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整個病房一片慘白, 刺鼻的消毒水氣息里夾雜著濃烈的腐朽和衰敗的味道。
林輕睜著雙眼，目光無神，瞳孔渙散, 從靈魂里透出絕望的氣息。
病房門被敲響，外面的人沒有經過自己的同意就走了進來，林輕呆滯的眼珠才動了動，沒有任何情緒地看了過去。
是溫甜啊。
溫甜的狀況看起來也很差。
雙眼通紅浮腫, 臉色蒼白沒有血色，從門口走到病床前的時候腳步虛浮, 整個人像是隨時都要垮掉的玻璃人。
林輕臉上立刻浮起一個幸災樂禍的笑。
但緊接著，他朝思暮想的江寒緊跟在溫甜身后進來, 伸出手掌穩穩的抱住溫甜的腰，扶著他慢慢坐下。
林輕笑意收起, 挪開目光繼續盯向頭頂雪白刺眼的天花板。
“張碧珍都說了，”溫甜坐下來，沙啞的聲音冷漠但平靜, 意有所指地說, “真厲害啊�！�
林輕眉心動了動，嗤笑一聲，“你在試探我。”
溫甜平靜道，“你怎么想都可以�！�
“但你不想知道, 明明張碧珍已經付出了那么多, 但我們還是從這虛假的世界里清醒過來了嗎�！�
林輕眼皮失控地眨了起來, 眼神閃閃爍爍，但最終, 卻還是不甘心地看向溫甜，和守護神一樣站在溫甜身后的江寒, “為什么。”
溫甜輕輕地笑了起來，從容道，“因為張碧珍獻出的是我的父親。”
“他是我的爸爸，”溫甜語氣略顯得意的說， “就算他把你們帶回林家，但他心里最喜歡最看重的還是我，不是嗎�！�
“你也許不知道，爸爸當時可能已經差距張碧珍的陰謀，所以秘密立下一份遺囑，林家百分之八十的資產依然是屬于我的。”
林輕睜大了眼睛，眼珠瞪地像是要掉出來。
仇恨和不甘心具象化地變成眼珠上道道浮出的鮮紅血絲，看起來猙獰又可怕。
他甚至毫不猶豫地想要出手去抓溫甜的臉，江寒卻下意識地將溫甜抱緊，厭惡地緊盯著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林輕失控地撲向溫甜，整張病床發出劇烈的聲響。
但因為藥物的后遺癥還沒有消失，突然爆發的力量只支持他沖出短短一截距離，就脫力地栽倒在床上。
林輕睜著赤紅的眼睛，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獸，“怎么可能？”
“林光耀他也是我的爸爸，他也是我的父親！”
“他憑什么！憑什么把百分之八十的財產分給你？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憑什么所有人都喜歡你，所有人都對你好！”
“憑什么！憑什么！”
“憑什么爸爸喜歡你，江寒也喜歡你！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輕歇斯底里的掙扎著，他想要伸手去抓溫甜的臉，可這時才發現，自己的一條腿被緊緊綁在病床欄桿上，無論他怎么掙扎，都無法碰到溫甜半分。
更何況……他喜歡了這么多年的江寒，也將溫甜緊緊地護在懷中，用充滿厭惡和警告的目光看著他。
憑什么啊……
到底憑什么啊！
憑什么整個世界都圍繞著溫甜轉��！
憑什么世界不能圍繞著他轉？憑什么？
林輕一邊痛哭，一邊用譏諷的眼神看向溫甜，“有這么多人喜歡你，你一定很得意吧。”
“你一定以為是我搶走了你的一切對吧？”
“真是可笑，自己被喜歡的時候就是天經地義，被喜歡的人變成我就是世界異常？溫甜，你好虛偽，你跟你媽一樣的虛偽！”
溫甜平靜地看著他。
兩雙很是相似的眼睛看著彼此。
林輕的目光像刀子，像瘋狂翻涌的浪潮，像露出獠牙的野獸，要將溫甜徹底擊垮，吞噬。
“哈哈哈——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林輕重重躺了回去，“我沒有搶走你的，我不過是拿回本來就屬于我的！”
“如果我也在林家長大，我也能早早和江寒相遇，現在被他喜歡的人就是我�！�
“如果我從小就在林家長大，我也能光明正大的去上好學校，不會被人罵野種，能去游艇，能參加各種晚宴，能見到各種只有電視上才能見到的人，我也會像你一樣有眼界，被尊重�！�
“溫甜，本來就是你對不起我，這幾年都是你應得的，你遭遇的這些也都是你應得的！”
