬車跟他們齊頭行進著,簾子掀開,顧姳那張貌美如花的臉閃了出來。
“你怎么出來了?”
“我來接你嘛,我們都好久沒見過面了。”
顧姳笑嘻嘻地喊她。
“你有沒有想我?”
謝瑤看著她這幅明媚的樣子,也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想。”
天色昏昏沉沉的,路上行人稀少,一輪圓月已掛上了枝頭,七月的風吹得枝丫亂晃,暗夜里,兩道漆黑的身影站在了長街。
“那我們快回府,我準備了許多好吃的點心給你……啊……”
顧姳的話說到一半,身下的馬車猛地顛簸了起來,一支支箭羽從天而降,飛快地射中了車輪。
“吁——”
“快來人,護駕,保護公主!”
尖叫聲此起彼伏,原本飛快行進的馬車被迫停了下來,身后的一眾護衛連忙拔劍護在了顧姳馬車前。
謝瑤的馬車如離弦的箭一樣飛速沖了出去,對方一心盯著顧姳的馬車,箭羽從天而降幾乎要把馬車射成了篩子,顧姳狼狽地從馬車中被顛簸下來,頭狠狠地撞在了一側的臺階上。
“停!”
謝瑤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連聲喊停馬車,魏副統領卻語調極快地道。
“不能停,屬下先送您去公主府,再來護衛五公主!”
“你以為顧姳遇刺,公主府能安全嗎?你現在就去!”
謝瑤厲聲清喝了一句,一邊跳下馬車。
“留一個人陪我找個地方躲起來,你帶著剩下的人去救五公主。”
顧姳帶來的侍衛并不多,兩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握著手中的劍和他們打了起來,他們顯然武功絕佳,沒一會的功夫就把侍衛清理的七七八八。
顧姳頭磕在臺階上,周身是四分五裂的馬車和閃著寒光的刀劍,謝瑤甚至能看到她頭上流出來的鮮血。
魏副統領一看情況緊急,當即一咬牙帶著剩下的人沖了過去。
謝瑤拎著裙擺,借著夜色的掩飾躲到了一側的小巷子后面。
然而還沒等魏副統領帶著人跑過去,那兩個黑衣人已清理了所有的侍衛,其中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低下頭,拽著顧姳的手腕將她扯了起來。
“你們放肆,膽敢挾持公主,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九族?
高大的男人嘴角諷刺,拽著顧姳飛身上了屋檐。
“人我抓了,九族你們也誅不了。”
謝瑤驚魂未定地站起身,心中亂作一團。
“快些去追,務必保證五公主安全!”
她一聲厲喝下,魏副統領連聲道。
“屬下這就去!”
謝瑤恍惚地站在原地。
忽然覺得那方才說話的高大黑衣人聲音有點耳熟。
還沒等她回過神,魏副統領急匆匆又跑回來。
“太子妃,他們入宮了。”
謝瑤也是一驚。
挾持了公主還敢入宮?
“快,你們也入宮,馬上去追!”
“那您呢?”
“我也回宮。”
*
上清池中,觥籌交錯,管弦樂器的聲音此起彼伏。
主座坐著二皇子,四皇子與顧長澤,再往下是戎裝加身的幾個將軍,他們設宴的地方在最高處的清露臺,往下是幾丈高的臺階。
周圍一片漆黑,風紋絲不動,暗處身影重重,仿佛有什么在伺機而動。
將軍們腰間的佩劍閃著锃亮的光,顧長澤坐在主位,似乎絲毫沒發覺暗處的暗流涌動。
“咱們兄弟一向少聚,今晚可得盡興而歸。”
“只干坐在這也沒什么意思,剛好在場的就咱們兄弟和將軍,不如一同來行酒令,以玉壺的壺嘴為轉,轉到誰,誰就來舞劍助興可好?”
“大哥以為如何?”
四皇子轉頭看向顧長澤。
顧長澤慵懶地倚在椅子上,眉目清雅溫和,一派光華。
“隨意,二弟四弟決定就好。”
言罷,他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溫涼的酒澆過喉頭,他執著酒盞又倒了一杯。
四皇子看向他。
“這宴席才剛開始,大哥便喝了這么多酒了,可別等會喝醉了,下清臺的時候還得下人抬著回去。”
顧長澤勾唇。
“宴席沒結束之前,誰知道誰能不能走下清臺呢?”
這話意有所指,四皇子心頭陡然一跳。
“大哥頗愛說玩笑。
來人,上酒壺。”
四皇子拂袖往前走了一步。
“就咱們兄弟幾個,也不拘束什么下人,便由我來轉酒壺吧。”
二皇子和幾個將軍自沒意見,顧長澤略一頷首。
酒壺晃晃悠悠地轉動了起來,沒過片刻壺嘴對準了顧長澤的桌子。
“喲,沒想到第一輪就轉到了大哥。
大哥素來體弱,這舞劍的事只怕不成了,但前面定了規矩,不如大哥喝一杯酒,這就繼續下一輪了可好?”
四皇子說罷,沒等顧長澤點頭,他已親自倒了一杯酒到顧長澤面前。
暗處的一道道身影晃在上清池的湖水中,烏壓壓的一片,顧長澤收回視線,看著四皇子手中的酒。
"喝酒,舞劍,大哥任選其一吧。“
顧長澤接了酒,目光從四皇子臉上得意的笑,掠過那幾個將軍握在桌子下的佩劍。
他忽然站起來,笑了一聲。”孤哪個也不選。“”大哥,這行酒舞劍也是你答應“”酒中放著的是劇毒斷腸草,舞劍場的周圍已圍滿了弓箭手,選哪個不都是死路嗎?"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諸位弟弟奉命而來,不過是為取孤的命,又何必在這過多虛與委蛇?”
“好,你好魄力,敢獨自一人赴宴,就不怕死路一條?”
四皇子頓時變了臉色,手一揮,清臺下頓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上清池外有三千人,弓箭手和劍客不勝其數,你現在赴死,我留你全尸。”
四皇子話沒說完,眼前身影衣衫,顧長澤手中的長劍破風而出,白袍翻飛,他人已到了最近的將軍面前,手起刀落。
“啊——”
溫熱腥臟的血灑滿了桌子,那將軍甚至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斷了氣。
顧長澤漫不經心地拂了拂劍。
“孤走的每一條路都可能是死路,孤從來就不怕死路。”
*
上清池頓時亂作一團,明火照得半片天空都如白晝一樣,大門被狠狠踹開,烏壓壓的人群蜂擁進來,刀劍聲,慘叫聲混在一起,清臺上更是刀劍亂飛,幾個將軍合力沖向了顧長澤。
他步步疾進,迎上幾人的劍鋒,劍在手中挽成劍花,光影所過,一片鮮血飛濺,白袍上漸漸染了血,飄逸的身影翻飛,清臺上不斷有人摔落下來。
小半個時辰后,一把血飛濺到了四皇子臉上。
他一步步后退,卻輕而易舉地被那長劍挑開了衣衫。
劍尖抵入脖頸,顧長澤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走過去。
他臉上染了血,手中端著一杯方才四皇子遞過去的酒,溫和地笑著。
“這最后一杯酒,孤敬兩位弟弟。”
酒水倒在了四皇子面前的地上,他瞪大了瞳孔。
“你不是病著嗎,你不是快死了,為什么……不——”
一把長劍刺破他的胸膛。
二皇子腿一軟跪在地上。
“大哥,饒命啊大哥,我不敢……噗嗤……”
鮮血飛濺整個清臺。
*
謝瑤一路跑入皇宮。
魏統領跟在她身后,一眾人腳步凌亂地奔走在內廷。
“確定人入了皇宮嗎?速速帶著我的令牌往東宮調人!”
謝瑤將手中的令牌扔給魏統領,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見魏統領瞪大眼睛。
“在那——快追!”
謝瑤抬起頭,看見皇宮一側的屋檐上,三道身影飛走著,一人宮裝著身,毫無反抗地被人扛在身上。
“來人啊,快來人,五公主被挾持了!”
魏統領拔劍追了上去,夜色里,謝瑤果斷往東宮跑。
御林軍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趕過去,魏統領帶的人太少,她得回東宮叫人。
她在夜色中奔走著,氣喘吁吁地到了東宮,一把手推開了顧長澤書房的門。
她記得顧長澤之前說過,在東宮外側的暗格里有一塊令牌,可以調動他在東宮的侍衛。
她點亮了燭臺,推開了顧長澤桌案東側的暗格,舉著燭臺翻找著東西。
還沒等她找到,謝瑤卻忽然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
“誰……”
“讓我來看看,我的阿瑤在哪?”
砰的一聲,一道女音悶哼一聲被扔在了地上。
沉重的腳步聲逼近,謝瑤身上汗毛直立,果斷地滅掉了燭臺,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鉆到了桌下。
是他!是那個挾持顧姳的刺客,他們竟然進了東宮。
黑暗里,謝瑤心怦怦地跳動著,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誰在那……啊!”
侍衛巡夜過來,一句話還沒問完,已被手起刀落結束了性命。
腥臟的血腥味彌漫開來,謝瑤死死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誰……是誰!
“瑤瑤?”
書房的門被推開,溫柔的聲音響起,謝瑤聽清楚那熟悉聲音的剎那,驟然身子僵住。
而此時,顧姳被五花大綁捆在了另一側的屋子,心急如焚。
她被挾持著越上屋檐的剎那,就認出了來人。
蕭琝!
他這個叛臣不僅沒走,竟然還堂而皇之地跑入京城挾持她。
挾持她就算了,從蕭琝毫不避諱地帶著她一起到東宮的時候,她就知道是要來做什么。
顧姳在心中慶幸謝瑤已經出了宮,不必再受這禽獸的磋磨。
可她呢?
她被蕭琝丟在這屋子里,嘴被堵住,她掙扎著手上的繩子,直把手腕磨出血也沒能掙脫開。
她不知道蕭琝為什么挾持她,可她知道一旦被抓走,她只怕是生死難料。
顧姳嘴被堵住,身旁還有一個黑衣人時時刻刻盯著她,刀抵在她脖子上,已劃出了淺淺的血痕。
額頭上的血不斷往下滴落,顧姳眼前已經一陣陣發黑。
她逃不出去,難道就真要死在這嗎?
顧姳心中生起幾分絕望。
許是她的動作大了,驚動了一旁的黑衣人。
他不耐煩的目光在落到顧姳身上的剎那變了。
年輕的公主金枝玉葉,莫說容色漂亮,那肌膚也是嬌嫩的不行。
雖然額頭上有傷,卻不礙著什么。
心中涌出一股燥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顧姳,松開了手中的劍。
反正公子只說人活著就行,馬上她就不是公主了……
黑衣人蹲下身扣住顧姳的下巴。
“好一個漂亮的公主,不知道在床上舒不舒坦!”
顧姳頓時驚惶地瞪大了眼。
她經過人事,府中有過不少侍君,當然知道他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么。
“唔……唔唔……”
她嘴被堵住,只能掙扎著發出幾聲嗚咽,卻阻擋不住那人抽走了她的腰帶,外衣散落,她光潔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
顧姳眼中溢出淚水與絕望。
而正當黑衣人要覆下身的剎那——
“走水了,東宮走水了——”
推開書房的動作一頓,蕭琝大步握著劍,臉色難看地往丟顧姳的屋子去。
今天就算找不到謝瑤,顧姳他也必須帶走!
