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正值午休時間, 管玉衡的專用休息間里,上菜的人員來來回回進出幾次,菜品換了又換, 工作人員等到小方總點頭那一刻,差點激動地當場飆淚, 連忙點頭哈腰地走了,生怕這位新投資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方嶼和管玉衡分坐兩旁, 幾個月不見的兩人卻誰都沒有抬頭,目光落在精致的菜肴上, 好像那比思念已久的人更加吸引人。
寬敞地房間里, 只能聽見碗筷的輕微碰撞聲,包子坐在一邊,盡量降低存在感,左右觀察了片刻,也沒想明白這兩人到底是什么狀況, 莫名其妙的凝固氛圍, 搞的人快要窒息了,如果他有呼吸的話。
“今天是來工作的?”管玉衡夾了一根筍絲, 慢慢咀嚼。
“是。”
一句話過后, 屋內又陷入沉寂。
包子:“……”小方總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要待多久?”
“辦完事就走。”
“還沒完?”
“最后一件。”
兩個人語氣平靜, 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像是正在對弈的人隨意地談論著今天天氣如何。
管玉衡點點頭:“你最近變化挺大的。”
方嶼抬起眼,“人總要成長。”
那雙沉靜的眼定在對面干凈的面龐上, 眼神越加深邃, 他突然語氣一變, 輕笑:“其實……我是專門過來看你的。”
輕快明朗的嗓音帶著少年氣,不似剛才沉穩老成。
管玉衡一怔, 突然想起幾個月前那個夜晚,某人撒著嬌拉起他的手說自己一個人害怕睡不著的樣子。
管玉衡無奈嘆氣,“你這個樣子,不得不讓我懷疑……”說著他出手飛快,兩指捏住方嶼右手脈門。
方嶼不躲不閃,就這樣任由他牽著,嘴角含笑,視線不輕不重地停在對方身上。
“怎么?覺得我被掉包了?”
管玉衡輕輕皺眉,這脈象平穩有力,明顯比從前更加強健了。
“我有護身符你忘了?誰又能近我的身?”
說起護身符,管玉衡指尖一轉,挑起那隱在脖子里的紅繩,淡黃色符紙絲毫未變,還帶著淡淡地松木香味。
這味道……管玉衡看了他眼,“我以為你不會用這種沉穩的香水。”
兩個人距離很近,方嶼的視線再沒從挪開過,“你不喜歡?那我就不用了。”
管玉衡被那平靜又灼熱的視線盯得心底一顫,松開手坐回座位。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開工了,你辦完事就離開吧。”管玉衡輕輕搓了搓指尖,起身離去。
包子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戲’,還沒摸出頭緒,主角之一突然退場,他要追出去時,被方嶼叫住。
“照顧好他。”
簡單幾個字,很多人都這樣跟包子說,可偏偏這次讓他打了個冷顫。
小方總真的變了,他也懷疑是不是被奪了舍,怎么忽然就對老大若即若離,忽冷忽熱,連表情都跟從前大不相同,說話時的氣勢差點讓人跪著聽。
包子胡亂點著頭,飛快跑出去找自家老大庇護去了。
在劇組從中午拍到半夜,回保姆車一看,方嶼坐在那慢條斯理地品著紅酒。
“怎么沒走?”
“事還沒辦完。”
管玉衡沒說什么,只當他還跟雷大星有什么沒談攏,于是兩個人又安安靜靜吃了頓夜宵。
之后三天,方嶼像鬧鐘一樣,每次都只在飯點的時候出沒。
話也不多,吃的也不多,跟優雅的中世紀貴族一樣,不帶任何情緒,或者只在暗中瞄準自己的獵物。
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拍攝日,隔壁來了個新劇組,一幫人在舉辦開機儀式,聲勢浩大,又吸引了很多其他組的人過去湊熱鬧。
“他們真的請到了齊大師?”
“快、快!我要求大師給我算算。”
方嶼今天戴了一個銀框眼鏡,額頭的碎發利落的梳了上去,看著劇組的人走了大半,問管玉衡:“不想去看看?”
管玉衡沒回答,放下劇本,眼神輕輕一瞥,“這么多天,你是在等他嗎?”
方嶼輕笑,“你怎么會這么想?我明明是在陪你。”
第62章 第 62 章
隔壁劇組離得不遠, 正是休息的時候,劇組很多人都去湊熱鬧,管玉衡看方嶼的輕松愜意的樣子, 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看不透眼前這個曾經開朗率性的年輕人了。
“既然無事, 那就去瞧瞧。”管玉衡站起身就往外走。
方嶼慢一步跟在身后,將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他肩上, 隨口說:“這個齊大師好像有些來頭。”
“嗯,聽徒弟提起過, 在玄術方面很受人推崇。”
“徒弟?”方嶼蹙眉, 目光不著痕跡地挪到他身上,“游彼?你還經常和他聯系?”
“沒有,只是他偶爾問安。你那是什么表情?”管玉衡對面前那張冷漠又陰沉的臉有些不適。
方嶼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沒什么,只是不喜歡有人打擾你而已。”
管玉衡別有深意地看著他, “你是一向不喜歡別人纏著我。”
方嶼有片刻的怔愣, 淺笑著看他并沒有回答,這幾天管玉衡心底有些猜測, 方才好像又確定了一些,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 思緒慢慢飄遠。
不過沒走多久就到了隔壁片場, 見他過來就有人招呼道:“管老師,雷導在里面等你呢!”
管玉衡一愣, “他怎么知道我一定會來?”
那人神神秘秘小聲說:“其實是齊大師說的, 只請你一個人進去。”他瞄了后面的方嶼一眼, 有些不好意思。
管玉衡只是回頭示意自己要離開一會兒,方嶼微笑點頭, 很乖順的模樣目送他的背影漸漸消失。
“還真是依依不舍啊!”
一到調侃地聲音傳來,方嶼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挑了挑眉梢,“某些人也總是陰魂不散。”
游彼笑瞇瞇地靠近,“看我不順眼也不用表現得這么明顯,師父看見了會不高興的,小方總。”
方嶼不以為意,“你以為自己還能在他面前得意到什么時候。”
“都說小方總奪權上位,性情大變,看來竟然是真的。”游彼上下打量他,“連氣質都大有不同,人真的可以短時間內變化這么大嗎?”
游彼緩緩靠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都聲音說:“恐怕有什么常人難以看透的玄機吧? ”
“哦?看來你知道什么?”方嶼斜視著他,表情沒有半分起伏。
兩人隔空對視,一個玩味挑釁,一個淡漠冷靜,誰也沒有落得下風。
“你們在干什么?”
管玉衡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番畫面,兩個俊俏的男子大庭廣眾之下,含情對視,不管外人如何指指點點都無法影響他們。
不知道怎么,看著這樣的方嶼,管玉衡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
“這么快就出來了?”方嶼挪過視線,感知到他有些不悅,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了握他有些涼意的手。
管玉衡有些不自在地勾了一下,“嗯,很無聊,想回去了。”
“師父,能不能看看我啊!”游彼在一旁揮了半天手,可是一直被無視。
“你怎么在這?”管玉衡好似剛看見他。
“在這友情客串一下,你知道的,我平時工作也不忙。”
“既然不忙,為師交給你的功法有勤加練習嗎?”
游彼被問道功課,臉色有些尷尬,“那個……”
管玉衡剛要訓斥幾句,旁邊就來人叫游彼去化妝,他也不好再耽擱,“師父,晚些時候我再去找你。”說著又看了方嶼一眼就跟著來人走了。
“你如今的樣子好像格外的吸引別人的注意。”管玉衡眼角瞥了方嶼一眼,年輕英俊,身材頎長,氣場淡漠疏離卻又偏偏讓人移不開眼。
尤其是那一雙冷靜的眼睛,只有看向他的時候才會隱隱泛起漣漪,讓他的心底像是有羽毛在反復撩撥。
癢癢的,想要撫平又不舍得打斷這種感覺。
“我不想吸引別人的注意,我只希望你能看到我,就足夠了。”方嶼淡定地說著情話,好像說過千萬次那樣熟練。
管玉衡回頭看著他,隱約察覺到他雙眸中壓抑著的某種情緒。
“回去吧。”管玉衡避開視線,朝自己劇組的方向走去。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他都沒辦法適應這樣暗含灼熱的眼眸。
方嶼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見到齊大師了?”
