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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chapter 41

    41

    三月, 海城迎來潮濕雨季。

    逐漸升溫的暖春被雨水傾透,氣溫回落,細雨綿綿。

    桑枝終于找到合適的工作, 在上次面試的私人工作室, 以設計師助理的身份加入他們今年秋季準備推出的禮服項目, 以婚紗為主。

    在墨爾本, 桑枝接觸且擅長的也是這方面, 算是積累過一定經驗。

    雖然只是助理,但是現在的工作室,等于是給桑枝一個新的平臺, 后面會有很多機會推出自己的作品。

    桑枝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每天早上出門工作也是熱情澎湃的, 但是晚上加班到深夜的時候, 她一天的激情差不多已經用完,整個人需要靠咖啡續命。

    工作室的負責人,就是這次的婚紗系列的主設計師,除了設計圖,她還負責親自打樣。

    模特架底下堆了數不清的面料, 蕾絲,緞面,法繡, 還有各種手工系列的配飾。

    所有人都加班離開之后, 桑枝獨自收拾好布料,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光燈關門, 離開工作室。

    深夜的雨不算淅瀝,如水霧一般綿綿落下。

    風也不冷, 好似這次連綿的雨季過后,便會迎來真正的春天。

    夏天更不會太遠。

    桑枝乘坐電梯,到達寫字樓一樓的大廳。

    電梯門打開,清脆的叮咚聲響,在空曠冷寂的大廳里久久回蕩。

    沒有燈,只有玻璃大門外的路燈發出昏黃的亮光,微微傾斜一半在大廳門口。

    細密的雨絲在這片光影里留出影子,不住晃動下落。

    今天加班應該算是最晚,平時九點十點就回去了,但是現在已經快十二點。

    十二點的夜晚似乎比平時下班的時候更加深寂。

    桑枝走出電梯,下意識往四周看了一眼,再準備往前走的時候,才看到玻璃大門前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在這里等了多久。

    好像一個多小時前,他發消息問過她,什么時候下班。

    約莫是聽到大廳里電梯到達的聲響,他回過頭,恰好與桑枝碰上目光。

    隔著玻璃大門,隔著寬闊大廳好長一段距離,薄敘漆黑的眸光靜靜落在桑枝臉上,五官利落,天生冷淡的氣質在雨水背景里更甚幾分。

    桑枝先是視線一滯,隨后快步小跑,一口氣跑出玻璃大門,停在了薄敘身前。

    門口臺階雖能遮雨,可是綿密的雨絲還是被風吹進來,桑枝看到薄敘身上的衣服被洇濕出點點水印。

    手里拿著的長柄雨傘立在地面,滴落下來的雨水順著傘頂在地上凝聚成一個小水圈。

    桑枝已經猜到他應該等了有一會兒了,但是嘴上還是問一遍:“等很久了嗎?”

    薄敘輕輕搖頭,握起雨傘打開,傘面瞬間撐開,遮在一側。

    “剛到,正巧你下來了。”他說,“走吧。”

    桑枝哼哼鼻子,在心里嘟囔一句,撒謊。

    身體倒很誠實地鉆進薄敘的傘下,和他撐著同一把傘,往門口的臺階下方走。

    “我開車了的,你下次不用來接我。”

    桑枝一邊走,一邊說。

    她的身體順著一級一級的臺階往下,手臂也一下一下地碰撞著薄敘的手肘。

    他用靠近她的這只手撐傘,但是傘面還是多朝她這邊偏移了一點。

    薄敘說:“今天有點晚。”

    他不大放心。

    然后他又說:“晚上你坐我的車回去,明天早上我送你過來。”

    “你每天都比我早出門哎,哪有時間送我。”

    桑枝其實也就是隨口說一下,明天早上她可以打車。

    但她沒想到薄敘突然停頓住腳步,高出她許多的眉眼稍稍偏側過來,低下眼睫看她。

    桑枝驀地一起停步。

    他們剛好已經走到臺階下方,好幾天不停歇的細雨早就在地面方磚凹凸不平的邊邊角角積成水流,再順著地勢低的那一方緩慢流動。

    桑枝不知道薄敘怎么了,好像是有事要說。她不想在積水中站著,就催促薄敘:“你要說什么?”

    薄敘忽然落下一個笑,問:“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說?”

    “你臉上都寫出來了。你現在不說,就回車上說,我今天穿的是新買的鞋子,小羊皮的,浸水就壞了,沒用了。”

    桑枝故意說得嚴重,沒想到惹得薄敘唇角更彎。

    他說:“壞了我重新賠你一雙。”

    桑枝::“……”

    “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想告訴你,我要去京市出差,明天中午的飛機。”

    京市的行程是下午的時候決定的,薄敘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訴桑枝。

    主要還是因為出差的時間太長。

    “去京市啊?要去多久?”

