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正文完結
謝璧知曉,讓江晚月留在京城,并不能只靠情分。
他早已將江晚月所喜之事,所做之事了解清楚,寓意吉祥,造型有趣的鯉船極為有趣,謝璧沉吟,如今少帝當政,正要廣采天下有識之士,江晚月的這門生意,倒是可以繼續發揚。
他想讓她留在京城,但絕不能僅僅因他留下。
從碧朧峽到船所,他喜歡她倔強,沉穩,發光的模樣。
她若灼灼寶珠,他要助她在京城大放光彩。
謝璧和少帝閑聊時提起民間的鯉船,說是此船外形宛若魚尾,每次過水擊浪,都宛若魚躍龍門。
謝璧笑道:“此船在赴京趕考的學子們當中傳出了名氣,眾人都爭相坐船趕考,想要討個好彩頭。”
少帝正是求才之時,聽民間讀書人這等趣事,也甚是開懷:“他們日夜苦讀,遠赴京城,真是不容易啊,今年秋闈定要謹慎,莫要耽擱了才俊之士……”
“陛下說得是啊。”謝璧沉思道:“船上的學子們,都是來自各地的讀書人,日后的天子門生,臣是想著,若是方便,臣可帶翰林院的幾個官員一同前去船上,安撫眾人。”
少帝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翰林院的官員,你可選幾個帶去,他們也都是飽學之士,在船上與民同樂,讓學生們也曉得朝廷重視科舉之心。”
謝璧拱手道:“臣領旨。”
待到江家鯉船停泊靠岸時,謝璧帶了兩個翰林院官員進了船艙。
眾人幾乎不敢相信,過了半晌才確認,進艙之人,是真正的首輔大人。
趕考的舉子們一個個鴉雀無聲,不知是坐是跪……首輔大人位高權重,怎會親臨船艙中呢……
謝璧舉止謙和有禮,他未穿官袍,宛若風度翩翩的書生:“聽聞不少儒學才俊都來船上講解授課,為何我一進船大家都面面相覷,想是我學識不足,讓大家見笑了?”
船艙中氣氛漸漸松快。
誰不曉得,謝家郎君十六歲高中一甲,在抗戎中巧用戰術,兩次大捷都是他在背后運籌帷幄,一入京城就毫無懸念晉升首輔,圣眷正濃,讓所有人望塵莫及。
但他們未曾想到,謝大人竟會親自前來講學,而且氣度如此謙遜端方。
兩個時辰的講學,謝大人始終筆直站立,他們想要站起來聽,謝大人還要讓他們坐下……
從始至終,他沒有半分盛氣凌人,但所有人都被他的氣度折服。
江家鯉船真正揚名天下,坐船的人越來越多,一票難求。
江晚月每日都在碼頭接船,只要謝璧來碼頭,在船上講完學后,定然會來到她身畔,盡力幫她做事。
她知曉他定然是辛苦的,從朝上趕回來,眸光是遮掩不住的疲憊。
他之所以為江家操心,只是因了她喜歡這份事情,她剛入京城,根基不穩,他想支持她的船業。
京城高門云集,謝璧又是顯眼人物,私下舉動總能瞬間傳遍京城。
都說謝大人去了潭州一趟,和前妻余情未了,但如今……既然能支持前妻生意,還任由前妻在碼頭露面,那想來是定然不會娶她為妻了。
畢竟身為首輔,莫說妻,就是親近的丫頭,也不會拋頭露面。
若謝璧真的動了復婚的心思,那定然會金屋藏嬌,如今非但不阻撓,還出面支持生意。
看來,只是心中有愧,力所能及,支持前妻生意罷了。
謝老夫人也動了心思,兒子從前說要復婚,如今江晚月在碼頭河沿露面,他也不聞不問,倒不像是要復婚的樣子。
謝老夫人對兒子道:“你如今一人住在外頭,我終究不放心,你若真的喜歡晚月,娘也不阻你們,大大方方將她重新接回家,也算是你們的緣分,如今聽聞她常去碼頭,那實在不是高門之婦該踏足的地方啊,你卻也不管……莫不是……”
莫不是又改了心思,不愿復婚了?!