“嗯,沒覺得有什么特殊的,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大師。”
“招搖撞騙?”
“也不是,”管玉衡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接觸,“他一定有高人指點,但本身不是個高人。”
“傀儡?”方嶼似乎明白了,“拿出來祭旗的冒牌貨?”
“很有可能,如果真的是他,一定還會有行動。畢竟他們的目標是你,你要小心一些。”
“你在關心我?我很高興。”方嶼不經意地牽了下他的手,管玉衡輕輕甩開,“這里很多人。”
方嶼點點頭,“就是說沒有人的地方,我就可以隨便牽著你了。”
管玉衡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加快了步伐。
經過了幾天的相處,兩個人之間不再像前幾天那么生硬有距離,包子也松了一口氣,兩尊大神他誰都惹不起,再也不用受夾板氣了。
今天收工比較早,三人在房間里用了晚飯,管玉衡憑窗而立,任月華清輝灑在他身上。
“今夜是十五。”方嶼站到他身側,修長的手指穿過月光,在地面留下幾道影子。
包子附和說:“好像有超級月亮,劇組里的人還要拿望遠鏡賞月呢!”
“那有什么意思?”方嶼冷哼一聲。
換做從前的小方總一定會叫人也拿來一架望遠鏡,和管玉衡同賞,如今卻不以為然。
“賞月要站在最高處。”他眺望遠處,輕聲開口。
“還要有虞艾酒。”管玉衡也淡淡說道,余光一瞥,注意到方嶼有片刻地怔愣。
“怎么?”管玉衡問。
方嶼面色復雜,最終還是搖搖頭,欲言又止。
管玉衡斂眸,從前每到月圓夜,龍祈都會來纏著他賞月,帶著皇宮珍藏的虞艾酒,兩個人到瞻天塔頂,談天說地,細數時辰。
那樣的日子,也是自己和龍祈之間難得的寧靜。
“你是不是……”管玉衡突然很想把這幾日的猜測問出口。
方嶼緊緊盯著他,袖口中的手暗自攥緊。
“老大,齊大師那邊來信兒了。”
包子突然叫了一聲,方嶼松開手,轉過頭去。
被打斷也只能說天意如此,管玉衡也不再追問他,眼下要緊的是找到那個一直盯著方嶼的人。
“他有什么事?”
包子遞過來一個精美的卡片,“這是他差人送來的。”
管玉衡接過來看了一眼,花紋繁復,卻沒有任何字跡。
“這人好奇怪啊!”包子嘟囔著。
管玉衡仔細看了看,手腕輕輕一抖,朱唇開闔,一道無聲咒語注入卡片之中,卡片瞬間碎成粉末,卻沒有飄散落下,而是在半空中組成幾個金色大字。
管玉衡一眼掃過,“他邀我去切磋。”
金字在管玉衡閱后自行消散了,好似卡片從未存在過一樣。
包子看得怔愣,這樣新奇的法術他還沒見過。
方嶼不以為意,“故弄玄虛。”
管玉衡也不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把戲,“不過還是要去看看。”
說是切磋,實質是挑戰書,剛才的法術更是挑釁意味十足,不管對方要做什么,也要將計就計才能引蛇出洞。
方嶼握著他的手,“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過還是要小心對方使詐,畢竟他是有備而來。”
管玉衡沒有掙脫,感受著他指尖的冰涼,直至將他捂熱才松開些許,“等我回來,我有事問你。”
“好。”方嶼順從點頭。
“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許騙我。”
管玉衡的表情從來都是淡淡的,好像對世間沒什么要求,這次卻難得的認真。
方嶼注視他許久,笑著答道:“好。”
那笑容帶著釋然地輕松,管玉衡之前復雜的心情也隨之散去,勾了勾他的手指,轉身赴約。
不管他如何逃避,總是要面對真相,他從過去逃到現代,哪怕經歷生死,他依然沒有勇氣放下。
那神態、氣質、習慣,這世間沒有第二個人能與那人如此相似了吧!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該如何面對呢?
不過這一次,他一定要問個清楚。
管玉衡離開后方嶼就回到了自己房間,明亮的月色自己欣賞,越看越寂寥。
想起剛才管玉衡的話,方嶼輕輕勾起唇,看來他還是很了解自己的。
“叮咚——”
門鈴不合時宜地響起,方嶼收回思緒,開門,是大威。
“公司里有什么消息?”大威這么晚找來,一定不是普通的事,方嶼坐到沙發上,“來之前怎么沒說一聲?”
大威跟著進去,低垂著頭,站到他面前,沒有吭聲。
方嶼看著他,“怎么了?”
大威雙手貼著褲縫,緊握成拳,力道大得甚至將手掌憋成紫紅色,隨著方嶼追問,那雙一直繃著的手竟然開始劇烈顫抖,連帶肩頭都跟著顫動。
方嶼察覺不對,連忙站起來,大威如同接受到了什么信號一般,猛的沖了過來,雙手不由分說地掐上了方嶼的脖子。
方嶼被巨大的沖擊力撲倒在沙發靠背上,幸好剛才有所防備,手臂頂著大威鐵鉗般的大手,才沒有被自己屬下當場掐死。
他一腳蹬開瘋魔的大威,抬頭一瞬間,對上大威猩紅暴突的雙眼,青筋暴出的雙臂又要再次掐上來。
方嶼翻身躲開,突然聽見水滴的聲音,再一看大威指縫間溢出了濃稠的鮮血,正順著指尖滴落到地上。
他摸了一把脖子,也是一片黏膩,散發著一股腥臭味。
第63章 第 63 章
齊大師住的酒店有些距離, 一路上管玉衡都在思索著對方的目的,為什么白天的時候絲毫不提及切磋的事情。
包子坐在一旁,“這個大師真奇怪, 三更半夜的發什么邀請?態度還那么高高在上,我看他就是倚老賣老。”
管玉衡:“我就要看看他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感覺這次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不管他是什么心思, 都要去試一試。”
包子很不高興,“切磋選哪天不行?非要今天, 本來老大可以陪小方總好好賞月的, 打擾人家約會,不安好心。”
提到方嶼,管玉衡眉頭一皺,淡淡地垂下眼,思緒從剛才的花前月下抽回, 突然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超級月亮, 血月,是陰氣最重的時候, 他不由得擔心起方嶼的體質會不會又吸引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哪怕他對自己的符箓再信心十足, 也不免有些煩悶, 覺得齊大師的邀請是刻意為之。
他剛想叫司機掉頭,等下和齊大師換個日子再約, 焦慮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就很難恢復平靜了, 他還是想陪在那個人身邊, 可車速已經降了下來,來到了酒店門口, 門童優雅地打開車門,外面站著幾個穿著唐裝的人,正是齊大師的人。
“管老師,多謝您能按時赴約,大師派我們前來迎接,您請吧。”
這人話說的恭敬,身子卻一動沒動,眼神上下打量著,似是不相信這位年輕俊朗的小明星能是什么貴客。
“齊大師怎么不來?”包子更不滿,自家老大雖然年紀輕但也是業內知名的大師,大晚上來赴約,齊大師就派個下屬過來,未免太沒有誠意。
那人咧嘴一笑:“大師在樓上略設薄宴,還有其他的先生們,都等著您呢!”
言下之意就是管玉衡作為初出茅廬的小輩有這么多前輩大咖在等候,已經很給他面子了,還不趕快上樓,磨磨蹭蹭的有失禮數。
管玉衡可沒心思在這聽他的弦外之音,滿心惦記的都是那個體質特殊的人,車子停下的那一剎那,他就確信今天宴無好宴,齊大師這伙人就是想把他困在這里。
因為這酒店內外,包括門童在內,都散發著詭異的氣息,是個比較高級的陣法,再厲害的天師想要破局,最起碼也要一個小時。
不過還好,他還沒下車,還沒有步入局中。
“抱歉,幫我通知齊大師,我家中還有要事,擇日再切磋吧。”
管玉衡說著要關門,而那人聽罷臉色突變,沖上來卡住車門,“管老師難道是怕了?放心,樓上都是大人物,會給你留點面子的,今天這么多大師在,你不去以后怕是在這行里混不下去。”
這些威脅的話對管玉衡來說無關痛癢,“你只需要傳達我的意思,多謝。”
那人不肯罷休,認為管玉衡就是聽了小跟班的話,以為不受大師重視而耍大牌而已,哪有人到門口了才回絕邀請的?他忙賠笑臉,“管老師,剛才是我態度不好,大師可是交待了一定要將您請上去,您可是今天的貴客啊。”
管玉衡不是在意那些虛禮的人,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去,包子看出老大臉上的不耐,“你這個人,多大一會兒功夫,換了幾副面孔了?我們老師說改天,你沒聽見嗎?”他說著想下車將那人擋開,管玉衡眼疾手快扯住包子后領,“別下車。”
包子的腳距離地面只有不到兩厘米,被管玉衡一把拽上車,還不明所以,就聽見外面那人冷笑,“還真有點本事,我說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原來是看破了此中玄機啊,那么管老師,你就更走不得了。”
說著也不偽裝了,撲過來就要動手,管玉衡輕松躲開,叫司機開車,隨便吐槽了一句,“跟著久負盛名的大師,就學了這點貓抓本事?”