    “一兩個月。”

    桑枝愣住。

    她以為頂多幾天,沒想到一兩個月。

    那到底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好突然……”

    桑枝張張嘴,忽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總感覺隨風而來的雨絲好像掠過皮膚和胸膛,拂在了她心臟上。

    冰冰涼涼的。

    “所以你特意來接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桑枝故作輕松,撇撇嘴,“出差就出差嘛,在家一樣能說。你這么鄭重其事,我還以為出什么大事了。”

    薄敘低眸看了她一會兒,說:“不是為了說這件事特意來接你,是想跟你散散步。”

    “散步?現在?半夜十二點?”桑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手指指了指天:“下雨?”

    薄敘卻是一臉認真:“嗯,就現在,下雨。”

    “……”

    桑枝用非常狐疑的眼光打量著薄敘,總覺得他很奇怪,有什么問題。

    “咱們是等不到明天了嗎?還是你覺得你明天出差之后就不會再回來?就非得現在深更半夜的雨中散步?”

    薄敘笑起來,微俯過身,主動用沒撐傘的那只手,牽住桑枝垂在身側的手指。

    指間溫度融合,手指緩慢交纏,緊扣。

    他說:“前面有一段梧桐路,聽說很適合下雨的晚上過去散步。”

    “要一起去嗎?”-

    海城不止一處種植梧桐樹,只是大部分的梧桐樹都是稀稀疏疏散落在道路兩側,不像這一小段路,兩側梧桐疊疊相鄰,茂密高大,綠蔭如蓋。

    春天的梧桐綠意盎然,夜色之中多出幾分靜謐。

    雨水似乎氤氳成了霧氣,路上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只有暖黃色的路燈,在綿潤的細雨里揉開一圈又一圈的光暈。

    桑枝不是第一次來這,上一次陪她一起過來的人,是梁沉。

    高一剛認識的時候,桑枝為了接近梁沉,特意和他坐同一班公交,在同一個地點下車。

    梁沉就住這附近。

    為了能和他多走一段路,桑枝騙他說自己也住這邊。

    那是他們擁有過的唯一一個天色漸暗的時分。

    小雨淅瀝,她和梁沉各撐一把傘,一同走過這段兩側種滿茂盛梧桐的道路。

    初戀的記憶,好像就是從那一天開始。

    他們從那個時候開始真正認識,開始熟悉。

    桑枝覺得薄敘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就是巧合。

    于是,兩人十指緊扣緩慢走在梧桐樹下的時候,桑枝故意告訴薄敘:“你知道嗎,上一次跟我一塊在這里散步的人,是我前男友。”

    她以為薄敘會有什么反應,可他反應很淡,幾乎能說是根本沒反應。

    只是緊握的手指似乎又緊了幾度。

    他的雨傘永遠多分了一些給她,語氣是平淡的,聽不出多少情緒。

    “沒關系,記憶會覆蓋。”他不緊不慢道,“以后你記起這里,應該只會想到我。”

    桑枝不反駁,低頭望著路面,勾起唇角偷偷地笑。

    想著,他還蠻有自信的嘛。

    不過,半夜來這里散步,說的好聽是浪漫,說的不好聽,就是兩個人腦子有病。

    誰大半夜不睡覺來這里散步啊。

    大概只有他們這種樂在其中的傻子吧。

    道路盡頭是個三岔路口,他們繞向其中另一條路,往停車的方向走。

    三岔路口的另一端,紅綠燈跳閃,一輛出租車停下等紅燈。

    車后座的人從疲憊中抬眸,車窗外熟悉的景物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尤其是通過三岔路口看到的,在夜色中濃郁茂盛的梧桐樹。

    他忽然想起很多,想起那個相似的雨天,那個和他并肩而走的女孩。

    可惜紅燈很快跳成綠燈,出租車往前飛快行駛,他與這片梧桐樹擦身而過。

    什么都沒留下。

    在出租車離去之后,一輛黑色的車拐彎而來,背道而馳。

    車里,桑枝坐在薄敘的副駕上,從新添加的音樂歌單里挑了一首節奏較為歡快的歌。

    歌單是她建的,她覺得開車不能太安靜,太容易犯困。

    薄敘沒什么意見,桑枝說什么,就是什么。

    桑枝隨著音樂輕哼著歌,心情挺不錯,沒注意到開車的薄敘,正不露聲色的,陷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沉默里。

    他不會告訴桑枝,他知道她和前男友一起來過這。

    人總是這樣貪心不足。

    他不介意桑枝的感情里曾經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但卻想要在那個人存在的記憶里留下他的影子。

    他貪心地想讓桑枝無論何時,都會想到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第42章 chapter 42