外面四散的尖叫聲和滾滾濃煙沖破窗子進來,謝瑤弓著身子躲在角落地,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也說不出話。
她不敢發出絲毫聲音,一直等那腳步漸行漸遠,又半刻鐘,眼看著濃煙已將半個屋子堆滿,謝瑤才慌張地站起身要往外走。
才站起來,她眼前一黑又差點跌坐下去。
她踉蹌地扶著桌子,才走了一步,卻忽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么。
然而謝瑤急著跑出去,并未低頭去看。
裙擺飛揚,她推開門跑出去的剎那,光亮落在地上,照著那掉落下來的,一張簡單的,潦草的螢火蟲圖。
終于又在大火中堙滅。
*
戌時三刻,上清池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鮮血灑滿了整個上清池,手中的長劍滴著血,顧長澤身上已掛了不少刀口,那容色之上一片冰涼。
“二皇子與四皇子帶來的人都已死,上清池也按著您的吩咐落了把火,接下來我們……”
上清池外站著密密麻麻的人,有他身后的有他對面的,東邊城門大開,還源源不斷有兵隊從城外過來,黑沉沉的夜色下,整個長街被血氣籠罩,高立的府邸大門緊閉,未有一戶敢開。
顧長澤掀起眼皮,卻注意到江臻的欲言又止。
“說。”
他沉沉吐出一個字。
“您讓奴才們看好幾個皇子府,但一刻鐘前……六……六皇子入宮了。”
江臻顫顫巍巍伏在地上,一咬牙道。
“六皇子去了東宮!”
頓時,顧長澤嘴角的笑消散。
他目光掠過對面站著的,黑壓壓的人群。
六皇子府的侍衛,四皇子府的,還有之前……長信侯底下的幕僚臣卿。
人人厭惡痛恨地看著他,無人不想他死。
顧長澤輕飄飄地笑了一聲。
“那就先從六弟的人開始吧。”
一句話落,火光沖天,四處人影飛奔跑動,長街十里血流,哀嚎尖叫響徹天際。
亥時二刻,江相與江將軍帶著一萬兵士到了長街。
長街被圍堵的水泄不通,血腥味沖破天際,鮮血從臺階上流下,顧長澤擦掉唇角的血,看著堆積如山的尸體。
皙白修長的手伸出,他從江臻手中接過一把弓箭。
長街的盡頭,富麗堂皇的皇宮矗立著,朱紅色的宮門緊閉,在夜色里顯出幾分詭譎。
弓箭在手中拉滿,他目光緊緊凝視著宮門,胸腔的心跳聲劇烈,心緒翻涌撕扯。
“嗖——”
箭從手中飛射而出,霹靂弦驚,尖銳的聲音破空而至,狠狠釘在了朱紅色的宮門。
“什么人?”
“孤奉命入宮,清君側!”
第85章 第 85 章
“本皇子在宮外就聽見東宮走水了, 心中擔憂太子妃,這才匆忙帶了人來, 太子妃不領情也就罷了,竟還敢把本皇子拒之門外?”
六皇子坐著輪椅,由身后的人推著,目光輕佻地落在謝瑤身上。
她衣衫上染了灰塵和臟污,卻擋不住那張絕色的芙蓉面,一雙清透的眸中的不安驚惶還沒消散,纖細的身形嬌小, 愈發讓人心中憐愛,果真和在上回上林苑驚鴻一瞥沒什么兩樣。
謝瑤一雙眼中露出厭惡。
“東宮火勢已滅,本宮自己宮內的事情自己會處理, 不勞煩六皇子了。
來人,送客!”
“果然美中帶刺才最有意思,你猜本皇子會怕你的威脅嗎?”
六皇子貪婪地看著她,心中怦怦直跳。
他從謝瑤及笄的時候就日日想著要得到她了, 去謝王府提親被拒過幾回,本以為她會和蕭琝成親, 卻沒想到成了顧長澤的太子妃。
那段時間他摔斷了腿,在心中痛恨著三哥的狠毒, 又覺得顧長澤這廢物配不上她,但最主要的是,哪怕在皇子府日日養傷,他也忘不了這美人。
府中姬妾甚多, 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好在, 如今顧長澤就要死了,他可舍不得這小美人孀居。
謝瑤冷笑一聲。
“本宮是你的皇嫂, 六皇子,你如此大膽妄為,擅闖東宮,就不怕父皇與太子處置你嗎?”
“處置?”
六皇子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一樣,仰頭嘲笑著謝瑤的天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太子還能處置得了我嗎?只怕他這會自身難保,或者已經死在了哪個角落里了!你該不會以為他能斗得過四弟和父皇吧!”
“什么?”
謝瑤猛地仰起頭,臉色慘白。
“你說什么?”
六皇子不懷好意地看著她。
“你還不知道嗎?你以為他今日去上清池是赴宴嗎?
本皇子告訴你,他是去送死的!”
嗡的一聲,謝瑤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
“六皇子,你慎言!”
“什么慎言?你真以為父皇會嘉獎他連日辛苦嗎?父皇厭惡極了他,時時刻刻恨不能把這個雜種殺死,又怎么會看著他大權在攬,越過父皇的威信呢!”
六皇子轉動輪椅往前走了兩步。
“你的好太子,好夫君,今日是去了一個必死局,父皇和四弟在上清池設下天羅地網,足有三千兵士,一杯斷腸酒和淬了毒的弓箭,你猜顧長澤會怎么死?”
“你胡說!”
謝瑤猛地仰起頭,一雙眸子通紅,卻死死地瞪著他。
“我胡說?我若是胡說,一場宴席最多兩個時辰,你這會總該見到他了吧?”
六皇子冷笑一聲,抬手去扯她。
“你若是此時從了我,還免了孀居的苦,你的身份做不了皇子妃,但本皇子也不是不能容你做個侍……
啪——”
謝瑤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極用力,頓時六皇子臉上映出五根手指印。
他大怒。
“謝瑤,你不要不識抬舉!”
謝瑤掌心都打紅了,死死地瞪著他。
“六皇子出言不諱,本宮替父皇教導你。”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教導我?
來人,給我把她綁了!”
“誰敢!”
一群人還沒來得及上前,謝瑤抬手抽走了侍衛的劍指著六皇子。
她眼神堅毅,口中說的話絲毫不含糊。
“這是東宮,本宮是太子妃,任何人敢擅闖東宮,本宮都能替皇上,替太子砍了他!
本宮與東宮所有人同在,誰敢擅闖,就先把你的腦袋留在這!”
夜色下,她纖細的身影筆挺,迎風而立,一番清言落下,那破釜沉舟的眼神極為震懾,東宮前鴉雀無聲。
原本心中還害怕的東宮侍衛與宮女們也大受鼓勵,紛紛站在了謝瑤身后。
六皇子剛要再怒,卻想起來時洐帝的囑托。
這個女人還不能死。
“我倒要看看顧長澤死后,你還能硬到幾時?
走!”
東宮外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出,謝瑤咣當一聲松了手中的劍,身子顫抖。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東宮,推開門的剎那,頓時瞳孔一縮。
鮮血一路淌到她腳下,宮女侍衛的尸體橫在地上,將明黃的宮墻都染成了紅色。
刺鼻的血腥味沖進鼻尖,謝瑤胃中翻涌,猛地低頭嘔了幾聲。
觸目所及,從東宮往外,滿地尸骨。
不遠處宮門口火光沖天,哀嚎慘叫遍地。
她猛地癱坐在地上。
六皇子說上清池是一場設好的局,她的太子,獨自赴宴,還說父皇天恩,兄友弟恭……
謝瑤眼中一紅,一行清淚淌落在地上。
青玉著急忙慌地跑過來扶起她,謝瑤顫著手低頭撿起了長劍,啞聲道。
“愿隨本宮出宮找太子的,即刻出宮,不愿意的……便就此離去吧。
東宮雖燒了大半,但也有不少金銀,你們隨在身邊伺候,本宮也不薄待你們,都拿些走吧。”
若六皇子所言屬實,只怕這會東宮外就是人間煉獄。
青玉頓時眼紅了。
“小姐!您怎么能出去?”
您沒有武功傍身,宮外那么危險,何況若他說的屬實,您可知道這一去……”
“我知道。”
謝瑤站直了身子,目光溫柔地看著青玉。
話沒說出,淚就落了下來。
“我不想拖累你,你走吧,我得去。”
皇宮外是何等人間煉獄也好,是洐帝設的局也罷,她得去。
“小姐!”
青玉要撲到她懷里,謝瑤已經松了手,轉過身往外跑。
青玉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身后東宮大火漸滅,一群侍衛追了上來。
謝瑤跌跌撞撞地跑在宮道上,臉上臟污和眼淚順著滑落,她步子越跑越快,卻從沒覺得這宮道這么長。
腦中一幕幕閃過這近五個月的相處。
初入東宮拜堂的顧長澤,鐘萃園獨身救她的顧長澤,持劍闖殿的顧長澤,今日出宮前,跟她說你親親我,我就平安的顧長澤。
懂不懂武功已經不重要了,哪怕此時到了宮門口就會死,她也得去。
一路上遇到無數四散逃開的宮女侍衛,慘叫聲不絕于耳,越過第一道門,她跨過門檻剛跑過去,一側的宮門猛地伸出來一只手,把她拽了過去。
謝瑤抽了手中的劍就往后砍。
“是我!”
來人的力氣出奇的大,死死地抱著她的腰身。
謝瑤絲毫不管,手中的劍就要刺下去。
“我是顧長澤的姨母。”
謝瑤身子一僵。
一張熟悉的臉晃入眼中,她看著來人。
“惠妃?”
“我是他姨母,和先皇后是結拜姐妹,他素來喊我一聲惠母妃,你信我,就跟我走。”! 惠妃沒穿宮裝,一身簡單低調的衣裳在混亂的皇宮毫不惹眼,她看著謝瑤的模樣,眼中閃過幾分心疼。
“不!”
謝瑤往后退了兩步。
“我不會跟你走。”
她此時已信不得這宮中任何人了。
她撇開惠妃就要往前跑,惠妃在身后幽幽道。
“上清池在兩個時辰前就起了火,你此時趕去也什么都沒了,這會他們多半都在乾清宮了。”
謝瑤猛地轉頭,似乎在判斷她話的真實性。
“你入宮當日,先后留給兒媳婦的見面禮是我送的,前些天你拆穿蕭楹薇,也是我最先跟著江臻去附和了你,今日太子出宮前,命人往我宮中送了一塊平安扣。”
惠妃從手中拿出來遞給謝瑤。
謝瑤一看眼眶就紅了。
那是顧長澤今年生辰的時候,她在書房編了一日編出來的。
“這般信物他能送到我手中,你該知道的。”
惠妃冰涼的手握住了她。
*
直到坐在惠妃宮中,謝瑤還握著手中的劍緩不過神。
惠妃倒了一盞茶遞給她。
謝瑤沒接,搖搖頭。
“為什么?您在宮中這么多天,總該知道吧,為什么?”
她猛地仰起頭,語氣激烈起來。
“他處處恭敬,為何皇上如此不放過他?就因為他身子弱不能繼承大統?”
惠妃抿唇。
“皇上對他的討厭不是從他起的,是從先后。”
先后?