那人被戳中了痛處,表情更加猙獰,揮手叫出隱藏在暗處的人手,二三十人,人高馬大,看來勢必要將管玉衡留下。
管玉衡不想繼續在這里耽誤時間,余光發現剛才的門童一直站在一旁,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嘴角笑意森然,很不尋常。
他讓包子盯著門童的行動,自己叫司機如何避開受了咒術的人群圍堵,幾層的包圍圈在司機的靈活走位之下逐漸出現了突破口,就在要突圍的剎那,包子叫道:“來了,來了。”
本來像雕像一樣矗立的門童剎那間飛身而上,幾個閃身就來到車門外,原來是剛才開門是留下了痕跡。
管玉衡讓司機繼續開車,自己放下車窗,飛速擲出一道符箓,打入門童的印堂之中,門童握著車門的手瞬間松開,雙手捂著腦袋厲聲尖叫起來,周圍的壯漢本來有序地繼續形成又一波包圍圈,突然也捂起耳朵痛苦干嚎,不成隊形。
“怎、怎么回事啊?”司機被當時場景嚇得不行,腳上好像失去了知覺,油門踩到底,一路跑的飛快,將酒店遠遠甩開。
眼看著要闖紅燈,管玉衡輕嘆口氣,幾句咒語讓司機冷靜了下來,又悄悄地抹去了剛才的記憶。
包子也驚魂未定,“果然是鴻門宴,他們是想將咱們囚禁起來嗎?”
管玉衡搖搖頭,這個陣法根本困不住他,逃脫只是時間的問題,剛才花費了不到十分鐘,他卻感覺像幾個時辰那么長,記掛著方嶼的安危,他撥通電話,等待他的卻是無限的忙音……
“師傅,開快點!”
第64章 第 64 章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往酒店狂奔, 期間管玉衡不知道打了多少通電話都無人接聽。
“要不讓劇組或者前臺的人去看看?”包子提議。
管玉衡想了想還是搖頭,“只怕是有去無回。”
他已經感應到了方嶼身上符咒的變化,無論誰去只能是以身涉險, 于事無補,都怪他一時大意, 想探齊大師的底,才被一封邀約給調虎離山, 沒錯,他已經確定今天的局全都是沖著方嶼來的, 那幫人終于要出手了。
終于趕到酒店門口, 管玉衡飛速下車,酒店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值班的工作人員端坐在前臺,好像在盯著電腦記錄。
“她進入了幻覺。”管玉衡快速瞟了一眼,沖著前臺打了個響指, 工作人員馬上怔愣著醒了過來, 看著兩個人影跑了進去,“哎?”
越靠近方嶼的房間越是氣氛凝重, 腳步聲像是被什么東西吸收了一樣, 周圍異常的安靜。
在看到方嶼套房大喇喇敞開的房門時, 管玉衡的心難以控制地吊起。
他大步沖進去, 室內一片狼藉,單人位沙發翻倒在一旁, 茶具更是碎了滿地, 靠近臥室的方向血跡斑斑, 二人順著血跡來到臥室內的浴室,墻上鮮明的血手印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
“這……”包子咂舌, 看這情形著實慘烈了些,不知道小方總還有沒有命在,他偷瞄了老大一眼,管玉衡好似面無表情,可指尖卻忍不住顫抖。
暗吸口氣,管玉衡推開浴室虛掩的門,浴缸里躺著一個人形黑影,開燈一瞧,竟是大威。
大威雙手血肉模糊,其它地方倒沒什么血跡,四仰八叉倒在沒有水的浴缸里,整個人不省人事,包子警惕走過去,探了下脈搏,“還活著。”
管玉衡深深皺眉,大威躺在這里,那方嶼人呢?
“方嶼?”管玉衡去其它房間找人,雖然他剛才就感覺到房間里沒有其他人。
客廳的窗戶大開著,夜里涼風吹動,白色紗簾翻起裙邊一樣的波浪,透著慘白月光,無端瘆人。
“方嶼!”管玉衡沖到窗邊向下探,底下是酒店的停車場,這個時間沒什么人經過,空空蕩蕩,那人好像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冷夜里,無影無蹤。
管玉衡眸光深沉,冷風劃過他消瘦的肩頭,直往骨縫里鉆。
“老大,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包子將人從窗邊拉開,跟著管玉衡這么久,一直覺得自家老大就是天下無敵的,沒有任何事能夠難倒他,卻沒想到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管玉衡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只是那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有能夠直接找到方嶼的手段,可耽誤一秒,方嶼就多一分危險,他第一次感覺到什么是心急!
管玉衡握緊拳頭,指尖幾乎嵌進肉里,他從沒有這么無力過,憤恨地一拳砸在翻倒的沙發上。
“嗯?這是……”沙發被力道撞到一邊,突然露出一個物體,包子想去撿,管玉衡攔住他,親自拾了起來。
“這是我的印章,你的魂體不能碰。”
“老大的東西怎么會掉在這里?”
管玉衡記得之前方嶼曾經拿過這枚印章,他仔細查看,發現印章一角有一點深紅色污漬,湊近聞了聞,是血。
“方嶼的血。”管玉衡眼睛一亮,“有辦法了!”
第65章 第 65 章
“你先叫人帶大威去醫治, 我去尋方嶼。”管玉衡握緊印章對包子吩咐。
“可是……”包子不放心。
“沒事的,大威若沒大礙,你就來尋我。”管玉衡說著急速抽出一張符箓, 奪門而出。
用方嶼遺落在印章上的殘血,緊急制作了一張追蹤符, 但是感應微弱,符箓在半空飄飄浮浮, 到了一處偏遠的樹林中。
附近黑漆漆一片,月亮隱藏在茂密的樹叢后, 氤氳慘白地嚇人, 管玉衡憑著直覺向前走了幾步,尋到了一處長滿銹跡的鐵欄大門,因為年久失修缺失了一側的輪子,半面鐵門扭曲地立著,中間大大的縫隙, 通往未知的深處。
借著隱約地光線看到旁邊地下一塊碎裂的木質牌匾, 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東西,白色的漆面上有幾個黑色墨跡的大字:墓園。
半空中的符箓上下顫抖著, 慢慢飄進了門內, 管玉衡毫不猶豫直接跟了進去。
園內植被更加茂密, 因為常年沒有人修剪, 枝丫毫無規律地瘋長,最矮的也有半人多高, 密林后影影綽綽, 在邪風中張牙舞爪。
管玉衡跟著轉了幾個彎, 感覺腳下的青苔越來越多,四處滑膩潮濕的氣味撲面而來, 冷風生硬地往衣袖里鉆,似乎要生生將人拉入陰暗的地底。
管玉衡絲毫不在意,隨手念了一句護身的法咒,加快腳步催促符箓快點找人,距離他離開酒店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可要找的人還沒有頭緒。
林間的霧氣漸漸多了起來,能見度更是慢慢低到不足兩米,他站在一處路口中心,左右感知。
瘴氣?迷霧?