林輕暢快地舒了口氣，用力錘著身下柔軟的床褥，痛快地笑了起來。
可他笑了許久，笑著笑著，癲狂的目光最終看向溫甜的時候，卻發現……溫甜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任何的情緒。
溫甜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只咬人的狗。
“不是的，”溫甜語氣淡淡的說，“造成這一切的，是張碧珍。”
“是她明知爸爸已經成家還去勾引他，是她沒名沒分卻選擇生下你換取財產和地位。”
“我光明正大，”溫甜淡淡道，“我生命中的每一步都沒有行差踏錯半分。”
“但你不一樣，你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你說的對，這一切都是你搶來的�！�
溫甜聲線一分一分冷了下來，“搶走的東西，總該要還的�！�
仿佛空氣里的溫度都突然被抽走了一樣，林輕忽然冷地渾身發抖。
造成他一生悲劇的……是……媽媽？
是從小指著電視上的林光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這就是你的父親。
但是你的父親被一個狐貍精纏住了。
你的父親被別人搶走了。
是以“秘書”身份帶他去參加林家宴會，躲在角落里，指著笑容明亮的溫甜，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就是這個人，搶走了你的一切。
他身上昂貴的衣服和配飾本該是你的，他對著名家畫作侃侃而談的模樣應該是你的，身邊少年江寒欣賞而驕傲的目光應該是你的，甚至連他住的漂亮臥室也應該是你的。
這一切通通都應該是你的！
可是，在別人問起他是誰的孩子的時候，卻閃爍其詞，一臉心虛，甚至不敢看對方眼睛的……媽媽嗎？
林輕雙臂抱住自己，像被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連骨頭縫里都是冰冷的。
“哈哈……哈哈！”林輕哭著大笑起來，“那又怎么樣，媽媽很厲害的，只要媽媽繼續騙一個人去死，這一切依然會屬于我！”
“媽媽，媽媽！”林輕眼睛亮了起來，閃爍著絕境者找到希望的瘋狂亮光，掙扎著不斷拍打呼叫鈴，“我要媽媽！”
“只要繼續用親人的生命許愿，這一切就能繼續下去……就能繼續下去！”
溫甜猛地抓緊江寒。
指甲無意識地掐緊，在江寒小臂上印出淺淺的血痕。
“讓他死！讓他死！”林輕失控地大哭大笑，“爸爸死了，我才能得到這一切！”
“還有誰能去死？”
“……媽媽那么愛我，一定也能為我死的！”
“媽媽，我要見媽媽！”
林輕奮力掙扎著，病床被撞地咣當巨響。
不一會，護士們蜂擁而入，急忙上前按住發瘋的林輕，打入鎮定劑。
林輕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雙眼卻依然死死盯著厭惡蹙眉的江寒，不斷喃喃自語，“媽媽……我要見媽媽……”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江寒扶起溫甜，沉默的離開病房。
溫甜脫力地坐在走廊長椅上，混沌的意識慢慢變地清晰起來。
——張碧珍看到了林輕寫的小說，于是“獻祭”了林光耀。
而溫清也許從生活的蛛絲馬跡里發現了異樣，于是以同樣的方法，為了林輕“獻祭”了自己。
于是，在圍繞著林輕轉的“世界”里，林光耀和溫清都是不存在的。
可一但有人想起他們來，這個“世界”也就不復存在了。
世界恢復正常。
而林光耀和溫清卻人間蒸發。
溫清用自己的命給了溫甜回到現實的機會。
溫甜閉上眼睛，再次想起自己帶小崽崽去寺廟許愿那一天，莫名聽到的溫柔女聲。
是媽媽啊。
是希望他平安喜樂，好好長大的媽媽。
可不管怎么樣，他真的……是個孤兒了。
沒多久，張碧珍終于交代了自己和游艇公司合謀殺死林光耀的事。
只是她死活不肯說出自己真正的作案動機，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貪圖林光耀的財產。