謝瑤猛地怔愣。
乾清宮厚重的大門被踹開,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滾到了洐帝面前。
洐帝腿一軟,卻勉強站直了身子,手扶著龍椅一步步后退。
“你大膽!太子,你站住!”
白色的衣袍已被鮮血染盡,他白皙的肌膚上落了詭譎的紅,顧長澤手持長劍,高大的身形一步步走近。
他的面容隱在夜色里,神情如鬼魅一般,偏生語氣是溫和的。
“父皇重病,還不忘設宴嘉獎,兒臣銘感五內,特來謝過。”
“轟隆——”
雷聲響徹云霄,閃電噼里啪啦地落下,將整個乾清宮照得亮如白晝。
黑白交錯中,洐帝看著顧長澤如修羅一般的面容,心中膽寒。
“你持劍做什么?你想弒君嗎?”
顧長澤一步步往前,厚重的靴子浸了血,他邁上臺階。
“很遺憾,四弟和二弟都已沒了,連父皇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孤知道父皇想念他們,便都帶來了。”
他劍尖指著地上四皇子被割下來的腦袋,那顆血淋淋的腦袋滾到他面前,洐帝低頭就對上四皇子那死不瞑目的雙眼。
他哆嗦著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滿是震驚。
“你不是……你什么時候好的?”
他不是在東宮養了三年的病嗎?!
“幸得父皇體恤,兒臣身邊有位神醫,盡心盡力為兒臣找藥,用了三年,才將當時被父皇著人蓄意摧毀的身子,養好了。”
他刻意咬死了后面一句話,洐帝更是心神俱裂。
“你知道?”
“當然知道,不然父皇以為,三弟,長信侯,還有皇后都是怎么死的?”
顧長澤輕笑一聲。
“你……你是說……”
“兒臣這三年養病,時時刻刻不敢忘記父皇與皇后恩情,才送了皇后與三皇子下去,便馬不停蹄地來送父皇了。
想必三弟和皇后在地下,一定很想您。”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看著洐帝一身龍袍拖在地上,神色慌張驚恐,人癱坐在龍椅旁,早沒了昨日的雷厲風行和威儀。
劍尖抵在了洐帝胸膛前。
“兒臣的神醫很盡心,是母后之前的舊識,也是父皇身邊……給您制長生不老藥的——馮先生。”
洐帝聽了前半句就破口大罵。
“你母后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噗嗤。”
長劍刺破衣襟,顧長澤神色冰冷。
“這個賤人是你安排在朕身邊……太子,你如此做,不怕遭報應嗎?”
洐帝死死瞪著乾清宮一旁站著的白胡子馮先生,只覺得自己多日的信奉像個笑話!
他胸口起伏不定,白眼一翻險些暈過去。
“我不怕,若有報應,父皇造孽更多,得比我先下地獄。”
長劍刺下起的剎那——
“父皇,我跟你說謝瑤這個賤人,竟然還不讓我碰……太子?”
*
惠妃到了最后也沒細說當時的事,只眼神復雜地看著她。
“你總要知道他到這一步都是有苦衷的,不管后面發生什么……你別怪他。”
謝瑤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宮中坐了一會,身上的力氣也恢復了些,攥著惠妃的手。
“五公主……五公主被人挾持抓走了,娘娘,你能不能找人……去找她,去救她!”
謝瑤從書房出去的時候,外面的屋子已起了大火,她不知道是誰放了這一場火,但蕭琝也的確不在外面了,她調走了東宮許多的人去找顧姳,但如今也不知道有沒有下落。
想起顧姳額頭上的血,她眼眶一紅。
“娘娘,我求你……”
“我去找人,但如今宮中這么亂,你……”
惠妃蠕動了一下唇,看著謝瑤狼狽蒼白的臉色,終是舍不得多說一句,她偏過頭。
“你在這等會,我現在吩咐人去。”
她前腳剛走,謝瑤就放下了手中的茶。
她手拿著那把劍,從側門跑了出去。
一路往乾清宮的方向。
頭上烏云密布,血腥味比她進惠妃宮中的時候更濃烈了,雷鳴聲呼嘯而至,她拎著裙擺往前跑。
只想著快一些,再快一些。
顧長澤之前受過重傷,就算如今好了,他和東宮的那沒幾個侍衛,又怎么抵抗得了皇帝的兵馬?
他信奉著君父仁慈,兄友弟恭,但宮中的每一個人都在算計他。
兩行淚從臉上滑落,謝瑤哽咽。
她該在他出宮前多親一親他的,那樣他就會多平安了。
*
“六弟果真懂孤,孤正要找你,你便來了。”
顧長澤松開洐帝,大步跨下臺階。
比起洐帝,他顯然更想殺了這個從一開始就覬覦他太子妃的人。
六皇子驚慌地看著他。
“你還沒死?”
這個病秧子這么好命躲過了宮外的追殺?
“你沒死,孤可舍不得死。”
顧長澤攥著手中的長劍,一步步到了六皇子跟前。
六皇子推著輪椅往后退。
“你……你別太大膽,顧長澤!”
“三弟是分尸死的,四弟是被孤割了頭,五弟在天牢,孤用的斷腸草,你說……孤給你挑個什么死法?
五馬分尸,千刀萬剮,還是活烹,腰斬。”
他每說一句,手中的劍就往前刺一寸,六皇子避無可避,直到將刺到他心口——
“噗嗤——”
一把長劍從身后,捅向了顧長澤。
尖銳的疼痛襲來,顧長澤低下頭,看到那傷口位置的剎那,他轉身,看到了洐帝手中攥著的劍。
他的劍猛地從六皇子胸口拔出,狠狠踉蹌了兩步,嘔出一口鮮血。
他眼中先是了然,繼而閃過幾分瘋狂,放聲大笑。
最親近的人最傷,洐帝刺的位置,是他三年前在戰場上被捅劍的位置,分毫不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父皇!”
他仰頭笑罷,陰鷙地看著洐帝,這回再沒絲毫猶豫,手中的長劍勢如破竹,狠狠捅進了六皇子胸膛。
“為了一個女人!你弒兄殺父!”
六皇子身子從輪椅上滾落下來。
“孤最后悔的,就是上林苑那一天沒能殺了你,惹得你到了如今還對孤的太子妃念念不忘。”
顧長澤語氣輕飄飄的,卻驟然讓六皇子瞪大了眼。
“上林苑?”
“是啊,三弟是孤殺的,你的腿也是孤著人推下去的,父皇鬧大廢太子的流言,也是孤故意挨的打,就為了讓她入宮。
孤喜歡了她三年,先是蕭琝,又是你,總有這么多討厭的人覬覦她,那孤只能殺了你們了。”
一句話落,手中長劍從六皇子心口抽出,鮮血飛濺,他反手捅向了洐帝。
“孤費盡心思,要來圣旨,從她入東宮的那一刻,就沒打算再讓她離開!”
“啪嗒——”
乾清宮的門被推開,六皇子胸口的血飛濺了來人滿面,顧長澤話落轉頭的剎那,對上一張驚恐的芙蓉面。
第86章 第 86 章
"阿瑤?”
他臉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換下, 手中的劍下意識抽出,鮮血飛濺到臉上。
“你怎么來了?”
咣當一聲, 劍脫手而落,顧長澤一步步朝她走。
他從嘴角擠出個笑,剎那間又恢復成以往光風霽月的溫潤君子模樣。但白袍上的滿身鮮血卻更襯得這副模樣陰郁冷鷙,讓人不寒而栗。
謝瑤身上提不起絲毫力氣,手死死地扣住了門框。
“方才乾清宮入了刺客,刺殺六弟和父皇,孤正要救罷他們去找你呢。
外面這模樣是不是嚇著你了?也把孤嚇了一跳, 你瞧瞧,孤胸口還被刺了一刀,很疼。”
他溫聲喃呢著, 嘆息一聲虛弱道。
“實在是疼,你過來,抱一抱孤,咱們去上藥, 好不好?”
他朝謝瑤伸出了手,似乎壓根沒看到她眼中的驚惶, 一聲聲溫柔地和她抱怨。
“這地方臟,瞧瞧都把你的裙擺弄臟了, 孤帶你去換一身衣裳吧。
過來,來,瑤瑤。”
他眼中的溫柔如能溺死人一般,謝瑤怔怔地看著, 竟真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顧長澤嘴角勾起笑。
“來……”
“你別信他!他是騙你的!什么入了刺客要殺我和父皇, 分明是他在上清池殺了四哥二哥,又來弒父殺弟, 謝瑤你若是信了他,那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六皇子尖銳的聲音狠狠撕破了這一幕虛假的溫馨,謝瑤眼中的恍惚頓時消散,她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
“弒兄殺父……逼宮?”
“是!是他逼宮,從頭到尾都是他在騙你,連你當時入宮的圣旨都是他親自求來……啊!”
六皇子的嘶吼聲沒落下,顧長澤猛地轉頭大步往后,狠狠一腳踹在了六皇子心口,手中的劍撿起,抬手刺向了他喉嚨。
“這么不會說話,那還開口做什……”
“顧長澤!”
謝瑤顫著聲喊了一句,顧長澤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猩紅著眼回過頭,看見謝瑤顫著身子,一步步后退。
“上林苑三皇子之死……是你?”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神色更是恍惚。
“我嫁入皇宮……也是你?”
咚的一聲,六皇子的身子狠狠摔在了地上,皂靴上的血浸在地上,顧長澤張了張口。
“我……”
“今晚上清池……你早就知道?”
她的聲音幾乎哽咽的說不出話,觸目所及全是猩紅的血,唯獨他一身衣袍白的刺眼,這紅與白的交織刺激的她腦中發漲,連走路都不會了。
“四皇子死在誰手?宮中的……亂象……到底是……是誰……”
她艱澀地說出最后一句話,如同將要溺斃的人抓住最后一塊浮木,死死盯著顧長澤等他的反應。
謝瑤仿佛驟然從一個虛幻的,編織好的美夢里被戳碎,驚惶的緩不過神。
死寂,偌大的乾清宮一片死寂。
一刻鐘,兩刻鐘。
兩人四目相對,無聲地對峙與堅持。
許久,顧長澤終于動了。
他一步步往前走。
“是。
三弟的死是我,誰讓他心有所圖,又生做了皇后的兒子,我命人在府中將他分尸而死,后來皇后惹了你不高興,孤還命人入皇陵取了他一根手指送去鳳儀宮。”
嗡的一聲,謝瑤猛地瞪大了雙眼,她驚惶地看著顧長澤,像是從來不認識這個滿面染血的君子一般。
他笑了一聲,時至此刻,已再沒了演戲作偽的耐心。
顧長澤語氣輕飄飄的。
“你入宮那天,在御花園與我碰面,你以為只是見著了一只貓,所以與我偶遇,可是阿瑤,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天是我早早等在了你出宮的路上。
我已有太久沒見到你了,所以隨意撿了一只貓,看著它撞到了你,才走出去。”
似乎是因為回想起了那天,他聲音有些愉悅。
“你那么乖,我隨意說了個謊就相信了,你和我半年前在謝王府偷偷看過的模樣一樣,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把你娶進東宮,你這么好騙,若是被別人遇到了可怎么辦?”
