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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長門關劇變

    安排好都奚徹,謝辭又要馬不停蹄去哄人。

    屋內李徐正提筆在寫什么,見他進來便將筆隨手搭在了硯臺上并不看他。

    “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提舉司呀知津兄?”謝辭笑嘻嘻地走過去,“你在寫什么?”

    紙張上沒有成形的字,只是橫七豎八亂畫一通的線條,視線剛落上,李徐就將紙蜷成一團扔開了。

    “知津兄,你最近怎么總是不高興呀?”

    “你讓他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回皇城?”

    “是啊。”謝辭覺得對方可能聽到的不多便解釋道:“他是先燕西王的部下,這次來是找斛律風的,剛好我們要回皇城,不如一起。”

    “一面之緣你就信他?”

    謝辭想想都奚徹像被剜了腦干的眼神道:“我感覺要他說謊應該很困難。”

    “為什么要打那種賭?”李徐看著他,眼中含著不明的情緒,“如果你輸了,當真會履約?”

    “我不會輸。”

    “假使輸了呢?”

    “愿賭服輸唄。”

    李徐表情僵住,好像在一瞬間體會了一百種難嘗的滋味,定定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哈!”謝辭突然大笑,“逗你的!我有毛病嗎!我為什么要和傻子愿賭服輸啊,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走不走呀知津兄,你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去了。”

    “回來。”李徐站起身別著頭,鮮少地讓人感覺到有些委屈,“我沒說不去。”

    謝辭覺得這招百用百靈笑道:“那快走吧,還要給未出世的娃娃買個禮物,下次再見估計計夫人腹中的小孩子都可以滿地跑了。”

    “你要買些什么?”

    “不知道,我又沒送過,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不如送一柄寶劍再送幾支釵環,孩子大了喜歡哪個就要哪個唄。”

    李徐嘆口氣道:“還是送長命鎖吧。”

    “也行。”

    兩個人邊說邊走,打聽到賣金銀玉器的鋪子很快選了個長命鎖。

    但前腳剛從鋪子里出來,留守驛館的護衛便跑到跟前攔住了兩人。

    “殿下,將軍,有信使前來給小謝將軍送皇城的急信。”

    “皇城急信?”

    謝辭與李徐相識一眼,心中感知不是小事。

    “回驛館。”

    匆匆返回驛館,信使正站在院落中等候,驛丞、驛卒也聚在一側。

    見到有人回來信使上前一步:“哪位是謝辭謝將軍?”

    “正是本官。”

    信使解下包裹,包裹中是一個長信筒,信筒開口處被黃紙封蓋寫著謝辭親啟四字。

    “還請謝將軍出示令牌,小人看過才好把東西交給您。”

    謝辭取出令牌遞到信使眼前,信使看后雙手捧住信筒交到了謝辭手上。

    “小人使命已達,現回皇城復命,將軍保重。”

    信使揖手拜過便上馬踏上返程之路。

    謝辭扯下黃紙打開信筒將里面的東西拿出,剛露出一角即是一驚,趕緊將信筒合上。

    “都散了吧。”

    眾人得到命令盡數散去,謝辭看了眼李徐,兩人默契回到屋內將門關嚴。

    “是圣旨?”李徐沒看便已猜到。

    謝辭點點頭小心將信筒內的圣旨取出打開。

    上言娿羅人破長門關而入,直逼臨嶺關,命他調臨嶺關五千守軍前往邕城迎戰守城,等待駐北援軍。

    “陛下有何旨意?”

    謝辭從震顫中回神道:“娿羅人向我們開戰了。”

    聽到娿羅兩個字時李徐的瞳孔細微顫動了下。

    “已經入了長門關,守關將士上報請求朝廷派兵。”

    李徐努力平復好心情問道:“父皇命你去臨嶺關?”

    “不,是去邕城,守到援軍抵達反攻娿羅,如果兩道旨意同時發出,二叔應在明日可以收到,這樣算來大軍到臨嶺關應該在十日后。”

    李徐眉頭皺緊:“戰事快至臨嶺關,我們在琢州竟然毫不知情。”

    “倒也正常,戰事打響,琢州刺史即便知情為了不叫百姓恐慌也會隱瞞下來,而我們本就是要被除掉的人,何必對我們說起這事。”

    “大軍需得皇帝旨意方可離開守地,是長門關有人拼命將消息送到了皇城,所以還有一種情況,也是最壞的情況。”

    謝辭說著神色也愈漸嚴肅:“戰事還沒有為姚紹知曉,這代表著臨嶺關還沒有來得及將消息傳往琢州,也代表著沒有逃難的百姓,娿羅人屠城了?”

    圣旨被快速收回信筒,不好的預感已占據心中一半,謝辭臉上不再有平日淡定無謂的模樣。

    “來不及了,我即刻趕往臨嶺關。”

    “阿辭。”李徐拉住謝辭的手臂,“我與你一同前往。”

    “你開什么玩笑?仗打起來就是你死我活,殿下應按原定計劃明日啟程返京。”

    李徐拉著他死不放手,眼中堅定不容拒絕:“我要和你一起去。”

    謝辭用力抽回手,走到門口一腳將門踹開。

    “竹越!”

    竹越聞聲跑過來:“在。”

    “把五殿下綁起來扔馬車上。”

    “啥?”竹越兩只眼睛發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謝辭過去踹了竹越一腳,而后迎上走過來的廖寧兩下將其撂倒狠狠來了計手刀。

    眾人看著這一幕全都懵了。

    他輕踢了腳被打昏的人看向竹越:“一起綁了扔馬車上,這個醒了不好弄,綁死結,立刻啟程回京,務必保護好殿下。”

    周遭一片死寂

    謝辭抬腿照著竹越的屁股又來了一腳:“聾了?動手啊!”

    “你敢。”李徐瞪向竹越施加了無形的壓力。

    “啊,這將軍啊,這這”

    “這什么?你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竹越一臉苦相但還是聽謝辭的話朝李徐走過去。

    一道細微的光亮閃過,發冠上的簪子被拔下來抵到脖子上,看到這一幕的護衛和驛卒齊齊跪地。

    “殿下!”

    “危險啊殿下!快放下吧!”

    竹越傻了,不敢再近前。

    謝辭也懵了一剎:“知津兄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李徐打斷他的話,一字一句又重復了遍。

    注意到謝辭手上有動作,簪子被用力推了下,尖端劃破皮膚溢出鮮血。

    “你干什么!”

    “別輕舉妄動。”李徐定定看著謝辭,鐵了心要一起去,“不想我死在這,就讓我一起去。”

    謝辭蹙眉看著他僵持不過幾息就妥協了:“那就一起去,把簪子放下,我答應的事從不反悔。”

    得到允準,李徐拿下簪子用帕子將血擦凈重新插回了發冠上。

    謝辭過去撫住他的脖子仔細檢查了下傷口,李徐并不克制笑意:“沒事,只是劃破了皮。”

    脖子上的手離開并沒有回話,李徐稍有失望。

    謝辭轉身不再理會朗聲道:“一盞茶的時間,收拾好行裝院中集合前往臨嶺關。”

    他低頭看眼地上的廖寧滑過一絲抱歉,但僅僅是一絲且一閃而過。

    “潑幾盆冷水或什么的,弄醒他,誰遲了受二十軍棍,快去!”

    “是。”

    “是。”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已整隊待發,除了一個人

    “你們不去皇城了?”

    “暫時回不去,你自行前往吧。”

    都奚徹看著他,從剛剛或多或少聽到的內容來猜大概猜到了他們要去哪。

    “你要去打仗了?”

    謝辭沒回答,不確認也不否認。

    都奚徹摘下指環扔過去,謝辭下意識接住。

    “這個給你,在燕西用先人骨頭做成的指環可以保佑平安,希望你能平安回來我們再打過。”

    “我不要。”謝辭頭回覺得自己手這么欠,剛要扔回去,都奚徹卻先一步轉身跑了。

    “哎!”謝辭拿著指環直接扔也不是,只好先揣起來,“真有病。”

    “啟程吧。”

    “阿辭,路程太長,我帶我行嗎?”

    為了加快速度,只能舍棄馬車,連著李徐也要一起騎馬。

    謝辭想想朝李徐伸出手,兩只手握緊,他用力將人從另一匹馬上拽到了自己身后共乘。

    “出發!”

    馬跑起來,李徐靠緊謝辭環緊了對方的腰。

    “阿辭,為何要接那人的東西?”

    “額手太快。”有時候反應太快也不是好事啊。

    “再見時還他?”

    謝辭嗯了聲又道:“要不是聽到什么先人的骨頭,我都要扔了。”

    要真是先人骨頭做的他給扔掉,那就太不是東西了。

    李徐終于露出笑,聽到身前人繼續說著,唇邊笑意也隨之加深。

    “你脖子上的傷口不深,處理了過幾日應該就好了,真沒想到你也有腦子有問題的時候。”

    帶著皇子去正戰亂之處,謝辭深感前路艱辛,主要是挨罵挨揍之路。

    “唉,我感覺回皇城又要挨罵,知津兄,你只能待在臨嶺關內,一旦有變就要馬上撤回琢州城。”

    “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我的好殿下,你要是有三長兩短,陛下非摘了我腦袋不可。”

    李徐又揀起愁容,他本應最知曉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結果沖動之下還是選擇了不該走的路,他跟著除了拖后腿沒什么其他作用。

    “阿辭,我擔心你。”

    刀劍無眼,我害怕,每次送別你都怕是最后一面,晝夜難安,只有跟著才稍能安心。

    跟著起碼就算死也能死在一處。

    “宵小之輩何足為懼?不必擔心。”

    謝辭側頭笑了下:“出城門要提速了,抓緊了哦知津兄。”

    一行快馬離開琢州城朝臨嶺關的方向趕去,留得塵土飛揚一片。

    第八十二章 圍魏救趙

    琢州城到臨嶺關快馬不過一日,將至關外時剛過日落時分。

    臨嶺關城墻。

    暸望臺上的守軍注意到遠處幾騎快馬靠近立即傳報,所有弓箭手同一時刻將弓拉滿。

    “弓箭阻斷!”

    話音落下,數十支羽箭齊發,在馬匹前蹄劃出個半圓,幾匹馬被迫停下來。

    “城下何人!”

    謝辭解下令牌高舉:“西林營步騎校尉謝辭!”

    城墻高聳看不清馬上的人,守將曹文朝身邊守衛低聲道:“取回我看。”

    “是。”

    守衛快速跑下城墻,溜了個側門縫隙出去將令牌取回交到了曹文手中。

    令牌上清楚寫著官職姓名,細細查驗后曹文眼底露出激動。

    “真是少主公!開城門!”

    城門打開,一行人策馬入城,曹文已走到城樓下等候,城上城下的守軍聽到謝辭來了也都激動地喊著少主公。

    謝辭先下馬再將李徐扶下來,而后迎上去拱手道:“曹將軍,好久不見。”

    “少主公,您不是在皇城?怎么會來臨嶺關?”

    謝辭壓低聲音:“曹叔叔,不是說了少主公三個字不合規矩嗎。”

    “對對,小謝將軍。”曹文立馬改了口看看謝辭后面的人道:“這位是?”

    “這位是五皇子。”

    曹文一驚連忙行禮:“下官不識得五殿下,失禮之處還望五殿下海涵。”

    “曹將軍言重了。”

    “不知五殿下與小謝將軍何故來此?難道是為了娿羅人?”

    謝辭看了眼李徐拉住曹文道:“曹將軍,借一步說話。”

    兩個人走遠些謝辭將來龍去脈講清楚,曹文并沒有露出驚異的表情,明顯比謝辭更知曉即將來襲的戰事。

    “狼煙未起就被滅了,連屠了兩城才有人來報信,現下已經快至邕城,破了邕城便可直搗臨嶺關。”

    娿羅的速度和謝辭想的差不多,突襲之戰一鼓作氣連下幾城士氣雖高漲,但總歸吃不消定要休養生息再一舉拿下邕城和臨嶺關。

    “陛下命我去守邕城,可有斥候回報娿羅大軍數量?”

    曹文臉色有些難看:“幾乎傾巢而出,末將愿隨將軍前往邕城。”

    “曹將軍作為臨嶺關守將理應嚴守臨嶺關,若我有差池,臨嶺關將是娿羅人入主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線,絕不能有失。”

    “但是”

    “沒有但是,我謝氏全族為凌國而戰,為凌國百姓而戰,馬革裹尸,死而后已,先祖如此,我亦如此。”

    謝辭看著對方嚴正道:“曹將軍該知曉,現在沒有任何一人比你腳下這道關隘、身后的數萬百姓重要。”

    “是。”

    “哦,還有一件事。”謝辭看了眼不遠處的李徐囑咐道:“如果娿羅人打到臨嶺關,一定要先將五殿下護送離開,不走就綁起來送走。”

    “末將明白。”

    這點道理曹文還是懂得的,不可能·讓皇子留在這送命。

    “曹將軍,臨嶺關有多少守軍?”

    “一萬。”

    謝辭點點頭后退一步揖手道:“還請曹將軍點三千輕騎供我差遣,要有過戰場淬煉身手好的,備攻城武器,現在就集合。”

    “得令。”

    看到曹文離開,李徐便知道謝辭現在就要出發,但還是走過去確認了下。

    “現在就要去邕城?”

    “兵貴神速,等不及。”

    “阿辭,我”

    謝辭快速打斷:“別說要與我一起去的話,你會拖我后退,我沒有精力分心保護你。”

    認清現實的李徐,心似堵了塊石頭,喘不過氣,只能一遍遍責怪自己的無能。

    “活著回來。”

    “放心吧。”

    李徐眉頭蹙緊猶豫半晌道:“阿辭,有件事想求你。”

    “什么?”

    “若能活捉到娿羅人,請幫我問問娿羅的王后現在是何境況。”

    “娿羅王后?你認識?”謝辭不知道李徐和娿羅人還有關系,娿羅的王后是誰?是什么人?娿羅人?漢人?

    “嗯嗯。”

    對方的閃爍其詞讓謝辭心中更好奇,難不成是牽腸掛肚許多年的心上人?但李徐怎么會認識娿羅人呢?

    正走神,李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阿辭,不要特地為之,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危為重,你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活著。”

    “哦我知道了,放心吧。”謝辭抽回手,不知為何有些尷尬的感覺。

    不至一炷香的時間,三千騎兵便集合完畢,謝辭騎上照雪已是蓄勢待發。

    “曹將軍再借我一位得力的副將吧,有要事安排。”

    “副將劉深可聽將軍差遣。”曹文面色凝重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將軍,三千兵加邕城守軍根本擋不住娿羅大軍,守邕城無異于送死,但若不去”又是抗旨不尊。

    “誰說我要守邕城了?”

    此話一出周圍幾人俱是一愣。

    謝辭心中早有盤算氣定神閑地露出笑:“我要圍魏救趙。”

    簡明的四個字眾人幾乎在同一剎明白了他的意思。

    “劉深。”

    “末將在。”

    謝辭看向馬下抱拳拱手的男人道:“本將命你率五百人星夜兼程前往邕城,與邕城守將一起將全城百姓、糧草撤入臨嶺關。”

    劉深定住忘記接令,曹文則驚到瞪圓了雙眼。

    “將軍要棄城?!”

    “暫棄而已。”謝辭攥著韁繩面色無改,“明知敵方傾巢而出還要死守,那是愚,何況誰能保證幾千人對十數萬人能守十日?待援軍抵達,丟失的城池自然能一一奪回來。”

    “劉深!”

    劉深一顫:“末將在。”

    “哦,我還以為你耳聾了呢,三日將邕城百姓、糧草撤入臨嶺關。”

    “將軍,三日實在太緊了。”

    “三日足夠。”謝辭不松口繼續下死令,“三日后若未入臨嶺關提頭來見。”

    “得令。”

    “現在出發。”

    “是!”

    五百輕騎火速整隊離開臨嶺關前往邕城。

    城門大敞開,謝辭策馬背對城門,視線掃過剩余千人朗聲道:“有誰是琢州、邕州生人?舉起手中的刀讓我看看。”

    兩千多人的隊伍舉起了三分之一。

    “有誰雙親尚在?有妻兒?有親朋手足?”

    三分之一的刀未落下便又有三分之二的刀舉過了頭頂。

    謝辭勒馬慢慢行至隊伍前面停住掃視眾人。

    “我尚未娶妻,爹娘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若死在戰場上,白發人送黑發人我爹娘應是肝腸寸斷,但若是任娿羅人入臨嶺關,我生不如死、死也難瞑目。”

    “此戰傷重者無法醫救,亡者無法收尸,行軍要晝夜不休、惜寸陰惜分陰,為了妻女不受奸辱,為了親人朋友不受凌虐,一定要比娿羅人快,那樣才有轉圜余地。”

    眾人靜靜聽著兀自捏緊了拳頭。

    “你們的妻兒老小、親朋好友、手足兄弟,他們也許有的在臨嶺關外,有的在臨嶺關內,無論是為關外的亡魂復仇,還是守護身后之人,我希望你們能隨我死戰。”

    白馬在眾人身前踱步,馬上的少年已經讓人完全忽略這不合時宜的樣貌。

    “凌國與娿羅早已講和二十年內不再發動戰爭,可娿羅人背信棄義!趁我們平定北方戰亂時突襲!占我城池!屠我百姓!敢問諸將心可甘!氣可平!”

    關內一片寂靜,不知誰先喊了句殺娿羅人報仇,而后震天的復仇聲在臨嶺關內回蕩久久不能平息。

    謝辭拔出劍舉過頭頂,響徹臨嶺關的呼喊聲漸漸平息。

    “娿羅人傾巢而出攻打我們,我們便趁他們守備空虛反攻回去!眾將士聽令!”

    “在!”

    “隨本將一起踏平忽布!駕!”

    白馬絕塵沖出城門,身后兩千多名兵卒在各統領的指揮下跟著駕馬跑出了臨嶺關。

    城門關閉,將早已被千匹快馬淹沒的白馬完全阻隔在外。

    李徐定定望著城門,整顆心已隨之遠去難以安定。

    “五殿下,天色已晚,下官帶您去休息吧。”

    “嗯,勞曹將軍為我備下筆墨。”

    臨嶺關地處南境,條件相對北方邊境好上許多,曹文特地命人將最好的屋子打掃出來安排李徐住下,又送來筆墨和吃食。

    “有勞曹將軍。”

    “都是下官應該做的,殿下早些休息。”

    廖寧送走曹文返回屋內將房門關合,見李徐在自己研磨便快步過去把這活接了過來。

    墨染硯臺,李徐提筆沾墨在案上紙張落下字跡。

    稍劣的紙張將每個字都暈開少許,廖寧研磨的手漸漸放緩。

    啪嗒,墨塊倒在硯臺上漸起星點黑墨灑在案上。

    “殿下?這信是?”

    “請罪書。”

    李徐的聲音很平靜,廖寧則帶著輕顫。

    “是小謝將軍抗旨不尊。”

    “嗯。”

    執筆之手未停,很快將半面紙覆蓋上字跡。

    廖寧撲通跪地磕了個頭后揖手注視李徐:“殿下,傳矯詔是死罪啊。”

    “不會,贏了就不會。”

    “殿下是否太過沖動?蜇伏數載才有如今局面,難道要因兒女情長前功盡棄嗎?”

    李徐終于停筆冷眼看向廖寧:“你的話越來越多,是不是我平日太縱著你?”

    “屬下甘受責罰,但話不能不說,如此上奏,倘若擅自棄城后輸了,您就沒命了!”

    “他不會輸。”

    李徐放下筆將輕輕揮動信紙至墨跡全干,而后折起放入信封交給廖寧。

    “派人送去皇城。”

    “殿下!”

    沉默對視半晌后,廖寧合目嘆息終是接過了信。

    “屬下即刻去辦。”

    第八十三章 屠城

    兩軍交戰生死只在一瞬之間,謝辭并不能保證娿羅人真的傾巢出動。

    他在賭,賭一個機會,逼迫娿羅退兵,如果輸了,娿羅人攻到臨嶺關時,援軍應已快趕到,只要曹文能守住一兩日

    披霜冒露,全軍全速,終于第三日夜里臨近娿羅邊境忽布城。

    整休了三個時辰,便在雞鳴前兵臨城下。

    即便有斥候提前回報也掩飾不住忽布城內的慌亂,謝辭知道他賭對了。

    守將站在城樓上喊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謝辭拔下腰間匕首割破手掌,鮮血瞬間溢出,就這樣盛著滿手的血覆蓋住了左臉。

    鮮血慢慢涂抹均勻,手掌移開,紅與白赫然形成強烈沖擊。

    “謝辭!”

    生澀的漢文從城上主將的口中喊出來,謝辭勾唇笑笑。

    半張血面開始是為了遮掩樣貌,后來變成謝辭的標志,再后來殺出了聲望不再需要什么標志時就變成了一個信號。

    一面染血入地獄,一面遠塵留人間,是勢必破城的信號。

    “傳我將令,半個時辰攻破忽布城,后退者斬。”

    “是!”

    傳令兵將將令傳達至全軍,謝·辭仰頭對望敵將朱唇微啟:“攻城。”

    “攻城!”傳令兵大喊著舉起手中旗幟,攻城車率先沖出,身后殺聲四起。

    娿羅的戰鼓響徹天際,羽箭不斷射在攻城車和盾牌上,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火速替上,速度只進不退。

    竹越策馬走到謝辭身邊:“將軍,弓。”

    謝辭接過弓仍立于原地,眼睛鎖在敵將身上,雙方視線交匯,相距之遠看不清對方的臉,卻感受得到源自另一端的殺意。

    四周充斥著戰鼓與怒吼的聲音,攻城車一下一下撞擊著城門,很快,攻撞城門的聲音蓋過敵方漸熄的戰鼓。

    城門的縫隙一點一點擴大,終于隨著一聲巨響,城門傾倒無情地將守城士兵壓在下面。

    城門大開,群馬沖鋒而出廝殺的聲音愈發刺耳。

    在破釜沉舟頑抗之勢下,謝辭望著城樓將弓箭拉滿,長箭破風精準地射斷城樓上娿羅的軍旗。

    城破,旗倒,士氣衰竭。

    再搭箭戰鼓隨之破裂,謝辭掛好弓箭攥緊韁繩用力一扯,照雪抬起前蹄嘶鳴一聲奔入忽布城。

    白馬越過人群和尸首,長劍揮動見血封喉,馬蹄一躍數階直登城樓不下半刻便殺到了敵軍主將身前。

    劍身用力一甩,鮮血灑在磚墻上,謝辭居高臨下望著眼前的人,沒有說話,卻已給出十足的壓迫感。

    彎刀出鞘,敵將大喊著沖殺過來,謝辭控制著韁繩躲過,白馬轉至身后馬蹄猛地抬起踏在敵將的背部。

    強烈的沖擊常人難承,正值壯年的娿羅將軍未受得住跪了下去,內臟受震吐出一口鮮血。

    謝辭下馬踢起男人手中的刀握住,迅速刺入沖到近前的那名士兵的胸口,接著斬殺五六個后繼之人。

    冰冷的劍刃搭回敵將的脖子上,謝辭用力將其踩在腳下,不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

    主將被俘,城樓上剩余的兵卒相互看看猶豫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兵刃相擊的聲音逐漸消逝,腳下的忽布主將不斷喊著什么,語言不通謝辭聽不明白。

    城下,竹越生擒了敵軍副將,將人綁上城樓一腳踹翻在地。

    “稟將軍,我軍已入主忽布城,殘存敵軍盡數投降,將領兩人具在此處,聽后將軍發落。”

    謝辭踹開腳下的人,兩名士兵立即將那人壓住捆好。

    “傳令,不接受投降,娿羅守軍立斬,忽布城內凡男丁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一個不留,不得傷及老弱婦孺,有違令奸辱虐殺動私刑者定斬不饒。”

    “是!”

    “等等。”謝辭望著城外眉頭不得舒展,“無論是宰殺家畜或是奪了糧食務必填飽肚子,休整兩個時辰繼續前進。”

    “是!”

