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謝瑤腦中的弦一斷,被皇后握著的手也下意識縮了回來,嘴唇一顫,剛想好的話全沒了。
皇后沒計較她的失儀,自顧自說道。
“王爺與世子為大盛戰(zhàn)死沙場,蕭家薄情寡義,皇室卻并非無情,你是謝家唯一的女兒,瑤兒,本宮與皇上自然不會看著你孤苦伶仃!
謝瑤來時就已經(jīng)猜到,今天皇后多半是要安撫她這個忠臣之后的,但怎么也沒想到皇后說的做主是這樣的主。
不是責(zé)罰蕭相,也不是給她別的補(bǔ)償,而是要為她重?fù)裼H事,還是和幾位皇子的親事!
謝瑤來時的思量被這段話打得措不及防,她與蕭琝的親事沒了,如今上京人人對她避而不及,謝府不比往日,她本想以后好好守著謝府,若是真遇著喜歡的人成親也無妨,若是沒遇到,她一個人也過得自在。
但無論如何沒想過,會嫁入皇室。
她下意識攥了一下手,抬頭看皇后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斟酌道。
“娘娘,臣女如今聲名多受上京流言影響,怎么好再牽連各位皇子!
“正是因為你受了流言影響,本宮才更要為你擇一門好親事,讓他們不敢再議論才好。
你覺得本宮的這幾個皇子,誰更好些?
三皇子體貼,四皇子知風(fēng)雅,六皇子雖然嘴上說話不好聽,但卻是個懂疼人的,你看上誰,便與本宮明說,本宮去找皇上賜婚……”
皇后熱情地拉著她議論底下的幾個皇子,謝瑤卻心亂如麻。
明明來的時候她還是上京避之不及的孤女,怎么一入宮,這頂上的皇子們都任由她挑了?
謝瑤隱約覺得這事不對,猜想多半是皇室要為這件事選個好辦法以堵住悠悠眾口,再度搖頭。
“皇子們天潢貴胄,臣女不敢高攀。”
“你是忠臣之后,有什么攀不攀的,瑤兒性情好,又知書達(dá)理,本宮倒還想與你成一家人呢!
皇后不容拒絕地拉著她的手,說了半晌見她還沒動靜,微微蹙眉。
“都不喜歡?”
這話謝瑤自然不敢承認(rèn),頓時低頭跪了下去。
“諸位皇子都好,皇上與娘娘垂愛,臣女感激不盡,只是如今父母才故去,臣女悲痛萬分,尚且無心嫁娶,也不敢高攀皇子們!
她話說的周全,皇后臉色緩和了些,拍了拍她的手。
“你父母故去,本宮知道你心里難受,可他們在天之靈,也總想看著你幸福才是!
謝瑤神色動容,溫和地回道。
“爹娘在世時臣女不曾為他們扇席溫枕,如今去后也只是略盡孝心,還請娘娘成全臣女,也請為各位皇子們另擇更有才能之人為妃才好!
她話說得堅定,皇后也是想到了謝王妃生前兩人的來往,嘆息一聲。
“你既然有心,本宮也該是成全!
這話揭過去,皇后便不再提,又拉著她問了些別的,直到有人來回話說皇上召見皇后,才將謝瑤放了回去。
她起身行禮,一步步往外退,等到了門邊,皇后忽然問她。
“若是這些你都不喜歡倒也無妨,你覺得太子如何?”
太子?