“不……”
謝瑤從喉嚨里溢出一道驚語,她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了。
他繼續往前走,到了此刻反而坦然了。
“今晚上清池,不是赴宴,而是清君側,孤的幾個弟弟都太不聽話了,孤只能親自處置了他們。”
他喟嘆一聲。
“可你來的太早了,阿瑤。”
越是走近,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濃,謝瑤的手扣在門框,看著他一身白袍卻如同從暗夜里走出來的羅剎一般,明明干的是弒君逼位的事,偏生還能笑著溫言。
是他們不聽話。
她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他越往前,她越后退,地上濃重的血纏上了她的繡鞋與裙擺,終于在顧長澤到她面前的剎那,謝瑤倉惶地回過神,轉過身要往外跑。
腳下一片粘膩,她才跑了一步便狠狠摔在了地上,繼而一只大手橫到她腰間,嘆息一聲把她抱了起來。
他一靠近,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和白袍上的鮮血便沖進謝瑤眼中,她死死地推拒著,卻被他狠狠地攥著腰肢抱在懷里,絲毫逃脫的可能都無。
她掙扎了一陣,猛地低下頭干嘔了起來,胃中痙攣到身子蜷縮成一片,她嘔的眼淚都出來了。
顧長澤極耐心地撫著她的背,指尖攏住謝瑤的臉,輕輕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冰涼的吻。
“好了,多大點事,別怕。”
謝瑤猛地轉頭避開,抬手又去錘他。
眼淚流了滿面,血腥味嗆得她說不出話,心中的情緒全宣泄在掌心,他雷霆不動地任她打,卻也絲毫不放開。
直到她打累了,身子軟軟地躺在他懷里,顧長澤打橫抱著她站起身,朝外走。
“六皇子割了喉嚨扔去亂葬崗,將父皇送去宮外養著吧,他如今還不能死。”
乾清宮外的天已亮,噼里啪啦的大雨沖刷而下,將青石板下的血腥都沖刷了個干凈,尸骨堆積如山,整個皇宮一片死寂。
廊下站著江相和江將軍為首的幾個朝臣。
顧長澤抱著謝瑤停下步子,語氣溫和又遺憾。
“今晚四弟與六弟心存謀逆,入宮弒君,孤拼力相救,卻不想父皇仍是中劍駕崩,兩位皇子已伏誅。
勞煩幾位大人擬旨,昭告天下,國喪。”
東宮堙滅在大火里,謝瑤被他安置在了鸞儀殿。
那是離乾清宮最近的一處宮殿,門外有大把侍衛守著,她被他放在了床榻上,繼而顧長澤跪坐在榻邊,捏著帕子給她擦鞋上的血。
謝瑤看了他一眼,閃著身避開。
顧長澤捏住了她的腳踝。
“別動。”
謝瑤絲毫不聽,忽然抬腳去踹他。
顧長澤動也不動,硬生生挨了一腳,反而勾唇笑。
“看來今兒是真嚇著了,連力氣都沒以往大了。”
謝瑤看著他無賴的模樣,一雙眸子通紅,啞著聲罵他。
“瘋子。”
顧長澤仿佛沒聽見,將她的繡鞋脫下,繼而抬手去扯她的腰帶。
謝瑤用盡全力掙脫開,啞著聲音。
“你出去,你別碰我!”
“我只是想給你換身衣裳。”
“讓別人來。”
她身上一絲力氣也無,只是推開他這個動作,就累得氣喘吁吁。
她神色倉惶,眼睛紅腫,纖細的身子還蜷縮在一起顫抖,顧長澤默了片刻,站起身往外。
“傳青玉來。”
青玉從鸞儀殿外進來的時候,還滿是慌張。
“小姐……”
她話沒說完,謝瑤驟然撲到她懷里,放聲大哭。
顧長澤聽著屋內的哭聲由大漸小,始終站在廊下一言不發。
青玉侍奉著她換了衣裳又沐浴,午時二刻,下人找到了顧長澤。
“太子妃不吃東西。”
他端著一碗粥進去,旁邊早擺好了藥。
謝瑤神色比剛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好了許多,卻在看到他的剎那又激動起來。
“你進來做什么?你出去!”
顧長澤不言不語,到了跟前,忽然抬手攬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舀了一口粥喂到她嘴邊。
“吃一些吧,你一天沒吃了。”
謝瑤別開臉不理會。
顧長澤嘆息一聲,悉悉索索地摸到了她的手,拉著一路撫到他心口。
謝瑤掙扎著躲,卻碰到了一手的黏膩。
顧長澤笑。
“摸到了嗎?”
那是一團血。
他從乾清宮出來到現在,身上的傷還沒料理。
“你以為我會心疼?”
謝瑤動了動唇,啞著聲道。
“我沒想你會心疼,只是想說,阿瑤,你不吃,我也不會用你身邊人威脅你什么,但我會在這陪著你,是傷是餓,大不了就死在一起。”
他輕飄飄的聲音落了幾分愉悅,仿佛就這樣死在這,是他早盼望的事情一樣。
那粥又喂到嘴邊,謝瑤依舊不張口。
無法,顧長澤只能將粥放下,拿著那個瓷瓶往她被擦傷的手背上倒了藥,輕柔地按撫著。
謝瑤想躲,卻被他扣住了腰身死死地禁錮在懷里。
兩人推搡著,直把頭上的簪子都弄掉了謝瑤也沒掙扎開,她全身的力氣如同被抽空一般,再也無力躲閃,狠狠喘了口氣看他。
“到底是多久前?”
顧長澤看著她手背上的傷,動作更輕柔了。
“三年前。”
“什么時候?”
謝瑤聲音更顫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們那時候根本不可能認識。
“如果早從那個時候,為什么前幾天在東宮我看到那些畫的時候,你要騙我說是入宮后?”
顧長澤仰起頭看她。
“因為那時候孤不想讓你走。”
“流言?”
“嗯,是我。”
“圣旨呢?”
“也是我,我故意去了御書房,幾個弟弟都不愿要,我便順勢應下來。”
顧長澤眸光涌動,指尖撫上她的肌膚,繾綣地看著謝瑤喟嘆一聲。
“可惜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錯過了怎樣的好。”
“上林苑……”
“真聰明,是我主動鬧大了流言。”
顧長澤笑瞇瞇夸她。
“你就不怕真廢了太子?”
“廢了又怎么樣?無非是把新太子也殺一回,還能讓你更心疼我一些,百利而無一害。
我從蕭琝手中將你搶走,殺了三弟,弄殘六弟,兜兜轉轉才娶你入宮,你以為我怕什么?
怕乾清宮的血不夠多,晚上父皇的魂魄來索命?還是怕蕭琝的命太長,能日日在這與我爭搶你?”
他的語氣漸漸激烈,謝瑤猛地揚起手,對準了他。
“打!”
顧長澤絲毫不避,反而拽著她的手往下落,眼中落了幾分興奮。
“你便打下去,只要你能出氣,打十巴掌,二十巴掌,再不解氣,你捅我一刀!”
他另一只手從旁邊抽了匕首遞到謝瑤手中,毫不猶豫地拉著她的手往心口去。
謝瑤死死掙扎,兩人推搡好一陣,她用盡全力把匕首扔了出去,看著顧長澤吐出一句話。
“你瘋了!”
一句話落,她驟然別開臉不肯再搭理他。
這全然漠視的態度反而激怒了顧長澤,手中的瓷瓶摔在地上,他扣住謝瑤的手腕將她壓在了床榻上,緊緊箍著她的腰。
“我沒瘋。”
他的聲音陰鷙激烈,猛地低下頭去吻她。
“我若是瘋了,從你和蕭琝定親的第一天,就該殺了他,屠了蕭府滿門,再把你困在東宮,在殿內和我日夜纏綿,讓你哪也不能去!”
第87章 第 87 章
冰涼的吻落在唇上, 撬開她的唇齒長驅直入,他強勢地扣住了她的手, 高大的身形壓在她身上,讓她連絲毫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被迫承受著這怒吻。
身上掙扎不得,謝瑤的唇齒便在推拒,她咬著牙將他的舌抵出去,動作間漸漸激烈,撕扯著, 她貝齒咬破顧長澤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在兩人唇舌間彌漫。
他依舊不見退,反而趁著謝瑤怔愣的剎那又闖了進去, 激烈地和她纏吻著。
他身上是滾燙的,唇卻是冰冷的,床榻隨著兩人的推搡晃動,上面的錦被都堆作一團, 劇烈的喘息響在屋內。
終于——
“啪——”
那一巴掌最后還是落在了他臉上,謝瑤打罷便散了全身的力氣, 躺在他身下喘息。
她雙眼微紅,眸中的水意和霧氣還在翻涌, 手顫得厲害。
顧長澤舔了舔唇角的血,不怒反笑。
他扣住謝瑤的手腕親了親。
“疼不疼?不如我自己來?”
胸膛前的傷口因為兩人的撕扯更潰開了,鮮血涌在那一身白袍,愈發襯出他如玉面容上的瘋狂偏執。
眼見謝瑤無動于衷, 顧長澤轉手抽了方才被她打落的匕首。
“還是這樣你能舒氣?”
那匕首從高處毫不猶疑地捅向心口, 眼見他眼中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謝瑤連忙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將匕首甩了出去。
兩行淚從眼中滾落。
“你出去!你滾出去!”
顧長澤驟然笑了。
他俯下身,一點點舔舐著她臉上濕咸的淚,語調愉悅。
“你果然還是心疼我。”
她再不肯說一句話,別開臉不看他。
他抱著謝瑤的腰肢,一聲聲哄她。
“姳兒很好,那天晚上她就回了公主府,你不用擔心她。
屋內的粥你不想喝,我便讓人去做別的。
這旁邊的藥,等會讓下人給你上了。
鸞儀殿內由你出入,但外面這兩天不安穩,你別亂跑了。”
“你囚禁我?”
謝瑤啞著聲。
“沒有,只是怕你走丟了。”
顧長澤笑了一聲,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眼見謝瑤眼中有了不耐煩,他抽身下了床榻,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裳到門邊。
“一應侍奉按著太子妃的喜好挪入鸞儀殿,再命一百宮女入內伺候,宮外調三百侍衛守在外面,務必確保太子妃安全。”
謝瑤躺在床榻上,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猛地閉上了眼。
從昨晚到今天,一日一夜的事情在腦中走馬觀花一樣涌現。
接下來的一天,顧長澤再沒進鸞儀殿。
如他所言,鸞儀殿所有人并不敢限制她任何舉動,吃食穿著更是奢華無比,但只要謝瑤一踏出宮門,身后便緊張地跟著無數宮人。
“外面風大,娘娘回去吧。”
“是啊,外頭還危險著,兩個皇子鬧這么一遭,宮中死了不少人,可別沖撞了您。”
謝瑤拂開衣袖。
“回去告訴顧長澤,我只想出去走走。”
“陰雨連綿,別凍壞了娘娘!”