謝璧跪地道:“母親,兒迎娶晚月之心,從未更改,兒愛慕她,可兒不該因了這份愛慕,就將她藏于深宅消磨時光,她喜船業,兒覺得甚好,兒只愿看她日日快意。”
謝老夫人張張嘴,終究沒說什么:“你若是覺得這樣好,你絲毫不介意,那母親也不多說什么了,只是你們復婚后,還是回來住,在外頭終究不像個樣子,倒像我容不得她……”
謝璧語氣溫和中透著堅決,道:“兒自當盡孝,出去后也會每日回來盡孝母親膝下,只是兒年歲已長,也該自立門戶,還望母親體諒……”
謝老夫人點點頭,溫聲道:“如今我已知她是你心上之人,如何還能不疼她?你只管和她好好過日子,母親斷不會讓她受委屈。”
謝璧沉聲道:“多謝母親。”
笛兒從碧朧峽來京城見江晚月,江晚月和她一同去了京城中的炙肉店,在香氣四溢的炙肉店中閑談聊天。
“晚月,這家店真不錯,你是怎的知曉的?”
江晚月怔了怔,她想起謝璧和她一起出府春游,回來時下了濛濛細雨,他們撐傘來到這家店的場景。
隔著北戎進京,國都遷徙,那些往事都如同夢境。
可偏偏,又歷歷在目。
“想起什么了,嘴角都翹起來了?”笛兒好笑的看著她:“究竟和誰來過啊?”
江晚月撫了撫瑩潤的臉頰。
她方才……是笑著的嗎?
她自己都不知曉,不知從何時起,她想到謝璧時,不再沉重悵惘,而是會嘴角上揚……
笛兒笑著說碧朧峽的事情:“如今你舅舅對你外公很好,潭州的大小官員對秦家也很照拂,說是謝大人已經特意吩咐過了,潭州從官到商,誰都不敢得罪秦家,你外公不論去何處,都是座上賓了呢。”
江晚月一聽,心中一驚:“這如何好,從前和謝家是姻親,都謹言慎行,唯恐出錯,如今沒名沒分,更是不能承謝家之恩啊。”
“你外公也是如此說。”笛兒笑道:“但謝大人早就放出話來,說秦家是他親近之家,受他照拂,任何人不可得罪。”
“他都不怕你牽連他名聲,你又怕什么?!”
江晚月又怔忡良久。
從前,謝璧很介意這等事,他向來清正,愛惜名聲,又不愿惹麻煩……
江家身為謝家姻親,又在民間,沒少被謝家奴仆明里暗里警告……
可如今,謝璧竟主動通曉全河道,也很是能看出他的決心了……
江晚月想著總要去和謝璧道謝,來京這么久,她這還是第一次來謝璧的住處。
進了宅子,沿著小道一路向前走,覺得有幾分異樣。
兩間雅致的前后進小院,錯落山石,修竹田舍,房后選了一棵精巧的石榴樹,房前一灣碧水,碧水周圍點綴了幾只白鶴。
似乎每一個細節,都和自己憧憬過的宅子一樣。
“我們的宅院不需要太大,前后兩進,但要精雅,最好有些山石修竹……”
“再置辦些田地,可以種菜種花……鳳仙花還能給月月染指甲……”
“宅前要有水塘,我們的船可以停靠……”
小小的她跟在父母身畔,把父母的這些對話都記在了心里。
可……可謝璧的宅院,每一處細節,都如同她夢中的宅院重現。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竹西的聲音響起:“這還是郎君離京前特意按照姑娘當時春盤所建的宅子,郎君當時耗費了不少心力,樹也是特意從別處搬遷來的……只為了盡量還原姑娘當時想要的宅院……”
郎君從來對姑娘提起過一句。
郎君只是獨自等在這里,等姑娘回家……
竹西看江晚月面露思索,緩緩道:“其實,姑娘離開這段時日,郎君一直想著姑娘。”
“當時東都萬分危急,郎君收拾行囊,貼身帶著,我還以為定是極為貴重的物件,打開包裹一看,有草編的小人,有一方硯臺,有白玉發簪,還有幾本入門的詩詞書籍……”
竹西當時不明所以,事后回想才恍然大悟。
在最危急的時刻,郎君最想帶走的物件,樁樁件件,都和夫人有關啊……
江晚月雙手不知不覺的緊握,幾乎忘記了呼吸。
“郎君并非來到碧朧峽后才愛慕上姑娘,郎君心里一直有姑娘,可惜……郎君自己都沒認清自己的心啊……”
竹西打開屋門,低聲道:“姑娘,您隨小人進來看看……”
江晚月跨入門檻,神色頓了頓,珠簾后頭,有福字紋的外衫,福字紋的花瓶,福字紋的妝盒,福字紋的手鐲……