    竹越跑下城樓傳令,忽布兩名將領互相說了什么話,那名主將突然激動地朝謝辭沖過去,卻被看守的士兵按了回來,一雙眼睛死死瞪著謝辭,口中喊聲不斷。

    謝辭輕輕撥動鬢邊劉海,而后環起手臂俯視對方:“嘰里咕嚕說一大堆,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另一個人聽了用漢文朝謝辭大喊:“詛咒你的先祖在地下不得安寧!你也不得好死!”

    “嚯,還有人翻譯,不過就算罵我八輩祖宗也得我祖宗聽得懂啊。”

    謝辭狀若沉思,少頃拔出佩劍道:“你中原話說得好,有用,那你活。”

    銀光一閃劍刃割破忽布主將的喉嚨,血液噴濺涌出,長劍回鞘,謝辭轉手拔出身后士兵的刀雙手握住,手起刀落砍下了忽布主將的頭顱。

    速度之快,直到頭滾了幾步停住,紅到發黑的血從頸部斷口處汩汩流出匯聚成水洼,眾人才反應過來。

    “將敵將首級懸于我方軍旗上。”

    “是。”

    忽布副將哀嚎一陣惡狠狠地瞪向謝辭:“你早晚要下地獄!”

    “沒事,有你們先探路。”

    “有本事真刀真槍比試一場!”

    “哈哈,敗軍之將也配與我比試?”謝辭踏上男人的脊背,用力將男人踩在腳下,“娿羅無端挑起戰爭時,便該預料到會有今日。”

    他狠踹男人一腳將手中的刀扔開,城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已經響起。

    “我問,你答,便可留你一命,你們娿羅的王后現在何處?是何境況?”

    男人聽了冷笑一聲抬頭看著謝辭,眼中略有挑釁之意:“她啊,去長門關找吧。”

    “什么意思?娿羅王后去長門關做什么?說話!”

    無論再問什么對方都不答了,謝辭蹙緊眉頭,不知曉娿羅王后去長門關到底做什么,難不成王后領兵?

    “既然不說,留你也無用,砍下他的頭。”

    早已提刀等候的士兵率先上前,沒有一絲猶豫揮刀就砍下了男人的頭。

    竹越剛好傳完令回來,注意到謝辭慘白的臉色擔心地走過去:“將軍,您都沒怎么休息,睡兩個時辰吧,剩下的事屬下會安排好。”

    “我沒事。”

    謝辭轉身看向已經占領城墻的己方士卒道:“有誰不畏死愿替本將走一遭傳個話?”

    “末將愿往!”

    這邊話音剛落,十幾人的隊伍里便跑出一名年輕士兵跪到了謝辭面前。

    謝辭壓下心中不忍道:“家中都有什么人?”

    “回將軍,沒人了,十四年前和娿羅的那一仗,家里人都死凈了,我輾轉靠乞討過活,后來被邊營的伙夫撿到就從了軍,無牽無掛不怕死。”

    話在耳邊過,心中更感難受,謝辭上前將人扶起來:“你叫什么名字?”

    “回將軍,馬田,建中人氏。”

    “馬田,我記住你了,你是凌國的英雄,你爹娘會以你為傲,今天你做的是可以留名的大事,我要你傳話給娿羅此次行軍的主帥,如若他不撤兵,我會一路殺至娿羅中都。”

    “告訴他們,從他們得到消息開始算三日,三日后我要見到后軍回返,晚一日婦孺不留,晚兩日人畜不留。”

    謝辭看眼天色繼續道:“即刻便出發,我們到忽布晝夜不停趕了三日,你單騎而行速度定然快上一倍,切切記住不要透露我軍兵力如何。”

    “末將明白。”

    謝辭點點頭,朝竹越伸出手:“身上有帶著那東西嗎?”

    “嗯。”竹越從里襯掏出一個小瓶子,打開倒出一粒半個小拇指指甲大的黑色藥丸遞給了馬田。

    “知道這是什么吧。”

    馬田收好藥丸點頭道:“回將軍,知道。”

    “好,含著去咬快些,莫落入敵手受罪。”

    馬田拱手一拜:“多謝將軍。”

    “竹越,命人把那兩名敵將的首級裝好帶上,再給他備一匹快馬,送他出城。”

    “是。”

    馬田又拜了一拜,轉身走下城墻,牽來馬準備好便騎上去飛奔出了城門。

    謝辭望著遠處,直至一人一馬消失在視野中方收回視線,轉身看向城內已然是消寂的尸山血海。

    瞳孔在血色中輕顫,最終無邊慌亂被垂下的長睫強行遮擋住。

    不要怕,不能怕。

    他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雙手卻在無人可看見的地方控制不住顫抖。

    城中百姓是無辜的,但只有做絕做狠,才能逼娿羅大軍回返,才能保住臨嶺關,才能保護臨嶺關內的數萬百姓。

    士兵中有很多人的親人死于娿羅人手中,斬殺娿羅人才能鼓舞士氣,才能讓休息不足的將士亢奮地繼續前行。

    雙手慢慢回握成拳,謝辭抬起眼眸強壓下了屠殺無辜的恐懼。

    姑息優柔,對敵人仁慈,便是自尋死路,他不能害怕,不能退縮。

    他必須繼續走下去

    千里外,臨嶺關。

    殘肢斷臂散亂在城墻上,不知那條胳膊應該匹配哪具軀體。

    還來不及將傷重者拖下城墻,拖行的人就亂箭射殺。

    陰風卷起燒焦的戰旗,關外尸橫遍野,關內騰著火攻后燒焦刺鼻的味道。

    “娿羅撤軍了!”

    “娿羅撤軍了!”

    “將軍!娿羅人撤軍了!”

    曹文擦去擋住視線的血,支撐起身體望向城關下整軍后撤的彎刀鐵騎,眉目間有疲憊亦有安定。

    “傳令,整軍戒備,不要松懈。”

    “是。”

    血腥和燒焦的氣味彌漫在城墻內外。

    似血染紅的夕陽照在城樓,天空中盤旋著等待的禿鷲,在大軍撤走后便迫不及待飛落到尸堆旁大快朵頤。

    李徐走過堆放尸體的過道走到城墻上。

    城墻外,隨馬蹄卷起的黃沙尚未落下,一顆心緊緊揪起,漸漸越過黃沙蔓延到千里之外。

    “阿辭,一定要回來。”

    第八十四章 宿敵現身

    敵軍撤退三日后援軍終于趕到,修整一日便派兵收復了邕城,大軍也啟程邕城。

    “謝將軍!”

    行在軍隊最前面的男人勒馬回頭,看清來人后掉轉馬頭揖手行了禮。

    “五殿下安,為了殿下的安危,還請殿下速速退回琢州。”

    李徐臉上的從容消失得一干二凈,早已沒有心思再聽什么客套話。

    “謝揚,阿辭還沒有回來,按理他應該回來了,我怕他是出了什么事?你應派兵接應。”

    馬背上的男人亦有擔憂:“我會親自去接應,但請殿下不要再跟著,即刻退回琢州。”

    “我不可能走。”

    廖寧將馬牽來,李徐二話不說上馬鐵了心一定要跟著去。

    “將軍就算是讓人把我綁走,我也會再跟上來,我一定要親見到阿辭平安。”

    謝揚無奈朝一旁送行的曹文招招手,曹文策馬走近,謝揚皺著眉頭低聲抱怨:“怎么不早把他綁走?讓五皇子留在這不是胡鬧嗎?他年紀小腦子熱,曹將軍也糊涂了?”

    提到這個曹文一肚子苦水,頗有滿腹冤枉說不出的感覺:“唉,死活不走,一要送走就鬧自盡,誰受得了啊?”

    謝揚一聽更加頭疼,帶著好歹能保證安全,送走萬一真做了什么沖動的事,鬧到陛下那就不好解釋了。

    “保護殿下一同前往邕城。”

    李徐笑了下:“多謝。”

    大軍浩浩湯湯前往邕城,無法安定的心更加動蕩

    娿羅邊境。

    泥沙飛濺,馬蹄狂奔,兩千多人的隊伍經過鏖戰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僥幸逃離。

    亂箭下又有人摔下馬永遠留在了異土。

    手臂上的血滴到白馬上,盔甲早已不知所蹤,衣物干了之后又因傷口崩裂而重新被鮮血浸濕。

    謝辭回頭看向身后的十余人,每個人都滿身血污,臉上俱顯疲倦之色,只有竹櫟綁在身后背著的軍旗可以證明他們隸屬哪國。

    “不要放棄!堅持住!”

    地面不斷后移,耳邊只有馬蹄奔騰的聲音。

    突然一支箭破風直沖過來,謝辭側身揮劍打下,鐵器相擊回頭根本看不清射箭之人。

    沙土飛揚的一里外,身穿黑甲的年輕男人放下手中弓箭,狹長的眼眸緊盯遠去的背影。

    “那個人就是謝辭?”

    身邊的人用同樣的娿羅語言回答了是。

    男人生了一雙深綠色的瞳孔,脖子上戴著黃金項圈,嘴唇從上唇珠為起點至下唇為止,在中線紋了一條一半黑一半白的線。

    弓箭重新舉起,異樣的嘴唇慢慢揚起說著漢人聽不懂的話。

    “有意思。”

    箭矢再次射來,謝辭攥緊劍柄回擊,身側卻有一支羽箭快他一步朝他身后飛去,兩支箭正面相撞發出刺耳之聲雙雙墜落。

    他定神望向前方,遠處提有【謝】字的帥旗高揚著。

    戰馬上身披鎧甲的男人放下弓箭,將馬側銀槍提起,銀槍斜落馬蹄奔騰數萬甲士沖鋒而來。

    “兄長”

    絕處逢生,謝辭提起精神策馬繼續向前,身后跟著僅剩的幾人隊伍。

    沖鋒的大軍讓出一條小路,幾匹馬跑到主帥面前停下,馬蹄站定便有人精疲力竭從馬上摔下去,謝辭亦癱在馬背上。

    “阿辭呢?謝辭將軍沒有與你們一起?”謝揚掃了眼幾人繼續著急地眺望遠處。

    謝辭:?

    他坐直擦擦臉:“哥,你眼神還好嗎?”

    謝揚愣了下看向謝辭猶豫地開口道:“阿辭?”

    “不然是誰啊,你都認不出我了??”

    謝揚的視線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在謝辭身上過了一遍,眼睛里面慢慢露出震驚:“你都長這么高了?”

    謝辭:

    “你走的時候我十二,六年了,我沒病就肯定會長高的好吧。”

    “也是。”謝揚看看他,“真不習慣,再喊我抱你掏鳥窩都抱不動了。”

    謝辭看著周圍的兵臉上一紅:“快閉嘴吧。”

    知不知道這種有損英勇形象的事不能當著這么多人說啊!

    沖殺聲打破了勉強輕松的氛圍,沒有時間再敘家常,謝揚揮動銀槍下令道:“傳令!全軍撤退!”

    隊伍在號角聲下撤離,全速往大營返回。

    趕了一日一夜的路隊伍擺脫娿羅人回到大營,援軍至娿羅徹底撤兵沒再輕舉妄動。

    邕城關上,李徐沒日沒夜守著,誰勸也不走,每日只休息一兩個時辰,恍恍惚惚很怕睡過去就錯過謝辭的消息。

    馬蹄聲臨近,他扶著城墻探出身子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單騎,終于看清了馬背上的人。

    “阿辭”

    李徐高興激動到極點,毫無儀態地飛奔下城墻跑出城門。

    照雪速度不減跑到城門口停下,謝辭下馬緩了會才站穩。

    “阿辭!”

    李徐跑過來剛想抱住謝辭,卻發現對方是滿身的血,雙臂舉在半空不知該落向何處才不會碰到傷口。

    “額”看出對方是想來個擁抱,謝辭尷尬笑笑,“免了吧,除了血就是泥,臟得很。”

    李徐著急解釋:“我沒有嫌棄的意思。”

    “知道,逗你呢。”

    “阿辭,疼不疼?”

    謝辭搖搖頭:“小傷而已,就是太累了。”

    這話不是假的,現在只要讓他躺下,無論在何處他都能睡著。

    身上的傷都是輕傷,只不過一路逃亡一直沒時間包扎有些感染。

    “兄長他們去了城外大營,他說你在邕城等我,我便馬不停蹄過來了,不過知津兄,你應當去琢州的,干嘛在這兒啊?”

    “你不回來,我怎么可能離開?”李徐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滿是傷神與心疼,“你可知我每日都懸著心備受煎熬?阿辭,我看不到你如何能安心呢?”

    謝辭微怔,沒等回話李徐已經小心翼翼將他攬進了懷里。

    “還好你平安回來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

    藏在心底的話到底沒有因一時沖動而說出來,李徐沉沉呼出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能夠落下。

    “知津兄,我真的有點累了。”

    李徐找回理智慌忙松開手背身蹲下:“阿辭,我背你吧。”

    照雪在旁邊用蹄子刨刨地,鼻腔里發出一道粗氣淺淺表達了被搶了價值的不滿。

    猶豫少許,謝辭爬上李徐的背被對方背了起來。

    兩人一馬慢慢走進邕城,百姓還沒有撤回,城中除了士兵和邕城官員便不見其他。

    城內有被草草洗劫,或是娿羅見到空城急著行軍,再加上糧食財物有撤走一部分,所以幸得未傷根本。

    “阿辭,明日我們就回琢州。”

    背上的人沒有回應,耳邊呼吸聲均勻漸輕已然睡著。

    去到官驛,怕謝辭好不容易能休息后被吵醒,便給對方聞了些特制的迷香。

    確認對方陷入沉睡后,李徐才小心幫謝辭處理好傷口,擦拭身子換了干凈衣物。

    做完這一切緊繃數日的意識終是逐漸模糊。

    李徐躺到床上將謝辭抱進懷里,不至五息便也睡熟過去。

    兩個幾乎幾天幾夜未休息的人好不容易安生下來,足足睡了近一天一夜。

    直到竹越從城外大營回來稟報現況,廖寧才過來叫門。

    李徐先被吵醒,遣走廖寧看向身側,謝辭依舊睡著未醒。

    “阿辭,醒醒,你兄長喚你去營帳,阿辭?阿辭?”

    他輕輕推了謝辭兩下,人稍有反應掙扎抬起了眼皮,但整個人看起來仍很疲倦,臉色也不好。

    “阿辭,你還好嗎?”

    謝辭點點頭,李徐蹙起眉將手覆上了對方的額頭,不正常的熱度傳入掌心。

    “你好燙,你在發熱,先別去大營了,我命人去煮退熱的藥。”

    “不用。”謝辭扯住李徐的袖子,支撐著坐起來,“沒什么事,你說什么去大營?”

    “你兄長讓竹越來找你去城外大營,想來應該是商議收回臨嶺關外城池的事吧。”

    “那走吧。”

    “你現在在發熱,喝了藥換過紗布再走,不急于一時。”

    李徐起身下床去吩咐走兩步又回頭囑咐道:“我會讓廖寧和竹越一起看著你,不喝藥不能走,身體最重要。”

    “知津兄。”

    李徐停住腳步又回頭看他:“怎么了?”

    “如果”

    謝辭沉悶得與平時判若兩人,甚至在醞釀這句話時連抬頭看著對方都不敢。

    “阿辭?”

    “我破了三座城,三城中十四歲到五十歲的男子皆被屠殺殆盡,我用這種方式逼娿羅人撤軍。”

    謝辭抬頭看向李徐,雙眸終于露出恐慌:“知津兄,如果是你,你會這樣做嗎?”

    兩道目光交匯,在謝辭將要躲避時李徐快步過去握住了他的雙肩。

    “我會。”

    他坐到床上令謝辭看著自己。

    “如果你沒有那樣做,臨嶺關根本撐不到援軍來,一旦城破,琢州數座城池中無數的百姓都將身死敵手,即便一萬守軍全在,在死攻下撐一日已經是極限。”

    謝辭還是落寞地垂下了頭,屠殺男丁,既能以屠城做威脅脅迫娿羅人撤軍,又可打亂娿羅人征兵之舉,于凌國百利而無一害。

    可為什么他沒有解困的喜悅,只有壓迫得喘不過氣的凄涼無望?他的劍、他的手終究沾了不應沾的血。

    “我信奉的向來是以戰止戰,從不畏懼殺戮,我殺過的人能填滿皇宮的所有水潭,指揮戰事所殲敵軍可填滿都城所有河道。”

    “可那些是敵人、是在戰場上,不是在敵國城邦斬殺無辜百姓,戰爭一起,他們可以死于賦稅可以因征兵死于戰場,但不該死在我刀下,是我錯了。”

    “你沒有錯。”李徐捏緊他的肩膀,“阿辭,看著我。”

    謝辭抬起頭,眼眸映出李徐認真的神情。

    “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也沒有絕對的無辜之人,凌國與娿羅打了幾輩,現在的無辜之人,他們的父輩手上也一定沾了凌國人的血。”

    李徐看著他,眼神與聲音同樣溫柔:“至少作為凌國的將軍,你的決策是當下的最優選,你守護了自己應當守護之人,你沒有錯。”

    “沒錯?”

    李徐將他擁入懷中輕輕撫拍他的背給予安慰。

    “嗯,你沒錯。”

    第八十五章 娿羅王后

    喝了退熱的藥,又將傷口重新包扎,兩人便啟程去城外軍營商榷如何奪回城池。

    可令他們未曾想到的是娿羅人根本沒有守城的意思,守軍不到一百,幾乎是凌國軍隊未至,對方就已經撤了兵,只留下座座空城。

    關外五城,除了邕城,其他的走進城中財物、糧食、牲畜,凡是能帶走的半點影子都見不到。

    這些時日大軍的任務便是焚燒堆積如山的尸體。

    “娘的,這次根本沒有久戰的意思,明擺著是為了囤積糧草軍餉而來,這群狗畜生!小謝將軍當時怎么不將他們的城池盡數屠盡呢!”

    一位將領返回營帳報告完城中狀況,氣不過又破口大罵半晌直到嗓子干了才停下。

    謝揚與謝辭相視一眼皺起了眉頭:“難不成他們要攢一場大戰,抱著直取中原之心。”

    “娿羅人果然不可輕信,三十年之期未半便又按捺不住狼子野心,咳咳咳!”謝辭捂住胸口氣得忍不住咳嗽。

    李徐連忙扶住他幫他順順氣:“還好嗎?這么多天都沒退熱,今晚啟程回琢州再找大夫瞧瞧。”

    “對。”謝揚也正有此意,“阿辭,這里有我,你便隨五殿下回琢州,而后盡快返回都城吧。”

    謝辭自是放心謝揚在這,何況他的任務是守邕城和保護五殿下,而今邕城無恙、琢州事無果,他該護送李徐回京復命。

    “好,那我們今晚就回琢州吧。”

    “對了。”謝辭想起什么剛要說,考慮到還有旁人在,便叫上李徐離開了中軍大帳。

    回到自己的帳子李徐才開口問:“是有事要跟我說?”

    “你不是讓我打聽娿羅王后的現況嗎?我問了,三座城的將領都說娿羅王后去了長門關”

    話還沒說完,李徐突然高聲:“她身為王后不在中都,怎么會去了長門關?”

    “這我也不清楚,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娿羅了吧。”

    看對方情緒激動的樣子,謝辭更加好奇娿羅王后和李徐的關系。

    “知津兄,你和娿羅的王后很相熟嗎?你怎么會認識娿羅人呢?”

    李徐沒有回答,或許也根本沒有聽到他說話,整個人陷入封閉之中,過了好久那雙眼睛才有所波動。

    “阿辭,我要去一趟長門關。”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徐沒拒絕也沒說話,先急著走出營帳,謝辭快步跟上,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能讓李徐亂了陣腳。

    “知津兄,等等我。”

    大軍就駐扎在長門關內,廖寧一同前往,三個人快馬不到兩刻鐘便入了長門關。

    軍隊一直在城外駐扎,因而謝辭幾人未曾進入過城關,而今踏入,馬蹄徘徊竟難以前進半步。

    滿地堆積著尚未來得及處理的尸體,城內充斥腐臭味道。

    被破碎成數段的尸體,不知是活時所為還是死后分尸。

    幾人下馬牽著韁繩往前走,謝辭慢慢緊捏了拳頭。

    有人被燒焦,有人被砍了數刀,有人被剜了眼睛拔了舌頭,男人、女人、老人、幼童

    陰風吹過街道,身旁的門板被吹動發出老化的聲音。

    謝辭聞聲看過去登時傻住,腦子空白良久才急忙移開視線,紅了眼眶。

    敞開大門的客棧內,正對著大門的桌子上,一個散發上女人被擺成大字型綁在上面。

    上半身綁在桌面上,下半身綁在桌腿上,腿上是已經干了發黑的血跡,腹部扎著一把未拔的刀。

    “畜生”謝辭咬緊牙,指節捏得咯吱作響。

    李徐和廖寧沉默著,亦露出恨意。

    謝辭解下外袍視線回避著走過去,拔出刀扔開,將衣服蓋到了女子身上。

    “對不起。”

    三人繼續沿著街道走,死于奸.殺的女人數不勝數,無論男女老少,所有尸體的臉上盡是痛苦猙獰。

    “殿下,小謝將軍,你們看那。”

    兩人朝廖寧所指看去,兩雙瞳孔同頻震顫一剎。

    不遠處的樹干上綁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孩,還不會說話的孩子被當作活靶子射成了刺猬。

    再往前看竟不止一顆樹、不止一個孩子。

    “娿羅欺我凌國太甚。”李徐環顧四周悲憤難擋。

    謝辭擋住眼睛,泛紅的眼眶含了些難落的淚:“此生勢要勦滅娿羅以報此仇。”

    城中走個遍,三個人的嗅覺都被熏得不大靈敏,尸臭模糊腦子只好裁些布料捂住口鼻。

    “知津兄,娿羅已經撤兵,娿羅王后應該不會留在長門關了。”

    然李徐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視線在每一具女尸身上停留,直至找遍長門關每一寸角落才停下,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

    “殿下,應當無事,咱們回吧。”

    仍蒙在鼓里的謝辭好奇更盛:“知津兄,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尸體。”

    “啊?”

    李徐搖搖頭:“可能真的沒事,是我太杞人憂天,回去吧。”

    “好。”

    三人準備原路返回,路過敞開的城門關外尸橫遍野,謝辭停住腳步盯著外面的尸堆。

    “為何有一個女人?”

    “什么?”李徐走過去隨他一起往關外戰場上看。

    橫七豎八成堆的尸體中央,一桿長槍被扎入地面,槍尖上掛著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漢人的喪服,面朝地面四肢無力垂著,肚子被利刃貫穿,槍尖從背部露出。

    轉著圈的禿鷲和烏鴉還在享受美餐,一只喜鵲也趕來湊熱鬧,落到女子身上啄咬起頸部的腐肉。

    思緒在這一刻完全停滯,無法再有任何思考和行動,李徐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遠處的女人,眼神愈漸木訥。

    “知津兄?”

    “殿下,不一定是”

    李徐沖出關門,廖寧和謝辭也趕緊跟上去。

    跑到長槍邊,李徐顫抖地伸出手掀開女子的袖子,熟悉的玉鐲仍戴在手腕上。

    他不斷深呼吸著又慢慢去撩遮住女子臉頰的長發。

    頭發撩開,將要腐壞的臉露出來,李徐收回手踉蹌后退差點兒摔倒。

    “知津兄!”謝辭扶住他,“沒事吧?”

    廖寧走過去將長槍拔出放倒,女子尸體摔在地上正面朝上露出面容,廖寧瞳孔一顫:“殿下”

    “這女子是誰?你們識得?”謝辭因迷惑而有些焦急,“難不成這就是娿羅的王后?”

    李徐一步一晃走到女子身邊撲通跪下,不顧女子身上的腐爛和尸臭將人抱進懷里。

    “阿姐你說你會回來,你怎么能騙我?怎么能騙我”

    “阿姐?”謝辭更懵了看向廖寧。

    廖寧不忍地別過頭:“這是殿下的同胞姐姐,凌國的二公主。”

    “二公主?不對啊,徐貴妃不是只有五殿下一子嗎?”

    “這說來話長。”

    “十四年前,與娿羅所定的三十年止戰中,有公主和親的條件。”李徐將人抱起來,收斂悲痛,卻掩藏不住眼眸中的滔天恨意。

    “那年,阿姐十三歲,嫁給了已過而立之年的娿羅王。”

    謝辭怔住,忙道:“即便和親也不應選擇未及笄的幼女,該由當時唯一成年的長公主前往,怎么會這樣?”