一群宮女嘩啦呼啦跪了一地,謝瑤終是失了興致,轉過身回了屋子。
她不出去,鸞儀殿卻從不缺人告訴她外面的事。
先是洐帝駕崩,舉國哀喪,顧長澤先處置了反叛的兩個皇子,又親自穿著喪服跪在靈前。
說是兩個皇子下手殘忍,連皇帝的全尸都沒留,侍衛從乾清宮搜出來了一副沒有頭的尸身,葬入了皇陵。
顧長澤身為儲君嫡子,日日跪在靈前為父守孝,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臣們跪請太子登基,卻被他以父皇崩逝,心中悲痛,欲要守孝一月而推拒了。
消息傳揚出去,朝中上下和百姓都再嘆太子仁善恭孝,實是新帝最佳人選。
謝瑤正梳理著頭發,聞言嘴角扯出個諷刺的笑。
“第二件事,陳遇景將軍舉家叛逃,叛臣蕭琝在東南城自立,言稱太子不仁,蕭家反叛是為污蔑,他們要為洐帝清君側。”
蕭家走的時候帶走了不少人,如今加上陳遇景舉家叛逃,手下勢力更加壯大,顧長澤在第二天早朝同時下了命令。
“蕭相射殺輔國公為長街眾人所見,蕭楹薇更為下毒謀害洐帝一事供認不諱,蕭琝拒不接旨回京,此為天下眾人所見,并無半分污蔑,蕭家自立叛離,今昭告天下,清剿蕭家。”
下了圣旨的第二天,江將軍奉命領兵兩萬前往東南城。
朝中上下自對太子深信不疑,不僅痛罵蕭家狼心狗肺,更聲言太子仁善為國為民,必要將蕭家叛臣全部處死。
朝堂之上,這件大事徹底蓋過了洐帝的死,吵得沸沸揚揚。
而謝瑤聽說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問過顧姳。
“跟顧長澤說,我要見她。”
從那天晚上后,她和顧姳還沒見過面。
顧姳匆匆從殿外走進來,才入了內就被謝瑤抱住了。
“你怎么樣?那天晚上怎么逃出來的?”
“嫂嫂,你還好嗎?我聽說你那晚為了哥哥入宮……”
顧姳的話沒說完就被謝瑤打斷了。
“別提那晚,先說說你。”
她的話把顧姳的思緒拉回那一晚。
“走水了,東宮走水了——”
驟然響起的聲音驚醒了黑衣人,他低聲罵了一句,松開謝瑤往外走。
“公子……啊!”
他一句話沒落,身后落下一道身影,干脆利落地捏著一把刀割喉斃命。
屋內太黑,顧姳看不清楚來人,心中的恐懼讓她不斷掙扎著往后退。
夜色里,高大的男人低下頭,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堵在嘴里的絹帕被扔在地上,顧姳大口喘著氣,眼淚橫流。
“你別殺我,我是公主,金銀珠寶,你想要什么……”
她一句話沒說完,來人松了她手上的繩子,拉著她往外跑。
漆黑的夜色和迷煙讓她看不清楚男人的模樣,他蒙著面巾,大步拽著她跑出了東宮。
顧姳連大氣也不敢喘,狠命往前跑著。
東宮外已是一片人間煉獄,火光沖天,慘叫聲不絕于耳,顧姳才停下步子,就被他又拽著往前跑。
他們一路跑出了皇宮,奔在漆黑的長街,顧姳驚惶害怕之下,體力越發透支,跑了幾步又摔倒在地上。
還沒等黑衣人拉她,顧姳咬咬牙又站起來,踉蹌地往前跑。
到了公主府外,顧姳腿一軟摔在地上,頭磕在青石板上,剛好又磕著那額頭上的傷口,頓時讓她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黑衣人站住腳步,看了她一眼,忽然蹲下身。
顧姳頓時警惕地往后縮。
“來人……”
她話沒說完,卻見黑衣人抬手,輕輕攏住了她散開的衣裳,又擦掉了她額頭上的血。
他的手在夜風中掠過額前凌亂的發絲,溫熱的觸感拂過,只是片刻稍縱即逝。
他深深地看了顧姳一眼,忽然轉過身往外走。
“陳遇景!”
才走出不遠,顧姳在身后呆呆地回過神,紅著眼喊他。
“是你,對不對?”
男人沒回頭,身子卻一僵。
趁著這間隙,顧姳猛地上前,一手扯下了他的面巾。
看清楚那張臉的剎那,顧姳無聲地落淚。
“為什么來救我?”
“跟你無關。”
陳遇景很快回過神拂開她的手,他又往前走。
漆黑的夜色里那道挺拔的身形獨自行著。
那一瞬間,顧姳卻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她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你不會回來了,你要去找蕭琝,他今晚冒死回京,是為策反你,對不對?”
陳遇景沒理會她。
顧姳往前跑了幾步攔在他面前,聲音哽咽。
“我不準你走。”
從前她就知道蕭琝和陳遇景關系甚好,聽聞蕭琝救過陳遇景的命。
“就為了那一條命,你要把你,還有整個陳家都搭進去嗎?你可知道這一去,你和陳家這輩子都是亂臣賊子,你才在外地遣派三年回京,前途都不要了嗎?”
這一句話卻仿佛刺痛了陳遇景一般,他抬手推開了顧姳,這一回動作極重,她踉蹌往后退了幾步摔倒在地上。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她,如同以往無數回一樣。
在她面前,陳遇景從來沒什么溫柔的時候。
“我叛出如何?陳家怎么樣又如何?顧姳,好好做你的公主,別管我的事。”
這一回,顧姳呆呆地坐在地上,看他從紛飛的大火里跑出去,再沒回頭看一眼。
*
“陳家叛逃,是我意料中的事罷了。”
顧姳捏著帕子擦了擦淚,又看著謝瑤。
“嫂嫂,可蕭琝實在不是個好人,你不能為了他和我哥哥……”
顧姳欲言又止。
謝瑤松開給她擦眼淚的手,撥弄著手腕上的鐲子。
“你也知道那晚?”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顧姳神色一僵。
不說話便是默認,直到此時謝瑤才算明白為何那天兄妹兩人非要讓她出宮了。
謝瑤嘴角扯出幾分諷刺的笑。
“你看,你知道,江相知道,你們都知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可他就瞞著我。”
顧姳連聲搖頭。
“不是的,他只是怕……”
“怕嚇著我?”
謝瑤反問。
顧姳看著她微紅的眼眶說不出話。
“他弒君殺父,逼上宮廷,討要圣旨,用了一個瞞了三年的謊將我騙在身邊,也會有他怕的?”
謝瑤抬起眼,順著昏黃的銅鏡看到脖子上淺淺的,剛剛結痂的傷痕。
良久,靜靜地道。
“我連去上清池赴死都不怕,我會怕什么?”
第88章 第 88 章
洐帝人還在被顧長澤幽禁在宮外的別院, 皇城外的葬禮已辦得轟轟烈烈,一連數日, 顧長澤親力親為地守在靈前,直到將人送入了皇陵,才算脫下那一身孝服,當天晚上便去了鸞儀殿。
謝瑤躺在軟榻上假寐,忽然察覺到一個冰涼的身軀貼近了她。
“下去。”
她連眼都沒睜,冷聲吐口。
顧長澤仿若未聞,身子緊緊地纏著她, 貪婪地吮吸著她身上的馨香。
“今兒忙了一日,累壞我了,好幾天沒見, 阿瑤有沒有想我?”
謝瑤低著頭不說話,纖細的身形掙扎了一下。
顧長澤箍得緊,手順著她的腰肢輕輕撫著。
“你不想我,可我在乾清宮, 理政批折子,睡覺休息, 哪怕是今日送父皇去皇陵的路上,還在想你吃了些什么, 今兒有沒有高興一些?”
“他分明沒死,你怎么敢昭告天下說國喪?”
謝瑤蠕動了一下唇,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顧長澤親了親她的眼瞼,語氣輕松。
“那有什么?他如今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大不了別人發現之前, 我再把他殺了就是了。”
殺個人對他來說不過如喝水一樣, 謝瑤想張口罵他。
“你……”
“平白說他這么惹人厭煩的東西做什么,我為阿瑤選了很多款皇后的鳳袍, 你看看喜歡哪個?”
那一堆圖放在了她面前,謝瑤看也沒看別開臉,抬手把東西扔在了地上。
顧長澤也不氣餒。
“那也沒關系,既然你都不喜歡,肯定是尚衣局偷懶了,我全斬了再換一批就是。”
謝瑤氣得臉色漲紅。
“我不喜歡,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是沒關系,可你不理我,我不高興,就只能隨意尋些人處死了。”
顧長澤親了親她。
“阿瑤連生氣都這么好看。”
謝瑤懶得再理會他分毫。
顧長澤依舊自言自語。
“東宮燒沒了,鳳儀宮那地方臟,以后你就住在鸞儀殿,帝寢殿我也不打算找人修繕了,我要和阿瑤住在一起。
父皇的葬禮辦的委實無趣,我到了一半就想回來了,路過長街的時候,做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讓人把蕭府移平了,誰讓蕭琝這個賤人之前能和你在那府邸一同長大,門前的青梅樹也砍死了,他和你青梅竹馬又怎么樣?能陪在你身邊的只有我。”
他笑了一聲,細細密密地啄著謝瑤的脖子。
“蕭琝如果這會死了便好了,這樣的人,哪配在你心里留下分毫的位置?”
“蕭家叛逃,也有你的手筆吧?”
“嗯。”
他說出個謝瑤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冷笑一聲。
“這會你倒承認的爽快。”
“阿瑤喜歡我坦誠,那我便對你坦誠,你說我乖不乖?”
顧長澤仰著頭等她夸,謝瑤別開臉。
“滾出去,我要睡了。”
“我不能留下與阿瑤一起睡嗎?”
顧長澤說著,卻已經抬手抽走她的腰封。
衣襟散開,瑩白如玉的肩頭晃入眼中,顧長澤眸光頓時幽暗了。
他顫著手去撫那肌膚,迫不及待地想要嘗一嘗那滋味,然而一晃神,身上一輕,謝瑤攏著衣裳從他懷里跳了出去。
“這屋里住你不住我。”
東南城焦灼的戰事和朝中政局讓他連日忙碌,久不進鸞儀殿看她,如今自然不會輕易放手,只見顧長澤輕笑了一聲,長臂一伸將謝瑤又抱了回來。
她連忙掙扎,顧長澤壓在她身上,將她四肢牢牢地摁住,伏在她脖頸輕輕咬了一口。
“你再亂動,我會做什么可就真不能保證了。”
謝瑤頓時僵住身子。
到底是住在一榻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顧長澤起身去上朝,謝瑤下了榻,看著外面陰雨連綿,忽然抬步往外走。
“娘娘留步。”
宮女們跪了一地,謝瑤置若罔聞。
“我只在鸞儀殿外走。”
宮女們仍是一臉惶恐。
“請娘娘歇著吧。”
一排排的人跪在她面前,謝瑤任是泥捏的脾性也生了惱。
“我身為太子妃,連出去都不能?你們哪來的膽子攔?”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宮女跪作一團,求饒聲此起彼伏。
顧長澤剛從外面走進來,臉色頓時陰沉。
“連太子妃都照顧不好,來人,把她們都拖下去……”
謝瑤猛地看過去一眼。
顧長澤偃旗息鼓。
“阿瑤想怎么處置她們?”