謝瑤腦海中隱約浮現(xiàn)起一個名字。
太子顧長澤,先后娘娘的獨(dú)子,文韜武略騎射策論樣樣精通,是太傅大人最為得意的學(xué)生,年過十二便已隨君父上朝理政,曾親赴北方安撫災(zāi)民與百姓同住,也曾在國之危難之時領(lǐng)兵逼退寇賊,其人才華橫溢本事非凡,百姓順服君父稱贊,是當(dāng)之無愧的儲君太子。
然而這樣的天之驕子,卻因在三年前一場戰(zhàn)事中中毒傷了身子,驟然跌落神壇,如今整日養(yǎng)病東宮,幾乎足不出戶。
人也磨成了一副淡漠溫和的性子,再不見之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
謝瑤從別人口中聽說過這些事的時候,也曾感嘆扼腕一句世事無常,然而她從未見過太子,對他自然也與對其他皇子的態(tài)度無異,周全著又說了幾句話,皇后終于擺手放行。
她看著謝瑤離開的身影,微微蹙眉。
蕭家無情,皇室卻要顧全大局,忠臣之后不能這樣平白被人奚落,皇上敲打了蕭相,卻也沒打算再把這兩個人湊成孽緣,本身想從底下的侯爵里擇一個配給謝瑤,卻不知道誰在他那說了什么,讓皇上改了主意打算從自己的兒子里選,以彰顯皇恩浩蕩。
皇上把幾個皇子喊到了乾清宮一問,底下卻沒一個人愿意。
謝瑤如今的身份,做正妃有些勉強(qiáng),做了側(cè)妃又免不了讓人議論。
所以此番談話,皇后也存了試探謝瑤想法的意思。
好在皇家給了周全的辦法,她自己也知道體面,執(zhí)意拒絕,日后說出去總不是皇家薄情。
而此時,謝瑤慢慢走在皇宮里,在心中梳理了皇后今日的話,越發(fā)覺得自己沒選錯。
一則自己并沒有想入皇宮的想法,二則皇后那番話也未必是真。
她如今的身份連蕭相都嫌棄,更別提滿宮那些指著外戚助力的皇子們。
只是悠悠之口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與答復(fù)。
“早上的時候還下了雨,這地上滑,小姐可得小心!
倒春寒的天,就算出了太陽也不顯暖和,青玉絮絮叨叨地叮囑,謝瑤一邊點頭,一邊心事重重地往前走。
她正想著在殿內(nèi)跟皇后的交談,忽然眼前一晃,一團(tuán)黑白的東西從一旁的花叢中跳出來,往她的懷里躥。
變故太快,青玉只來得及擋了一下,那團(tuán)黑白相間的東西靈活地躍過她,蹭地一下跳到謝瑤懷里。
“啊,小姐小心!”
謝瑤一時沒防備地往后退了兩步,還沒來得及撥弄,那東西又從謝瑤懷里跳出去,跳到了御花園的草叢里。
才下了雨,御花園的地滑得很,她被這東西躥出來的樣子嚇了一跳,推搡間差點摔倒,好在青玉及時地拉了她一把。
然而這小東西跳過來的時候身上沾了地上的泥水,這一下全濺到了謝瑤的衣袖上。
頓時那淺藍(lán)色的袖角便染上了一團(tuán)污漬。
謝瑤驚魂未定地站直了身子,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尖細(xì)的一聲——
“太子殿下車駕,閑雜人等退避——”
嘩啦啦地,御花園外的宮女太監(jiān)們頓時跪了一地。
青玉正捏著帕子給謝瑤擦衣袖上的水污,謝瑤很快反應(yīng)過來,拉著她跪倒在了一旁。
初春的鵝卵石上還帶著沁人的涼意,謝瑤的病才好,單薄的身形跪在角落里,頓時打了個哆嗦。
車駕與隨行的侍從們走近停下,里面一道清冽溫潤的聲音響起。
“還不過來,沒瞧見你嚇著貴人了么?”
謝瑤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見方才那弄臟她衣袖的始作俑者蹭地一下,就從花叢中躥到了車駕旁。
原來是只黑白相間的貓。
“謝小姐,可有大礙?”
簾子撩起,謝瑤循聲抬起頭,與聲音來處的人四目相對。
午后的光亮照在那一襲軟袍上,映出男人清雋疏朗的眉目,他緩步從車駕里走下來,周身自有一種天家獨(dú)一無二的尊榮與貴雅,衣角隨風(fēng)而動,眸光溫和卻疏離,如云端晴雪,凜然高立,清姿明秀,俊美無儔。
唯獨(dú)眉宇間總縈繞著幾分孱弱。
這是謝瑤自太子養(yǎng)病東宮后,第一次見到他。
“太子殿下安!
謝瑤話落,顧長澤已緩步上前,陰影垂落,他白凈的手遞出一方帕子。
“擦一擦!
清冽的氣息逼近,謝瑤下意識想避讓,面前的手卻不動,她無奈接了帕子,道一聲。
“多謝殿下。”
那只黑白相間的貓被宮人抱在懷里擦了干凈,顧長澤遞出帕子,與謝瑤指尖相碰,繼而回手接過它,溫和地?fù)嶂拿l(fā),語氣有些不悅。
“都告訴你了不要亂跑,為何總是不聽話?”