    李徐握緊拳頭,看著懷里的尸體竟然笑出了聲:“哈哈哈哈,是啊,怎么會讓未及笄的女兒去?這十四年她過的是什么樣子的日子呢?”

    “知津兄”謝辭不忍再問,戰敗之國,獻公主和親

    竟然向娿羅低頭至此,自己打輸了仗,要閨閣無辜女子來彌補。

    他看著李徐懷中的尸首深嘆一口氣,不知該將這悲慘命運歸咎于敵國還是皇城那位向來主和的貴人。

    凌國公主遠嫁和親,而后被帶到長門關外斬殺祭旗。

    這是一國恥辱之最,亦是世代為將掌領兵權的謝氏一族的恥辱。

    用女人平息戰亂,帶來的只有無盡羞辱和卷土重來,唯有戰方能止戰。

    走過長門關見到公主尸身,謝辭重新堅定了自己信念。

    “而今凌國兵強馬壯統并燕西,休養生息數載,斷不會再向娿羅低頭,此仇一定會報,知津兄,我答應你,終有一日我會將娿羅王的人頭帶到你面前雪恨。”

    李徐慢慢仰起頭望向高聳城關上的長門關三字,卻又好似透過長門關看著遙遠之處。

    “阿姐,他們欠你的,我會一樣一樣一點一點討回來。”

    “知津兄節哀。”謝辭心中難受極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喪親之痛,話到嘴邊只剩節哀二字。

    李徐低頭看看懷里的人,十數載未見明明已該相見不識,可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記憶中的面孔絲毫未變,卻在光陰流轉中添了臟污和腐壞。

    “阿姐我長大了,我來帶你回家”

    快馬返回軍營,諷刺的是空城中唯一沒有受到損壞的,只有一口口棺材。

    軍營中相熟的將領,年輕些的有的根本不知皇帝還有這個女兒,有的知道二公主但所知卻是二公主死在十三歲那年。

    而年長些的皆緘口不言,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一問三不知。

    十四年不長不短,足以隱藏下不可宣之于口的往事。

    謝辭深覺遣未及笄的公主和親有蹊蹺,但李徐不主動說,他便不能問,不能再往傷心人的心上扎刀子。

    在軍營休息一日,封好棺幾人便啟程返回了琢州城。

    第八十六章 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

    馬車拉著棺槨駛入琢州城,謝辭的身體狀況又差了幾分,斷斷續續在發熱。

    “仍去官驛,找個大夫來。”

    “是。”

    關上窗子李徐又摸了摸謝辭的額頭:“好像沒有早上那么燙了。”

    “我好多了,下去走走吧,太悶得慌。”

    “好。”

    兩個人走下馬車步行前往官驛,透了氣謝辭感覺精神不少,身上傷口皆是皮外傷并不嚴重,但不知怎地一直發熱,如何都不見好轉,燒得人有些暈暈乎乎的。

    “阿辭,我們多休息幾日等你好轉再回皇城吧。”

    “沒事,不耽誤。”

    謝辭剛說完沒事就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胸腔陣痛,李徐輕輕撫拍他的背擔心不已。

    “這樣不行,還是好了再走吧。”

    謝辭搖頭堅持道:“我的任務是護你周全,多留恐生變數,明日一早返京。”說完又咳了一陣。

    一行人緩慢走著,身邊忽然有幾個人往前小跑,一個接著一個,嘴里還嘟嘟囔囔說著真沒想到什么的一些湊熱鬧的話。

    “計大人能是犯了什么事兒啊?”

    “那誰知道。”

    “計大人?”謝辭好奇攔住說話的兩個老婦,“大嬸,你們說的是哪個計大人?”

    其中一個老婦停下來道:“咱們琢州城不就一位姓計的大人嗎,市舶提舉司的計提舉啊。”

    “計提舉他怎么了?”

    “應該是犯了大事。”老婦小聲說著,“那些官差可是皇城派來的,你想想罪名能小了?都給免職抄家了,聽說還要流放呢。”

    “什么!”謝辭心頭一顫,捂住胸口又咳起來,上起不接下氣好像要將肺子咳出來。

    那老婦見這模樣害怕會是癆病趕緊躲老遠跑了。

    “阿辭,控制一下,這么咳會傷肺臟。”李徐一把將謝辭攬進懷里,從身后用手捂住了謝辭的嘴。

    懷中人從身體震顫到費力呼吸,并非本意地在手掌中留下了一點涎水。

    謝辭背部抵著李徐的胸膛,整個人陷在對方懷里,側過頭去看,李徐剛好也在看著他,他立時掙扎出去退開兩步。

    “我好多了。”

    “嗯。”李徐慢慢蜷起手掌,將對方的痕跡留存于掌心。

    謝辭的思緒回到剛剛老婦的話上:“我得去提舉司看看。”

    “一起去。”

    走到市舶提舉司果然有官差搬著東西進出,周圍圍了一大堆湊熱鬧的百姓,走到近前的時候官兵正在驅逐圍觀百姓。

    大門前空出來,謝辭先跑了過去抓住一個人亮出令牌:“這是在干什么?”

    “是小謝將軍啊,下官見過小謝將軍。”

    那人行過禮解釋道:“將軍有所不知,市舶提舉司的計提舉引細作入皇城,幸得陛下仁慈免其死罪也未殃及親族,只判了貶黜流放,這不已經下了大獄,這點東西清完,晚些就要押送走了。”

    “流放到何處?”

    “崖洲。”

    謝辭愣了足有三息仍不敢相信:“陛下竟動怒至此計寧現在何處?”

    “琢州大牢,但不能見,哎小謝將軍!”

    后面的話聽都沒聽謝辭就跑了,與李徐幾人火速趕往琢州大牢。

    但到了大牢壓根進都不讓進,幾番口舌看守之人都不松口。

    “信不信我現在就斬了你!”

    “小人也是按規矩辦事,若流放的官員出了問題,小人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吶。”

    李徐拉住已有些失了理智的謝辭上前道:“出什么事有我擔著,我們不會逗留太久。”

    看守的官兵撲通跪下來:“請五殿下恕罪諒解,小人按章辦事,實在無法放二位貴人進去,二位今天進去,小的明天就沒命了。”

    “你!咳咳咳咳!”

    李徐把謝辭攔回來幫著順順氣。

    “好些嗎?阿辭,按規矩是不可以進去,所以跟底下人說再多也沒用,我會讓廖寧去找此次總領之人,我們先回驛館讓大夫瞧瞧,放心,肯定能見到。”

    沒別的辦法,謝辭只能同意先回驛館,到了驛館急得火上房,根本沒心思看什么大夫。

    “不看大夫也先將退熱的藥喝了。”

    謝辭接過藥碗兩口喝凈放回桌上,甚至無法安定坐下:“你知道陛下要將計昭明流放何處嗎?”

    “聽到了,崖洲。”

    “那里偏遠到書信都寄不出,酷暑難耐時有饑荒,四面環海常有天災如何能去!無心之失陛下怎么能罰的這么重!”

    “阿辭。”李徐蹙起眉,“你冷靜些,這是在外面,當心隔墻有耳。”

    “怎么冷靜啊,你想想,計昭明,計昭明啊,最養尊處優,讓他去崖洲,他還能活著回來嗎?再加計夫人有孕在身。”

    李徐嘆息一聲,眉宇略帶愁色:“我已經讓步,為何三皇兄偏偏不能放過。”

    “你說是寰王向陛下告發了那細作舞姬是跟著計昭明去皇城的?”

    李徐搖搖頭:“不確定,但他是幕后主使,你不說我不說,除了他誰還知道真相?”

    知道此事的人,他、李徐、計昭明都不可能說,除了寰王的確再無其他人,謝辭憤而將藥碗撥到地上。

    “計昭明的娘子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啊!他怎么能在這個時候這么做!卑鄙無恥!”

    李徐面露愧疚:“對不住,若不是我真的起了爭權之心,計寧也不會遭受池魚之殃。”

    “這與你何干!是他們欺人太甚!”謝辭氣得狠了捂著胸口又咳起來。

    李徐眼中除了心疼便是擔憂:“事已至此,先以自己的身體為重,回京再想辦法。”

    謝辭緩緩氣點了頭,現在著急沒有半點用,只能回皇城找陛下求情。

    過了不久廖寧回來稟告已經打點好,明日押送出琢州城后,可以在城外見一面。

    能見到臨行前的一面,謝辭稍放了心,但想到結果,還是煩躁憂慮,一夜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謝辭便和李徐一起趕往城外約定的地點,還特地帶了一個大夫。

    遠遠看到停著的馬車,謝辭先行下馬帶著大夫過去,李徐則站在遠處沒有上前。

    負責押送的官兵怕涉案官員逃走或出其他意外,雖然迫于權勢同意了送行,但并沒有允許計昭明夫婦可以走下馬車。

    隔著窗子三個人都啞住不知在這種時刻要說什么,畢竟此一別可能到死都不再有相見之日。

    謝辭拿出包在帕子里的長命鎖遞給計昭明,計昭明接過來小聲說了句謝謝。

    “昭明兄,不是我”謝辭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知道,阿辭,我都知道。”

    計昭明握著長命鎖,一朝榮華富貴,一朝跌落塵埃,突逢巨變之人仍強撐著想保持輕松的一面。

    “我知道你死都不會說,我信你,這個結局我設想過,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太蠢,不用擔心,我爹娘肯定會使銀子上下打點,我不會太遭罪。”

    聽著這樣反過來的安慰,謝辭沒有半分好受,反而更加心酸。

    “真沒事兒,我在市舶提舉司本來就和船啊海啊打交道,這回去島上也沒離開船和海,我覺得挺好的,沒準你下次見我,我都能出海打魚了。”

    “只是”計昭明看向崔玲,將崔玲的手握入掌心,“苦了你要和我一起受罪,都怪我連累了你”

    崔玲笑笑搖搖頭靠到計昭明身上同樣握緊對方的手。

    謝辭背過身擦去眼淚,帶著大夫走到押送隊伍為首之人身邊。

    “同行家眷有孕在身,我聘了個大夫隨行,計寧雖受流放,但戶部的計大人、計家還在,指不定哪日便可官復原職,勞煩大人別太急著趕路,路上務必小心照料。”

    謝辭將準備好的金銀給到那人繼續道:“我謝家也會承大人此情。”

    “將軍放心,來時計大人也囑托過了,路上肯定好生照料,絕不會受罪。”

    “多謝。”

    謝辭掩唇咳幾下回到馬車處心含悲情:“昭明兄,我會為你求情,求陛下收回成命,若不成等過了這陣我再求,一只求,你們一定要好好堅持住,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們。”

    聞言計昭明點點頭難壓哽咽:“那我真信你了,你好好求情啊,別偷懶。”

    “一定,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回來。”

    謝辭把腰間拴著的袋子解下來塞給計昭明。

    “這是我離京前我娘給我的南珠,一共十顆,還剩八顆都在這了,崖洲產珠,應該能用上,還有銀子,跟五殿下多拿了些,不知道能不能用上,都帶著吧。”

    計昭明沒說話直接收下,他們兩個人從來不跟對方客氣,相交多年,謝辭最放在心上的朋友除了李徐便是計昭明。

    “阿辭,我還有件事托付你,我娘只有我一個兒子,你得空多替我去瞧瞧她。”

    計昭明仰頭把淚吞回眼眶:“她從前日子苦,到我考上功名才在家里真正抬起頭,一朝失勢險些累及族人,我怕大夫人和宗親再難為她。”

    “放心,我一定常去探望。”

    計昭明壓住淚點頭道:“你答應的事我放心,阿辭,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回吧,若有再見之日,皇城私宅埋的酒開了請你。”

    “好,一定能再見。”

    窗子合上,馬車轱轱轆轆往遠方駛去,謝辭微微仰頭將眼中含的淚晾干,心中難受得緊。

    “咳咳!咳咳咳咳咳!”

    謝辭捂住被震出疼痛的胸口,一陣頭昏腦脹視線在一瞬間模糊,不到一息人便沒了意識摔倒在地。

    “阿辭!”

    第八十七章 窺見親吻

    李徐火急火燎抱著謝辭回到驛館沖進房間。

    大夫也在同一時間趕到,施針探脈摸摸謝辭的額頭脖子,又扒開眼皮查看瞳孔,而后深思踱步良久不發一言。

    “怎么回事?說話。”

    “這,小人不太確定,這癥狀看起來像是傷口感染導致發熱,但”

    “但什么?有話直說!”

    大夫猶豫著回答:“但目前看來更像是染了瘟疫。”

    “瘟疫?怎么可能?邕州死尸盡數焚燒,未有爆發疫病的消息傳來。”

    “幾位大人是從邕州回來的?那就很有可能了,本來受傷正是虛弱之時,如果長時間接觸未處理的腐爛尸體,就可能感染疫病。”

    大夫雖不能確定,但聽到幾人是從受屠殺之地來的急忙去書案邊拿紙筆寫出藥方,給了離著最近的廖寧。

    “還請大人立刻派人去抓這幾服藥回來,煮了之后在屋內灑均勻,再在院中將這些藥干燒防止病氣散出去。”

    廖寧拿著藥方交代給了門外護衛,回來不免憂慮:“殿下,若真是疫病您還是先遠離的好。”

    大夫聽廖寧的稱呼心知眼前的人是個大官,繼續寫了從前當地用過的防治瘟疫的藥方交上去。

    “小人醫術不精,不能完全肯定,也可能是普通發熱加重,現在只能先用上藥,留一個人照顧,其他人盡快遠離不要靠近,萬一真是疫病,再多感染上就不好了。”

    “好,我會照顧他。”

    竹越立馬道:“下官留下照顧就行,殿下金貴之軀萬萬不能涉險。”

    “是啊殿下。”廖寧十分認同,“瘟疫一旦染上很難治愈,殿下應以自己的身體為重。”

    “這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李徐心中焦亂,“即刻備車返京,回到皇城讓太醫來看。”

    廖寧沒辦法只能應聲。

    “還有”李徐捏緊拳頭眼睛盯著謝辭,許久露出悲痛之色,“把二姐的尸身焚了吧,不能再帶著。”

    “是。”

    一行人啟程離開琢州急著往皇城趕,連著幾日每晚只休息兩三個時辰便繼續趕路。

    謝辭身上一陣熱一陣涼,長時間昏迷,醒時自己也沒什么意識,藥石無用,無論吃什么藥冷熱都退不下去。

    馬車內的暖爐隨著謝辭的體溫被熄滅或燃起,在人看起來難受至極時,李徐便將謝辭抱進自己懷里輕拍輕晃地哄。

    若真是疫病,草率將人帶回皇城定要受責罰,但他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咳咳咳咳”

    “阿辭?你醒了?”李徐抱緊謝辭,將自己的額頭貼到對方額頭上,依舊發燙。

    謝辭燒得有些糊涂,昏昏沉沉睜開眼靜處半晌喃喃道“你怎么抱著我?”

    “你一直抓著我喊難受,我抱著你你才好些,所以就抱著了。”李徐面不改色地編了兩句又擔心道:“現在感覺怎么樣?”

    謝辭搖搖頭身上沒力氣,輕輕拍了拍李徐的胳膊:“我自己能坐著。”

    “沒關系。”

    “有關系。”很有關系,發現自己坐在李徐腿上被抱在懷里,謝辭人都清醒不少,掙扎著終于下來坐到了李徐旁邊的位置。

    他靠著馬車壁輕輕喘息,醒了卻不見好轉,仍難受得緊。

    “我們是在回皇城的路上嗎?”

    “嗯,喝口水吧。”李徐把扁壺打開送到謝辭嘴邊,謝辭微微仰頭喝了兩口。

    “不知道怎么了,從來沒病這么久,煩得很。”

    “回皇城讓太醫看看,琢州城的大夫說可能是染上了瘟疫,并不能確定。”

    “什么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徐撫上謝辭的背幫忙順氣,謝辭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了幾遍才止住咳嗽。

    “怎么會?糟了,早知是這樣我為什么要是送昭明兄,他夫人懷著身孕,萬一染上豈不是造孽。”

    “你自己難受至此,還有心思憂心別人,放心吧,這么多天我都好好的,計昭明他們肯定不會有事。”

    “對啊還有你。”謝辭急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你別跟我坐在一起了,不能確定也怕萬一。”

    “放下手阿辭,我不怕這些。”

    李徐稍挪了下身子,本就離得很近的兩個人幾乎貼到了一起。

    謝辭后腦抵在馬車壁上只露著兩只眼睛,身前的人越靠越近,他偏頭給對方留了個側臉。

    “我若是擔心自己,早就不會在這,阿辭,我只擔心你,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耳朵因為噴灑的氣息微癢泛紅,謝辭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奇怪雜亂。

    “不要總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

    “誤會什么?”李徐又貼近了些,“阿辭,你說會誤會什么?”

    “就是”

    等了很久對方沒有再說下去,李徐退開將衣服蓋到謝辭身上:“再休息會兒吧。”

    趕了數日,馬車終于駛入皇城。

    怕自己真的染了瘟疫,謝辭在最后一次清醒時囑咐不要將他送回嘉良侯府,人就又沒了意識。

    入夜一行人回到松雪別院,連夜請來太醫,太醫看過倒是確定了并非疫病,但是何原因高燒不退卻無從查明,只能和其他大夫一樣開退熱的藥。

    然而藥流水一樣喂下去,一點起色沒有,人肉眼可見的消瘦,李徐因憂心跟著小病了一場,只能再尋大夫一個接著一個來看。

    “殿下,嘉良侯府又派人來問,要將小謝將軍接回去。”

    李徐頭疼一剎道:“就說今日天色晚了,夜間風涼,明日我會送阿辭回去。”

    “是。”

    小廝離開往府門跑去,剛至府門,門外停下一輛精美的馬車,馬車門打開,頭有絲縷白發的婦人被侍女攙扶著走下來。

    門口守衛行了禮,傳話的小廝也上前揖手:“小的見過嘉良候夫人,我們殿下說晚間風涼不易挪動,明日會送小謝將軍回去。”

    “想到了今日又會是白派人來一趟。”沈玉秋走上階梯,“所以我親自來看看五殿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哎哎,夫人,我們殿下說了明日一定送小謝將軍回去。”

    沈玉秋停下腳步厲聲道:“私自扣留朝廷命官、不說明原由就將我尚在病中的兒子帶回自己府上,哪一條說出去五殿下占理?今日我必須見到我的兒子,不然就去陛下面前說說分明!”

    “這”守衛和小廝面露難色。

    “還請嘉良候夫人稍候,容小的去稟告一聲。”

    “用不著。”沈玉秋一揮手袖子打在小廝身上,“我認得路,我看我自己的親生兒子,難道還要五殿下準許不成?滾開!”

    這個架勢,加上考慮到謝沈兩家又是謝辭的母親,根本沒人敢攔。

    沈玉秋從前為了抓惹惱先生躲罵的謝辭,也沒少來松雪別院。

    憑著記憶快步往內院走,身后跟著貼身侍女,幾個小廝、護衛遠遠跟著一個個又著急又不敢上前。

    至內院廂房找不見人,便徑直走去李徐的屋子。

    房間熏著草藥,開了半扇窗,透過窗子沈玉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謝辭,心頭一顫趕緊加快腳步卻在離近前突然站定。

    “夫人?”侍女隨著沈玉秋的目光往半開窗子看去,大驚失色捂住了嘴巴。

    屋內,李徐坐到床邊輕撫謝辭的臉頰,慢慢低頭在謝辭額頭落下一吻。

    “阿辭,為什么還不好起來,到底該怎么辦”

    院落外廖寧得到消息火速趕過來,見沈玉秋站在窗外,又看到屋內李徐坐在床榻上,心頭驚詫立即推開房門跑進去。

    “殿下,嘉良候夫人來了,已在屋外,門房的人沒攔住。”

    李徐剛站起身,沈玉秋便已越過廖寧走進屋子。

    “五殿下安。”

    “嘉良候夫人”

    客套話還沒說完,沈玉秋就已經收了禮:“妾身今日來,是要將吾兒帶回嘉良侯府。”

    “此事我已令人回稟,天色已晚,阿辭還病著不宜吹冷風,明日陽光足時,我會派人送阿辭回去。”

    “五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出爾反爾,妾身實難相信,若今日不能帶阿辭回去,妾身只好去面見陛下,跟陛下要人。”

    李徐一手負在身后,靜默無言少時道:“今日的藥還沒熏完,阿辭本就在發熱,萬一再受風寒,夫人就不擔心?非要在這時候折騰他?”

    若沒見著剛才的情形,沈玉秋定會因擔心而被勸動,但親眼看到李徐所做之事,已是堅決不能再留謝辭在這。

    “殿下到底是擔心阿辭還是要強行留人?蘭琴。”

    “奴婢在。”

    “隨我一同入宮面見圣上。”

    “是。”

    “等等。”李徐一點點握掌成拳沉聲道:“廖寧,送小謝將軍回嘉良候府。”

    “不必。”沈玉秋給蘭琴使個眼色,蘭琴便應聲離開。

    “我們嘉良侯府不缺人也不缺車,便不勞煩五殿下了。”

    不一會竹櫟跟著蘭琴一起回來,將謝辭背起來,幾人很快離開了松雪別院。

    大門外馬車駛走。

    院落中,李徐站在屋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是誰放了嘉良候夫人進來自去領罰,傳我的令,日后任何人進出松雪別院必須通稟。”

    “殿下,那小謝將軍呢?”

    廖寧三步并兩步過去踹了腳提問之人:“聽不懂任何人三個字嗎!”

    “是,屬下知錯。”

    “殿下,殿下。”一個小廝急沖沖跑過來,“寰王府來人請殿下過去。”

    “就說我更了衣便去。”

    李徐微微舒展眉心,該來的,終于來了。

    第八十八章 忠和情

    寰王府,花苑。

    小廝在前帶路,引著李徐與廖寧兩人穿過種植花草的小路,行至被樹木包圍的空曠之處。

    遠遠有濃煙蔓延,越走近烤肉的味道越重,李徐蹙蹙眉取出帕子掩住了鼻子。

    下垂的樹枝撩開,身著燙金黑袍的男人獨自坐在庭中轉著匕首把玩,面前架著火堆,火堆上方架起架子烤著一只乳羊。

    “王爺,五殿下到了。”

    男人停住手中匕首,回頭露出笑,左眼眉尾到眼角那一條小拇指長的刀疤,也隨著笑意變動形狀。

    “好久不見吶五弟,來,嘗嘗為兄親自為你烤的羊。”

    李徐走過去行禮道:“見過皇兄。”

    匕首在手中打了個轉飛出直直扎入廖寧腳前的地面,廖寧抬起的腳又慢慢落回。

    “都愣著干什么,本王要與五弟好好敘舊,還不快滾?”

    庭中小廝盡數退離,廖寧看向李徐,李徐輕點了下頭,廖寧轉身離開。

    “五弟呀,這么久不見射御仍那么差嗎?”

    “總是比不上三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晟手肘撐著膝蓋往前俯身,“那見縫插針的本事,為兄也比不上你啊。”

    “臣弟是一片丹心,三哥此話未免叫臣弟寒心,如今一切栽到娿羅人身上,三哥應盡可放心才是。”

    “放心,自然放心,五弟打小就讓人放心,要不為兄怎么會這么疼你呢。”

    李晟站起來將匕首撿回來擦擦,割了一塊肉放嘴里嚼嚼又呸地吐了出去。

    “哈哈哈哈!沒熟啊,還得再烤烤,哪能讓五弟吃生肉。”

    李徐看著吐到他腳邊嚼碎的肉仍保持淺笑:“琢州那家胡人酒肆是姚紹夫人的私產,若是通過提舉司的計寧查到姚紹頭上,三哥折了人怕是不好受。”

    “故而臣弟幫三哥縫補上了這百密一疏之處,父皇盛怒下流放計寧,至少一時半刻不會想起審問之事,人到了蠻荒之地,想要如何封口三哥應是擅長。”

    李晟點點頭,眉眼旁的刀疤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可怖:“為兄從前還真是小瞧了你。”

    “三哥謬贊,臣弟不過是想替三哥解些小憂而已。”

    “哈哈哈哈!”李晟走到李徐身邊俯身靠近,“五弟兩面討好左右逢源,是想著無論誰贏你都能安然享一世榮華,還是有心看鷸蚌相爭?”