“比起處置她們,我更想處置你。”
她冷聲落下的話沒讓顧長澤生氣分毫,反而勾著唇。
“我就在這,阿瑤想怎么處置都好,不如現在一同入了榻,我什么都聽你的。”
這一番胡話讓謝瑤氣得臉通紅,她瞪了顧長澤一眼,轉身往外走。
顧長澤神色一暗,抬步跟了過去。
經過連日陰雨的沖刷以及整頓,整個皇宮已經恢復成了宮變前的模樣,宮女太監們來來往往地走動著,大臣們從前殿三三兩兩結伴出宮,沒人真正在意這王朝是否早已換了半邊天。
顧長澤三兩步追上她。
“想去哪?”
謝瑤置若罔聞地往前走。
兩人撐著一把傘,顧長澤衣袍上早被雨水染濕,他的目光卻只追著謝瑤,直到她走了半刻鐘,站在了一片廢墟前。
那是小半個月前的東宮。
那把大火不知何故燒得那么厲害,直把半個東宮都燒毀了,第二天顧長澤安頓好了謝瑤,親自在廢墟翻找了兩個時辰,也沒找到自己要的東西。
后來他站在廢墟前看了好一陣,看著這個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宮殿。
終于道。
“不必再修繕了。”
這座宮殿里有許多不好的回憶,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修補什么。
謝瑤眼前只剩一片廢墟,她的腦中卻隨著眼神落在的地方一幕幕閃過畫面。
這東宮是她除了謝王府之外的,住的最久的地方。
許是她眼中的神色太過懷念,顧長澤小心翼翼看了片刻,柔聲道。
“你喜歡,我讓人比著再建一座。”
謝瑤沒說話。
他傾著傘,渾身淋了雨也全不在乎。
“你嫁入東宮的第一天,我就說,一定讓你把這當成第二個家。
東宮的玉蘭花是三年前就種下的,滿屋的畫像也等了三年,孤三年如一日的等在這,才把你盼來了,瑤瑤。”
他喟嘆一聲,忽然伸手緊緊地抱著她。
“你對別人總是心軟,為何不能對我也心軟一些呢,我和你是夫妻,瑤瑤,對我也心軟一點吧,隨便像你對別人那樣都可以……我知道錯了……”
他一聲聲央求,冰涼的雨水順著浸染在謝瑤身上,凍得她渾身打了個哆嗦。
眼中的神色隨著一句句央求變得恍惚,溫軟的身子在他懷里漸漸松弛下來,顧長澤唇角愈發牽起,正以為她要就此答應的時候,下一瞬,她動了動唇。
“我想出宮看看。”
啪嗒一聲,腦中的弦斷了。
他臉上的神色頓時冷鷙下來,手中的傘猛地落在了地上,他攔腰抱起謝瑤大步往回走。
入了鸞儀殿,他抬腳踹上門。
“都滾出去。”
一屋子的下人戰戰兢兢地下了去,顧長澤不顧渾身的濕水,將她狠狠壓在床榻上。
“你想也別想。”
他死死地抱著謝瑤,冷聲說了一句。
謝瑤抬起頭。
“方才還說你知道錯了,讓我心軟一點,我只說了一句要出宮,這就是知道錯了?”
她眼中的清明和諷刺頓時讓他明白了什么,他緊緊擁著謝瑤,在她脖子上兇狠地落下一個咬痕。
她頓時抽痛地喊了一聲,卻讓他更愉悅了。
他舔舐著那咬痕,仿佛一點點安撫她一樣,語氣輕柔又笑意滿滿。
“知道錯了又怎么樣?”
掌心猛地用力,直把那腰肢抵在他身上,霎時,謝瑤便感覺到他腰腹的滾燙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到她身上,似乎還重重地跳了兩下。
他愉悅地喘息。
“你知道,我不會改的。
阿瑤,你再拿這樣的話威脅我……”
冰涼的手順著撫到她小腹,她聽見顧長澤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我便要個屬于我們的孩子,你還會舍得離開嗎?
就在這殿中,你不出去,我也不上朝了,整個日夜……都這樣……好不好?”
他喃呢了一句,越發癡迷她身上的馨香,這一句話讓謝瑤不寒而栗,她臉上的血色頓時全褪去,身子在他懷里狠狠顫抖了一下。
“不要……”
眼見他的大手已扯開了衣裳,謝瑤終于忍不住顫著聲喊。
“顧長澤,不要……”
兩行淚從她眼尾滑落,顧長低頭舔吮掉了,語氣又柔和下來。
“好阿瑤,我騙你的。
別再拿這樣的話扎我的心了。”
他吻著雪白的頸子,淋濕的外衫被他解開扔到了地上,繼而他去扯謝瑤的衣裳。
謝瑤抖著手去推,卻被他扣住手腕壓在了枕邊。
“淋濕的衣裳會著涼,聽話。”
外裙散落在地上,那雪白的中衣襯著她慘白無血色的臉,愈發楚楚動人。
顧長澤愛極了,從她脖頸往下吻。
謝瑤想推,卻不知想起了什么,手緊握在一起。
滾燙的吻落在鎖骨上,胸前,皙白的肌膚很快泛起潮紅,她緊緊咬著唇不發出絲毫聲音。
“別咬,咬我吧。”
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扣開她的下頜,繼而微涼的指尖探了進去,兩排貝齒狠狠咬下去的剎那,刺痛的感覺讓他舒暢地瞇了瞇眼。
“我看一看,前幾天的傷好像還沒好。”
中衣被剝落在地上,謝瑤被他翻了個身,纖薄的背上很快落下凌亂的吻,唇舌游離舔吮著,他看著那皙白的背,還有發顫的身子。
越發迷醉。
他脫下了中衣,身子覆了上去。
“外面太冷,我就替你暖暖身子。”
起初還是正常的,除了親吻再無別的,謝瑤覺得還能忍一忍,然而很快,他一聲聲喊她。
“瑤瑤。
阿瑤。
好姑娘,你應我一聲。”
他的身子時而貼近時而輕離,聲音更是起伏不定地顫著,屋內濃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聲音此起彼伏,他的手不知何時已不在了脖頸上。
滾燙的觸感時不時跳動在纖薄的背上,又仿佛被什么掌控著一樣,他的聲音越發難耐,呼吸粗重。
“阿瑤,喊我一聲……阿瑤……”
謝瑤渾身一僵,仿佛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了什么,她猛地回頭。
那一剎那她臉就紅了。
“瘋子,顧長澤,你不要臉……”
尖細的聲音顫抖著落下,那一剎那,顧長澤悶哼了一聲,手猛地收緊。
有什么滾燙灑在了背上。
謝瑤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嗚咽,又被他汗津津的身子抱在懷里。
他昳麗的眉眼舒暢又愉快,喘息著喊她。
“下回罵點別的,好不好,我教你。”
第89章 第 89 章
情熱后的身子緊緊貼著她, 他一聲聲喊。
“瑤瑤,阿瑤, 太子妃。”
沙啞的聲音慵懶撩過她耳側,謝瑤臉色頓時紅了。
她抬手去推顧長澤。
“你出去。”
“嗯哼……”
這一推他臉色卻頓時變了,悶哼了一聲,連抱著她的力道都松了不少。
謝瑤轉頭一瞧,看到他原本潮紅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白色的中衣上隱隱滲出血。
那是那天他身上受傷的位置。
到了如今還不包扎?
謝瑤眼神變了又變,下意識收了手。
顧長澤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抱著她蹭。
“傷口好疼, 阿瑤給包扎包扎吧。”
“你有那么多下人,用不著我。”
謝瑤的聲音這回卻沒之前冷了,顧長澤繼續哄她。
“可之前都是你給我包扎的。
你不包扎, 那我便只能由它留在這了,反正阿瑤也不心疼我,由著它潰爛好了。”
“你……”
謝瑤氣急。
“傷在你身上,我管你做什么, 你不想包扎,那就讓它潰在這。
顧長澤, 你以為每次這般賣可憐騙我都有用?”
此言一出,抱著她的手驀然顫了顫, 謝瑤順勢掙脫開,回頭的剎那,卻正好看到那雙眸子里一閃而過的慌張和刺痛。
陡然,她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顧長澤沉默片刻, 又若無其事地彎唇笑。
“好了, 我回去就找人包扎,今日外面下雨, 乾清宮也沒修繕,我能不回去了嗎?”
謝瑤沒再說什么,攏了衣裳坐上了床榻。
一連多日兩人都不說話,顧長澤對外只道謝瑤被那日兩位皇子的逼宮嚇病了,但鸞儀殿伺候的人自然知道,太子妃分明是和太子吵架了。
兩人見了面,總是太子哄著人,太子妃那般溫柔的人見了他便沒幾句好話,更多的時候壓根不理人,宮人伺候在殿內戰戰兢兢,生怕哪天太子生氣了,廢了太子妃又把他們處死。
今晚在屋內又傳來了劇烈的爭吵,宮人在外面縮成一團,沒一會,卻看著主殿滅了燈,太子沒再出來。
留宿了?
外面伺候的人歡喜得很,紛紛松了一口氣,本以為兩位主子要安安生生睡到天亮,到了夜半,大殿的門被推開,太子妃走了出來。
“去找些治傷的藥,要最好的。”
最前面的宮人腿一軟要摔在地上,覺得小命危矣。
“太子殿下……怎么了?”
難道沒爭吵是因為打起來了?太子暈過去了?
“盡快去,不準讓江臻知道,再打盆清水。”
謝瑤沒管他們心里的彎彎繞繞,說罷轉頭關上了門。
藥和清水很快便送來了,她不讓宮人去找江臻,青玉便去尋了惠妃討藥。
連日東南城奔忙,朝中事又接連不斷,顧長澤這一覺睡得很沉,朦朧間,覺得有一縷藥香一直拂在鼻尖。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去上朝,看著謝瑤恬靜溫柔的側臉,沒忍住低頭親了親她。
俯下身的動作牽扯著傷口,顧長澤仿佛察覺到了什么,猛地低下頭。
*
下了早朝,他正在御書房處理政務,門外江臻通稟。
“惠妃娘娘來了。”
惠妃入了內,顧長澤彎唇喊。
“惠母妃。”
“戰事焦灼,蕭琝一路從東南城攻到京外百里,到了這會還能笑,想來是昨晚落榻鸞儀殿心情甚好。”
惠妃落座打趣他。
“戰事再忙,日子總得過下去。”
顧長澤看著桌上的文書,加急八百里不斷上報蕭家的行跡,從東南城往北來,一路戰火連天,蕭家的爪牙不斷展露,從最開始帶走叛逃的八千人,到了后來已足有三萬人。
“為何按兵不動?”
“東南城往北大多是荒蕪之地,蕭琝必定提前布置好了,動兵也是自損八百,不如迷惑他,讓他一路往上京,再把那些觀望的,倒戈的,一同清理了。”
新君將登基正是要肅清的時候,洐帝在位多年,底下州府盤綜復雜互相勾結也不曾下發人去處置管理,顧長澤正要趁著這個機會一舉清理了干凈。
惠妃點點頭,沒再多問。
“前些天臉色瞧著那么嚇人,今兒氣色都好多了,看來是昨晚上的藥很有用。”
顧長澤一怔。
“您知道?”
“昨兒她的婢女來找我要的藥,哄好了?”
顧長澤搖頭笑了笑。
“還惱著我呢。”
惠妃聞言點頭贊同。
“該惱,我若是她,這會立即出了宮再不跟你見面才對,她還是心軟。”
顧長澤額角一跳。
“姨母。”
他最怕謝瑤說這句話。
他抱怨的話反讓惠妃看了他一眼。
“你只知道她生氣,氣你騙她半年,怎么不知道宮變那晚的事她也惱著你?”