管玉衡更加小心向前跟進,進來這么久,他并沒有真正看見墓碑,只有幾個破敗不通電的路燈和七扭八歪倒在路邊的垃圾桶,不知道這里到底有多大,但整體是在向上走。
砰——
模糊地道路旁,好像踢到了什么,發出一聲脆響,又帶倒了旁邊的什么,一串滾動的聲音很久才停止。
霧氣濃郁,管玉衡湊近了看,額頭差點撞到面前的板子,而腳下是一根金屬柱子,左右各一根,中間支撐著一塊掉了皮的園區地圖指示牌。
那邊是一個垃圾桶,被他剛才一腳踢倒滾落向下和一堆金屬垃圾撞到了一起。
死寂的夜里,碰撞聲都帶著一股令人心驚肉跳的凄厲感。
他仔細看地圖,現在的位置還不到三分之一,真正的墓園在山頂,他想繼續往前走,而此時符箓上的血光突然閃了閃黯淡到快要消失的色彩,從半空中飄落,化作塵埃消散,完成了它一路的使命。
管玉衡嘆氣,按照記憶里地圖的路線繼續向山上走,這一路上除了破敗的木質座椅就再無其他。
將要到墓園中心的時候,濃霧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他挪步向前,一只手突然從旁邊抓了過來,剛剛扯上他的袖子,管玉衡側身反手捏住那只手臂的脈門,將人拽了過來。
“哎呦——”那人慘叫著拍他手,“疼、疼……”
聲音幾分耳熟,管玉衡松了力道,手卻沒放開,緊盯著那人的雙眼,“你怎么在這?”
“我還要問你呢?大半夜你來這兒干什么?”那人見他態度堅決,只好認輸,“我拍戲呢,在這取景,劇組就在那邊。”
“在這拍戲?”管玉衡不信。
游彼用力也沒掙開他的手,哭喪著臉,“我們拍恐怖片,就來這廢棄幾十年的老墓園了,不信跟我去組里看看。”管玉衡側耳聽,果然那邊有人群的動靜,才放開他。
“你們怎么進來的?”
“從正門啊,這邊是后山。”游彼揉著手腕,“你才值得懷疑吧,誰會無緣無故在這出沒?難道是有活兒了?”他瞬時兩眼放光,“師父,帶我去吧,我正好要收工了。”
“這里你有沒有看見什么可疑的人?”
“沒有,都是劇組的人,到底什么情況,說說看。”
管玉衡沒時間跟他說明,繼續向前走,被游彼拉住,“你要找什么吧,我比你熟悉,我帶你走,起霧了隨便走很危險的。”
“山頂。”管玉衡感知到有一股能量在高處。
“啊,那里可要把墓園全部路過一遍。”游彼猶豫,“這個地方廢棄就是因為傳說有靈異事件,我們來這拍戲導演還特意找人算過,晚上十一點半之前必須離開,你看現在馬上到了。”
“你害怕?那我自己走。”管玉衡不理會他嘮叨,徑直向前。
游彼無奈只能跟上,“我怎么也不能讓師父獨自涉險吶。”
“你知道這兒有什么危險?”管玉衡問。
“呃……都是道聽途說,”游彼走在他身側,到一個路口引著他,“這邊是近路。”
二人腳步飛快,走了一會兒管玉衡發覺不對,“這是不是來過?”
游彼撓頭,“好像是,這里看著都差不多,也沒什么標志,我記得是這樣走沒錯啊。”
管玉衡狠狠皺起眉,“還能找回剛才進來的路口嗎?”
“試試。”游彼四處望望,現在霧氣小了一些,隱約能看出一些方向,“那邊?”
“不對。”管玉衡聽了聽動靜,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游彼緊跟上。
走到一處類似花園中心的空地,管玉衡突然停了下來,側頭看游彼,他正站在身后將近三米遠的位置。
“跟那么遠,不怕走丟了?”
游彼嘿嘿一笑,“丟不了,師父您也等我呢。”
管玉衡抬頭遙望著中天的滿月,此處植被多是灌木,不夠高大,霧氣也退去大半,完整的月亮如同巨大的銀盤懸停在頭頂凝視著他們,將周圍的一切景物照得朦朧又無處遁形。
“這個時間,劇組的人也該全走了?”管玉衡的聲音輕輕飄過來。
游彼嗯了一聲,猶豫著又補了一個字,“是。”
“他們從何處離開的?大門那邊一直也沒有車經過。”管玉衡瞥了不遠一旁欄桿。
游彼這才發現他們一直走的路邊竟然隱約能夠看見正門外的公路,而這么長時間完全沒有一絲光亮出現過。
“哦,可能從其他地方走了吧,畢竟這里詭異的很。”游彼答道。
“那你呢?”管玉衡負手而立,語氣淡薄地好似不存在這世間,“他們走了,你沒出現,沒人找你嗎?手機一次也沒響過呢!”
游彼望著面前那個氣質冷然的男人,發絲隨意向后飄揚著,連夜間山上霸道的風都會溫柔地拂過他的衣角,頎長的身姿就這樣靜靜地端望天邊的圓月,與這世間的一切隔絕疏離,如果他秀發披肩,身著寬袍廣袖,當是這世間最清冷絕美的景色。
“呵……”游彼垂眸,轉而桀桀地笑起來,“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第66章 第 66 章
“懷疑?”管玉衡轉過目光, “你一直都很可疑。”
其實是從前幾日在劇組再次遇見他開始,管玉衡對于這次收徒不是很上心,這個世界的人資質大多普通, 而游彼算是恰巧出現在他的世界里的一位資質尚可的人,也僅此而已。
“我還真沒看出來, 師父原來這么多疑?”游彼自認為自己隱藏的還不錯。
管玉衡不想跟他多廢話,“他人呢?”
游彼挑眉不語。
“你綁走他, 不就是為了引我來這里?”管玉衡音色平靜。
游彼點點頭,“是, 也不是。”
“想見他可以,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見管玉衡一副靜聽下文的樣子,他又一笑,陰森地說:“將你的修為廢了,我就放了他。”
“就這樣?”
管玉衡淡淡看他一眼,并不驚奇, 也沒有怒氣, 甚至沒有任何神色變化,如同游彼認識他之后的每分每秒一樣, 冷靜出塵, 淡然如仙, 可他真是如此便罷了, 明明在方嶼面前又是那副模樣。
“既然覺得劃算,就動手吧, 你也知道, 以方嶼的狀態, 耽誤的越久就越危險。”游彼緊盯著他,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管玉衡緩緩搖頭, 似乎輕笑了一下,“并不劃算,所以我不打算應允你的要求。”說著抬手一道符箓向前擲出。
游彼也不指望讓他就這樣簡單乖乖就范,利落閃開,二人便在這半山腰纏斗了起來。
星月漸明,沉寂已久的墓山上閃爍著幽幽冷光。
幾個回合后,游彼的動作越來越慢,雙腿如同灌了鉛,好像要融到泥土里,“還真是難對付。”
“收!”管玉衡默念咒語,瞬時游彼周身一片金光乍現,被十數符箓圍成的金光絲線包裹。
游彼悶吭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冷冷直視著他,再不復平時裝作徒弟的乖巧模樣。
“他在哪?”管玉衡能感覺到方嶼就在附近,似乎被什么東西遮擋著氣息,若有若無。
“呵呵,你終究只是對他有心。”游彼又咳出一口血,染紅了整片胸襟。
“想找他,看你有幾分能耐了。”他隨手抿了下嘴角,指尖殷紅掐著指決,頓時幾道黑影從四周一閃而過,帶著陰森寒氣直奔山頂而去。
管玉衡神色一凜,緊隨其后跟過去,符箓失去控制,金光閃爍幾下,隨后黯淡失效,游彼摔在地上,卻始終盯著人影消失的方向,唇角抿起莫名難懂的弧度。
黑影速度極快,管玉衡慢了半秒追在后頭,只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也因此發現了蹊蹺,除了前面的幾只,還有無數黑影從墓園的四面八方趕來!
看這氣息,就是一直在暗中跟蹤他的黑影。
“證吾神通——”
管玉衡奮力上前,終于追上了一只黑影,手還未觸及到對方,黑影就化成一縷黑煙消散,然而卻在須臾后,在前方不遠處又重新匯聚。
“竟然是……魂體?”管玉衡訥訥,這明顯是被人煉化的魂體,“游彼居然煉這種慘無人道的邪術?”
再次沖上前,用咒術將幾只魂體困住,但是墓園附近被召喚而來的黑影實在太多,管玉衡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他下手干脆,內心卻不似面色一樣平靜,他明顯能感受到方嶼就在這里,難道……在這些黑影當中嗎?