貓自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多半也猜到他在生氣,輕輕地蹭了蹭他算作討好。
謝瑤接了帕子,匆匆擦了兩下,又垂首跪在一旁。
顧長澤瞧見她的動作,淺淺勾起唇角。
“謝小姐,請起吧。”
“方才它嚇著你了吧!
“自然沒有,殿下養(yǎng)的貓很可愛。”
謝瑤溫聲回話,一邊看向顧長澤懷里的貓。
他一手輕輕地?fù)嶂埖哪X袋,那只貓窩在他懷里舒服地瞇著眼,可想而知平素也是被養(yǎng)得極好的。
“它是淘氣些,今兒孤往乾清宮議事,沒看住它,沒想到它跑了出來,嚇到謝小姐,孤給你賠罪!鳖欓L澤溫文爾雅地說道。
“殿下言重了!
“午后太陽正盛,謝小姐怎么入宮了?”
“皇后娘娘傳臣女入宮。”
“可是有事?”
謝瑤有些猶豫,不知道怎么回話。
她頭一回見著這位太子,雖然平素傳聞太子殿下溫文爾雅,但到底是天家儲君,問話時語氣溫和,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壓,她不能欺瞞儲君,但皇后與她的談話也不能輕易外言。
兩相權(quán)衡,謝瑤低眉順眼。
“只是問及一些家常閑話!
她心中忐忑,生怕皇后提前問過太子的意思,太子知道了她在撒謊,又怕他當(dāng)眾追問,亦或者拆穿她。
好在顧長澤只周全地道。
“午后太陽雖盛,但謝小姐病才大好,可別久站,孤著人送你回去吧……咳咳!
顧長澤話沒說完,一陣風(fēng)吹來,他頓時低頭捂著帕子咳嗽了起來。
謝瑤一向聽聞太子身體不好,卻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幅吹了風(fēng)就要咳嗽的樣子。
“外面風(fēng)大,殿下快些回去吧,別受凍了,臣女自己知道去路,多謝殿下好意!
謝瑤往后推開半步,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顧長澤遞過來的長傘。
這位太子殿下性情溫和,足夠周全體貼,但她卻不敢真接了傘。
顧長澤頷首,沒再為難,看著她行禮離去。
直到謝瑤走出好遠(yuǎn),顧長澤依舊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修長的手輕輕撫在白貓的頭上,一下一下,像是獎勵一般。
須臾又低頭,溫和一笑,光風(fēng)霽月,遮住了眼底沉暗的神色。
“走吧,去乾清宮。”
*
謝瑤一路回了府,心中亂糟糟地想著什么,青玉見她憂慮,想著法地安慰她。
“您可別想這么多了,本身身子就才好,再病又要喝那苦汁子了!
“最近天冷,奴婢說您不該出這趟門,都怪那蕭公子,自己一堆爛攤子,還牽連到您身上。”
“小姐您看咱們府上今年的玉蘭花又開了,開得可好了!
“您說這玉湖旁改天種些荷花可好?等夏天了奴婢給您做蓮子湯!
謝瑤被她幾句話逗得放松了思緒,也跟著看過去。
“這湖之前母親常來乘涼,如今種些荷花也好!
“還有那邊的涼亭,改天奴婢在那為您釀些好喝的桃花酒,等晚春的時候,喝點酒也不傷身!
青玉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著,微風(fēng)吹過,謝瑤想著日后她要是一個人留在這府上的話,將這些地方都裝飾成她喜歡的樣子才最好。
也許以后……就這樣一直呆在這了呢。
她正想著,嘴角難得勾起幾分笑,剛要說話,忽然見前面的管家急匆匆地跑來,神色焦急。
“小姐,奴才可算找著您了,您快去吧,御前的公公來了,正等著宣旨呢。”
宣旨?
謝瑤心里有些犯嘀咕,面上卻不耽誤,連忙去了前廳。
謝府如今的人零零落落的沒幾個,都跪在底下屏息凝神。
明黃的絹帛攤開,太監(jiān)扯著嗓子喊道。
“今有謝府女謝瑤,淑德含章,蕙質(zhì)蘭心,朕躬問之甚悅,著即賜婚與朕之愛子長澤,冊為太子妃,三月初一兩人完婚,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