手中的文書驟然攥緊。
“我那晚……”
“你不與她說,她什么都不知情,還以為你被老二老四害了,抓著劍跑出去,她分明不懂武功,難不成還能是去救你的?”
惠妃笑了一聲。
“她是做好了去上清池陪你赴死的準備。”
*
謝瑤在屋內又坐了一天。
她脖子上的傷和手上的擦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偏生青玉不放心,每天要拿著藥給她抹。
“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留了疤正長記性。”
她嗆人的話讓青玉欲言又止。
“其實您何必和殿下那樣……”
她話才說了一句就被謝瑤打斷了。
孰是孰非她心中有桿秤,便是身邊人也不能多干涉什么。
正是沉默間,惠妃打外頭走進來。
“昨兒怎么去我宮里問藥了,你傷著了?”
謝瑤連忙起身行禮。
“娘娘大安。”
“別拘著了,傷好點了?昨兒你去問藥的時候我嚇了一跳,當時就想過來看你,可那會實在頭疼,青玉又說讓我不必擔心,我便今兒來了一趟。”
“真不是大傷,還勞煩娘娘跑一趟,是我罪過。”
兩人落座,惠妃心疼地又道。
“這脖子上的傷都多少天了,顧長澤這小子不上心,你也不提點他?”
謝瑤勉強笑了笑。
“擱衣裳下呢,他看不見。”
那傷是她從東宮跑出去,到了宮道上碰開的。
外面人多又亂,有個侍衛撞見了她,又許是不認識,一步步往前要殺她。
劍抵到她脖子就要割開的時候,從東宮追出來的下人打身后捅了他一刀。
后來她穿著高領的衣裳,顧長澤也沒注意著。
惠妃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嘆了口氣。
“又放不下,又氣著他,我看你拐進了歪胡同里。”
“我沒氣他,我氣我自己。”
惠妃欲要再說,卻被謝瑤打斷了。
“外面瞧著又下雨了,娘娘早些回吧。”
到了晚上,前朝又傳來了事。
“今天辰時,蕭家父子在郾城動兵,郾城都督整兵一萬相迎,射殺蕭相……蕭庶人,此時蕭琝悲痛萬分,撤兵要求都督還回其父尸身。”
“蕭琝如何說?”
“他撤兵到五十里外,再不犯郾城。”
江相壓低聲音。
顧長澤頓時冷笑。
“不犯郾城而不是不犯上京,他是擺明了要挑釁孤,又要利用天下流言,畢竟他已經讓步,若是孤不讓歸還,便是殘忍昏庸,連他孝子之心都不滿足。”
“那您的意思……”
“將蕭相掛在城墻示眾,直言亂臣賊子,蓄意挑起戰事,以致天下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其罪萬死難辭,孤若放回,對不住此戰慘死的百姓。”
顧長澤冷聲落下一句。
“傳信告訴你弟弟,這戰事越拖越給他養精蓄銳的時候,郾城往南的百姓已受足了戰事的苦,必給孤速戰速決。”
他落筆寫了幾封文書,又一一吩咐下去,等忙完了所有的事已是子時二刻,他這才往鸞儀殿走。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謝瑤才換罷了衣裳。
門外吱呀一聲動作響起,她還沒來得及攏好衣裳,那脖子上淺淺的痕跡就映入了顧長澤眼簾。
他大步往前走,在謝瑤掙脫之前就抱住了她。
微涼的指尖伸出,謝瑤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脖子上落了幾分藥香。
她頓時知道那是什么,抬手推開顧長澤,在他又要抱過來的時候疲倦開口。
“早就好了,沒什么可看的,我今晚來了月事,不想與你扯這些……”
“對不住,瑤瑤。”
一句驟然落下的話讓她的聲音消散在喉舌間,謝瑤心尖一顫,推搡的動作止住,啞著聲音問。
“突然說這些做什么?”
顧長澤看著她脖子上的傷,心中更如針扎一般。
“那天晚上我讓你走,不是故意想瞞著你,也并非是真怕嚇著你,我讓你去找姳兒,是怕你在宮中遇到危險。”
畢竟他帶走了東宮多半的侍衛,連江臻也跟著一起走了,她一個人在東宮,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才要悔恨終身。
“我跟姳兒說好了,在公主府留了千名侍衛,又怕有什么意外,讓惠母妃留意著東宮,后來你果真回來……
那同心結留在惠母妃宮中,不是為了做信物,而是我怕萬一……萬一那天我回不來,我想你好好活下去。”
他伏在謝瑤脖頸間,輕輕吻著那已經結痂好起來的傷口,語調啞的不成樣子。
“一定很疼吧,真對不住,阿瑤,我的錯,我不該一聲都不知會。”
他起初抱她回來,只在她手背上看到了傷,后來她一直穿著高領的衣服不讓他碰,昨晚好不容易看到了,他還沒來得及問,謝瑤說了那般傷人的話,他便又拉不下面子。
他縱是愛她,卻為那點可憐的自尊與傲氣故意忽視著,今兒聽了惠妃的話,再回看那傷口。
那不是侍衛在她脖子上落下的傷,那是他的阿瑤,孤注一擲前往上清池時,愛他的痕跡。
第90章 第 90 章
原本在他懷里僵硬著身子的人動了動手指。
從他入內殿之前, 她才來了月事身上疼津津的,如今在他懷里, 卻覺得原本疼僵的四肢漸漸有了些力氣,也不知是因為他身上暖,還是為些別的。
謝瑤合上眼。
“誰跟你說的?”
顧長澤低下頭,又去親那傷口。
心細細麻麻地疼著,連說出的話都不成腔調。
“我昨晚才注意到,今兒問了姨母。”
“你……”
謝瑤才要說話,小腹卻猛地抽痛了一下, 她臉色一瞬間慘白,連身子都緊緊弓在了一起。
“怎么了?”
顧長澤焦急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攔腰把謝瑤抱起放在床榻上,又趕忙吩咐外面的人去熬些糖水,繼而他脫了外袍,將謝瑤抱進懷里, 溫熱的手輕輕給她揉著小腹。
她疼得說不出話,連牙關都在打顫, 額頭上很快冒出細密的汗珠,顧長澤越發焦急, 猛地朝外冷聲喊。
“去把太醫令給我找來!”
上回明明說讓他弄些調理的藥給謝瑤,為何如今還是這般疼?
他看著謝瑤皺眉的模樣,大手緊握。
“我就該現在砍了這個庸醫。”
“跟別人沒關系……是我……我自個身子不好。”
薄汗很快浸濕了衣衫,謝瑤從沒哪一回像現在一樣, 巴掌大的小臉上全是痛苦, 顧長澤急得不行,卻也只能抱著她給她揉著。
“我知道, 是你及笄前落過水。”
大冬天落了水,她的月事從那開始便不大規律,大夫說她身上過了寒氣,若是日后有孕,只怕難產的概率很大。
她的堂嬸和堂嫂都是難產而死,沖天的血氣和滿盆的血水倒出來,堂叔和堂哥也沒人進去看一眼,那會她便覺得世間男子多薄情,她們分明為夫婿送了命,卻連最后一面都苛刻的不給見。
謝瑤在他懷里,看著顧長澤眉眼的焦急和心疼。
“你……你連這個也知道……”
“嗯。”
那會他坐在不遠處的宮殿內,屋內烤著炭火還冷得不成,看見她落了水,焦急地站起身,才走了一步,身上便疼得踉蹌一下要摔倒。
他的毒素才清,勉強下地走路,宮殿離落水的地方就十多步,他卻連這點路都走不成,眼睜睜看著蕭琝跳在湖水里把她救起來。
“別說話了,我讓太醫給你治,若是治不好,我把他們全砍了再換人治。”
顧長澤無措地抱緊了她,懷中的人如此纖細,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她住在鸞儀殿,身上才被他養出來的幾兩肉又沒了。
“等會不疼了,我讓人熬糖水,明兒再做你喜歡的糕糖,瑤瑤,我記得在王府的時候你喜歡吃城西的點心,明日我都讓人送來。”
他對她在閨中的事如數家珍,謝瑤忽然開口。
“三年前……到底什么時候……”
“殿下,娘娘,臣來了!”
太醫令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又絆在了門檻上,人猛地撲了下去,哎呦一聲滾了過來。
“娘娘……”
“滾過來看!”
顧長澤抱著謝瑤將她的手遞出去。
太醫令搭上手腕,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的。
他臉色猙獰,欲言又止。
顧長澤等了一會,早已不耐煩。
“連這點病都看不好,你……”
“臣為娘娘調理身子,敢問殿下,后來娘娘的氣色可否好了許多?”
顧長澤不耐煩地道。
“好了又如何?如今又反復,還不是你這個庸醫沒醫到位?”
“娘娘氣血本好了些,如今又動氣翻涌,將好不容易調理好的身子又虧空了……”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開你的藥,少什么珍奇的藥品,只管告訴孤,不管是千百年的人參,還是鵝肝鳳膽,只要能治……”
“什么也不用。”
太醫令咬牙俯身下去。
“殿下,您只要別再氣娘娘就成了!”
一句話落,大殿里陷入死寂的安靜。
“娘娘氣急,又郁結于心,才致月事過疼,若想舒緩,唯有靜心養著……”
他戰戰兢兢地說完,不見頭頂吭聲,一咬牙又道。
“臣所言沒半句虛假,殿下……您可不能……”
他心中怕極了被這個暴君砍頭捂嘴,求饒了半天也不見顧長澤說話,心中頓時咯噔。
完了,指定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把他殺了。
他眼一閉悲催地等著被砍頭,等了好一陣,卻聽見顧長澤問。
“還有別的嗎?”
“啊?”
太醫令不可置信地仰起頭。
這暴君今天轉性了?
“孤問你還有沒有別的要注意,你開的方子太子妃還能用嗎?要不要再換一些?這些天陰雨多,鸞儀殿位置如何?太子妃住在這會不會凍著?”
太醫令思索片刻。
“方子容臣再調整,鸞儀殿是除了乾清宮外光線最充足的地方,若是能讓娘娘多出去走動一二……”
后半句沒說完太醫令就沒了音,因為他對上了顧長澤警告的視線。
暴君分明還是那個暴君。
太醫令偃旗息鼓地退了下去。
顧長澤給她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手腳并用地纏著她給她暖身子,看著謝瑤被汗浸濕的蒼白側臉,又心疼地親了親她。
“明兒好了些,我陪你出去走走。
青玉,弄個湯婆子來。”
大熱的天,熱騰騰的湯婆子被顧長澤連著她一起抱進了懷里。
他身上氣血足,大夏天本就容易熱,素來到了五月屋內就得放冰,這晚卻讓人挪走了所有的冰塊,捂著一身的熱抱她。
到了天將亮,折騰了一晚上,謝瑤總算好受些,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顧長澤一下早朝就鉆進了小廚房。
謝瑤在青玉陪侍下走出來的時候,正巧碰見顧長澤端著一碟熱騰騰的糖糕走了過來。
“嘗嘗,跟你在西街吃的一樣嗎?”
謝瑤看了一眼,那糖糕的模樣有的精致有的卻滑稽別扭。
“御膳房的人都這么偷懶了?”