邊打邊走,到達山頂時黑影被制服了大半,剩下的也在茍延殘喘,這些被煉化的黑影早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只能靠主人的命令行事,當失去了行動能力,就剩下朝虛空無能狂吼。
“你到的比我想象中快一點。”游彼早一步到達了山頂,斜倚著樹干欣賞這場人鬼大戰,游刃有余的樣子與剛才節節敗退判若兩人,如果不是衣襟的血跡還在,管玉衡甚至以為他是不是有什么雙胞胎兄弟。
“演技不錯。”管玉衡心思電轉,探向四周,不遠處一片茂林里,有若有似無的術法痕跡。
“有點眼力,不過可惜,已經晚了。”游彼抬頭看向中天圓月,露出一絲志在必得地恣意笑意,“今夜的時辰正好,月色也好,只是師父恐怕再難欣賞到了。”
管玉衡皺眉,突然身子一晃,差點栽倒在地。
力氣,在消散!
“陣法已經啟動了,再掙扎也是無用。”游彼緩緩走出樹蔭的影子,露出手臂上繁復的黑色圖騰,正隨著月光的移動而向上增長著,馬上就要纏上他的脖子,而他卻一臉期待,一種此生夙愿終于得以實現的激動。
“這也多虧了咱們的小方總啊。”游彼提起方嶼,突然冷笑一聲,“一個靠家族的廢物,突然會整頓公司了,果然是他想起來了,不過也好,這樣的力量才足夠。”
“想起來了……”本來還在同頭腦中眩暈做抵抗的管玉衡一聽到這句,倏地睜眼,他聲音微顫,“想起……什么?”
心底一直有個感覺,他不敢去問,甚至不敢深想,可面前的游彼似乎知道些什么,管玉衡緊緊盯著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果然只有聽見與他相關的事,你的表情才會有點變化。”
游彼并沒回答他的問題,輕輕揮手,被束縛住的黑影馬上停止了嚎叫,又有幾只從黑暗中現身,讓出了他們身后一直遮擋著的身影。
那人滿身血污,分別時還得體的白襯衫幾乎凌亂撕扯成碎布,看不出原來模樣,甚至不知是死是活,他無力地垂著頭,被一條不知道什么材質的鎖鏈牢牢困在三人合抱粗的樹干上。
“方嶼……”
看清眼前人的樣子,管玉衡心底刺痛,連聲音都不知覺的哽咽起來。
第67章 第 67 章
聽見管玉衡的聲音, 方嶼似乎想抬頭,但實在毫無力氣,只是指尖顫了顫, 幾滴血順著指尖蜿蜒流淌,重重地砸在地上。
管玉衡這才發現, 他十根手指全部被刺破,成串的血跡流入地上刻意準備的咒法凹槽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管玉衡厲聲喝問, 他以為游彼的目標是自己,為了引他過來才抓走了方嶼。
“你真的不知?”游彼欣賞著自己無與倫比的陣法圖騰, 用眼角輕蔑睨了他一眼, “ 以他的身份和經歷,他本身就是這些飄魂最完美的養料。”
“他的……身份。”管玉衡心頭大震,那個自己不愿正視的問題再次逼上心頭,難道他真的是那個人?!
他的樣貌,他看自己的眼神, 他……
管玉衡搖搖頭, 本就暈眩的腦子幾乎無法冷靜思考,但他不能這樣倒下, 看向對面方嶼越加萎靡的身影, 他沉靜下來。
“你想用他的陽氣養魂?”四周無數被煉化的黑影正在蠢蠢欲動, 如果被他們吞食入腹, 魂飛魄散,世上就再無方嶼, 再無他。
不可以。
管玉衡難得的扯出一絲冷笑, “這個陣法, 你用的還嫩點。要真的煉化他們為己所用,必須有我的加持, 否則必被反噬。”
游彼的笑意僵了片刻,“那怎么?師父可是愿意出手相助啊?”
此時聽他還戲謔地叫自己師父,真是無比惡心。
“這種夢,大可不必做。”說著,管玉衡雙手掐訣,用積攢了半天的力氣向前一指,“望我獨神,心神合一。”
一股無形的氣浪從指間涌出直沖方嶼頭頂,附近黑影被氣浪震翻,化成團團黑霧。
“哼,負隅頑抗。”游彼從身后掏出一張魂幡,無數鈴聲碰撞之聲從幡頭傳來,四周環繞著的黑影立即發出尖銳的吼叫,好像要召喚更多同伴來助陣。
在這本身陰氣極重的墓園,又是月圓之夜子時,游彼當真匯聚得天時地利人和。
管玉衡被尖叫聲震得幾乎要嘔出血來,他咬破舌尖抵在上顎,不停默念咒語,剛才幾番打斗已經耗費了他不少精力,此刻更是強撐,黑影因著指間氣浪不能近身,也有幾只差點靠近劃破他的臉頰。
“咳,咳咳……”
就在這時,被綁在樹干上,一直安靜昏迷著的人悠悠轉醒,他緩緩抬起頭,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前方,或者說,他的眼里只有那道自己惦念已久的身影。
他張了張嘴,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顫抖的嘴唇已經泄露了他的情緒。
管玉衡愣了一瞬,很快召喚出一張符箓,飛快貼在方嶼周身的鎖鏈上,大喝一聲:“破——”
污濁的鎖鏈猛地震顫,牽起四周枯葉狂飛。
“啊——”
鎖鏈黑漆漆透著暗紅銹漬,在符箓的影響下驟然縮緊,從鎖鏈的縫隙中逐漸涌出一股股血液腥氣,方嶼被卷在其中,就像是榨汁機一樣,等待被榨干周身的每一滴血。
“方嶼!”血花炸開的樣子讓管玉衡心底猛地一顫,符箓松了寸許。
“我、能、堅持……”方嶼嗓音沙啞,但看向管玉衡的眼神卻晶亮無比。
管玉衡咬緊牙,他的體力也堅持不了多久,一定要速戰速決,幾經拉扯下,終于讓他找到了鎖鏈的薄弱處,全神貫注將法力投注出去。
咔嚓、咔嚓。
鎖鏈連接的縫隙處被一張符箓鉆了進去,好似被破窗錘砸破的玻璃,只那一個點破裂,整條堅固的鎖鏈瞬間失去了支撐,寸寸碎裂,砸到地上。
仔細一看,鎖鏈內部像是長了毛細血管一般,絲絲血紅色管狀物還在抽搐,但已經失去了連接,慢慢干枯成墨黑色的枝杈,最后風干消逝。
失去了束縛的方嶼跪在地上,整個人如同剛從血海里撈出來,渾身血淋淋,濕濕沉沉,手掌按在陣法地符文中間,驀地閃過一道金色銘文。
管玉衡沒來得及看清,心頭浮起不詳的預感。
游彼沒想到這倆人還真能折騰,不過破了陣法也無用,他依舊得意,“你的本事也就到這了,今天的天意,站在我這邊。”
管玉衡掙脫黑影的纏斗,將方嶼帶離陣法周圍,給二人施加了一層保護咒。
“你怎么樣?”他馬上檢查方嶼的傷勢,渾身濕噠噠的,沒骨頭一樣癱軟在自己臂彎里,像一只剛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流浪狗,他還沒見過方嶼這么狼狽的樣子,平時的小方總早就好好叫地喊疼了。
方嶼費力地握住管玉衡不自覺顫抖的手,指間血跡染紅了對方的袖口,“我沒事……”
管玉衡看著他不說話,眼角卻漸漸紅了起來,方嶼無奈哄道:“只是頭有點暈。”可能失血過多了。
管玉衡收回目光要施咒給他止血,方嶼抓得更緊,“已經不流了,不要浪費力氣。”可管玉衡不聽,他現在只有滿目的猩紅,刺得眼睛生疼,好像有什么熱辣的東西迫不及待地要鉆出來。
“你們倒是真沒把我放在眼里。”剛被破了陣法的游彼心情不愉,在旁邊看了半天二人英雄救美、你儂我儂的戲碼也膩了。
第68章 第 68 章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這種邪術只會害人害己,念在還有一點師徒情分上,我勸你趁早收手吧。”管玉衡不知道游彼從哪里學來的這等邪術, 不過據他所知,這個陣法從沒有人成功過。
“少拿我跟那些庸人相提并論!”游彼冷哼一聲, 高舉雙臂展望四周,“這里我精心準備了三年, 到處都是我設下的咒法,你們逃不掉的, ”他死死盯著不遠處的二人, 目露精光,“而你們,就是我的陣眼。”
“你的功法在同輩中已屬上乘,勤加修煉一定會有所成就,何必要選擇這條邪路呢!”