    李徐低頭唯諾道:“臣弟不過是良禽擇木而已。”

    “好一個良禽擇木,為兄信了你。”

    “既已向三哥呈明,臣弟便不久留了。”

    “哎別急著走啊五弟,烤羊還沒吃呢。”李晟按住李徐的肩膀,將人按回座位上,“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整天熏得香噴噴的,比姑娘家都講究哈哈哈哈。”

    李晟轉轉匕首在烤羊上切下微有些焦的一塊肉,用刀尖扎住遞給李徐:“來,嘗嘗你三哥我親自烤的肉。”

    李徐伸手去接匕首,還沒碰到,匕首就被帶遠。

    “用手。”

    李徐嘴角掛著得體的笑,少頃用手拿住了那塊肉。

    “五弟?怎么不吃呢?”

    李徐把肉放進嘴里,油與鹽混合在一起,拿過肉的手指也染上油腥,剛要用帕子擦卻被先一步抓住手腕。

    李晟歪著笑看他,眼中露出上位者的玩味:“五弟,合作愉快。”

    “多謝三哥盛情款待。”

    離開寰王府大門,馬車已在等候,從入府到離開未超過兩刻鐘,主客都無心多留。

    “殿下,如何?”

    “無妨,不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罷了,叫尤子書來見我。”

    “是。”

    馬車駛回松雪別院,李徐從腰間儲物的錦袋中取出一個小瓶子扔給廖寧。

    “這瓶解藥,今日隨行之人一人一粒,剩余化入水中,松雪別院內每個人都要喝。”

    “屬下明白。”

    夜深寂寥,松雪別院內唯有風吹落葉之聲。

    侍衛引著尤子書走向最僻靜的一處院落。

    “這里”

    “尤先生,殿下正在等您。”

    尤子書握緊扇子走下樓梯,頭頂的門砰地關上,攥著扇子的手隨之一顫。

    地牢內沒有血腥氣,通過甬道走到光亮處,李徐正坐在圈椅上背對著他。

    他快步走到李徐身前行了禮:“殿下連夜喚我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不是什么要緊事。”

    李徐手肘搭在扶手上,漫不經心地輕撐著下巴,視線在對方身上細細打量,而后露出笑意。

    “只是離京兩月有余有些想念元卿兄,怕元卿兄因兒女情長忘了我。”

    尤子書立時跪地揖手至額頭:“我尤氏一族誓死效忠殿下,忠心天地可證,是因聽聞殿下正憂慮小謝將軍的病情,故而沒有及時來向殿下稟報。”

    “哦原是我誤會了,忠和情,尤先生怎么會分不清呢。”

    “于屬下來說,此生最重要之事便是助殿下成就大業,死而無悔,其余事、其余人不足一提。”

    李徐手背撐住頭笑意閑適,盯著地上的人看了一會后輕笑道:“起來說說吧。”

    “謝殿下。”

    尤子書站起身慢慢緩一口氣終于安定下來:“屬下已助斛律世子召集殘部共一千二百余人,我方私兵三千,等殿下準許可隨斛律世子一同去往燕西。”

    “放個消息召回舊部而已,做了兩個月?看來滅族之仇、眉睫之爭敵不過溫柔鄉啊。”

    “屬下慚愧,請殿下責罰。”

    李徐嗤笑一聲:“尤先生圣賢書讀得太多,太磊落,這事交給你,是我失策。”

    他抬了下手指,廖寧過去將準備好的藥瓶交到尤子書手上。

    “殿下,這是?”

    “遣五十精銳分批潛入燕西,我們的人、燕西人各半,燕西人一定要是陌生面孔,找機會進入各部將領家中,將此毒投放。”

    尤子書握著瓶子微微發愣。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是謂兵者詭道。”李徐笑意淺淡,陰損之術在他看來不過是贏得勝利的平常手段。

    “燕西各部兵力指揮權在各部將領,自己可寧死不屈,然妻兒老小毒發之時自然求我,燕西,勢在必得,我要的從來只有結果。”

    尤子書將藥瓶小心收好道:“殿下之計正可解兵力不足之難,此番如助斛律世子重奪燕西,日后于我們大有裨益,如若不成,燕西各部也將受殿下牽制,甚好甚妙。”

    “不一定會全部得手,待前往燕西之時,還需想個法子偷潛接近王帳,擒賊先擒王,這烏祿答便交給謝辭和斛律世子。”

    “殿下真要讓長松一起去?不擔心”

    李徐打斷道:“凡成事必有代價,燕西太重要,我需要名正言順的燕西王站在我這邊,謝辭若去,能加幾分勝算,我相信他會安然無恙。”

    “是。”尤子書輕敲扇子眉心微有憂慮之色,“若斛律世子言而無信該當如何?”

    李徐掃了眼尤子書:“我最不擔心的就是他,放心吧,踏入牧云書院時就已經由不得他了。”

    “還有一事,屬下已經聽說寰王作為,殿下”

    “不足為懼,我會親自處理,解決了燕西之事便送他上路,眼下如何助斛律風拿回燕西才是要緊事,速去準備吧。”

    尤子書安心一笑:“是,屬下告退。”

    剛走出地牢所在的院落,身后廖寧追了上來。

    “殿下還有事交代?”

    “不是。”廖寧把手中罐子給到尤子書,“殿下說天一冷你的舊疾怕是又要犯,讓我把特意煉的對癥丹藥給你,剛才忘了。”

    尤子書接過來收好感激一笑:“代我多謝謝殿下。”

    “放心,路上慢點。”

    “好,回吧,不必送了。”

    回到書院,尤子書把藥和毒一起放到臥房的儲物柜中鎖好。

    “你怎么才回來?”

    房門打開又關上,斛律風快步走過去從身后猛地抱住尤子書在其頸間嗅了嗅。

    “你是狗嗎?”

    “先生希望我是什么?”

    “家犬。”尤子書轉身勾住對方的脖子輕聲細語,“我的家犬,只咬別人。”

    斛律風笑了下:“先生說什么就是什么。”

    “裝出來的可不算。”

    斛律風向前一步將尤子書抵到柜子上,膝蓋輕易打開對方的雙腿:“你們的五皇子什么時候愿意見我?”

    “等你是燕西王的時候。”尤子書咬著嘴唇強忍對方放肆的揉搓,“落魄的世子可沒有資格當面與殿下講條件。”

    “四千兵力攻回燕西,幾乎沒可能。”

    尤子書將手放下按住腿間的膝蓋,泛紅的臉上微露笑意:“殿下自然有必勝之策,附耳過來。”

    斛律風低頭靠近,雙眸先是怔愣而后放大:“好歹毒的招數。”

    “兵不厭詐,成大事何須拘泥小節,族親被滅時敵人也沒講什么道義吧。”

    斛律風猶豫少時終是選擇同意,但心中另有憂慮之處:“聽說謝辭病了,偷潛回燕西對付烏祿答我和都奚徹兩人足夠。”

    “你與謝辭相熟,應該知道但凡他能動就一定會去幫你吧。”

    看著眼前人無可反駁的樣子,尤子書用指尖輕輕滑過對方的脖子:“有件事要囑托斛律世子,與殿下合作之事不能告知謝辭。”

    “為什么?”斛律風抓住那只手,“謝辭是我兄弟,我們燕西人從不欺騙兄弟。”

    “稍安勿躁,世子不是知曉我們意欲何為?既把謝辭當兄弟,為何要將他拉入危險之中?這就是對兄弟的報答?”

    尤子書掙脫開,手指繼續下滑反客為主報剛剛的仇。

    “知道越多危險越多,說與不說,世子可以好好考慮。”

    斛律風額頭抵到尤子書肩上喘著粗氣,滾燙的思緒已經不容許他再多想別的。

    “讓我進去。”

    “求我。”

    “求你”

    第八十九章 怎么得到人,才是關鍵

    誰在那?

    謝辭努力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去看,身旁、腳下一片漆黑,唯有遠處閃著光亮。

    他邁開步子走過去,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紅,最后變化為千萬道血色人影。

    殺戮、嘶喊、鮮血

    謝辭捂住耳朵,凄厲的聲音穿透手掌繼續敲擊耳膜,一道道身影如一道道魔咒將他包裹其中。

    走開!

    他沖進血光中胡亂揮動拳腳,血色人影被打散后又重新聚集,如此往復。

    滾開!我沒錯,我沒錯!我不怕你們!

    “我沒錯沒錯”

    “阿辭!”沈玉秋站起來沖到席地而坐正在念經文的和尚面前,“有用,真的有用,他說話了,法師,您快再繼續念念吧。”

    老和尚繼續輕敲木魚念經文,幾個小和尚在床榻周圍灑著符水,照雪堂內外擺了無數個火盆,里面燒著驅邪的草藥和符文。

    “侯爺,阿辭怎么還不醒啊?怎么辦啊”

    謝安平搖搖頭嘆息一陣,肉眼可見面容之憔悴。

    年近四十才得一子,如今躺在床上藥石罔效,夫婦二人痛煞心田,求醫不能,只好寄托于神佛。

    沈玉秋跑到門外雙手合十,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哭著祈求上天。

    “要索就索我的命,別索我兒子的命,求求各路神仙救救我的孩子,我愿意一命換一命,只要我兒子能醒過來啊!”

    “玉秋”謝安平過去摟住沈玉秋,幾天的時間兩個年過半百之人又生出幾縷白發,蒼老不少。

    “我的兒啊,我的阿辭”

    “娘”

    兩人心頭顫動一齊跑到床邊,沈玉秋先握住了謝辭的手:“娘在呢,娘在,阿辭,聽到娘說話了嗎?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娘。”

    謝安平眼眶也紅著,不善表達的老父親只能站在一旁在心里默默祈禱自己的孩子可以睜開眼睛。

    “娘咳咳咳”眼皮因雙瞳轉動跟著動了動,時隔數日,謝辭終于再次睜開眼睛。

    光線刺目,許久才緩和下來看清床榻邊的人。

    “爹娘”

    “娘在,娘在這兒。”沈玉秋一手捂住嘴,大喜過望眼淚流淌下來滴在手上。

    謝辭又難受又沒力氣,臉色慘白,大病一場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念經的聲音停下,老和尚走過來雙手合十稍稍欠身:“小施主深陷心魔,心魔不解疾病難消,貧僧所念清心咒稍后會手抄一份注音予小施主。”

    “多謝法師。”謝安平合十還禮,做出請的動作,“府內已備齋飯,法師這邊請。”

    謝辭盯著頭頂床帳,耳邊是母親的抽泣聲。

    “娘,我餓了”

    “娘這就讓人去備飯。”

    “不,我想吃娘親手做的如意羹。”

    沈玉秋點頭輕輕撫摸謝辭臉:“娘這就去做,你等著娘啊,別睡,一定要等著娘。”

    “嗯。”

    支走母親,父子對視一眼,心魔從何而生彼此明了,謝安平拉來椅子放到床邊坐下。

    “長門關之事為父已然詳知,你抗了旨也立了功,功過相抵陛下應當不會責罰,若圣怒難消,為父會為你求情。”

    謝辭沒所謂地一笑:“哼挨頓打而已,皇宮的板子還沒有老爹你的馬鞭疼咳咳咳”

    “臭小子,還有心思開玩笑。”謝安平責備后長長嘆息:“為將為帥,爹以為教你的夠多了,阿辭,為父問你,戰爭是對是錯?”

    謝辭脫口道:“錯?”

    “那若是統治者殘暴苛政,民不聊生,起兵反抗救百姓于水火呢?”

    “是對?”

    “那若是打破安和景象,只為私利私仇或爭奪權利領土呢?”

    謝辭不說話。

    “為父再問你,若讓你殺一無辜之人而救一百無辜之人,你殺是不殺?”

    謝辭仍不說話,謝安平繼續問:“殺一人救百人是對是錯?饒一人喪百人是對是錯?”

    得不到回應,問者自答道:“是非對錯無可評說,只在你心中選擇,你選擇殺,便不要因那一人而亂心智,你選擇不殺,便不要因那百人而愧疚。”

    “你可知為父為何為你取字長松?”謝安平起身將劍架上的寶劍取下放到謝辭身邊。

    “松者,無畏堅韌,受屈不改心,為父希望你立于天地固守本心,堅而不屈,落子無悔。”

    謝辭看著身邊的劍,良久閉上了眼睛。

    “自己靜靜吧,爹去看看你娘的如意羹煮好了沒。”

    “爹。”謝辭突然出聲叫住謝安平,“倘若伯仁因我而死呢?”

    謝安平眼眸微怔腳步卻未停:“只要你無殺伯仁之心。”

    “兒子知道了。”

    ······

    皇宮,乾明殿。

    盤龍金絲地毯上,撕碎的紙張散落四周,殿內氣氛凝冰寒涼,靜至針落可聞。

    “矯詔,難為你想出這法子替他頂罪。”

    金色龍靴抬起來狠狠踹到胸口上,李徐未受住倒下去捂著胸口咳了好一陣。

    “欺君罔上,以尊護卑,大逆不道!你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怎能替臣子頂罪!”

    李徐剛撐著重新跪好,一個巴掌落到左臉,嘴角很快滲出血跡。

    天子盛怒,殿內唯一留下的老太監屏住呼吸不敢往這邊看一絲一毫。

    “朕的兒子,對是對,錯亦是對,謝辭為你死是應當,你為他扛罪是愚蠢!”

    李徐磕頭一拜:“父皇明察,的確是兒臣改了詔書,兒臣愿受重罰。”

    “還敢狡辯!”

    皇帝隨手拿起書案上的筆筒甩到李徐身上,筆嘩啦散落一地,木雕筆筒砸在李徐肩上,衣服內的皮膚很快紅起一片。

    “遍體鱗傷想要心,愚不可及,怎么得到人才是關鍵。”

    李徐詫異地抬起頭,眼前身穿龍袍的男人眼眸深沉似可將人心探透。

    “朕,是你的父親,是凌國的皇帝,你要記住,在凌國沒有朕不知道的事情。”

    “那父皇應當知曉此事是兒臣一人的主意,與謝辭無關,況且謝辭功過相抵,現仍在病中,父皇不應再責罰。”

    又一個巴掌落在臉上,李徐倒吸一口氣,臉頰已然發麻。

    “想得到什么,就想辦法將其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間,而不是被喜歡的物件牽著鼻子走!”

    李徐神色驟冷:“他不是物件,是兒臣珍視之人。”

    “你!逆子!”皇帝一聽怒火更盛,“來人!把這個逆子拉出去杖刑三十!”

    “是。”

    甲士將李徐架起來,在拖出大殿的前一剎,皇帝終究還是心軟不忍:“慢著,杖刑免了,你就在這跪著反省。”

    “謝父皇。”

    皇帝走到李徐身邊負手而立,視線低下去落在李徐身上。

    “喜歡可以,想要也可以,但若動真心癡情于錯誤之人,朕會殺了他。”

    李徐捏緊拳頭慢慢跪直身體:“兒臣謹記。”

    從日頭初升到夜幕籠罩,整個皇宮都知道五皇子被陛下罰跪,但除卻皇帝的身邊人,沒人知道是何原因。

    “哎呦殿下,慢點慢點。”

    李徐在老太監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跪了一天,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

    “多謝王公公。”

    老太監招呼同行的屬下道:“快扶著殿下,小心點。”

    兩個小太監接力上前攙扶李徐,一路將人送出宮門。

    宮門外,廖寧等候許久,眼看宮門快下鑰以為李徐要留宿宮中,這會兒見李徐腳步虛浮地被扶出來急忙跑了過去。

    “殿下?怎么回事?傷得嚴重嗎?”

    “無妨。”

    兩個小太監行過禮便趕緊回宮了。

    廖寧將李徐扶上馬車面露擔心:“您受了陛下責罰?難道是為了請罪書之事?”

    李徐沒有否認。

    “回京已這么多天,還以為陛下不欲追究呢。”

    “此事不要再提。”李徐揉著膝蓋,身上被砸踹的傷也隱隱作痛,“阿辭怎么樣了?”

    “正想向殿下稟報,小謝將軍醒了。”

    “醒了?”李徐眼露喜色,“速去嘉良侯府。”

    “是,去嘉良侯府。”

    馬車加速行駛,很快停到嘉良侯府門前,李徐焦急地跳下馬車,雙腿還未恢復差點摔倒。

    “殿下,沒事吧?”

    李徐根本聽不到,甚至沒等門房通稟就已經跑進大門往照雪堂去。

    “阿辭!”

    房門哐當被推開,謝辭手上一抖,書掉在地上。

    “知津兄?你這是?”看清來人,他挪挪身子靠著枕頭坐直了些。

    “聽說你醒了,我有些著急,抱歉。”

    李徐將房門關上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書放好,伸手覆上謝辭的額頭:“不熱了,可感覺好些?”

    謝辭偏頭輕撥開額頭的手:“好好多了,病去如抽絲嘛,我感覺明天就能下床了。”

    他稍抬頭去看身邊的人,注意到對方臉頰上的傷神色驟變:“你臉怎么了?被打了?誰打的?”

    “陛下。”

    “陛下?陛下為何打你?”

    李徐遮掩下傷勢,以未受傷的右臉面對謝辭坐到床邊,謝辭往里面挪挪給他讓了些位置。

    “到底怎回事啊知津兄,陛下怎么會打你?你犯了什么事啊?”

    李徐想想覺得是個博取同情的好時機,便將自己替對方扛違命棄城之罪卻被發現的事和盤托出。

    第九十章 池中魚,籠中雀

    “你是不是有病!瘋了嗎!”

    謝辭情緒激動下沒忍住咳了幾聲,李徐輕輕幫他撫背順氣卻被一把撥開。

    “你竟敢做這種事?真是腦子蠢透,知不知道如此大罪,若我輸了你就沒命了!”

    “知道,但我信你不會輸,你也的確沒輸,我當時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我怕你受罰。”

    謝辭移開視線,嘴上仍是不饒:“你真的有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解釋清原由挨頓打而已,大不了在床上躺幾個月,誰要你頂罪。”

    “可我不想讓你挨打。”李徐小心握住謝辭的肩,讓對方轉過來面向自己。

    “阿辭,我只是不想你受傷,這事是我考慮不周,關心則亂,遇到你的事我總沒辦法冷靜。”

    謝辭愣愣看著對方,少頃躲開了那道赤忱、含著自己身影的眸子。

    “不要總是說這種令人誤會的話。”

    “沒有誤會,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阿辭,我只會因為你一個人失去應有的理智。”

    “什么啊,快別說了,放手。”謝辭躲開對方的手,心卻已因這話亂成一團,偏偏想不出是何原由。

    李徐垂下雙睫,眼中傷神之色難以掩藏。

    想要心是愚蠢?怎么得到人才是關鍵?

    他看向眼前人,他要如何得到這顆心?又要如何留住這個人?

    池可游魚,籠可養雀,然謝辭是鯤鵬,非池籠之物。

    若要留得此人,便要先拔利爪再斷羽翼,使其喪失逃生之能,永豢于他的股掌之間。

    “知津兄那邊的柜子里有藥,你拿來我給你涂些,對不起,剛剛是我太過了,我是因為擔心你才會那么說的。”

    戾色褪去,李徐揚起笑意眼眸重聚光芒:“我知道。”

    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那樣對他的阿辭?明明捧著怕碎,含著怕化,只敢小心翼翼藏在心上。

    皇帝說的不對,他的阿辭從來不是把玩的物件,阿辭是他的命,是填滿他一整顆心的珍寶。

    只要這個人一直在他身邊,那受其支配又有何妨,都是他心甘情愿。

    謝辭沾取些藥膏輕輕涂抹到李徐的臉頰上。

    “沒想到陛下那么疼你還會跟你生這么大的氣,我不會也要挨揍吧?”

    “不會,這事和你沒關系,況且若不是你,援軍未至臨嶺關就破了,功遠大于過,陛下應當封賞才是。”

    “算了吧,不挨板子就謝天謝地了。”

    指腹帶著藥膏在臉頰輕輕打圈,吸收得差不多,謝辭又沾取些藥點在對方微有裂痕的嘴角上。

    “疼嗎?”

    “疼。”

    “那我輕點。”

    手腕被握住,謝辭一愣,眼前的人忽然靠近用額頭抵住了自己的額頭。

    “你,你做什么?”

    “看看到底還熱不熱,剛剛手涼,我怕不準。”

    謝辭抽回手往后躲開:“我說了已經好多了。”

    “阿辭。”

    “嗯?”

    “你的臉怎么紅了?”

    “啊?紅嗎?”謝辭用手背擋住臉頰,本沒有變化的臉頰,因為這句話真的開始泛起了紅。

    李徐輕輕一笑握住謝辭的手,用帕子將指腹上殘留的藥膏擦去,習武留下的繭子劃過掌心成了異樣的撩撥。

    “退熱了就好,這幾日都想著你,擔心你,今晚總算是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什么啊,謝辭低著頭心中煩悶,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至于睡不著嗎?總說這些亂七八糟話做什么?

    真的很討厭。

    “我兄長快回來了。”他轉移開話題,但心里還是難以名狀的復雜。

    “好事,在皇城會多留些時日嗎?想來除卻在邕州的一面,上次見謝揚將軍已經是數年前了。”

    “會吧,這次我決定和兄長一起走,已經和爹娘商量過了。”

    李徐怔住:“什么意思?”

    謝辭放松地嘆口氣笑道:“大病一場真的是險些死去,不過也想明白許多,久留富貴溫柔鄉亂人心智,我該回到我應去的地方。”

    “京中太無聊,等幫斛律風殺了烏祿答我就隨兄長去北境,待上幾年,嘿嘿,沒準兒能和兄長一樣娶到北境的姑娘呢。”

    眼前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謝辭抬臂在對方眼前揮揮手:“知津兄?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李徐慢慢露出不達眼底的笑,“挺好的。”

    謝辭未覺有他玩笑道:“到時你可不要太想我哦。”

    李徐注視著眼前這個臉上帶笑的少年,心情極速落寞轉為陰寒。

    不會想你,因為我根本不會讓你走。

    去北境?娶妻?絕無可能,謝辭,別想離開我半步。

    “知津兄你怎么又愣神了?”

    “沒有。”李徐笑著看對方,“阿辭,你眼睛上是什么?”

    “什么?”

    “把眼睛閉上。”李徐輕托住謝辭的臉,慢慢靠近想把落在對方睫毛上的絨毛吹開。

    “五殿下!”

    房門推開,兩人具是一愣,沈玉秋快步走過來福身:“不知五殿下駕到,妾身有失遠迎。”

    李徐放下手微微頷首:“我憂心阿辭的病情,故而未得通稟便闖進來,望嘉良侯夫人勿怪。”

    “殿下言重了,侯爺正在花廳已為殿下備好茶點,請殿下移步一敘。”

    李徐看向沈玉秋,在那雙眼睛中找到了對自己的不歡迎,他微揚唇角,心下了然。

    “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阿辭,天色不早,也該回了。”

    他抬手輕輕將謝辭睫毛上的絨毛拿掉,溫柔一笑:“阿辭,我明日再來看你,好好休息,聽話。”

    “哦”

    李徐笑著站起身走到沈玉秋身邊行禮:“若阿辭有不適之處,還請嘉良侯夫人派人知會一聲,幾日未見阿辭,晚輩實在寢食難安。”

    “怎能勞煩五殿下掛心。”沈玉秋臉色已經有些難看,招呼來小廝侍女去送李徐,“妾身近日身子不爽利,便不遠送了。”

    明晃晃開始趕人,李徐掛著禮貌的笑看眼謝辭便轉身離開了。

    送走人,沈玉秋把門關上急著走到床邊坐下:“娘跟你說什么來著,不許與五殿下太親近,你都當耳旁風了?”

    “我我沒當耳旁風啊。”

    “那你們剛剛在做什么?”

    “我眼睛上落了東西,他幫我拿掉啊。”

    沈玉秋看著自己的糊涂兒子,氣不打一處來:“你以后離五殿下遠點。”

    “為什么啊?”謝辭想不明白,不高興道:“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一起,怎么遠點啊,難道不分青紅皂白就絕交嗎?”