可當警方將林光耀提前立好的給溫甜的遺囑時，張碧珍徹底崩潰了。
她終究成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在被判決死刑的時候，張碧珍強烈要求最后見林輕一面。
可之前哀求著要見媽媽的林輕卻很害怕的，無論如何都不敢去見她。
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是最親密的人了。
誰也不想再為誰實現愿望了。
林輕精神狀態出奇的好，他在陽光燦爛的精神病院里，在眾人的圍觀下，投入地演出生命里最后一個角色。
那是他在試鏡《桃花馬上》時的角色，一個為國為民，寧死不屈，死在戰場上的少年英雄。
大段大段的臺詞他記得那么清楚，人物的心理他分析的那么透徹。
甚至連打戲他都反反復復練習了無數遍。
——那是第一個，他沒有依靠江寒的身份，只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角色。
眾人拍手喝彩，林輕開心地抿唇笑了起來，對著虛空害羞地問，“江寒哥哥，我演的好不好�！�
“嗯嗯，我會繼續努力的�！绷州p向虛空湊上去，依偎在幻想中的“江寒”懷里，滿眼幸福。
溫甜繼承林光耀的遺產之后，便著手償還林光耀之前欠下的所有債務。
可笑的是，林光耀欠下債務的總和，竟然正是林輕三年里當頂流的所有收入。
還完債務之后，林家回到三年前的起點。
溫甜不再當演員了。
他找到了溫清留下的那所幼兒園，驚訝地發現那里正是他“穿書”之前工作的地方。
本該悲慘度過的三年，他被溫清送到“世界”之外，度過了本該擁有的一生。
——三年前的晚宴上，他確實被心懷叵測的人下了藥，可一直關注著他的江寒隨即追了上去。
本就青梅竹馬，互相喜歡的兩個人懷著愛意擁抱融化——這世上從來不會有一夜之間就非誰不可的情節。
接著，在雙方家長的祝福下，他們結婚，且在孕育艙技術的幫助下很快有了一對雙胞胎崽崽。
為了照顧兩個孩子，本就很喜歡小孩的溫甜順理成章地進入那所幼兒園當老師，數次被評選為優秀青年教師。
這天，溫甜忙碌了一整天，疲憊地躺在自己的辦公室休息。
電腦上打開著淡藍色的頁面，上面赫然是林輕當初寫的那本小說。
那本小說依然高高掛在網站的熱銷榜上，卻差了幾章始終無法收尾。
無論讀者怎么催促，“遠山青青”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無法為他的故事寫上完美的結局。
溫甜看著網頁上停留在《桃花馬上》試鏡成功劇情的最后一章，怔怔地發著呆。
辦公室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溫甜轉頭看過去，就見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一顆毛絨絨的小腦袋從外面探了進來。
“爸爸，”小崽崽用兩只小手扒著門框，圓溜溜的小貓眼四下一掃，在看到溫甜的瞬間，立刻彎成幸福的弧線，“爸爸！”
小崽崽歡天喜地地跑進來，噠噠噠地鉆進他懷里，一臉雀躍地說，“放學啦~我們，要回家了哦�！�
溫甜忍不住在崽崽軟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哥哥呢？”
“哥哥？”小崽崽立刻低下腦袋，小眼神躲躲閃閃，“小乖，不知道喲�！�
溫甜挑了挑眉。
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溫甜接起，里面傳來江寒帶著笑意和無奈的聲音，“老婆。”
“江清宇上課偷吃零食被別的老師抓到了，”江寒哼笑了聲，“我來接你們的時候，正好看到他賄賂老師�！�
江大白氣成河豚的聲音傳來，“江寒！泥這個壞登西！”
“泥是大人，怎么學窩們小孩子告狀呢！”
“快出來吧，”江寒挪了下手機，“晚上和城哥去吃飯，今天是知知生日，記得讓小乖親自挑生日禮物�！�
溫甜笑了笑，抬手關掉屏幕上打開的小說，抱起小崽崽，輕聲說，“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