管玉衡不甘心, 接著勸說, 實質也是當下他的力氣所剩無幾,為自己爭取點時間緩沖, 他邊說著便暗中給方嶼渡了點靈氣, 方嶼緊握著他的手指, 搖了搖頭。
他不想管玉衡再為他耗費靈力, 此戰兇險,而自己已然是個累贅。
游彼瞇著眼, 滿是不屑, “你還真是好為人師, 當了我幾日的師父,竟然句句都想要教訓我?”他好心情地雙手交叉, “也罷,看你也沒機會看見明天早上的太陽了,徒兒我就大發慈悲,聽你這個不知道哪來的老東西嘮叨嘮叨。”
這個人知道他的來歷!
管玉衡神色冷硬,突然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似乎和面前的人有莫大的關聯。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管玉衡皺起眉,“或者說,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清瘦的身體微微顫抖,抓著方嶼的手更是緊握如同鐵鉗,如此大的力量,如此古老的邪術,面前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予以何為?方嶼他——
管玉衡余光掃過著身側虛弱的人,那人正目光柔和地注視著他,見到他微微側頭,先是一愣,而后回以燦爛一笑。
少年的模樣溫和靈動,雖然布滿疲態,但掩不住其中的濃厚情義。
龍祈……
管玉衡心底顫動不已,好像,真的好像……
腦子嗡嗡作響好似要炸開,如果真的是他,如果游彼的計策成功的話,那么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游彼對他幾經變換的臉色非常滿意,“就如同你想的那樣,怎么,不可置信嗎?不敢接受?沒關系,一切的一切都會在今天終結,你們倆的那點情情愛愛也好,恩恩怨怨也罷,等到了下面再慢慢互訴衷腸吧。”
不去管游彼仿佛勢在必得的模樣,管玉衡整顆心都在方嶼身上,所有的秘密都會在今天有個了斷,看似死局,但他拼力一搏又不是不可有一線生機。
他必須知道真相,明白一切的來龍去脈。
管玉衡顫抖著唇,“那你呢,你又是誰?”
清冷的人眸中突然泛起執念的火光,烈烈罡風卷起外衣在管玉衡身后颯颯起舞,如同漫長又柔韌的黑發一般,整個人立在風中卻如修竹,無論如何猛烈的勁風也無法吹亂他一絲一毫。
游彼的眼神雜糅著恨意與迷戀,又突然間凌厲起來,緩緩吐出一聲:“哼,你已經不配知道了。”
方嶼一直握著管玉衡的手,暗中將自己的血沾到他袖口,再多也實在流不出來了,之后在他手心描繪著:你先走。
靠著方嶼的血,管玉衡可以短暫回復力氣,他一把按住方嶼的出血點給他立即止血,滿地的血腥味,已經不能再流下去了。
管玉衡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有很多問題卻不知道從何問起,又有很多話堵在胸口,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我不會自己一個人走,你要同我一起。”
簡單的話,甚至語氣沒什么起伏,但方嶼感覺的到,管玉衡的內心一點都不平靜,他只有非常專注的時候才會這樣有些僵硬地說話,大部分時候都是云淡風輕的狀態。
雖然很欣喜,但,“我不想拖累你,他要的是我……”
“閉嘴!”
管玉衡語氣冷硬地呵斥,方嶼愣了一下,似乎無論前一世還是重逢后,都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回過神后想接著勸說。
管玉衡豎起眉頭,“別說我不愛聽的話。”
他的口吻很輕、很淡,沒有任何情緒,但用力捏緊的手卻帶著一絲哀求。
“……”
“他不會讓我走的,將我引到這兒來,一定有目的。”管玉衡飛快閃過今晚的種種,一切應該都是游彼的布局,哪怕其中有一些小插曲,也不妨礙他是游彼局中重要一環的可能。
“還算有點腦子,行了,你倆敘舊的也差不多了,咱們開始吧。”游彼手持魂幡微微一晃,漫天邪風四起,冷風陣陣,黑影哭嚎如同進入陰間地府。
管玉衡心下一緊,面色卻不顯,大手一揮,金光炸起,“也好,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金光將二人保護在中心,外面符箓從四面八方飛起奔來將游彼包圍。
“呦呵,還留有后手呢。”游彼根本沒把他的垂死掙扎放在眼里,絲毫不懼,二人今晚的第三次交鋒開始了。
第69章 第 69 章
飛沙走石卷起幾丈高, 能見度不足半根手臂,只能聽見厲鬼似的哭嚎。
方嶼緊緊握住管玉衡的胳膊,埋頭抵御著狂風, 也難免被碎石子和氣流在臉頰割出了幾道口子。
轟隆隆——
今日滿月,本是晴天, 卻無端炸起一道驚雷,纏繞在二人四周的黑風有所退縮, 留出了一絲縫隙,方嶼這才看清管玉衡指尖閃爍著幾點火星, 很快熄滅在黑暗里。
那是管玉衡的雷火, 一種極其耗費真元的功法。
“這等邪祟來多少,我便毀了多少。”管玉衡壓制支撐不住的身體,冷靜地發聲,他在賭,賭游彼煉制的黑影不會有看起來那么多, 畢竟這等邪術修煉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呵……”游彼瞇起眼, 旋即冷笑著搖動魂幡,“別試探了, 不管我煉制了多少, 對付你們兩個強弩之末是綽綽有余。”
眼見管玉衡還要再次點燃雷火, 方嶼突然用盡力氣攔下了他, 雙手鮮血已然冷卻,粘膩在手心、指縫, 結成一塊一塊污漬, 他顫抖著, “你走吧……”
他阻止管玉衡要反駁的話,再次開口, “你先走吧,算我……求你……”
平時總是帶笑的眼睛此刻一片通紅,帶著懇求與不舍,不自主顫抖的手用力推了管玉衡一下,又似不舍得挪開,“別猶豫,別害怕,去過新的生活……先生。”
先生……
管玉衡被這兩個字定在當場,望向那飽含濃濃深情的眼睛,眼前閃過許多畫面,有小方總的,還有小皇帝的,那些笑鬧,那些悲苦,仿佛一瞬間都匯成了眼前人的模樣。
“你!”
面前的青年側頭一笑,露出從前桀驁的樣子,“是我啊!”沒給管玉衡任何反應的時間,他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了那人一下,“答應我,趕緊走,讓我也有點價值嘛,我想為你做點事,讓我去拖住他,好不好……呃……”
方嶼說著突然嘔出一口鮮血,一手揪著胸口的衣服彎腰喘息。
“龍……祈……”管玉衡扶住他,眼角不知何時滑下幾行淚水。
方嶼想為他拭去眼淚,又猶豫自己血污的手,挑了衣袖還算干凈的地方為他輕輕擦拭,低聲說:“向南走,那里是……生門。”
青年燦爛一笑,像是最后一眼的訣別,一定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樣子呈現給最愛的人面前,之后,在呼號黑風重新席卷過來之時,毫不猶豫地鉆進了濃霧之中。
“別走!”管玉衡抬手間只扯掉了那人衣袖上的一粒扣子。
“龍祈!方嶼!”他大聲呼喚著,可是黑霧漸濃,根本沒有回音。
管玉衡視線被溫熱的淚水模糊,氣憤又無奈地攥緊手,傻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走掉。
當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黑影中的陣眼,不過還沒等他琢磨多久,四周的黑霧突然淡了許多。
管玉衡薄唇輕顫,黑霧的中心跟著方嶼走了,那么說明,陣眼……是他。
方嶼在遮天蔽日的濃霧中向前走著,他找不到方向,就是憑借直覺,脫離鎖鏈的那一刻他就隱約察覺,所有的攻擊都是沖著他來的,他就如同被標記的靶子,只有自己脫離管玉衡,才能保護他。
心口又是一陣劇痛,方嶼痛得直接倒地,翻滾中不知道撞倒了什么,稀里嘩啦一陣凌亂。
“呵呵呵……”他自嘲地笑著,溫熱的鮮血從嘴角溢出,他也沒有力氣擦拭,任自己栽倒在一片臟污的未知之地,無論是小方總,還是曾經的一國之君,他何時如此狼狽過?