竹西輕聲道:“郎君知曉姑娘喜歡福字的原因后,雖然什么都沒說,卻難受了很久,后來,郎君只要看到有關許多福字紋的東西,都會買回來,我知曉郎君是想送給夫……姑娘,可郎君又怕打擾姑娘,就將物件存放在了此處……”
江晚月心口顫顫的,有幾分說不出的慌亂。
上元夜出去玩時隨手買下的草人,謝璧竟也暗中收藏……
福字一事,她漸漸放下,可他卻再也放不下……
那些和瑣碎日常有關的點點滴滴,是騙不了人的……
“還有當初……當初那一夜,郎君是覺得姑娘上了岸,才離開的,到岸上一看姑娘不在,立刻瘋了似的在水中岸邊找。”竹西知曉,這些事如果他不說,恐怕江晚月一輩子也不可得知:“郎君日夜錐心,到如今都不去西河,我知曉,郎君是對您有愧,因此看到西河都難受。”
“還有……還有和離后,若珊姑娘給您的通關憑證,其實是郎君花重金買來的,郎君也是想讓姑娘在娘家有份依靠……”
江晚月微微垂下頭,她以為那是若珊給的,沒曾想竟是謝璧。
似乎也能說得通:“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夫妻一場,他對誰都會如此。”
和離后,他定然會盡力將妻的后路打點好。
“我們郎君是君子,關憑或許對誰都如此,但草人,福字紋……之前的點滴細節……都是郎君的愛意……”竹西苦笑道:“可惜郎君看不清,非要到失去后,才生了悔意……”
“小人今日僭越,多說了許多,也是覺得姑娘和郎君是天生一對兒,若真的就此別過,也太過可惜。”
兩人正說這話,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謝璧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階下。
江晚月回頭,和他久久對視:“此番,真的麻煩你……你實在……不必為我花太多心思……”
“沒花什么心思,我還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夠好。”謝璧注視著江晚月,輕聲道:“晚月,我哪里想得不周,你都要告訴我……”
他盡力的去想,去彌補。
可他總有想不到的地方,而江晚月,也不會告訴他。
謝璧不害怕做得太多,可他害怕有疏漏之處。
謝璧向前兩步,在日光下走到江晚月身畔:“晚月,我曾想過,有一天,我們可在此宅中相守,我會一直在此處等你。”
“若你來,我們相伴一世,若你不來,我就等你一世……”
“言重了……”這番話,聽得江晚月心驚肉跳:“我真的不值得大人如此相待,京城有不少名門貴女,大人盡可……盡可……”
嗓子如同被堵住,酸酸澀澀,無法張口。
“怎么不說了?”謝璧緊緊注視江晚月,溫柔的眸光暗藏火焰,他輕聲道:“晚月,你也不想把我推給別人,是嗎?”
謝璧抬起手掌,落在江晚月纖腰上,緩緩用力,讓兩人漸漸靠近:“晚月,一世并不久,倏忽而過,我們分分合合,已虛度了很多光陰,好在看明白了這顆心,往后的日子,我們都要陪在對方身邊。”
江晚月察覺到纖細的腰肢被謝璧寬厚的大掌包裹,登時羞紅了耳根,但她并未刻意掙扎開來。
謝璧聲音微微沙啞,聽起來卻讓人格外動容:“晚月,我想娶你為妻。”
“這次并非謝家婚約,也并非長輩承諾,只關乎你我的心。”
謝璧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聲音含笑:“你若不提出異議,那我便要籌備婚事,明媒正娶了。”
江晚月靠在謝璧溫暖的胸膛上,感受著陌生又熟悉的溫度,緩緩閉上眼眸。
這溫熱結實的胸膛,比從前,更能讓她心安,心安到讓她有一瞬間有流淚的沖動。
謝璧含笑的語氣里有幾分鄭重和緊張:“我數下三,你若不說話,就真的是默認了。”
謝璧沉聲數了一聲一。
江晚月倏然抬眸,定定望向謝璧的眼眸,她低聲數到三,隨即認真堅決道:“復婚吧,這一次,我想我們二人都不會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