    “你還頂嘴,我是你娘,娘不會害你,你必須聽娘的話,離五殿下遠點。”

    謝辭應付道:“知道了,知道了,等我離京肯定就遠了嘛。”

    沈玉秋想想也是,五殿下如今到了可議親的年紀,阿辭離京后定是幾年無法相見,到時五殿下再一娶妻,估計能斷了念想。

    “最近有沒有去青樓?”

    “沒有。”謝辭果斷回答,“絕對沒有,我忙著公務、打仗,之后就一直在生病,怎么可能去啊。”

    “明天去月來閣。”

    “啊?我在生病啊娘。”

    謝辭以為母親又要說教趕緊解釋:“我真的改邪歸正了,保證以后都不去了。”

    “不行!”

    謝辭愣住,沈玉秋急道:“病好就去,必須去,娘盯著你,在那住幾天,想找幾個姑娘都行,銀子娘出。”

    “娘”謝辭抬手摸摸沈玉秋的額頭,“您?是不是病了?”

    沈玉秋打開謝辭的手:“沒病,你躺下趕快休息,一定要快快把身體養好。”

    病了,絕對是病了,謝辭躺下愈發肯定,太陽打西邊出來,不是病了就是瘋了。

    該不會是在考驗他吧?要是他去了就聯合老爹一起揍他?那也太狠心了吧,他可是大病初愈啊。

    “你好好休息,娘走了。”

    沈玉秋走出房門,門口竹越正在那守著,她看眼空蕩蕩的照雪堂,只有一匹馬和一個護衛。

    “嘖,還是個男護衛。”沈玉秋嫌棄地掃了眼竹越,“這可不行,這幾日得加些年輕漂亮的婢女伺候。”

    莫名被嫌棄的竹越撓撓頭,心想原來的婢女不都是老夫人遣走的嗎?怕將軍廝混特地在照雪堂只留他一個人,怎么又變了?

    搞不懂。

    嘉良侯府外。

    李徐乘上馬車隱入長街之中。

    “之前讓你派人尋的那味藥材,盡快尋來。”

    “殿下不是說”廖寧頓了頓驚異道:“難道殿下又決心制那個藥了?”

    李徐冷眼掃過對方,廖寧噤聲低下了頭。

    “希望他永遠沒有用到那藥的機會。”

    只要乖乖留在我身邊,不要逼我,阿辭

    “三哥那如何了?”李徐手肘搭到窗框上撐著頭,眉心漸漸舒展。

    “回殿下,聽手下人回報說寰王幾夜無眠,昨日夜里突然發狂殺了一名姬妾。”

    “上次去看三哥是何時?”

    廖寧算了一息道:“已有六日。”

    “嗯。”

    李徐輕勾手指,一名小廝立即跑上馬車將車內熄滅的爐香點燃。

    爐香燃起,味道清甜中帶著冷冽,李徐抿唇一笑:“取上薄禮,再去探望探望三皇兄吧。”

    “現在嗎?殿下,您的傷”

    “無妨,我那三哥若看到我受傷,定然有好心情。”

    第九十一章 將死之人

    寰王府,花廳。

    將人晾了快半個時辰,李晟才穿著寢衣摟著新得的侍妾姍姍而來。

    秋日里女子只披了一件薄紗裙,褻褲僅可遮住不可外露之處,上身的肚兜蓋住前胸,背部露在外面,后頸和腰間系著繩子。

    “哈哈哈哈!美人在懷實在是走不開,叫五弟久等了啊。”

    李徐移開視線,眉頭可察覺地蹙起來。

    “哈哈哈!怎么了五弟,害羞了?”李晟走過去將懷里的女人用力推到李徐身上,李徐當即站起來退到一旁。

    女人不滿地嗔了聲,李晟笑著將女人又扯了回來。

    “別惱,我這五弟最沒趣味,你就當他是個和尚吧哈哈哈哈哈哈!”

    李晟坐到椅子上將女人抱進懷里,拿起茶碗喝了口茶:“五弟,坐呀。”

    李徐頷首坐下,不遠處李晟手上并不老實,但眼睛卻一直盯在李徐身上,女人的嬌聲笑聲一并傳來。

    “不知五弟入夜到訪所謂何事啊?這臉怎么了?聽說五弟被罰跪了一天,哈哈哈難不成還挨了巴掌?”

    李徐低頭掛著淺笑:“一點小事被父皇責罰,讓三哥見笑了。”

    “哈哈哈哈哈!”李晟擺擺手,笑中明顯有嘲諷,“看著傷得不輕,五弟不趕緊回去上藥還有心思來看為兄啊。”

    “今日本就是要來看望三哥的,路上父皇突然宣召耽擱了。”

    “哦?那本王倒真有些好奇了。”李晟輕捏茶盞好心情地喂懷中女子喝了一口。

    廖寧在示意下將手中捧著的木盒放到了李晟身旁的案幾上。

    “聽說三哥近來難以入眠,臣弟甚是擔憂,剛好臣弟常受失眠之癥侵擾對此深有體會,便特地配了安神香送給三哥。”

    李晟斜著眸子掃了眼盒子將其打開,清淡的香氣散出來吸入鼻子,心情瞬間安寧不少。

    “有勞五弟如此想著為兄。”李晟瞇著眼眸浮起笑意,托起懷里女子拍了下對方的屁股,“但白拿怎么好,這新得的美人便贈予五弟。”

    女人搖曳地走過去雙手攬住李徐的胳膊,胸也抵了過去,李徐故作拘謹不敢直視地羞澀道:“那臣弟便卻之不恭了。”

    “哈哈哈哈哈!有美人相伴,想來五弟的傷也能好得快些。”

    李徐淺笑頷首:“不多打攪皇兄,臣弟這就回了。”

    “哈哈哈哈!回吧,春宵苦短,是該早回。”

    離開寰王府,李徐特地解下外袍披到女子身上,將人抱起來一起登上馬車。

    “殿下~”美人湊近環住李徐的脖子輕輕呵氣,“還是殿下心疼奴家~”

    李徐抬手捏住女子的下巴輕聲笑道:“可惜了。”

    “殿下在說什么?奴家”

    一道香氣撲面過來,不到一息女子便沒了意識,連話都未說完。

    李徐將人推開,女子咕咚一聲倒在旁邊,廖寧跳到尚在移動的馬車上走進來捏住女子的手探脈查看。

    “似是習武之人。”廖寧說著難免憂慮:“殿下,寰王本就多疑,對殿下沒有絲毫信任,怎么可能用殿下送的安神香?”

    “誰說要用我送的了?安心些。”

    “是。”

    廖寧看著地上女子想到李晟的嘴臉又有些憤懣:“幾番羞辱殿下不成,居然還光明正大地送細作,是當我們都是傻子?”

    “何必與將死之人計較?”李徐用帕子仔細擦拭手指,心情正是大好之時,“隨他折騰吧,只當是哄他玩了。”

    馬車加快些速度,行入下一條街。

    寰王府花廳內,府醫沾了些粉末仔細查驗后道:“回王爺,的確是對助眠有效的安神香,并無其他,也無害處,用的都是上好香料。”

    李晟靠近盒子輕嗅了下,香氣進入鼻腔似一只無形之手將近日腦中心中的燥亂輕輕撫平。

    “你能配出來?”

    醫師點頭道:“可以,幾種香料都是常見的,一日便可配好。”

    “嗯,扔了去吧。”

    “是。”

    婢女關上盒子捧起,走出花廳將盒子連同香一起丟了。

    長夜平靜,暗色掩下所有波動與焦亂,各懷心事之人仍枕著同一片月光入睡。

    又過幾日,謝辭徹底痊愈,一結束休假便入宮為計昭明求情。

    結果被皇帝痛罵一頓趕出來,噼里啪啦砸碎一堆物件,若皇帝是個力士,怕是乾明殿的書案都得被搬起來用來扔他。

    謝辭走在街上看看自己身上被甩出的墨跡嘆了口氣,只能再找時機了。

    被親娘趕出來強制去逛青樓,亙古頭一回,誰能想到沒惹老爹生氣也會無家可歸呢?

    “聽說了嗎,公主尋的殘句被對出來了。”

    “誰對的啊?”

    “還能有誰,當然是尤先生了!”

    謝辭好奇跟上前面的人不知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剛好離牧云書院不遠,想著應見見斛律風便先去了書院。

    不是休沐日,書院內讀書聲朗朗,穿過回廊走進庭院,入目是一處人造池塘,過了荷花花期湖面有些冷清。

    繞過池塘便見學堂,學堂正門上方懸著一塊灰白色的匾額,刻著浮云堂三字,浮云堂的幾扇窗子正開著,可以看到尤子書的身影。

    謝辭看著對方認真的模樣笑笑跟著聽了一會。

    “看什么呢?”

    左肩被拍一下,謝辭回頭看過去,斛律風走到他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尤先生在上課,不要搗亂。”

    謝辭瞪著眼睛指指自己:“我搗什么亂了,我明明在聽呢好吧。”

    見尤子書朝兩人看來,斛律風一把扯住謝辭急忙把人拽走遠離了浮云堂。

    “你干什么?發神經了?”

    謝辭掙開對方的手,斛律風還在往浮云堂的方向望。

    “哎!你看什么呢。”

    斛律風舒一口氣:“講課的時候不能打擾,不然他要生氣了。”

    回憶涌出,謝辭掌心一涼很難不認同:“確實,數尤二哥的戒尺打得疼。”

    “你病好了?”斛律風的注意力總算放到了謝辭身上。

    “當然好了,身強體健,區區小病不足掛齒。”

    謝辭玩笑后認真起來,引斛律風行到僻靜處商量去燕西的事。

    “四千兵力?”在聽到聚到四千兵時,謝辭稍有驚詫,被打到落荒逃出燕西,居然還能有四千兵?

    “但糧草何來?藏身何處啊?”

    斛律風回答不出來,按與尤子書所商,五皇子私自養兵的事不能讓謝辭知道,他躲開對方的視線硬著頭皮道:“是秘密。”

    “啊?”謝辭嘴角一抽,“什么東西?你腦子沒病吧?”

    “就是秘密,不能說。”斛律風不會說謊,開始破罐破摔,“反正不能告訴你,別問了。”

    謝辭覺得無語,不說拉倒。

    “既已想好先擒住烏碌達,那何時啟程?”

    “我在等你,隨時可以動身。”

    “入燕西可想好對策?”

    斛律風點頭道:“想好了,現在還不能說,說了你就不可能去了”

    “什么?”后面嘟囔的聲音太小謝辭沒聽清。

    “沒什么。”斛律風拍拍謝辭的肩膀,眼露感激,“謝辭,這次全靠你了。”

    “靠我什么啊?”

    一問不說二問不答,謝辭比無頭蒼蠅都懵,虧得是他信任斛律風,不然這種不清不楚的情況他根本不可能去。

    “謝辭,我有個事問你。”

    “說。”

    斛律風磕巴道:“就,就是對詩什么的,有什么含義?就你們中原人,搞什么文縐縐的這些東西。”

    “你覺得我像知道的樣子嗎?這事得問尤二哥吧。”

    “那,那你們那個公主長什么樣?這你總知道吧。”

    “哪個公主?”

    “三公主啊。”

    謝辭想想道:“嗯知書達理,人好還漂亮。”

    “會讓人喜歡?”

    “那肯定啊,誰能娶到公主殿下定然是三生有幸。”

    斛律風怒火噌地騰起:“那你怎么不去娶!”

    “你吼什么?”謝辭深覺莫名其妙,但還是好心解釋:“我自要建功立業搏一番成就,豈能為做駙馬丟棄實職。”

    “呵,也少不了有一心想做駙馬的人。”斛律風冷哼一聲暗自生起悶氣。

    謝辭更覺得對方有病,想起什么忽然陷入沉默,猶豫半晌后道:“我倒也有個事想問你。”

    “什么?”

    “額你過來點。”

    斛律風靠近些,謝辭鼓足勇氣湊到對方耳邊小聲說出來,但斛律風的反應跟計昭明完全不同,或者說是壓根兒沒什么反應。

    “沒明白,你到底要問什么?”

    “唉呀,真是”謝辭糾結地再次開口道:“被好朋友是不是很奇怪?嘖,就就假如尤先生他那個你的話,你還能坦然見他嗎?”

    斛律風眼睛一亮:“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可以?”

    “真的?這正常嗎?兩個男人啊。”

    “正常。”斛律風給出了比計昭明更堅定的肯定,“很正常。”

    “你別騙我。”

    “騙你干什么,你是我兄弟,我不騙兄弟。”說完斛律風想到和五皇子的約定又有點心虛,不敢再看對方。

    “沒騙我?那你怎么看起來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沒有。”

    謝辭盯著對方看一會吸口氣:“算了,你總比昭明兄靠譜。”

    他撇下斛律風走出院門,心想更靠譜的肯定是尤二哥,來都來了不如問問。

    第九十二章 別去月來閣,我可以幫你

    散了學,浮云堂空下來。

    謝辭跳過門檻跑進去,拿起案上的書在指尖轉一圈又還到尤子書身前。

    尤子書收回書本責道:“你這潑皮,病剛好就跑來搗亂了?”

    “沒搗亂呀。”謝辭嘻嘻笑著靠到書案邊,“哦吼尤二哥,你換了扇子?之前的不是說用了許多年,怎么總終于舍得換了?”

    尤子書握住扇子,想起那日在廣全樓當著李徐的面敲了謝辭頭的事,感嘆道:“碰了不該碰的,被一個酸人折了。”

    “哈哈哈哈是誰呀?誰敢折尤二哥哥的扇子?你說說我去揍一頓替你出氣。”

    “消停些吧。”尤子書剛下意識要用扇子敲謝辭的頭,又緊急止住,“這扇子花了不少銀兩,還是謹慎些好,你這小潑皮到底來做什么?”

    “奧,有事想問問尤二哥。”謝辭望望外面見學生都已離開便問了心中所疑。

    尤子書展開折扇擋住笑意,明知故問道:“長松口中的朋友是誰呢?”

    “呃你不認識。”謝辭搪塞過去,他和計昭明間沒什么秘密,但這事可不好與斛律風和尤子書說得太明白。

    “原來我不認識啊。”尤子書淺笑思索,那個他不認識的人應該會想讓他回答

    “當然正常了。”

    謝辭略顯茫然:“真的嗎?”

    “千真萬確。”

    所以只有他一個人覺得奇怪?謝辭腦子有些亂,真的是他想太多吧?先生滿腹經綸,說的話定然是真的。

    “好吧,那回見啦尤二哥。”

    “你做什么去?”

    謝辭邁出門檻停了下神氣道:“我娘自掏腰包請我去逛青樓,交代我速速去。”

    “這”尤子書鮮少地露出吃驚的表情,手中扇子僵住一息后道:“那快去吧?”

    “走啦。”

    尤子書邁出浮云堂的門檻,扇子敲敲守在門口的書童:“拖他會兒,叫人去與五殿下傳個話。”

    “是。”

    “你們說了什么要說那么久?”斛律風走過來仍不大高興,“還有,你在跟他笑什么?至于那么開心嗎?”

    尤子書望著謝辭的背影淺笑:“大抵是在笑一個魚得水,一個亂成粥。”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么?他有什么好看的,跟我走。”斛律風攥住尤子書的手腕,一路將人拉到尤子書的書房。

    門剛一關上,尤子書就被騰空抱起來放到了書案上。

    “要做什么?”

    “外面都在傳尤先生補了公主的詩,很得公主歡心。”

    尤子書輕笑:“這與斛律世子有什么關系嗎?”

    “怎么沒關系?大有關系。”

    “哦?那斛律世子不妨說說關系何在?”

    斛律風眼中帶著與生俱來的野性,俯身靠近給予對方不小的壓迫感:“我認定了你,你只能是我的。”

    “哈哈哈如此看來斛律世子該不會當真了吧?”尤子書輕撫上對方的胸口,勾唇笑笑,“享一時之樂便好,何必將什么情情愛愛往這里面添?”

    斛律風攥住尤子書的手鉗制到對方身后,壓抑怒火道:“中原人好啊,就享一時之樂。”

    他靠到尤子書耳邊含著怒意低聲說了什么,尤子書撲哧笑出聲來。

    “那潑皮居然也問了你,真是個傻的,他怎么不貼個告示問問滿大街的人哈哈哈”

    ()

    ······

    書院外。

    謝辭莫名其妙幫著一起抬了兩個一人高的大盆栽,干完活離開走到大街上才漸漸回過味。

    他好歹是正五品的官呢,憑什么讓他搬東西啊!

    什么破書院,再也不來了。

    “哼,肯定是尤二哥指使的。”謝辭踢了腳地上的小石子,“就知道讓我當苦力。”

    慢慢行駛的馬車在示意下停住。

    廖寧朝窗內頷首道:“殿下,看到小謝將軍了。”

    李徐順著廖寧所指望過去,正是謝辭,而謝辭所走的方向也確是月來閣。

    “去叫住他。”

    “是。”

    廖寧快步走過去叫住謝辭,沒多會兒便將謝辭引了過來。

    “知津兄?你怎么在這兒呀。”

    “剛巧路過看到了你,你做什么去?”

    謝辭不曾掩飾大方道:“去月來閣,說起來你都不敢相信,我娘不知道著了什么魔,居然不罵我反而要求我去,你說會不會有詐,實際是想攢起來罵個狠的?”

    “也并非沒可能。”李徐臉上掛著笑,“上來說話,我送你去。”

    “那敢情好。”

    謝辭不客氣地跳上馬車,雖已經離得不遠,但能少走幾步路還是不虧的。

    “知津兄,你換香了?”他稍靠近些嗅了嗅,香氣很是特別。

    “嗯。”李徐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顆藥丸遞給他道:“把這個吃了。”

    “這是什么?”

    “補氣的,你大病初愈正有裨益。”

    “哦。”

    謝辭接過來就放進嘴里吃了,視線移到窗外發現馬車行駛的路正離月來閣越來越遠。

    “走反了,在那邊。”

    “沒反。”

    馬車窗子砰地一聲被合上,謝辭一愣,身邊的人靠過來一手扶著窗框將他圈進了懷里。

    “知津兄?你,你這是?”

    對方的氣息不斷朝他靠近,幾乎要貼在他的耳朵上。

    “阿辭,別去月來閣,我可以幫你。”

    謝辭腦子轟地炸開,整個人傻住:“你你你說什么?”

    李徐將剛剛的話又重復一遍,謝辭一把將人推開,心亂如麻。

    ()

    第九十三章 你要不要和我接吻

    “快擦擦,我你,你怎么又不躲?”

    謝辭滑到座位下蜷起腿靠著馬車壁坐著,額頭抵在膝蓋上,帕子在手中往前遞,根本不敢抬頭。

    等了一會手中帕子未被拿走,反倒是自己的手被對方握了住。

    “阿辭,我看不到,你幫我擦擦吧。”

    謝辭搖頭把手抽回來不說話。

    “你要讓我就這么出去見人嗎?幫我擦擦吧阿辭,沾的都是你的東西。”

    “別說了”謝辭整個人溫度上升到極限快要爆炸,沒有被遮住的耳朵已經紅得不正常。

    他慢慢抬起頭只露出一雙眼睛,伸手去幫李徐擦拭嘴角和衣領。

    “你在月來閣也這么害羞嗎?”

    “這不是害羞,這是!這這是是尷尬,你又不是月來閣的姑娘。”

    看著對方的眼睛,謝辭再次陷入迷茫,這真的正常嗎?真的沒有問題嗎?為什么他會覺得如此荒唐。

    正走神著,李徐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靠近:“月來閣的姑娘也這么幫過你嗎?”

    謝辭心緒繁亂,側頭不再與之對視。

    “嗯?阿辭,回答我。”

    “當然沒有,我們就直接哎呀,別問了。”

    李徐偏偏不作罷繼續問:“那你們會接吻嗎?”

    “什么?”

    “我問”李徐越靠越近,“你和青樓的姑娘們會不會接吻?”

    謝辭往后抵住車壁,少頃點了點頭。

    “那”

    氣息灑在耳廓,謝辭的呼吸稍稍加快,耳邊溫潤的聲音輕輕響起。

    “阿辭,你要不要和我接吻?”

    謝辭猛地看向對方,眼中露出驚詫,定了幾息后他用力搖頭:“你在說什么?你是不是瘋了?”

    “哈哈開個玩笑而已,何必當真呢。”李徐起身抖抖衣袍坐回座位,在對方未注意之時,眼中劃過一絲陰鷙的冷意。

    謝辭呆愣半晌整理好衣服也坐了回去,兩人之間僅隔一掌的距離,但氣氛僵硬好似楚河漢界。

    “我我先走了。”

    “去哪?”李徐轉頭看他,“月來閣?”

    謝辭搖頭,尷尬到頭皮發麻,哪里還有心情了啊。

    “我要隨斛律風去燕西,在這之前要先去一趟計府,還得再入宮一趟。”

    也不知道皇帝的氣有沒有消

    “我陪你去。”

    “不用,計府也不遠。”

    “我是說陪你去燕西。”

    “啊?不行。”謝辭果斷拒絕,“去燕西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危險,你怎么能一起去,陛下也不會允許。”

    “不與父皇說明就好,阿辭,我擔心你,一定要隨你一起去才能安心。”

    謝辭褪去旁的情緒嚴肅道:“說了不帶你就不帶你,這事沒得商量。”

    “我”

    “不聽,不聽不聽。”謝辭捂住耳朵一腳踹開車門,“反正你就是不能去。”

    說完眼前的人就跳下了馬車,李徐往前去抓只碰了一點衣角,手上抓了個空,心也立馬空下來。

    “阿辭,想要抓住你為何永遠這么難”

    “殿下,小謝將軍那?”

    李徐收斂情緒道:“無妨,隨他去吧,將要離京先將眼下的事安置好。”

    “殿下真要去燕西?留在京中靜待結果就好,何必一起冒這趟險啊?”

    “總要見見燕西的這些人才好談將來之事,況且這次的安排有些放心不下阿辭。”

    放心不下卻未制止,李徐自己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回去吧。”

    “是。”

    皇城的另一邊,謝辭探望過計昭明的生母又去找了趟斛律風,徹底商定行程,定在后日。

    翌日一早,下了朝謝辭就單獨去求見皇帝。

    乾明殿內的一干擺件換了個遍,被宣召進來,皇帝坐在那批折子眼都沒抬。

    “又來作甚?朕看你不討一頓打是不能罷休了。”

    謝辭跪地揖手笑笑:“冤枉呀陛下,臣今天來不是給計寧求情的。”

    “八成也不是什么令朕欣悅的事吧。”

    “嘿嘿,臣有一個小小小的請求和提議。”

    皇帝不說話,謝辭不再嬉笑叩首道:“臣懇求陛下準臣北上燕西,助斛律風奪回王位。”

    案上正書寫的筆終于停下,皇帝抬眸看向他面上未露喜怒:“燕西人之爭朕已知曉。”

    話說一半,但謝辭知曉未言明之意,知道但不想管,更不可能出兵協助。

    “陛下,燕西現已經歸順凌國,但肯向凌國臣服的是斛律氏,不是烏祿答,背主求榮、棄信忘義之人,陛下怎么能相信他會安守燕西永不南下?”

    他跪直身體揖手看著皇帝:“陛下,臣愿孤身前去,隨斛律風一起潛入燕西刺殺烏祿答,若敗,臣一人意氣所為與旁人無關,若勝,斛律風奪回王位定會記朝廷一份恩情。”

    “看來你是早就想好了。”

    “臣不敢,臣是為藩王與朝廷的關系考慮。”

    沉默良久,皇帝站起身走到謝辭身邊,居高臨下注視他道:“朕準了。”

    “謝陛下。”

    “但若敗了,私藏、勾結藩王世子與其部下的罪要一同論處。”

    處在至高無上地位掌握生殺予奪之人,眼睛和耳朵自不止一雙一對,謝辭明白這個道理頭伏在地上磕響。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離開乾明殿,謝辭松了口氣。

    皇宮內來往宮人不少,想著要不要去探望探望姑母,許久未見,上次見還不大愉快,便往坤寧宮的方向去。

    路過御花園聽到兩個宮女一邊清理雜草一邊閑聊,本過過耳朵,非禮勿聽加快腳步,直到聽到了尤先生三個字。

    “是真的嗎?她真的聽到了?”