不過他毫不在意,只要能夠讓那個人安全離開,好不容易得來的新生,如果他的遠離能夠給那人一生安穩,他愿意,哪怕永遠萬劫不復也在所不惜,就像曾經做過的那樣。
他攢足力氣重新站起來,走,要走的離那人越遠越好,把這些雜碎都帶走,一起毀滅,換還那人真正的新生。
“呃啊——”心口的劇痛逐漸猛烈,他再次支撐不住身體,腦中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蠶食他的意識,沿著神經游走,漸漸地痛感竟然消失了。
麻木,像被劇毒的毒蛇注入了毒素,渾身麻痹,明明還能輕微動作,身體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喘息間,四周的黑影也自動散開,留出了一塊小小的空地,恭敬地盤踞在一旁等待命令,或是虔誠地拜服。
方嶼抬頭就看見一個最不想看見的人,又覺得這人出現在這里正好,就說明管玉衡有機會離開。
想到這方嶼心下安慰,咧嘴一笑,“我沒猜錯,果然還是我更重要一點。”
“你還是那么自戀,都落到這番田地了,還能不忘了自我吹噓一番。”游彼雙手悠哉盤在胸前看著面前青年的慘樣,“嘖嘖,跟剛從墳地里爬出來似的,虧我那便宜師父對你還能摟得下去。”
“怎么,吃醋?”方嶼惡劣調侃,他在別人面前可不像在管玉衡跟前那么乖,小方總的戰績也不是吹出來的。
“還是留點力氣吧,否則我真怕你挺不到我陣法大成的時候,”游彼冷下臉,“你總得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小明星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也才能瞑目啊!”
“別異想天開了,你死100年他也不會死。”
游彼卻沒接他的話,仔細地打量他幾眼,剛才還安穩的黑霧突然涌了過來將方嶼圍住舉到半空。
心臟再次劇痛,本來有些麻痹的身子劇烈痙攣這,一種失控的感覺襲上心頭,方嶼壓下慌亂,“你又做了什么?”
游彼呵呵笑著,比厲鬼的哭號還要陰森,“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真是完美的作品。”
指尖描繪著那些蜿蜒的血色,游彼上前舔舐,“你流的血已經足夠多了,一起去看場好戲吧!”
游彼一揮手,帶著漫卷的黑風,直接將方嶼拖走。
血絲好像有生命一般攀爬著纏繞起方嶼的整個身子,將他牢牢固定住,血絲漸漸爬上側臉直至眼眶。
“呃——”方嶼發出驚叫怒吼,馬上被風聲掩蓋,轉瞬之間血絲爬上雙眸,方嶼赤紅著眼睛,目眥欲裂。
“嗯……”感覺有什么被剝離,但已經無力反抗,方嶼漸漸陷入了黑暗。
————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世間最慘烈的情緒拉扯莫過于此。
管玉衡拖著傷痛的身子,一直追尋著黑霧的方向,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他。腦子里卻不斷閃現剛才青年的話,還有那無論做了多少心理準備也無法迅速消化的事實。
龍祈,方嶼就是龍祈!
他為了讓自己逃出生天,竟然孤身犯險,只為了那一絲生機。
真是個傻子!
不過不能浪費這好不容易的喘息之機,這次他必須要把人帶走,必須要做萬全的準備。
環顧四周,游彼的陣法他從前在古籍上見過,無比陰毒的邪術,施行次術者可能暫時有通天之力,卻沒有一人善終。
從前作為國師,他鎮壓過無數邪祟,自然了解他們的法門,只要稍加注意就發現了次陣的關竅。
管玉衡握緊手腕上一直隨身攜帶的手串,是一串楠木念珠。他用力扯斷了絲線,取下一顆珠子,再將其他幾枚珠子收好,到萬不得已,也只能兵行險招了。
“呃啊——”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是方嶼的聲音,管玉衡心一緊,馬上收斂心神向聲源處跑去。
可能是陷阱,但是陷阱也要去,靠近危險,才能解決它。
追蹤了許久,黑霧好似在跟他捉迷藏,在此處打著圈的轉,就是不讓他靠近。
游彼又是什么詭計?雖然距離沒靠近多少,可方嶼的痛呼聲卻越來越多,也聲音也越來越小。
他很虛弱,是了,畢竟留了那么多血。
冷靜,現在心急也沒有用,小心步入陷阱,到時候全軍覆沒,管玉衡凝神思索,追逐了半天 ,他也找到些規律,比如某些地方黑霧就不會去。
他虛晃一招,預判黑霧的行動軌跡,果然讓他在下一次移動時,探入了黑霧的邊緣,趁機而入。
無數鬼祟的聲音入耳,管玉衡充耳不聞,手掐指訣,按照天罡北斗向他算準的地方走去,始終腳步不停。
眼前黑影一晃,一片一角從他旁邊掠過,管玉衡霎時伸手一抓,“找到你了。”
“唔唔唔……”被抓住的人嗚咽兩聲,又飛速的掙脫跑走了。
那背影……是方嶼!
“等等——”管玉衡只能跟上,可是這黑霧好似無窮無盡,根本看不清眼前任何東西,很快人影消失不見。
中間管玉衡又碰見過他幾次,跟剛才一樣,總是擦肩而過,現在他腳下的方位,亂了。
不對勁。
再一次人影閃現,被管玉衡緊緊抓住手臂,“你跑什么?”
方嶼回過頭,眼睛紅的如同瑪瑙,沒有任何焦距,只是慌亂地搖頭。管玉衡的心瞬時刺痛,“怎么會這樣!”
“快跟我走,我找到離開發方法了。”管玉衡拉著他,將人護在身后。
剛才還處于平靜狀態的黑霧突然炸了起來,像被驚擾的蝙蝠,黑風四起,刀子一般刮在身上。
身后的方嶼好像害怕似的貼了上來,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沒事,別怕。”管玉衡安撫地拍著他手背,突然注意到他的衣袖——
扣子!
方嶼袖口的扣子不是剛才被他不小心扯掉了嗎!
管玉衡當即想將人甩開。
而身后的‘方嶼’也在同時突然發難,難纏地如蛇一般,繞向管玉衡后背,以腰肢快要折斷的姿勢將一根如錐子一樣尖銳的物品猛地刺向管玉衡后心。
第70章 第 70 章
管玉衡扭身用手臂擋開, 錐子堪堪擦過衣服,留下一絲血痕。
“呵呵,居然露出了破綻。”那‘方嶼’隱入黑霧, 很快又出現,變成了游彼的模樣。
“沒想到你的花樣還挺多。”管玉衡后背的傷口很淺, 但是冰冷刺骨,不知道又是什么陰邪的法術。
竟然想刺穿他的心臟, 一想起剛才的細長錐子,能直接將他扎穿, 一陣后怕。
“我會的還多著呢!”游彼舔了舔錐尖上殘余的血跡, “就是這個味道,偉大的正派人士的血就是不一樣。”
“他在哪?”管玉衡不和他廢話。
游彼笑著伸手,旁邊的黑霧散開,露出平躺于地上的人影,管玉衡一愣, 確認是真的方嶼, 飛身上前,但黑霧很快合并, 連帶著游彼也消失不見。
但他肯定兩人就在這附近。
一張符箓燃起, 金光乍現, 這是他身上最后一張用于追蹤的符箓, 由于靈力損耗,也支撐不了多久, 好在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管玉衡當機立斷, 將藏于袖中的楠木珠子捏碎, 露出里面的褐色藥丸扔進嘴里。
這是緊急時刻修復損傷用的猛藥,不過代價就是對身體的損傷極大, 吃多了甚至直接斃命,不過現在也顧不了許多了。
當他迅速感到二人所在位置時,眼前的畫面幾乎讓管玉衡眼前一黑,游彼正拿著剛才沾著血的錐子準備刺向方嶼的心臟。
“住手!”管玉衡一道法訣使出,心急之時絲毫沒有掌控力度,威力之大直接將游彼炸向一旁。
游彼狼狽翻身,吐了口血,沒想到不過一會兒沒見,管玉衡居然靈力回復如初,不對,甚至比從前更盛,不過轉瞬就想明白了。
“哼,口口聲聲說我修煉邪法,你不也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提升實力嗎?怎么,你用就是對?而我就是錯的?”