顧長澤少見地露出些窘迫。
“知道你喜歡,我看著他們做也忍不住上手試了試。”
廚娘的本事自然是精湛的,這滑稽的糖糕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謝瑤唇動了動,沒再說話,抬手拿了一塊糖糕。
看見她拿的是精致的那一塊,顧長澤眼中閃過黯然。
“嘗嘗這個。”
“太丑了,我不吃。”
謝瑤依舊避開了那幾塊。
她正吃著,江臻忽然在門外急促地敲門。
“殿下,不好了,昨晚的消息傳到郾城,蕭琝連夜帶兵攻陷郾城北部,言稱儲君不仁,欺人太甚,蕭家被逼絕路,必要北上討個說法,此時郾城將要失守!”
咚的一聲,顧長澤站起身往外走。
“即刻召幾位大人去御書房。”
他才一走,謝瑤便皺眉。
“外面情況到底如何?”
青玉將這些天發生的事說了,又忍不住道。
“從前誰也不知道蕭公子是這般……還好您沒嫁過去。”
青玉是嘆息蕭琝反叛,謝瑤卻想起了蕭家叛走之前。
能有這樣的兵力絕非一時,也難怪當時蕭相看不上謝府的家世。
“比對我來說,他在意的也是身家,不然怎么會默認了不再反抗分毫。”
謝瑤笑了一聲,看著桌上的糖糕,忽然伸手,捏了最丑的一塊放進嘴里。
“傳太醫令再來一趟吧。”
月事疼得她又想起些不好的往事,加上那晚顧長澤嚇她說過的話,雖然他們這幾天沒胡鬧,謝瑤也有些心有余悸。
“你之前說我的身子一年半載難有孕,到底是到什么程度?”
“您……”
“算了,你先弄些避子藥過來吧。”
此言一出,太醫令身子一僵。
他看著謝瑤欲言又止了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
“娘娘,就算身子正好,您也不會有身孕的。
殿下……殿下他……
他早為您服了避子湯了。”
*
“蕭琝手中還有多少?”
“過了昨晚,堪兩萬。”
顧長澤看著手下的兵防圖。
郾城之后便是文城,文城再往北不足幾十里就是上京。
“不再讓他入京了,傳令下去,整兵五萬,明日起,隨孤出征。”
命令下發,整個御書房人來人往地走動,從皇宮到大臣府上都忙成了一片。
顧長澤這一天再沒出御書房,一直忙到了子時。
想著謝瑤今日身子不適,他生怕鬧醒她,卻又放心不下。
“太子妃怎么樣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看了謝瑤,又出來問青玉。
“今日好了許多。”
顧長澤看著殿外昏沉的夜色,到了天將亮他就要離開,這一戰不會很難打,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三年前出征,他來去自如,甚至極喜歡待在邊關和將士同吃同睡,如今要走,心中滋味卻百般不舍。
他在廊下站了半宿,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終是忍不住又進去了一趟。
顧長澤碰了一下她的側臉,想去抱她,又怕身上的寒氣浸到她身上,最終克制地別開臉,剛要起身走的時候,謝瑤睜開了眼。
“有事?”
“我吵醒你了?”
顧長澤連忙回頭看她。
謝瑤沒說話,他便繼續道。
“郾城戰事將緊,蕭琝狡猾,江將軍一人未必能把他抓回來,我得去一趟。
短則十多天,最長不會一個月。”
屋內安靜,顧長澤看不清她的神色,便有些不安。
“雖然我走了,但是你在這宮中也要好好待著,外面太亂,你別出去亂跑。
一應事宜有姨母在,你有事就去找她,沒事的時候……多少想一想我。
阿瑤,雖然……雖然我做錯了許多的事,這些事如今再讓我做,我也不會回頭,但你能不能不要走……最起碼等一等我回來,好不好?”
他將要離京,人在百里外,又因為她郁結于心不敢讓人守著,郾城后是數萬百姓,他不能眼看著戰事拖延讓百姓受苦,也想快點結束這紛爭。
謝瑤依舊不開口。
顧長澤緩緩蹲下身,跪坐在她榻前。
“好不好?”
他落下這一句話便在等她的回答,謝瑤久不說話,合著眼似乎睡了過去。
他頓時心沉入谷底。
眼中神色變了又變,顧長澤俯身在她額頭落下個吻。
“我很快會回來。”
推開門走出去的剎那,謝瑤啞著聲音開口。
“我不會走。
等你平安回來了,我們好好說一說吧。”
她咬緊了平安這兩個字。
顧長澤大手緊握在身側,眼神一瞬間明亮起來,他大步往回走,到了床邊,愛不釋手地抱住她親了又親。
“好,你等我回來,我一定平安回來。”
大軍定在辰時二刻出京,顧長澤將朝中的事交代完,連回頭再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便馬不停蹄地出了宮。
謝瑤早起猶覺得身上有些酸痛。
她打起精神用了早膳,忽然道。
“出宮看看吧。”
青玉本以為她要去謝王府,或是因為和顧長澤的冷戰再也不回來,可出了宮,她卻只是站在城樓上,看著大軍的旗幟飄揚,目光鎖在最前面那道背影上。
她從沒見過三年前意氣風發的長澤太子,便是到了此刻,也只窺見一個背影。
大軍第二天早上便到了郾城外,顧長澤下了戰帖,蕭琝也回應要親自領兵。
兩人約于第二日午時郾城邊關交戰。
顧長澤帶了八千兵士,到了郾城外,主帥卻不是蕭琝。
身后將士哄堂大笑。
“難道是聽了咱們太子的威名,不敢出來?”
“呸,蕭琝這龜孫子可真慫,不過就算他出來怎么樣,這蕭家人陰損狡猾,爺爺非殺他個千百遍。”
江相的弟弟江將軍是個糙漢子,脾氣一點就炸。
“殿下,還等什么,下命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場中一片安靜,足等了一個時辰依舊不見蕭琝,顧長澤緩緩抬手。
“開戰!”
這一場戰事從天亮打到第二天晚上都不停歇,蕭琝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這七千人全被顧長澤做了下酒菜,真真是首戰告捷,片甲不留。
當晚江將軍就鬧著要開慶功宴。
“看來真是殿下威名久傳,這龜孫子連見您都不敢。”
場中一片恭維熱鬧,顧長澤含笑鼓勵了幾句,心中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蕭琝鬧足了這一場,知道他會來,不該是這么安靜地看著他吞了七千人。
顧長澤心中想了又想,忽然臉色一變站起身。
“速速傳信往京中,即日起城門大閉,排查來往出入的人,不放任何可疑人入京!”
命令下發,他得回去看兵防圖,看著幾個將軍情緒高漲的樣子也沒掃興。
“你們多喝點,孤先回了。”
郾城的都督府守衛森嚴,顧長澤的院子一向只有江臻能進。
守衛只認江臻手中帶著的一塊黃令牌。
傳聞那令牌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有,一塊隨著洐帝入了土,一塊在太子手中。
近子時,一個太監打扮的人隱在夜色里,拿出一塊黃令牌給守衛看了。
“奴才給殿下送夜宵。”
他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猛地推開顧長澤的門。
“殿下,不好了,宮中來信,蕭琝昨日潛入京城,擄走太子妃……”
啪嗒一聲,顧長澤手中才端起的茶摔在了地上,他臉上頓時難看至極,大步往外走。
“什么時候的消息……錚——”
他一句話沒說完,身后凌厲的劍鋒卷著煞氣襲來,顧長澤猛地閃身避開,那箭矢卻擦著肩膀飛了過去。
“去死吧!”
太監握著箭矢撲了過來,噗嗤一聲,箭矢刺入皮肉,鮮血淋漓。
*
這是顧長澤昏迷的第三天,郾城消息緊閉,來了不少大夫看過都沒辦法,所有人都在等著京中的太醫令和馮先生來。
他昏迷著,身上卻一直又冷又熱,臉色慘白,有見過的人說,這模樣十足像他三年前中毒的樣子。
此言一出更是嘩然,大夫們靈丹妙藥地吊著,卻沒人敢多說什么。
馮先生和太醫令一路顛簸地跑來了郾城,齊齊入內看過后,馮先生那白胡子抖了抖。
“和三年前的毒一樣……但這回更嚴重,畢竟他之前未曾根治,若是十日內找不到解藥,會死。”
此言一出,太醫令和江臻急得不行。
“先生這三年不就在外面找解藥嗎?一點頭緒都沒嗎?”
馮先生看著顧長澤慘白的臉色嘆了口氣,捏著他的下頜灌進去一顆藥丸。
“有,什么藥材都是齊全的,再珍奇的藥我也找到了,但是缺個藥引。”
太醫令焦急開口。
“什么藥引,皇宮什么都有!”
江臻心底一沉,卻知道他說的藥引是什么。
果不其然,馮先生臉色難看地道。
“藥引在之前被蕭琝搶走的白枕里,普天之下只有那一個。”
*
謝瑤從睡夢中驚醒,才覺得身上被冷汗浸濕。
她做了一個噩夢。
那噩夢中的場景實在駭人,到她醒了還有些回不過神。
“青玉,倒水來……”
“阿瑤想要誰倒水?”
驟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謝瑤抬起頭,在漆黑的殿內,看到了身形高大的黑衣人。
她頓時渾身發冷。
“來人——”
一句話沒喊出聲,來人動作極快地一掌劈在了她脖頸,謝瑤眼前一黑。
再次醒來,她在顛簸的馬車上,雙手被束縛,一旁坐著蕭琝。
“果然是你。”
“我想了阿瑤好多天了,你有沒有想我?
顧長澤的真面目總算暴露了,阿瑤,你也知道了吧,當時的事若非他從中作梗,我們如今也該是一對眷侶才是。
如今他很快就死了,你跟我走,我們成一次親好不好?”
蕭琝高興地開口。
死了?
謝瑤猛地抬起頭,一雙眼驚疑不定。
“你說什么?”
蕭琝笑了一聲,溫柔地看著她。
“我命人給他下了和三年前一樣的毒,用了洐帝的令牌混進去,他不設防,肯定必死無疑了。”
謝瑤登時渾身發冷。
“洐帝?”
“是啊,我也找到了他,他一知道是殺顧長澤的,哪怕說不出話也把令牌給我了,還親自寫了一張方子給我,說用這毒一定能成,還說那令牌和東宮的一樣,誰也分辨不出。
父子相殘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真是凄慘。”
他裝模作樣地嘆息了一聲,見謝瑤滿面擔憂,頓時不滿。
蕭琝絞盡腦汁地想著之前和她的往事。
“蕭府門前有一顆青梅樹你還記得嗎,我種下來的時候想著以后肯定來娶你,我們再去看一眼吧。
瑤瑤,從前是顧長澤這個偽君子拆散我們,如今他總算要死了,以后都是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我們之前那么相愛,錯過了這么久,實在不該。”
他說著湊過來要抱謝瑤,她眼中閃過幾分厭惡,閃身避開了。
“蕭府門外的歪脖子樹早就被顧長澤鏟平了,你要看得去找他。
洐帝不算什么好東西,早知如今這般模樣,我倒是恨不得他死在宮變那天。
顧長澤是偽君子,你又好在哪?
你比他更差千百倍。
蕭琝,我就算不嫁他,也絕對不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