    “噓你小點聲,當然是真的,不止一個人聽到呢,三公主前幾日就求過,昨日更是哭鬧著要陛下賜婚,想嫁給尤先生。”

    “尤先生可是凌國開國至今最年輕的狀元郎,雖說辭官了,但也是各個世家小姐最屬意之人,要是做了駙馬,定算得上一段良緣呢。”

    “那是自然,跟你說,我之前遠遠見過一次尤先生,真真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哎,聽說三公主從前就對尤先生青眼有加,陛下最疼三公主,這樣一來不就很快要賜婚了?”

    “可能吧,但求了好幾日陛下也沒下旨,貴人們的事誰說得準呀,快干活吧。”

    謝辭低頭思索,尤二哥和三公主他們認識??沒聽公主說過啊。

    好奇心驅使,不打算再去坤寧宮,直接離開皇宮奔向牧云書院,但沒想到的是李徐竟然也在。

    “阿辭,你入宮了?父皇怎么說?”

    “陛下已經應允。”

    謝辭沒心思說這些,忙著湊到尤子書身邊嘻嘻笑道:“聽說尤二哥哥要做駙馬了?恭喜恭喜呀。”

    散了早課的學堂內,加上斛律風共四個人,這話一出其他三人沒什么反應,只有斛律風如晴天霹靂僵在原地。

    尤子書淺笑著打開折扇掩住嘴唇:“同喜。”

    “不過尤二哥,你和三公主什么時候認識的?從沒聽公主說過。”說起來他和三公主也算自幼相識十分熟絡,關系不錯。

    “已相識數載。”尤子書輕搖折扇笑容淺淡,與李徐相視一眼,盡在無言之中。

    三公主的母妃舒妃深得圣寵,雖母族勢微又無高官,但掌握兩大鹽場礦場,錢糧富足,更關鍵在于,老家主只育有一女,入宮為妃,而舒妃又只有三公主一女。

    三公主成婚開府自立后自然可分得母族家產,夫婦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成婚將三公主拉到一條船上不難。

    而有了大筆錢款便可囤積糧草,囤積糧草便可繼續囤養私兵。

    這是早早就選好的一枚棋,三年前尤子書就已經在李徐的牽線下與三公主有所往來,如今借著填詩一事,滿城宣傳佳話,只等陛下賜婚。

    “哦?”謝辭打趣地挑挑眉,“那我可就等著喝尤二哥哥的喜酒啦。”

    “好。”

    “好?你覺得好?”斛律風捏緊拳頭,手指被攥到泛白咔噠作響,“你真要娶妻?”

    尤子書云淡風輕地笑笑:“恭喜的話就免了,望斛律世子此行順利,大婚之時定有一杯喜酒留與斛律世子。”

    斛律風盯著面前的人,眼中含著盛怒,氣到極點反冷笑出聲:“用不著!”

    “哎?”謝辭看著斛律風離開的背影有些莫名奇妙,“他怎么了?”

    尤子書輕搖了下頭:“不知,許是將回燕西成敗在此一舉,心中不安定罷。”

    “不安定也屬正常,但我覺得該不安定的是我吧,什么計劃,我該做什么,他還沒與我說明,非說到了燕西才能說。”

    謝辭無語的同時也有些不悅,刺殺燕西王不是兒戲,沒有商量計劃就茫然的去,這種事情他是第一次做。

    “阿辭,斛律世子應該有所考量,不必太過憂慮。”李徐看出他的心思稍作安慰,轉移話題道:“去探望過計昭明的生母了?”

    “嗯,我當著計家全家的面磕頭認了她做干娘,答應她跟陛下求情,如果計昭明真的回不來,我給她養老送終,如此一來絕對沒人敢再給臉色看。”

    李徐和尤子書聞聽此言雙雙愣住。

    好一會李徐才蹙眉斥責:“簡直荒唐,認親大事也能隨意為之?商賈、妾室,被嘉良侯知道定又是一頓打,謝辭,你可真是”

    “真是聰明絕頂好棒棒嗎?我也覺得。”謝辭故意開玩笑而后在對方沒說出下句話前撒腿就跑。

    “謝辭!”

    第九十四章 我幫你了兩次,你該幫我一次

    那日后一行人啟程前往燕西,阻攔到最后李徐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奇襲的千人隊伍已早早埋伏好,同行的只有斛律風、都奚徹、李徐、廖寧、謝辭五人。

    燕西人是游牧民族,王帳在草原最中心的地帶,想要接近不是易事。

    而異族面孔太多也怕引起注意,所以最終商量李徐和廖寧留在燕西唯一一處與漢人無異的鎮子里,那里也居住著不少漢人,不會引起太多關注。

    快馬加鞭趕到燕西,時已入夜,幾個人先到了斛律風口中說的鎮子,鎮子很小,能住外來客的客棧只有一個。

    為了降低關注度大家都換成燕西人的裝扮,斛律風和都奚徹則戴上了面罩。

    “謝辭,謝辭,你穿我們的衣服真好看。”都奚徹跑到謝辭身邊,眼睛根本離不開半步,“我在燕西沒見過比你好看的,在皇城也沒有,你真好看。”

    謝辭嘴角微抽:“我真是謝謝了啊,并不是很想聽到你的夸獎。”

    “不客氣,我說的都是實話。”

    “哈哈,可惜你聽不懂人話。”

    都奚徹想了下道:“你是在罵我嗎?”

    “是。”

    “沒事,你罵我的時候也好看。”

    謝辭起一身雞皮疙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對方,心想腦子沒病吧。

    “他們干嘛去了怎么還不回來?”

    “我們少主和五殿去”都奚徹閉上嘴差點兒說漏嚇了一跳。

    “去哪?”

    都奚徹轉轉不靈光的大腦答道:“一起去茅房。”

    “啊?廖寧也去?”

    “是啊,他們三個一起去。”

    謝辭無語到如同雷劈,他換個衣服的功夫仨人關系就已經好到可以約著一起去茅房了??

    真是厲害。

    “反正要在這住一晚上,你去跟老板說要五間房。”

    都奚徹搖頭。

    “你搖什么頭啊,不然要我去說嗎?我又不會燕西話,快去。”

    都奚徹低低頭靠近他小聲道:“我沒錢。”

    “嘖,我真是”謝辭無語地摸向腰間而后停頓住,慢慢露出尷尬,“呃那,那就等他們回來吧。”

    他忘了,他也沒錢!他,謝辭,出身凌國第一世家、正五品京官,兜比臉都干凈

    兩個窮鬼坐在客棧大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等了好半天李徐、廖寧和斛律風才先后回來。

    “你們終于回來了啊,我以為你們掉茅房里面了呢。”

    “茅房?”斛律風迷惑地剛想說什么,接收到都奚徹的眼神又緊忙將話鋒調轉回來,“對,我們三個一起去茅房通暢了下。”

    李徐捏捏晴明穴,茅房?通暢?燕西人的腦子不值一信,他看著露出嫌棄表情的謝辭,差點氣笑,他還有形象可言嗎

    “謝辭謝辭,我們少主有錢,你別著急,很快就能休息。”都奚徹撥了下謝辭的胳膊,謝辭懶得搭理。

    也沒什么錢的斛律風秉承著盡地主之誼和下屬夸出的海口,硬著頭皮去找店主付了錢。

    “謝辭謝辭,我還有一個好東西,你要不要看。”

    “什么啊?”

    都奚徹掏出一個直徑食指大小的厚銅錢。

    “這什么啊?”

    “金錢鏢,我在琢州的時候在一個鏢師隊伍撿的。”都奚徹說著演示一下,將手中的鏢飛門外,鈍面的一個圓銅錢在樹干上砸出一個深坑。

    謝辭眼睛亮了下:“這個有點意思啊,給我,我要試試。”

    “那我們出去玩。”

    談到武器謝辭來了興趣,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說笑笑跑出去撿鏢聊了起來。

    習武之人在一起說到暗器利刃武功,話匣子算徹底打開將旁人忽略干凈。

    李徐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眼眸冰冷慢慢捏緊了拳頭。

    “只有三間房,怎么住?”斛律風走回來把最好的房間牌遞給李徐,想著李徐身份尊貴,現在又真的成了他的上司,肯定不能和別人住一間。

    “五殿公子,你自己住。”斛律風指指都奚徹,“廖寧和他,我和謝辭,怎么樣?”

    廖寧聽著這個安排松了口氣,還好沒有說讓他和小謝將軍住一起。

    “不必,我與謝辭更相熟。”

    李徐走過去一把攥住還在研究暗器的謝辭往客棧的樓梯走:“去休息。”

    “哎,我還沒說完,那個誰,你答應把東西借我的。”

    都奚徹把金錢鏢扔給謝辭道:“你喜歡就送給你啦。”

    “謝了。”謝辭捏著金錢鏢前后看看很是滿意,他還沒有玩過鏢呢。

    李徐手上的力氣又加大些,扯著謝辭進到安排的房間砰地將門關上。

    “哇知津兄你松松手,有點攥疼了。”

    李徐松開手強行壓制怒意。

    “你怎么了知津兄?”謝辭繞到李徐身前歪歪頭,“你不高興了?為什么?住的條件太差嗎?”

    李徐極力平復情緒卻仍難以控制冷笑:“你和他已經這么熟絡了嗎?”

    “誰?都奚徹?還好吧。”

    “是嗎,感覺你們挺熟的啊,有說有笑還有東西相贈。”李徐靠近他,握住他的肩將他抵到門。

    謝辭不明所以就被對方強行按在門上,換個人他定會當下踹開,但每次面對李徐他都會忘記反抗,只愣愣看著對方。

    “之前給你的戒指也沒見你還回去,難道是想接受他的心意與他成親?”

    謝辭一怔:“你說什么呢,怎么可能,什么曠古奇聞的滑稽事,男人還能跟男人成親,那什么戒指你不提我還真忘了,現在趕緊還給他。”

    “現在不許去!”李徐抓住他沒有絲毫放他走的意思。

    “知津兄?你怎么了?”謝辭驚詫又疑惑,抬手摸摸對方的額頭,“你你生病了嗎?”

    “我是病了,我快要被”快要被你折磨瘋了。

    李徐低頭靠到謝辭肩上,慢慢收緊手臂將身前的人攬入懷中,他受不了了

    他受不了再看到謝辭跟任何一個人露出那樣的笑,尤其是與他有著一樣心思的人。

    “知津兄?你你在干嘛?”

    阿辭,不要這樣對我,你是我的,你明明是我的為什么明知道都奚徹對你的心思,還要與他親近!

    “知津兄?”謝辭輕輕推了推李徐,“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是我出了事,阿辭,幫幫我”

    “幫什么?怎么幫?”

    李徐貼近謝辭的耳朵輕聲說出要他幫的忙,謝辭聽后身體愈發僵硬,眼中皆是震驚。

    “這個忙,我我,我幫不了。”

    “你能幫的阿辭,你可以幫我。”

    謝辭一個勁兒的搖頭:“我幫不了,別再說了。”

    “我肯幫你,你卻不肯幫我?”李徐的呼吸有意無意灑在謝辭的脖子上,“我幫了你兩次,兩次可都沒浪費過。”

    浪費二字其中的深意讓謝辭尷尬得又紅了臉:“我我,我讓你走開了,而且也幫你擦了。”

    “擦掉的那些罷了,可咽下去的該怎么算?”

    “別,別說了”謝辭頭皮發麻,縮縮脖子去躲對方的氣息。

    “這樣公平嗎?阿辭。”

    “那,那你想怎么算?”

    李徐輕輕一笑:“我幫了你兩次,單論禮尚往來你也該還一還,幫我一次吧,用手就行,如何?”

    禮尚往來被用到這種地方,謝辭漲紅著臉,不甘愿但多少有理虧。

    他不回答,李徐也不著急就抱著他耐心等待,猶豫了好半天謝辭終還是因理虧點了點頭。

    “就這一次。”

    “嗯。”

    謝辭停頓一下又補充道:“我幫你一次我們就兩清,以后不用你幫我,我也不幫你,我們不,不要再做這種事。”

    “兩清?”聽到這兩個字李徐的手臂瞬間收得更緊,“你要與我兩清?”

    “只是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兩清,總之我幫你這次,以后我們不要再幫來幫去,真的很奇怪。”

    李徐笑一聲似無意地蹭到謝辭腹下,換得對方的一個寒顫。

    “你干嘛?”

    “如何兩清呢阿辭?”李徐攬著謝辭的腰貼得更近,“用手可兩清不了。”

    謝辭屏住呼吸側頭顫聲道:“那樣我做不到,絕對不可能。”

    “所以啊,阿辭,我們永遠沒法兩清。”

    謝辭的呼吸稍稍加快,忍受不住抬手抵住李徐的胸口:“你在干什么?我我幫你,你去坐好。”

    “好。”李徐松開懷抱卻沒有獨自走,而是握住謝辭的手腕將謝辭一起扯走坐到床上。

    “你你自己脫。”

    謝辭坐在一邊尷尬到不敢看對方,這種事他是亙古頭一回,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第二次。

    “阿辭,你在盲找嗎?”

    謝辭的臉騰地更紅了,他剛要說話自己的手突然被握住,而后被慢慢帶到應去的地方。

    完全接觸上的那一刻,同為男人的自尊有受到不小的打擊。

    什么啊,真不正常,切

    李徐的手包裹住他的手背,但手掌感受到的溫度卻手背滾燙許多。

    第一次聽到對方有這種聲音,謝辭的臉越來越紅,最后閉上眼睛念起來寺廟師傅給的清心咒。

    念了幾遍,手掌愈感滾燙,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離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將他帶入懷里。

    謝辭睜大眼睛,僵硬地躺在對方身上,視線交匯眼前的人露出了好看笑。

    “阿辭,需要我幫你嗎?”

    “絕對不用。”

    第九十五章 系肚兜

    翌日,客棧二樓房間內。

    灰塵飄飄散散,被一掌劈成兩半的桌子靜靜躺在地上。

    圍在桌子兩側的四人低頭看著桌子悄悄吞咽了下口水。

    “開什么玩笑!怪不得死活不說計劃,合著在這等著我呢!”

    謝辭抬腳狠踹過去,離得最近的椅子也隨桌子一起報廢。

    “我告訴你們這件事想都不要想!絕!對!不!可!能!!”

    斛律風嘆口氣囁嚅道:“我就說不行吧”

    “這狗主意是誰出的!”

    “是尤先生。”斛律風立馬回答。

    謝辭微微停頓輕咳一聲:“不許告訴他我說是狗主意。”

    “那你要不要”

    “不可能!”

    斛律風看了眼李徐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需要擒住烏祿答,現在只能用這種方式,不然根本沒辦法接近,數來數去就你最合適,只要擒住烏祿答,剩下的事我都已經安排好了。”

    “我再說一遍,想都不要想,絕對不可能。”

    “阿辭。”李徐溫聲相勸,“既已來此,當盡人事,但若實在不愿,我們便再想想別的對策。”

    斛律風緊接著提起十二分的真誠:“什么認識不認識,這次機會太難得,對我來說至關重要,謝辭,是兄弟就幫我這個忙吧,成敗在此一舉,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嘖”

    謝辭煩躁到極點,奈何義字當頭心腸軟,深思熟慮好半天終于硬著頭皮同意。

    “這件事,天知地知我們六個知,誰說出去我就揍誰,除了尤先生。”

    在場四人皆做出絕對不說的保證,謝辭泄氣道:“把把衣服給我吧。”

    似是怕他反悔,他甚至都沒看清是誰拿著,包裹就扔到了他懷里。

    包裹打開里面是一套燕西女子的服飾,衣服拎起來,包裹里另一個東西掉在地上,是一個塞滿棉花的小枕頭。

    謝辭撿起來道:“這是干嘛的?”

    “這個是你的孩子。”都奚徹眼神清澈地看著他,“少主說要你綁到肚子上。”

    謝辭點點頭氣到笑出了聲,而后用力把枕頭摔回地上:“你們耍我玩呢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烏祿答的手下沒有那么安分,我怕出亂子。”

    “出什么亂子?”

    斛律風認真回答道:“強搶,你要是懷著孩子應該沒事。”

    謝辭罵了句什么,掐著腰在屋里來回走氣得不行,整個人愈發暴躁。

    “出去啊!怎么你們還要圍觀我換衣服啊!”

    話音落下四個人爭先恐后地離開屋子,最后走出去的廖寧貼心將門關嚴。

    過了好半天房門才再次打開,幾個人差點驚掉下巴。

    眼前的人褲子倒是穿好了,但外袍敞著,里面是沒有系好的肚兜,勉強可以遮住前胸和腰腹。

    頂著這樣一副荒唐的打扮,謝辭就拎著腰上的帶子邁出了門檻,臉上明顯很是煩躁。

    “這玩意我只會解,怎么系啊?”

    李徐呆愣愣看著對方,兩息后攥住謝辭的手腕將人扯回屋內關上了門。

    “你怎么能這樣就出來?”

    “哪樣了?我不會弄這個。”

    “你就這么讓人家看?”

    “都是男人看一下能怎么樣,又不會少塊肉。”

    李徐又氣又無奈,偏偏不知道話該怎么說只能無聲嘆息:“轉過去,我幫你。”

    謝辭老實轉過去,外袍被褪到腰下,他用手接住沒有讓衣服落在地上。

    肚兜上懸在兩側的帶子被挑起來移到腰后,身后那人的指尖有些涼,兩相觸碰時謝辭微微蹙了下眉。

    “別碰到我吧。”

    “看行,碰不行?”

    “什么,不是,你的手太涼了。”

    “哦?那就是可以碰?”

    謝辭啞住,語意不明的話致心中煩亂無法回答,因著他的沉默身后傳來一聲極淺的笑聲。

    常年習武之人每一寸肌膚都異常緊致有著完美的線條,李徐小心將帶子系緊后慢慢伸平手掌,眼前的人腰身纖細用一只手掌便可蓋住。

    盯著展露在視線中的腰窩,正事閑事忘個干凈,只想著一捻楚宮腰,度得今宵明宵。

    “好了?”謝辭手伸到后面摸了摸將外袍披好,枕頭塞到肚子上,“這個衣服要纏好幾圈,我也沒弄明白。”

    李徐深深呼吸壓制下心底的沖動握住衣服上的腰帶,確實有些復雜,研究一會他才幫謝辭衣服也穿好系好。

    “好了。”

    裙擺沒有衣擺那么寬松,謝辭走路的步子都小了許多,兩人打開門,外面三個人回到屋內總算有松口氣的感覺。

    斛律風上下左右看看道:“你別說,還真有點那個意思,不過頭發要梳一下,我給你梳梳。”

    “你還會梳頭??”

    “瞧不起誰?我那幾個妹妹最磨人,從小就是我梳的頭,我還會會編十幾種辮子”

    得意過后是無盡悲涼,斛律風聲音漸漸變得苦澀,難以控制地紅了眼眶。

    昨日嬉笑猶在耳畔,可物是人非、親人盡離不過一夜的事。

    “最好看的是什么樣的?我就要選那個了。”謝辭看出對方的失落,故意用玩笑安慰,“從現在開始我就要做整個燕西最耀眼的大美人。”

    李徐無奈一笑,都奚徹則是滿眼冒星星。

    辮子編好搭在肩上披在身后,謝辭彈了下肩上的辮子想的是解的時候得多麻煩。

    “怎么樣?”

    幾個人看看謝辭各自陷入深思,最終是廖寧先措辭開了口:“會不會有點不像村婦。”

    謝辭一聽激動道:“我就說不行吧!那些人又不是瞎子,男人扮女人肯定會被發現啊。”

    “這這倒不是因為這個。”廖寧苦著臉,不敢把太漂亮會引人注意的實話說出來。

    斛律風卻有著和謝辭一樣的擔心:“我也覺得,你能不能裝得像一點,這可不是兒戲。”

    “我怎么裝?你行你來。”

    斛律風當即不說話了。

    “好了,低聲些,莫被有心人聽去。”李徐走到屋內的爐子邊將旁邊堆著用來續料的碳拿起一塊,托住謝辭的后頸往臉上抹了些炭灰。

    “干什么啊?”

    謝辭雖嫌棄但還是忍著被涂抹完。

    “你也圍個面罩一起裝病,過了關隘便沒事了。”

    “知道了。”

    李徐看眼窗外天色道:“時候不早,該出發了,一定要謹慎,如若未能放行便折返回來再商量對策,千萬不要硬闖。”

    “知道,放心吧。”

    三個人趕著輛露天的牛車往燕西腹地去,從鎮子到草原間的唯一一段路設有崗哨守衛,已經換為烏祿答的人。

    三個男人未必會被放行,也怕守衛認出斛律風或都奚徹其中一人,故而想出這個辦法。

    斛律風和謝辭扮作夫妻,都奚徹則是趕車人,尋常百姓患病去求醫的理由會讓守衛放松些警惕。

    燕西地廣,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計算著要入夜到關卡,夜里光線暗更方便隱藏身份。

    牛車雖慢卻相對穩些,斛律風看著前方的路忽然開口道:“謝辭,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么忙?”

    斛律風低下頭猶豫少頃:“尤先生要做駙馬的事能不能搞砸?能不能讓他不娶妻?”

    “啊?”謝辭有點懵,“為什么?”

    “我喜歡他。”

    謝辭呆住,把這四個字反復消化仔細研讀后看向對方:“什么??”

    “我喜歡他,他不能跟別人成親,只能跟我成親。”

    “不是我沒聽錯吧,尤先生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啊,你要和尤先生成親??”

    “誰說男人不能和男人成親,我喜歡他就要和他成親。”

    趕車的都奚徹聽到這兒也認同地點點頭,什么規矩教條男男女女,他們燕西人只認心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謝辭反駁不出什么便問道:“那尤先生喜不喜歡你呢?你要是因一己私欲要毀人家的好姻緣,我可不能幫。”

    聽到這話斛律風一股火冒出天靈蓋,氣得差點兒要站起來。

    “我們床都上了!他不喜歡我,怎么可能跟我睡!我們燕西人一生只認一個人,他和我有了夫妻之實,怎么能再負心跟別人成親!”

    謝辭定在那,震驚,震撼,震天震地,張著嘴好半天說不出話。

    他的認知在極短的時間內受到巨大沖擊,男人和男人要怎么有夫妻之實??斛律風和尤二哥睡了??!!

    “你就說幫不幫吧!”

    “你小點聲。”謝辭緩了緩腦袋有點疼,“這”

    “我們是不是兄弟?”

    “是倒是。”

    “那你能看著兄弟被負心漢欺負嗎?”

    在道德和義氣的壓制下,謝辭頭更疼了。

    斛律風盯著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會讓你白干。”

    不白干?謝辭一下來了精神,亂七八糟撇干凈拿腔道:“嗯你嘛是我兄弟,尤二哥呢是我的老師,所謂一日為師呃,當然終身也為師,這師徒之誼不能不顧呀”

    “一柄問天弓,加三十支問天箭。”

    “五十支。”

    斛律風眼睛睜大了些:“你知道那箭多難做嗎?光材料就得找幾個月。”

    “一百支。”

    斛律風瞪向謝辭咬牙道:“成交。”

    謝辭滿意地一拍胸脯:“放心吧好兄弟,這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想想又補充道:“不過我要先探探尤二哥的心意,若他對你有些情分,我可向你保證等我回去不出一個月,整個皇城都沒有姑娘會想嫁給尤二哥。”

    斛律風含著期待用力點頭:“你一定要靠譜點。”

    “嘖。”謝辭神氣地揚揚下巴,“放心吧你,小事一樁。”

    第九十六章 女裝大佬

    “對了,還有件事求你,幫我看個東西,我沒看明白。”

    “什么?”

    斛律風拿出個字條遞給謝辭:“這個,臨行前尤先生給我的,你幫我看看,這寫的什么意思?”

    謝辭接過字條小心展開,娟秀的字體落入眼簾。

    【風月情濃一時散,前塵了無益,但愿君如意,喜樂歡時莫道相思,他鄉故夢若相逢,為君扶瑤琴。】

    “到底什么意思?”斛律風略有焦急。

    如此委婉的拒絕,謝辭陷入沉默,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實話。

    “說話啊。”

    “就是哎呀,罷了,尤先生的意思是,當斷則斷,你們之間不可能,不要再想著和他的事。”

    “什么!”斛律風奪回字條從頭到尾仔細看好幾遍,也沒看明白,“你上過學嗎?你怎么知道是那個意思!”