“用法術去害人,就是邪術,而我在救人。”管玉衡周身金光正盛,邪祟不敢近身,他迅速走到方嶼那邊,游彼卻不甘心,搖動魂幡,開始了今夜第三次對戰。
“什么狗屁正邪,你要殺我就不是害人了?”
游彼召喚四周黑氣,洶涌如的黑霧向管玉衡撲來,雖然被金光震懾,也不得不屈從于魂幡的驅使,哭號聲不絕于耳,凄厲如煉獄。
“瘋子!”
管玉衡掌心爆出電光,召喚天雷,此時的雷火比剛才強了不是一點半點,管玉衡也有速戰速決的意思。
雷聲陣陣,電光四射,劈得黑霧中慘叫連連,許多黑影四散奔逃,竟然連被煉化的旨意都不聽了,甚至有的逼急了還回去纏著游彼廝打起來。
游彼被咒法反噬,猛地噴出一股血,與自己豢養的小可愛纏斗起來。
等解決了叛徒,他再怎么要魂幡也沒能再召喚來新的黑影,看來煉化的數量到了盡頭,憤恨地將破敗的魂幡扔到一邊,“不中用的東西。”
管玉衡趁機趕到方嶼旁邊,青年緊閉雙眼,卻死死皺著眉,身體偶爾抽搐著,似乎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樣?”管玉衡輕輕拍著他的臉,連聲音都是抖的,方嶼沒什么反應,只是好像痛苦更劇烈了。
管玉衡想將人抱起來帶走,這才發現自己右手心逐漸泛著烏黑,糟了,沒想到藥丸的力量這么快就要耗盡。
必須趕快離開這里,他扶起方嶼朝著游彼的方向看過去,那人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個小木匣,十分古樸,烏漆麻黑的看不出紋路,只是那形狀有些熟悉。
管玉衡皺起眉,等游彼打開木匣,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用紅布包裹著的東西,他心中一陣翻涌。
這東西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中?游彼到底還有什么身份?
此地不宜久留,管玉衡撐著方嶼念出咒語,想要趕快離開這里,此刻方嶼竟然猛地睜開了眼睛。
紅的發黑的眼睛空洞洞的,雙手攀著管玉衡的肩膀不撒手,指尖恨不得狠狠掐進肉里,管玉衡嘶得一聲,“你快醒醒!”給他念清心咒,一看這就是著了道了。
不知什么原因,方嶼沉得像塊石頭,無論怎么用力都抬不起來,管玉衡的肩膀還被死死掐住,兩個人就在這僵持,“搬山術,起!”
管玉衡念出咒語,竟是將方嶼身下的一塊土地也帶了起來。
“晚了,你們走不了了。”
游彼再次輕笑起來,聲音聽起來更加變態了,不知道是不是管玉衡的錯覺,明明聲音從身后響起,卻有一種四面八方都有人說話的感覺。
管玉衡的出路再次被堵死,方嶼七手八腳纏在他身上,腳下的土地猛烈震顫起來,他一個站不穩,兩人一起滾在地上。
無端漫卷地烏云攀上半空,將此處全部遮蔽,一絲夜風鳥鳴也透不進來,比之前還要濃重的黑霧將四周完全隔離開來,沒有慘如惡鬼的哀嚎,只有無邊的寂靜,慘淡又荒涼。
與剛才不同的是,此處被月光照的熒白,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大熒幕打出的光。
管玉衡制住方嶼搗亂的四肢,發現他領口露出的護身符已經完全被污血浸透,邊角被黑氣纏繞,已然沒有了功效。
怪不得被掌控了神志 ,失血過多,再加上護身符破損,再強的意志力也很難抵抗不被侵蝕。
一絲血線慢慢從方嶼身下的地面蔓延出來,好像沿著什么形狀在行進,與天上的月色遙遙相應。
“這是……”管玉衡想阻止血線的催動,用幾張符箓在地面攔截都被瞬間摧毀殆盡。
很快血線在方嶼身下繪制成了繁復的花紋,四周的塵土也漸漸消失露出地面原本的模樣。
原來真正的陣法在這里!
管玉衡掐住方嶼失血的傷口,再這么流下去真的會死。他轉頭怒視游彼,那人一掃剛才的狼狽窘迫,高高在上,得意非凡。
“你真是好算計,今天的每一步都在你的計劃之中。”管玉衡憤恨自己著了他的道。
“不得不說,想要對付你還是要花一點心思的。”游彼滿是事成的心滿意足,也不介意尊重一下對手的實力,畢竟他很忌憚管玉衡的法力。
“呵,不過你的軟肋也太明顯了。”游彼笑著,“就這么一個人就能讓你束手就擒,真是諷刺啊!”
管玉衡垂下頭,掩住了眸中的神色,手中握住一顆珠子,不動聲色地捏碎,含入口中,等待藥丸漸漸生效。
“那個東西,你是從何處得來?”他仰起頭逼視游彼,眼神挪動,指向中天的月亮。
那瑩白色的光源照在管玉衡的臉上,一片慘白,卻出奇的淡然,甚至可以說死寂。
新召喚出的黑霧遮天蔽日,根本不可能有月光透過來,而今天恰逢滿月,陰氣正盛,所以游彼才會選擇今晚出手,而現在頭頂的光亮,卻是上玄月。
“那根本不是月亮,那是鏡子。”
“半面鏡子。”
游彼的臉色隨著他的話變幻著,本來洋洋得意的神情逐漸開始認真,“你還真是見多識廣。”
他沒打算瞞過管玉衡,可是這件法鏡,居然也能被一眼看穿,讓他著實震驚。
這件法鏡是他游歷時偶然所得,也是他步入修行的契機,不知是哪位大能者煉制而成,雖然只有半面,已經蘊含了強大的力量。
管玉衡低頭輕笑,在看見這面鏡子時,他已經不像之前那么急切,因為這一切都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你笑什么?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徹底瘋了不成?”
游彼哈哈大笑,心里卻打鼓,管玉衡認識這件法器,難道里面真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必須趕快速戰速決。
“現在我陣法已成,你們兩個插翅難逃,還是早點覺悟吧。”游彼振臂高呼,開始施咒。
凝重安靜的黑霧隨著咒語一起響應,如同千軍萬馬,大軍壓境,威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其勢要將空間范圍內的所有東西全部碾碎。
陣法之中,血痕逆流,氣息混亂地鼓動,血紅之光如同爆開的火焰,在二人周身炸開,又緊緊貼著他們蠶食,還在昏迷的方嶼被擠壓地本能掙扎。
管玉衡單手覆蓋在方嶼上空抵擋住無處不在的壓力,另一只手掐著指決,輕盈一笑,“你這陣法看似成型,卻缺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他緩緩站起身,雖然戰損,周身血痕,卻掩蓋不住他清冷幽靜的氣質,管玉衡渾身緩緩泛出幽幽白光,縈繞周身輕輕浮動,那節奏似乎與半空那半塊鏡面相合,本來覆蓋于四方的瑩白之光漸漸被管玉衡吸引,全部涌向了他的方向,銀河一般被吸納于身側,溫和地包裹著那人清幽的身影。
隨著鏡面光源的減弱,籠罩四周的黑霧竟然開始逐漸散去,隱隱顯露真正的月光。
“這是……怎么回事!”游彼被眼前的景象震地不知所措,竟然忘記了動作。
他準備了幾年的秘密武器,竟然被人輕易破解,甚至還有倒反天罡之勢,心中思緒狂亂,竟生出了遁走之意。
“廢物!”此時游彼腦海中突然破出一句怒喝。
“你是誰?!”游彼半邊身子都僵住了,剛想用法力抵抗卻頭痛欲裂,腦子里的聲音突然狂躁起來,直接與他的神識撕扯。
“啊——”游彼全身鼓動,氣流亂竄,竟有自爆之相。
管玉衡疑惑,只能先護住方嶼,卻見游彼自己左右手在半空亂抓,互相撕扯,雙眼暴突,從黑轉紅,漸漸空洞,轉為全部黑色幽深的兩個窟窿。
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緩緩轉了過來,直直地看著下面的二人。
“奪舍……”管玉衡皺眉。
游彼悠悠地開口,語氣沉穩,又有點隱隱的興奮,“久違,國師大人。”
管玉衡定睛盯了他半晌,了然地點點頭,也沉下語調。
“久違,六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