    謝辭一聽火了:“我怎么沒上過學,君子六藝自有習字作文,我告訴你,尤先生就是讓你別再糾纏了。”

    “不可能!”

    “可能!人家就是不想理你!”

    “不是!”

    “就是!”

    “就不是!”

    趕車都奚徹無奈地回頭弱弱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吧”

    “哼。”

    斛律風不甘示弱:“哼!”

    “切!”謝辭翻個白眼,倆人背對著對方都氣得不行。

    牛車走的緩慢,冷靜好一會斛律風清清嗓子小聲道:“那個,公主的事”

    謝辭揚起下巴:“哼,尤先生都沒那個意思,這事情”

    “一百五十支箭。”斛律風沒了脾氣轉過來拱起手,“我給你道歉,我錯了,謝辭,這件事你務必得幫我。”

    “字條的意思、他的心意我要親自問他,如果他心里一丁點都沒有我,我可以認栽,但在我沒問明白之前他不能成親。”

    謝辭嘆口氣:“放心吧,我答應的事一定辦到,便是陛下賜了婚,我也有辦法攪黃。”

    “行,我信你。”斛律風瞇起眼眸,心煩意亂,那人真的是玩玩而已嗎?

    行駛入夜,將近關卡,三人用準備好的布蒙住口鼻。

    斛律風取出藏好的線香用火折子點燃。

    “這什么東西?”

    “五皇子給的,說是可以散出和重病將死之人相同的腐臭味。”

    淡淡的煙霧散出,謝辭捂住鼻子:“這什么味,好惡心啊,靠譜嗎?”

    “我怎么知道?我和你們的五皇子又不熟,給了就用唄。”斛律風手舉著香離得最近,被熏得直咳嗽。

    就連離香最遠的都奚徹都有點受不了這股味道用面巾把口鼻捂嚴實了些。

    “別弄了,這味兒太惡心,我要吐了。”

    斛律風自己都有些干嘔,聽到謝辭說這話急忙上手捂住謝辭的嘴:“你等會,堅持到地方再吐,嘔咳咳咳咳!”

    相對短的線香燃盡,牛車也駛到地方,三個人被熏得多少都有些咳嗽干嘔。

    火光明亮的地方走過來兩個士兵攔住牛車,喊著謝辭聽不懂的話。

    斛律風一邊咳嗽一邊解釋著什么,期間懟了謝辭一把,謝辭立馬跟著一起咳嗽還扶著腰托住肚子。

    兩個士兵嫌棄地遮住鼻子繞著馬車仔細看了圈,其中一個用刀掀開斛律風和都奚徹的衣袍檢查了下并沒有利刃。

    另一個人走到謝辭身邊也要掀衣服看,斛律風作勢要攔,對方馬上亮出刀刃,就只好裝出一副隱忍受氣的模樣收回了手。

    謝辭邊咳嗽邊防備士兵的動作,待那只手要放到他肚子上時,便立即劇烈咳嗽干嘔起來。

    身邊那人趕緊捂住鼻子后退開,擺擺手嫌惡地說了什么,都奚徹立馬頷首回應駕著牛車繼續前進。

    燕西的大夫集中在中心地區,周邊只有些略通醫術的人,百姓若遇重病便必須去到中心地區尋醫,民為大,因而在剛剛穩固王位的關鍵時期,烏祿答也沒有禁止百姓的求醫之路。

    成功通過關卡事情好辦許多,三人與接應的人碰過頭到已安排好的隱秘安全處落腳。

    進到帳子,謝辭撩起裙子從裙擺下面伸手進去將肚子上的枕頭掏了出來,枕頭拆開,其中藏著他塞進去的匕首

    “想進王帳檢查很嚴,烏祿答那個老賊最惜命,匕首沒辦法帶。”

    謝辭坐到墊子上轉了下匕首:“白帶了,沒事,隨機應變吧,烏祿答與你相較功夫如何?”

    “在我之下。”

    “哦,比你還差,那就簡單多了。”

    斛律風發怒反駁:“我不差。”

    謝辭沒搭理繼續道:“說說計劃。”

    “這幾日是燕西的搏狩節,白天圍獵晚上分獵物飲酒慶賀,連著七天,今天是第三天,烏祿答喜歡看漢人的歌舞,我已經安排好,算著一個時辰后開宴,你扮作舞姬混到表演的隊伍去。”

    “扮作什么?”

    “舞姬。”

    斛律風招呼下都奚徹,都奚徹將接應者給的包裹拿給了謝辭。

    謝辭接過來打開一看,火氣上來腦袋嗡嗡響。

    “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讓我穿這個??不如直接給我一把劍我殺進王帳。”

    “你是覺得不好看嗎?”都奚徹以為謝辭是不喜歡這個樣式認真解釋道:“他們說大同小異,沒有賣別的樣式的。”

    謝辭指著對方:“你,要么閉嘴要么滾。”

    都奚徹選擇閉嘴。

    衣服拎起來,竟比月來閣舞姬的服飾還露些。

    “這個??不可能穿!”

    “不差這一個了,快換吧,我已經命令部下待命,別耽擱太久。”

    謝辭拎著衣服咬緊了壓,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斛律風,我這個人情你最好給我記一輩子。”

    斛律風拱手行了漢人的禮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他日若你有難,我亦愿舍命相報。”

    “嘖,用不著,我幫你是因為你是我朋友,不是為了你的報答或好處,即便折在這,我也不悔。”

    赴湯蹈火無畏,但!穿成這樣他真的很受不了!

    謝辭硬著頭皮換好衣服后,把在帳外等候的兩人喊了進來。

    既已如此,他便整理好心情安然接受現況,對著倆人慢慢轉了一圈。

    “怎么樣?”

    謝辭骨架小,沒有蠻力,取人性命在于速度與殺招,與更偏重力量的燕西人完全不同,身型也相差甚多。

    此刻穿著舞姬服飾,梳著燕西女子辮子,看起來毫無維和,只會讓人覺得是位相對高挑的女子。

    舞姬衣裙上系著些小鈴鐺,手腕和腳腕也戴上了系滿鈴鐺的手環腳環,行動間可以聽到銀鈴響動,清脆悅耳。

    衣袖與裙擺是一層薄薄的紅紗,往下可以看到兩條細長的腿,一直到膝蓋上方幾寸,腰那里隱隱約約露出一條縫隙,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引人入勝。

    都奚徹傻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張開了嘴:“真好看。”

    斛律風則完全相反,不忍直視地移開視線嘟囔道:“夠惡心的。”

    但小聲吐槽沒能逃過謝辭的耳朵。

    “斛律風!老子不去了!”

    “別別。”斛律風忍著一身的雞皮疙瘩違心地舉起大拇指:“好看,純爺們。”

    “哼,行不行也就這樣了,死馬當活馬醫,何時出發。”

    “等等,還得再準備準備,不能貿然就去。”

    “準備什么?”

    一刻鐘后

    “你扭一扭啊,是讓你跳舞不是讓你比武,你怎么什么都不會?天天去青樓看也該看會點什么吧,總得有個拿的出手的吧。”

    謝辭深呼吸壓下怒火,僵硬地扭了兩下腰,斛律風瞬間又起一層雞皮疙瘩。

    “這能行嗎?有點惡心啊,別進去就被趕出來了,你就沒有什么別的技藝嗎?你不是會舞劍嗎?”

    “那能一樣嗎?我會彈琵琶、琴、箏。”

    “你不早說,現在改為樂師也來不及了。”

    “我早說?這狗屁計劃你早告訴我了嗎!”

    斛律風理虧,臉色越來越難看:“跳舞走不通,實在太惡心,算了算了,就這么去吧。”

    “斛律風”謝辭氣笑了,“你給我等著。”

    這邊吵著,那邊都奚澈眼睛定在謝辭身上,許久才一副癡漢表情開口道:“謝辭,你真好看,你要是能和我成親就好了。”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都如晴天打雷把腦子劈成漿糊一般。

    尤其是第一次聽到這駭人聽聞想法的斛律風:“你說謝辭?你想和他成親??他?他??他???”

    再次被男人求娶的怒火完全被這情緒層層疊加的三個‘他’字蓋過。

    謝辭環起手臂冷笑看著斛律風:“我怎么?”

    “你沒事。”

    自從兩年前被謝辭揍過后,在斛律風眼中,謝辭就是比草原上最魁梧的壯漢還要勇猛的存在。

    像一頭棕熊,現在是穿裙子的棕熊,而他的好兄弟在說棕熊好看,想娶棕熊

    “有事你也給我忍著,我告訴你,我現在扮成這樣幫你是‘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等我老死那天你得給在燕西給我立碑寫傳歌頌三年!”

    斛律風理虧點頭道:“行。”

    “哼,現在就出發!再跟你們兩個蠢貨待下去,我不知少活多少年。”

    第九十七章 重掌燕西

    夜已至深,三人各司其職,都奚徹負責接應謝辭發送信號,斛律風則等待信號,一旦擒住烏祿答便帶兵包圍王帳。

    酒宴一開屆時各部將領都會聚集在王帳,但與此同時燕西的兵力也會聚集與此,這是一步險棋亦是博運之招。

    生死之爭用的卻是草率、隨時可變的計劃,謝辭并不贊賞,但他喜歡兵行險招,賭才會贏到大的。

    “我問你,烏祿答聽不聽得懂漢話?”

    “聽得懂,燕西歸附凌國后,我們就都學漢話了。”都奚徹仍一副癡相,“謝辭,你要小心,烏祿答是個老色鬼。”

    謝辭嘖了聲:“閉嘴吧你。”

    都奚徹閉了嘴但臉上的笑還在,眼睛也還留在謝辭身上。

    一切安排妥當,謝辭獨自離開與舞樂隊伍中斛律風的人碰到頭,順利潛入其中,都奚徹則留在王帳外遠處的草叢中。

    宴至歡時,酒至酣時,舞樂隊伍便在士兵的帶領下被送入王帳。

    王帳內酒肉之氣飄散,火烤出的溫暖將身上寒意散去了些。

    謝辭低著頭,臉上圍著面紗,看看周圍同樣衣料不多人,心中難免感嘆,燕西比中原冷得多,這天氣只穿這些真是難忍。

    幸好帳子內熱,不然打起架手都要僵。

    歡笑聲入耳,周圍人說的都是他聽不懂的語言,謝辭小心環顧四周,帳內之人呈兩極分化,一半的人喜笑顏開,一半的人面容僵硬似強顏歡笑。

    行走之中他的眼睛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除了主位上的烏祿答,沒有人攜帶利器。

    隊伍停下,謝辭跟著退到兩側,樂聲很快響起,推杯碰盞之聲被掩在其中。

    謝辭靠近與他一起的樂師小聲道:“好磨蹭,這要何時才能到我?他們嘰里咕嚕在說什么?”

    “再等等吧,烏祿答說跳舞沒趣味,要聽凌國皇城里最時興的曲子。”

    “什么?他有病吧?”謝辭深感無語,為了聽最時興的曲子讓一排漂亮姑娘在旁邊立著當擺設?抽什么風啊!

    樂聲持續快一個時辰,奏了好幾首曲子,期間幾個婢女又送了酒菜來,烏祿答和幾個將領一直在笑著說什么,好像壓根兒沒顧這邊。

    謝辭一忍再忍,本來穿這身衣服就翻,站得久了更煩。

    但最重要的是久無信號,他怕斛律風那邊誤以為有變故而自亂陣腳。

    他上前奪過其中一名樂師手中的琵琶走到了王帳中央,樂聲隨之戛然止住。

    琵琶奏響,烏祿答放下手中酒碗,不遠處的舞姬同樣盯著他看,眼波輕轉顧盼生輝,只是露著一雙眼睛,便已令人移不開視線。

    紅紗遮蓋不住白皙的雙腿,正是因較其他舞姬高些的身量,也讓那雙腿更細長些。

    烏祿答哈哈大笑讓人摘下面紗到前面來。

    琵琶聲停下,謝辭捏些嗓子道:“主上勿怪,妾只聽得懂中原話。”

    “本王讓你摘下面紗,往前面來點。”

    謝辭含笑上前幾步,取下了面紗,高位上的男人先是有些發愣,而后笑意愈深,笑聲更朗:“中原女子果然不一樣,真是好看!”

    “多謝主上夸贊,妾善劍舞,不知是否有幸可為主上獻舞助興?”

    “獻先什么舞啊,過來,坐到本王這兒來,給本王倒酒。”

    未曾想到烏祿答是個沒興味的人,雖未拿到利器,但好在輕易近到了身,謝辭笑笑走過去,將手中琵琶放到了階梯上,抬腳踩上獸皮毯子。

    停至身前未等他行禮,烏祿答便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扯進懷里。

    謝辭捏緊拳頭瞬間升起殺心,也沒了再多糾纏的耐心。

    “哈哈哈哈哈哈!來!給本王倒酒,共飲,今晚本王要好好疼你哈哈哈!”

    呵,老匹夫

    周圍陌生的語言又起,笑聲不斷,謝辭捧起酒壇將酒碗斟滿,而后笑著拿起酒碗遞到烏祿答身前。

    烏祿答正處酒酣耳熱,遇到美人色心也起,接過酒碗一口飲盡。

    “再倒。”

    謝辭微微起身擋住酒碗查看材質還算趁手,正想著,一只手突然覆到他的腰上要往上滑。

    惡心與震怒一齊襲來,謝辭敲碎酒碗飛速轉身將碎塊抵到了烏祿答的脖子上,而后捏住對方碰到自己的那條胳膊用力一轉。

    “啊啊!!”

    動作之在一息之間,叫喊聲出來,王帳內的眾人才反應過來站起來大喊守衛。

    “都別動!”

    謝辭怕對方有陰招,緊接著踹斷烏祿答的兩條腿,將碎片死死抵住烏祿答的脖子,鋒利處已有血跡沁出。

    “我奉燕西世子斛律風之命來擒這背主忘義之徒,現陛下所借大軍已將此地包圍,各位若有棄暗投明之心,便不要輕舉妄動。”

    王帳內外圍滿甲士,謝辭觀察著各個將領的神情,有一半人面露焦急,而另一半則是半信半疑的慶賀,很明顯烏祿答的命和口中虛假的大軍并沒有對所有人構成威脅。

    “別殺我,美人,斛律風給什么條件,我能出雙倍啊!”烏祿答疼得滿頭大汗,斷了兩腿一臂只能癱跪在地上。

    謝辭聽后又踹了烏祿答一腳:“睜開眼睛看看爺爺我是誰,讓他們讓開,放我走,不然我手一抖你這老頭就沒命了。”

    烏祿答回過味表情更加痛苦,在脖子刺痛下用燕西話大喊了幾聲讓開。

    謝辭抬腿用腳尖勾起刀架上的刀,踢入手中接替碎片架到烏祿答的脖子上,拖著對方在讓出一條路的兵卒的注視下退出了王帳。

    王帳外亦包圍的水泄不通,但他也并不需要退路,要做的只是讓都奚徹看到他已經擒住烏祿答,剩下的便要移交給斛律風了。

    遠處信號煙花成功放出,眾人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被包圍,一半人當即下令要殺掉謝辭和烏祿答,而另一半則是誓死要護烏祿答的命,還有幾人并不參與爭斗。

    謝辭雖聽不懂,但大概知道所論為何,慢慢握緊了刀。

    兩方爭論沒有接過,其中一個男人奪過守衛手中的刀沖砍上來,但還沒等謝辭迎擊那人便捂著肚子跪倒在地。

    痛苦的聲音此起彼伏,謝辭微微愣住,所有赴宴的將領接連捂住肚子摔倒跪倒疼到打滾。

    周圍士兵隊伍慌亂起來,正是此時沖殺聲響徹四野,斛律風帶著軍隊一路從關卡殺進腹地,走在前面的馬匹上綁著各個將領的家眷同樣腹痛難忍。

    四千人根本敵不過聚集在四周的幾萬人,斛律風用燕西話高喊著想要解藥和親眷便繳械投降,躺在地上的各部將領在疼痛和馬背上妻兒的沖擊下,很快選擇臣服。

    又一場權位變動在不到三個時辰內以兵不血刃的方式結束。

    斛律風跳下馬,走到謝辭身邊接過到一把揪住烏祿答,恨意在見到仇人的那一刻到達頂峰。

    “我向燕西真神請求對你的詛咒,詛咒你的魂魄消散天外,永遠回不到燕西。”

    長刀揮起狠狠落下,頭顱骨碌碌滾離含著未來得及張口的話。

    “烏祿答已死,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燕西王。”

    每一位將領的親衛中,都有斛律風父親安插的眼睛,除了烏祿答,因為信任所以才給了烏祿答謀反的機會。

    早在回燕西前,斛律風便已經拿到所有人的匯報,有誰還心向斛律氏,有誰已徹底倒戈。

    他提著刀走到叛徒身前,手起刀落一個接著一個砍下了那些人的頭,滿地的頭顱夾雜著馬背上親人的哭泣。

    斛律風擦去臉上的血,用腳邊眾人都可以聽清的聲音道:“我不會怪你們的身不由己,只會銘記你們的忠心。”

    “我會把你們的兒子當作親兄弟,把你們的女兒當作親姐妹,誰有背叛,全族不安。”

    “求少主賜解藥”中年人面目蒼白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扯住了斛律風的褲腳,在注視到斛律風的眼神后又立馬改口。

    “主上,求主上賜藥”

    斛律風招手道:“把解藥給各位叔伯分發下去。”

    連同被綁來的親眷也一起送出解藥,眾人服下解藥臉色稍有回緩,雖然肚子不痛了,但被折磨許久幾乎都需要有人架著才能重新站起來。

    天光已有亮色,謝辭聽不懂他們又在說什么,大局定下料想今日斛律風有的忙,左右已經沒有自己的事,便披上斗篷先行離開往鎮子返回去找李徐和廖寧。

    與此同時,鎮上客棧中,李徐合上窗子好心情地笑了下。

    “第二個信號發出來,斛律世子成功了,小謝將軍也沒事,殿下終是可以安心了。”

    一夜無眠,但李徐此刻仍無絲毫困意,有的只有大功告成的喜悅。

    “殿下,屬下有一事不明,殿下既然不想給燕西人解毒,那為何還要送出解藥?”

    “那不是解藥,是蠱。”

    “啊?”

    李徐淺淺一笑,提起手中球形的小銀鈴輕輕晃動而后放回到玉制的小盒子中,再收進懷里。

    廖寧依舊滿臉不解,好在李徐心情好時耐心也會高些。

    “第一次送去的不過是引子,借斛律風之手一一喂出去的,才是真正有用之物,唯一成功的一批子蠱,費了我不少功夫。”

    “斛律風坐穩王位履行諾言自是最好,若是坐不穩王位或是有違諾言,他們就會見識到厲害,往后的年月他們他們的兒女,都將在我的掌控之中。”

    第九十八章 表明心跡

    天光暗下來,謝辭終于返回鎮上的客棧。

    拴好馬進去,正巧遇到又來看他是否回來的廖寧,廖寧一看他回來有種大松一口氣的感覺。

    “您可算回來了,公子一直擔心著等您呢。”

    “他在樓上嗎?”

    “在。”

    謝辭走上樓梯,推開他們所住房間門,屋內李徐正站在窗邊向外望,聽到開門聲回過頭臉上露出喜色,懸著的心終于落下。

    “阿辭,怎地這般慢,算著你該午時就到才對。”

    “路上不太好走。”

    謝辭走到桌邊倒杯水飲盡,接著又倒一杯,順手解開斗篷隨手扔到椅子上。

    “渴死我了,從去到回來一口水都沒喝呢,也沒吃上東西,有什么吃的嗎?”

    未聽到回答,他轉頭朝李徐看過去,才發現對方僵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明顯大受震驚。

    “知津兄?你怎么了?”

    李徐啞然良久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就是穿成這樣去的?”

    “啊?”謝辭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輕拍額頭尷尬不已,竟忘了這事,他還穿著這身舞姬服飾。

    “不過是擒住烏祿答,已經知曉對方好色,露露臉就夠了,何至于穿成這樣?”

    謝辭也頗有同感:“你以為我想嗎?還不是斛律風出的餿主意,就那些貨色,但凡能帶件趁手兵刃進了王帳我就能直接抓住那老賊。

    “荒唐,真是受夠了燕西人的腦子。”想到那么多人看到謝辭這副打扮,李徐的怒意更加難消。

    謝辭看對方眉頭緊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心想不知道的還以出賣色相去擒賊的是李徐呢。

    “也沒什么,經過這遭更可以練就厚厚的臉皮了。”

    他撥弄下搭在肩上的發絲,笑著轉了一圈道:“怎么樣?知津兄,好看嗎?”

    銀鈴入耳清脆,紗裙輕晃后重新垂落,李徐的眼睛漸漸呆滯,這會兒才靜下心仔細去看對方。

    瞳孔中的人美到讓人忘記呼吸,人間絕色自是雌雄難辨,即便坦坦蕩蕩地站在那,對旁人來說也是一種無形的勾引。

    “知津兄?”

    “好看。”

    謝辭得意地揚起頭:“哼,那是當然,就說是斛律風那個不長眼的沒見識吧。”

    他拿起桌上的水又喝了一口:“我跟你說,我一出馬事半功倍,簡直無敵,你都沒看到烏碌達那個臭老頭被我迷什么樣。”

    “咦~”謝辭想到被摸那一把起了身雞皮疙瘩,“不過就是有點惡心,那個老色鬼,真是不要臉,應該先剁了他的爪子再交給斛律風。”

    “他怎么你了?”李徐走過去擔心道:“他碰你了?摸你了?”

    “害,沒什么,頭都被砍完死透了,而且你沒看到他知道我是男人時候的那個表情哈哈哈哈!像死了爹媽哈哈哈!”

    謝辭看著對方起了逗弄的心,輕挑眉頭湊過去笑道:“知津兄,我這么打扮真的好看嗎?”

    “嗯。”

    “有多好看呀?”

    隨著眼前人的靠近,李徐呼吸加快了些,他一眼不眨地注視著謝辭,少頃握住對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越來越重的心跳震顫至掌心,謝辭愣了愣,要移開手卻被對方攥得更緊。

    “就是這樣,很漂亮,一直很漂亮。”

    謝辭怔住,隨著視線交匯,咚咚的心跳不斷傳入掌心,將他的心跳也感染至加速。

    在自己的心跳聲顯露出來前,他慌張抽回了手:“我去換衣服了。”

    剛轉身要走,李徐突然從身后抱住他。

    “你干什么?”

    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哀求的聲音在耳畔廝磨。

    “阿辭,可以幫幫我嗎”

    謝辭的心徹底亂成一團,整個人僵在那動也動不了。

    “我不要。”

    “求你了”

    謝辭低頭看著腰上那雙手,不屬于自己的熱度從身后襲來,他想掙脫出去,手腳卻偏偏不聽使喚。

    “我不你,你放手。”

    “放不開,阿辭幫幫我吧。”

    “你,你自己來。”謝辭臉上有些難堪之色,“我趕了一天的路,很累,不想幫,而且上次說好的,幫你一次以后我們再也不要做這種事。”

    “上次說得明明是無法兩清,何況我是因為你才這樣的。”

    謝辭呼吸停了一剎,思緒崩塌到語無倫次:“胡言亂語,荒謬,什么動西,我你你不許說這種奇怪的話。”

    對方沒有再回復他的話,而撫在他腹上的手掌正帶著滾燙慢慢向下

    “不”謝辭咬住嘴唇,身體愈發僵硬,呼吸也因對方掌心的熱度越來越亂。

    “阿辭,你明明輕易就可以推開我的,為什么沒有?”

    腦子似被雷電貫穿,謝辭猛然睜大眼睛,清醒的同時也更加慌亂,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一剎就用力推開了李徐。

    整個人狼狽地向外跑,卻因身心太亂而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架子,一腳絆在架腿上摔倒在地

    “阿辭!”李徐急忙跑過去蹲下扶住謝辭,“摔疼了嗎?有沒有傷到?”

    謝辭一把甩開李徐的手:“不要碰我!”

    “阿辭,我只是擔心你。”李徐單膝跪到他身邊,小心握住他的腳腕,“有沒有扭傷?”

    謝辭皺起眉頭再次撥開對方的手,摔這一下倒摔得冷靜了些,他看著李徐心中提起了些怒意。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很亂,把說明白些,不要總是不明不白拉著我做這種事,你不覺得很奇怪很尷尬嗎?知津兄,我們這樣真的正常嗎?”

    “我是問過幾個人,他們都說正常,可我接受不了,思來想去任我如何自我安慰都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的事,哪怕千千萬萬人都覺得正常,于我來說也是不正常的。”

    謝辭收起裙擺將腿蓋住,等不到對方的回答,他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

    “上次幫你就是最后一次,今后我們不要再做任何與這有關之事。”

    李徐垂頭注視著地上毯子的花紋,許久輕笑出聲,其中無喜無悲,聽不出是何情緒。

    “好,既然你想聽明白話,那我就把話說明白,左右我已經受不了這種折磨了。”

    他抬眸看向謝辭,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心悅你,是情愛之意,而非朋友之誼,我愛你,阿辭。”

    周遭死寂一剎,謝辭怔怔看著眼前的人,眼睛不自覺睜大耳邊陣陣嗡鳴,似有千萬絲線亂纏亂繞,而后一團團鉆進腦子里、鉆進心里。

    “你說什么?”

    “喜歡你,心悅于你,愛你,謝辭,我愛你。”

    謝辭傻住,又聽一遍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開什么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字字句句皆是真心。”李徐抓住謝辭的手再次放到自己胸口。

    “說的話會騙人,但心不會,它只會因你跳動成這般模樣,看到你就控制不住的加快,壓都壓不下去。”

    謝辭猛地抽回手:“別開這種玩笑!”

    “阿辭,別自欺欺人,你知道這不是玩笑。”

    謝辭瞳孔微微顫動,說出的話似在垂死掙扎:“我們都是男人。”

    “男人又如何?”李徐靠近握住他的肩膀,“我心里只有你,我愛你,我根本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我在乎!”謝辭躲開對方的手不斷后退直至遞到墻壁,“我只當你為知己好友,沒有那種情誼,更不會喜歡男人。”

    李徐再難壓制內心的苦悶與痛苦,沖過去再次抓住謝辭的胳膊:“為什么不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未謀面的世家小姐,賣身換錢的青樓妓女,難道比得我們這么多年的情分?”

    “那怎么能一樣?”謝辭震驚到忘記再掙開對方,“我對你從無男女之情,我們之間的情意只是知己之情、朋友之情,與我和計昭明、斛律風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怎么能和他們一樣?難道你也會和他們做那種事?只要你高興誰幫你都行?”

    感受到手臂上增添的壓力,謝辭大睜著眼睛詫然難以理解地看著對方:“知津兄,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么嗎?你瘋了嗎?”

    “我我是瘋了,哈哈哈,阿辭,我是瘋了,我真的快受不了這種折磨了。”

    李徐苦笑著小心將謝辭攬入懷里:“對不起,阿辭,別推開我,我什么都不會做,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謝辭沒有掙開,安靜地任對方抱著,心里卻亂到了極點。

    “阿辭,如果你真的討厭我,可以推開我,為什么不推開我?反而一次次給我機會給我希望,為什么?到底為什么不推開我?”

    李徐又問了一遍,心里祈禱著可以聽到那萬分之一幾率的答案。

    可惜,沒有

    “因為是你,我沒拒絕過你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辦。”

    只是因為從小到大沒有拒絕過他什么,所以到這個時候才不知道要不要推開而已。

    李徐垂喪下頭,輕聲笑了笑,笑聲中夾雜的苦澀和悲哀。

    “阿辭,為什么你不能看到我呢?是你給了我那張字條,是你舍命為我擋箭,是你一點點把自己送入我心里。”

    “可現在你卻告訴我,我所獲得的擁抱,只是因為你不知道要怎么拒絕我。”

    第九十九章 少年得意時,熱血自難涼(一卷完)

    “阿辭,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愛上了你,我陪在你身邊,看著你去戰場拼生拼死便日夜擔憂,看著你去青樓花天酒地便酸澀難捱。”

    “我本來只想默默守著你,可人心不足、欲壑難填,我會想你會不會有一天可以看到我?會不會我努努力你就也會為我動心呢?”

    李徐額頭抵到謝辭的頸窩,悲涼刺痛胸腔,眼眶中含著的淚終于忍不住落下。

    “阿辭,我是真心愛你的,求求你看看我吧”

    身前的人幾乎埋在他身上,謝辭在對方的懷抱和淚水中慢慢沉靜下來。

    “知津兄,我確無此意,如果我在無意中給過你誤會,請你見諒,你所說的情誼我從前沒有,今后也不會有。”

    “不,不要,不行,我不接受,阿辭,王芊身故,日后很大程度會是謝沈兩家聯姻,娶了沈家人,親上加親你便不會再有那么自由。”

    李徐拼命抱緊謝辭,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一味慌張顫抖地為自己爭取。

    “我不一樣,阿辭,我不在乎的,你想納多少妾室,想什么時候去月來閣都可以,你喜歡就好,我再也不會說什么,阿辭,求你了,不要拒絕我,求求你”

    謝辭臉色冷下來:“知津兄,我不喜歡男人,對你亦無男女之情,你現在糊涂了,等你冷靜后就會明白我的意思,先放開我吧。”

    “不放,我不放阿辭,求你別這樣對我”

    “知津兄,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動手了。”

    耳邊的警告聲愈漸冷漠,李徐慢慢松開手跪坐在謝辭身邊像一條被遺棄在冬夜的狗。

    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放手,謝辭也不會再留在他懷里,他還是留不住這個人。

    謝辭站起身不再理會地上的人,拿來自己的衣服到屏風后換好,頭發拆著麻煩,索性就帶著那幾條細辮子一齊高束起來。

    他系著護腕從屏風后走出來時,李徐仍跪坐在原地未動。

    “知津兄,皇城見。”

    說完謝辭狠下心離開,沒有再回頭看對方一眼。

    外面,廖寧還在樓梯口守著,見謝辭過來便迎上去行禮道:“小謝將軍,這么晚您這是去?”

    “回皇城,保護好殿下,替我跟斛律風道聲別。”

    “現在就走?殿下怎么沒…哎小謝將軍?”

    廖寧盯著謝辭的背影突然反應過來什么,趕緊轉身往李徐的房間跑,開門一進去,便看到李徐跪在地上垂著頭,一副丟了三魂七魄的模樣。

    “殿下!這是怎么了?”廖寧急著駕住李徐的胳膊將人扶起來,“快起來殿下,沒事吧?”

    “他走了?”

    “這是,小謝將軍說要先一步回皇城。”

    李徐笑了聲心痛難以自持,淚懸掛在睫毛上顯得可憐又可悲:“早該知道的事,非拗不過那點天真。”

    “殿下?這是是出了什么事嗎?”

    “我要的東西找齊了嗎?”

    廖寧點頭道:“已經備好。”

    “好。”

    李徐踉蹌走到窗邊,窗子所對的是一條小巷,看不到人來人往,看不到決絕離開的那個人。

    “阿辭,我真的沒辦法了”

    暗色下,白馬離開鎮子飛馳而去。

    所聽到一切太過虛幻駭然,逃跑或是無法面對?謝辭只知道自己斷然無法在留在那里。

    一人一馬單騎回返,白日無休夜宿官驛,趕了幾日的路終于疲憊不堪地回到皇城,向皇帝回稟了結果,卻還是沒能討到獎賞替計昭明求情。

    本以為幾日見不到李徐心下可以安穩些,卻沒料到離開這一陣皇城中發生的事更讓他不敢相信。

    “怎么能與娿羅議和!陛下糊涂了嗎!”

    “噓!”謝揚起身屏退婢女將房門關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時候改改這個沒輕沒重的脾氣,要是叫別人聽到,少不了治你的罪。”

    謝揚一家比謝辭早兩日回到皇城,北邊戰事雖緩,但謝揚不喜歡皇城的拘束,定的是在侯府過完新歲就回去。

    除卻邕州一面,兩人已經有六年未見,謝揚離開皇城那天,謝辭剛好因為燒了先生的衣服被罰跪沒能去送上,因此懊惱好一陣。

    “治就治吧,不差幾頓打。”

    “你這樣子,無怪乎大伯總氣得要揍你。”

    謝辭切一聲:“明明是老頭子脾氣臭不講理。”

    “你小聲點,別害我剛回來就也被大伯揍。”謝揚到底年長不少,玩笑開兩句便沒了心情。

    “如今情形,仗打起來無論哪方是贏家又或是兩敗俱傷,受苦的都是百姓,陛下也是為了安定著想。”

    謝辭聽了只想冷笑:“何為安定?背信棄義?以凌國和親公主祭旗?屠殺幾城百姓充盈軍資糧草?娿羅狼子野心昭然于眼前,陛下竟還想忍辱議和?”

    “陛下的決定豈是你我可以左右?”謝揚嘆口氣,縱使心有怨懟,但身為人臣依命行事才是本分。

    “我們與娿羅早晚會有一戰,現在低頭壓制士氣,日后要如何再抬起頭?娿羅人在厲兵秣馬,我們卻在忍氣議和,難不成真要等到娿羅鐵騎沖殺到皇城之外,才有一戰的骨氣嗎!”

    謝揚聞言只有嘆息,當今陛下向來主和不主戰,朝中老臣亦抱團主和,即便是謝安平也未能改變皇帝的決定,何況是他們。

    “娿羅王子不日將入皇城,阿辭,到時候壓著些脾氣,別鬧得難看。”

    看著謝揚離開,謝辭氣得將桌上茶盞一股腦甩到了地上。

    瞻前顧后,忍氣吞聲,不就是一頓打嗎?大不了砍了頭,你們不敢說,我說。

    翌日一早,百官入朝參拜。

    大殿上談論的皆是娿羅王子入京一事。

    皇帝特地將冬狩提前,一來展示凌國國威,二來欲在狩獵場上挫挫娿羅人的銳氣。

    謝辭聽著此番言亂,心下更想冷笑,國威和銳氣怕是早在娿羅屠城凌國卻議和時蕩然無存。

    如今做這些無用之事,與跳梁小丑何異?

    “陛下!”忍無可忍后他高聲出列跪地揖手一拜。

    殿上群臣噤聲,皇帝看著他笑著開口:“朕剛想叫你,狩獵若是拔得頭籌,你所求之事朕可以考慮考慮。”

    謝辭捏緊手指,內心因這句話陷入萬倍掙扎。

    “何事啟奏?別光跪著不說話。”

    “臣請求陛下準臣率軍與娿羅一戰,臣愿立軍令狀如若兵敗提頭來見,求陛下收回議和的決定。”

    昭明兄,對不住,這次惹怒陛下,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走出大殿,即便狩獵贏了也未必能再向陛下請旨,但此事不得不說。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因為這句話屏住呼吸垂下了頭,皇帝臉上的笑意也慢慢褪去轉為薄怒。

    “此事朕已決定,無需再議,退下。”

    “娿羅人連屠幾城搜刮錢財糧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時議和堪比胯下之辱!”

    “放肆!滾出去!”

    “陛下難道甘愿受此屈辱,在娿羅人屠殺凌國百姓后還能與之議和歡飲達旦嗎!”

    皇帝怒拍扶手站起來指著謝辭:“朝堂之上大放厥詞!忤逆犯上!滾去受杖刑八十!來人!把他給朕拖出去!”

    “陛下閉目塞聽不顧諫言!可臣肺腑之言不得不說!”謝辭站起來甩開左右,再次上前。

    “陛下居于高臺太久,被皇城的和順富貴蒙蔽雙目,看不到人間煉獄、看不到尸山血海!若陛下能親眼看看邕州的景象,便做不出議和的決定!”

    “放肆!放肆!愣著做什么!把這個狂悖之徒給朕拖出去斬了!”

    “臣一片忠心!所言句句肺腑!為陛下為凌國問心無愧!若以臣一命換得陛下清醒!臣死而無憾!”

    皇帝盛怒下指著謝辭手指都在發顫:“拖出去!!”

    兩個侍衛把謝辭架住往外拖,謝辭盯著高位上的人甩開兩人道:“死有何懼?我自己會走。”

    “陛下!”

    謝安平見皇帝怒極怕真是動了殺心,立即上前跪地揖手。

    “陛下是明德圣君,若因一時激奮而出的逆耳之言便斬殺有功之臣,恐被天下人妄議,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謝安平一動,滿朝武將皆隨之出列跪下:“請陛下收回成命!”

    “好,好啊!一個個都反了!”皇帝氣的將龍騎上的扶手墊子拿起來甩了出去,一拂袖子怒沖沖離開了大殿。

    群臣跪拜叩首,待皇帝離開大殿才先后起身。

    皇帝沒再下確切的令便沒人敢真的砍謝辭的頭,侍衛退去大殿,群臣也各自散去。

    謝揚本想去寬慰謝辭,但看謝安平叫走了謝辭,怕謝辭挨揍連他一起受池魚之殃就沒敢跟上。

    離開大殿,謝辭埋頭跟在謝安平身后往長階下走,偶爾抬頭瞄一眼前面的人。

    “我先不回家了。”

    “為什么?”

    謝辭嘟嘟囔囔道:“回去又要挨揍。”

    “你今日沒有錯,爹不揍你。”

    “真的?”謝辭持懷疑態度。

    謝安平停下腳步等謝辭與自己站到同一個臺階,在與之平行繼續往下走。

    “說不會揍你就不會揍你,搞得我像是什么虐待兒子的繼父一樣。”

    “也差不多了”

    “什么?”

    謝辭搖搖頭:“沒什么,什么都沒說。”

    謝安平斜他一眼正色道:“要是連這點勇氣和骨氣都沒有,就不是我謝安平的兒子了,但謝家深·沐皇恩更該恪守臣子本分,你不該在大殿上頂撞陛下。”

    “何為臣子本分?臣子本分難道就是無條件服從嗎?即便陛下錯了也不能諫言?”

    謝安平左右掃視一眼,見周圍人已散盡繼續說道:“陛下沒有錯,主戰有主戰的道理,主和有主和的道理,阿辭,你看不到的對,不代表是錯。”

    “少年得意時往往一意孤行,撞了南墻也不回頭,但一腔熱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為父要告訴你的是,為將為帥更需沉著堅忍,切切謹記三思后行。”

    謝安平看著仍一臉憤懣的謝辭嘆息道:“罷了,也不失為一種痛快活法,只愿世道歲月磨不滅少年風骨,你這滿腔熱血永無寒涼之時。”

    第一百章 你想嫁給沒凈身的太監?

    那天之后,謝辭被罰十日不得上朝,沒再深究。

    議和之事無力改變,計昭明的事又是遙遙無期,他只得先解決眼下最容易的事,去了牧云書院。

    未回皇城前他一直在考慮若是賜婚該如何應對,結果回來一打聽皇帝一心在娿羅王子入京一事,根本沒心思賜婚,如此一來倒給他省去不少麻煩。

    牧云書院極負盛名,春闈將近,一下子多出不少剛入京的考生,謝辭進去幾乎十步一答,不是問他從哪來就是問有沒有見過尤先生。

    學堂外有人看守不得進入,一群人便守在外面候著等著,求能見尤先生一面,得尤先生授業解惑。

    謝辭通過看守時還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直到看守的書童解釋他是誰,一群學子考生才算消聲。

    謝辭哪見過這場面,只道這讀書人鬧起來比街口老嫗還嘈雜些。

    學堂內學子早已散去,唯有尤子書一人坐在案前似在抄書。

    謝辭跳過門檻跑過去一屁股坐在案上:“我說尤二哥哥,你這兒也太嚇人了,我差點兒被那群書生圍住罵死呀。”

    “沒個正經樣子,下去。”尤子書敲了下他的腰,另一只手仍在一筆一畫地抄寫書上內容。

    謝辭沒聽,不僅沒聽還轉了個身去看:“你在抄什么呀尤二哥?”

    “有位學生想求這書,但此書唯此一本,我便謄抄一份給他。”

    “哦咯,那肯定是個特別中意的學生,真偏心,都沒給我抄過。”

    尤子書抬眼看他:“你這潑皮何時讀過書?如今字可還寫得明白?”

    “你怎么也這么說,我那是是,是覺得簡單才不學的,我要是好好學也能考個狀元當當。”

    “待你高中我定備份大禮相贈。”尤子書反諷后用筆敲敲謝辭撐在案上的手,“沒規沒矩,下去。”

    謝辭哼一聲跳下書案環起手臂道:“我來可是有要事跟尤二哥哥你說的。”

    “你也有要事?”尤子書繼續埋頭抄書,甚至懶得再去看他。

    “當然了,是斛律風的事。”

    抄書那只手微微停頓一剎,又恢復書寫速度。

    哦?謝辭挑眉一笑,興許有戲呢。

    “尤二哥哥怎么不問問是怎么了?你們好歹相識一場呢,唉,算了,告訴你吧,斛律風受傷了。”

    手中筆終于放下,尤子書眉頭微蹙抬頭看向謝辭:“怎么會受傷?嚴重嗎?”

    稍顯緊張的神情展示在這張臉上,謝辭大概有了數,既然是這個反應的話,可不要他我嘍。

    “別緊張嘛尤二哥哥,他沒什么事兒,磕破了點皮而已。”

    尤子書有種被小潑皮耍了的無語:“那叫什么受傷,看你是誠心來添亂,快走吧。”

    “哦那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謝辭往門口走兩步回頭看尤子書,故意嘆口氣做出哀傷委屈的模樣。

    “看來尤二哥一點都不想我呀,不問問你親愛的學生有沒有受傷,倒是挺關心燕西的人嘛。”

    尤子書看著他伸手摸到書案上的戒尺,還沒等拿起來,謝辭就像只猴子躥出了學堂。

    “我還有事先走了!”

    謝辭一路小跑,到外面那群書生還在,他怕再被圍更緊著腳步離開。

    確定尤子書對斛律風并非毫無情誼,他便可放心履行去斛律風的承諾。

    此事宜急不宜緩,于是從牧云書院離開,他就馬不停蹄入宮去找三公主。

    三公主李蕖,生母舒妃深得圣寵,公主本人也在嬌慣中長大,性格未至跋扈,卻也很談不上溫柔和順。

    不過正因其不似尋常閨閣女子拘束,與謝辭年紀也相仿,所以兩個人關系還算不錯,兒時入宮常在一處玩。

    但如今謝辭入朝為官公事繁忙,又有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在,兩人已經許久未曾私下見過,宮女傳報時李蕖還很是驚訝。

    “阿辭!你可個是稀客,快走,我正有好多事想跟你說呢!”

    謝辭躲開李蕖要扯他袖子的手,后退一步揖禮道:“陛下雖準我可出入后宮,但我畢竟是外臣,還在站在殿外妥當,免得有損殿下清譽。”

    “這倒也是,還是你考慮周全,唉,人的年歲一大規矩教條也跟著越來越多。”李蕖抱怨了句,想起什么問道:“聽說你前兩日差點兒被父皇斬了?”

    謝辭收禮笑笑“是啊,所以一留住小命就趕緊來看殿下了,沾沾殿下的福氣。”

    “還是那么油嘴滑舌,能沾我什么福氣?”

    “這不是聽說殿下要成親了,正選駙馬呢嗎?”謝辭挑挑眉拍了下胸脯,“說說瞧上了誰,幫你掌掌眼,畢竟皇城上下沒我不熟的人。”

    “真的?你熟的能有幾個好人。”

    謝辭一聽不高興了:“我怎么不認識好人了?三公主不是好人嗎?”

    “我跟你可不熟。”

    “哼,你要是不愿意說,我還不想聽了,告辭啦。”

    “哎。”李蕖用力敲了下謝辭肩,“你怎么這么討人厭,我我正是想說這事。”

    謝辭歪歪頭看著對方嘴角笑意漸濃:“那我正巧是來聽這事,真是心有靈犀,哦吼,三公主的心上人該不會是我吧。”

    “滾”

    “哈哈哈哈哈你快說,我看看我熟不熟。”

    李蕖低下頭臉頰慢慢泛起紅暈:“你定然相熟,是是尤子書尤先生,父皇不日將會賜婚。”

    “尤先生??”謝辭故作震驚,眉頭也隨之蹙緊,“那可太不行,你最好再挑挑。”

    李蕖聽著這話臉上的紅褪去,有些打抱不平·:“你這是什么意思,尤先生皎皎君子,怎么到你嘴里成了不太行的人,真沒見識。”

    “我不是說他人不好的意思,尤先生曾與我為師授業解惑,學識談吐為人自然都是頂頂好,我說的不行,是那方面不行。”

    “哪方面?”

    “嘖,那個呀。”

    李蕖還是十分不解。

    “哎呀。”謝辭招招手,兩人稍靠近些他小聲道:“尤先生,不舉啊。”

    “什么?”李蕖躲開又羞紅了臉,“好好的怎么說這個,真沒規矩。”

    謝辭深吸一口氣,抱歉了尤二哥,兄弟情誼,主要是弓和箭,應該比師徒之情值錢些。

    “我這也是為你考慮呀,你身為女子肯定不能理解,那方面不行的話私底下脾氣肯定暴躁,你要是嫁過去定然受苦。”

    “你想想他如今二十有八,卻尚未娶妻,連妾室都不曾有,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而且他不舉,那往后年歲跟守活寡有什么區別,你難道真的想要嫁給沒凈身的太監?”

    李蕖的臉越來越紅:“休要胡言亂語,這等私密之事你怎么會知道?肯定是你瞎編的。”

    “我才不會瞎編這些呢,我是聽月來閣的姑娘們說的,去找樂子嘛,結果不行,次次去次次都不行哈哈哈。”

    李蕖聽了臉色大變急道:“你以為誰都像你?尤先生怎么可能去青樓,你別胡說。”

    “我怎么胡說了?不信你就派人去問問,他常去的,天下烏鴉一般黑,只不過我敢作敢為,他躲躲藏藏罷了。”

    謝辭說完在心里一遍遍懺悔,希望尤二哥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聽到啊!

    “那又怎么樣?我信尤先生的為人。”

    “哦,你想嫁給沒凈身且喜歡逛青樓的太監?”

    “我是欣賞尤先生的文采和學識,雖然也有相貌。”

    “你想嫁給沒凈身且喜歡逛青樓的太監?”

    “尤先生已進而立之年,偶有消遣也屬正常。”

    “你想嫁給沒凈身且喜歡逛青樓的太監?”

    “謝辭!”

    謝辭躲開李蕖揮過來的拳頭笑道:“我也是為了殿下著想嘛,忠言逆耳,終身大事殿下應仔仔細細考慮清楚才對,哦,沒準尤先生喜歡的是男人呢?”

    “你胡說!你怎么不去喜歡男人?”

    “我”謝辭突然愣住,燕西那晚的人和話再次浮現于眼前,心虛瞬間繁亂起來,竟沒了玩笑的心思。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男人,尤先生卻不一定,我只是好心提醒,人心隔肚皮,終身大事考慮清楚莫等將來追悔。”

    他雖是履行與斛律風之約,但也藏了私心,斛律風所說與尤子書親近之事不似作假,若尤子書喜歡的是男人,那李蕖嫁過去未必好過。

    尤其今日看到了尤子書對斛律風的態度,他更覺得這樁婚事不拆不行。

    “我也殿下也算年少相識,自然是一心希望殿下好,能得有情郎相伴終生,所以才會說這番話,至少現在的尤先生不可托付終身,還望殿下務必考慮清楚,我不好久留,先告辭了。”

    李蕖看著謝辭離開的背影,又亂又煩甩甩手回了寢殿。

    公主對尤子書有情,皇宮一行不算順利,謝辭只好繼續走旁門左道,叫上狐朋狗友一起泡在青樓,鉚足勁宣傳尤子書有隱疾。

    青樓來來往往的人最多,消息走漏得也最快,今天宿在這聽的話,明日醉在那又傳出去。

    三天不到的時間,幾乎整個皇城都知道了牧云書院的尤先生是因為有隱疾才一直沒有娶妻。

    滿城風雨甚至皇宮內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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