    42

    夜深靜寂, 水流嘩啦的聲響驟斷。

    桑枝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頭發半濕著, 沒完全吹干。

    她在房間里巡視一圈, 最后光著腳, 走到亮著燈的衣帽間。

    薄敘在收拾行李, 黑色的行李箱打開, 攤在地面。

    幾件折疊好的襯衣已經被規矩擺放進去。

    感知到混著甜香的溫度靠近,薄敘微微側眸,漆黑的眸光沿著桑枝白透小巧的腳趾緩慢向上, 流連至弧度漂亮堪堪一握的腳踝, 到筆直纖瘦的小腿, 再到遮在膝蓋處的浴巾。

    溫熱新鮮的水汽包裹著她, 鎖骨脖頸露出大半,入目遍是一片細嫩瑩白。

    目光對上。

    桑枝先出聲問:“這么晚了還收拾行李嗎?”

    “嗯。”薄敘的喉結緩澀滑動,然后說:“明天早上怕來不及。要回事務所一趟,也要回家跟爸媽告別。”

    桑枝抿抿唇,好一會兒后才張嘴“噢”了一聲。

    現在她有即將分別的真切感受了。

    行李在收拾, 機票已經購買,明天就要分別。

    “你去京市,到底是一個月, 還是兩個月啊?”

    “說不準, 年前定的項目, 前期規劃圖已經做好,我們這邊需要有人留在那邊跟建筑方溝通。快的話一個月, 慢的話……”

    “慢的話,不會比兩個月還要久吧?”

    “有可能。”

    好吧。

    桑枝懸著的心死了。

    一個月已經很長了, 沒想到可能還要兩個月以上。

    “你快收拾吧,早點睡。我先去睡了。”

    桑枝說完,扭頭離開了衣帽間。

    一定是因為沒做好心理準備吧,因為太突然了,所以她現在情緒有些不對勁。

    就感覺心很快要變得空落,她提早開始為這種空落而發悶,發澀。

    薄敘定定望著桑枝離去的背影,薄唇微微繃成一條線,雙眸沉默。

    好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繼續收拾行李。

    等行李收拾完畢,薄敘走出衣帽間,發覺臥室的燈已經關了,床上看著似乎已經睡著的人,沒什么動靜,但是給他留了一盞很微弱的臺燈。

    他停步,看了一會兒被子鼓起的弧度,之后走向浴室。

    水聲再次響起,很快又結束。

    桑枝背對著浴室的方向,聽聞身后傳來腳步聲,立刻閉上眼睛。

    呼吸隨著塌陷的床墊變沉,蓋在身上的被子也分了一半給躺上來的人。

    男性的溫度緩緩靠近,相似的浴后香氣重新將桑枝縈繞。

    然后他堅硬的胸膛,緊緊貼到她的背脊,沒有留出一絲縫隙。

    “睡了嗎?”

    薄敘的聲音,低沉又好聽,與鼻息之間的熱氣一起,鉆進桑枝的耳朵。

    桑枝小小瑟縮了一下身體,閉著眼睛,不作聲。

    薄敘知道她沒睡,就將她摟緊在懷里,然后說:“這是我的工作,我沒有辦法。不管我要留在那邊多久,中途一定會抽時間回來。”

    聽到這樣的保證,桑枝眼皮掀開,唇角微微翹起。

    “知道了。”

    她抱住他搭在她胸前的手臂,像抱抱枕一樣,身體動了動,調整成舒服的姿勢。

    一小會后。

    “對了,我一直很疑惑,你為什么會選建筑啊?我聽別人說過,你當時高考的成績非常好,但是最后卻去了江北讀建筑。”

    也許是深夜適合談心,桑枝提出她的疑惑,薄敘也認真思考了一下,告訴她:“我想完成我爸媽的心愿。”

    這里他指的是他的親生父親。

    “江北大學是我爸媽的母校,他們年輕的時候,都是建筑系的學生。他們在那里,相識,相愛,最后結婚。可是我爸身上有家里的責任,我媽嫁給他,也被迫一起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所以你就讀了建筑?”

    “嗯。”

    桑枝沒想到薄敘選擇建筑這個專業是這個原因,她不禁問:“你喜歡嗎?”

    “喜歡。”薄敘說,“我媽說,我和我爸很像,連喜歡的東西都一樣。”

    不知為何,桑枝松一口氣。

    喜歡就好。

    能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已經比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人幸福了。

    “你是獨子,你爸……你現在的爸爸,同意你一直做這個嗎?”

    “我和他約定了十年,從大學開始算,這十年里,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十年后,我會回去幫他。”

    桑枝倏然轉頭,望向身后緊貼著自己的薄敘,眼神詫異。

    薄敘見她這樣看自己,微微笑了:“怎么這么驚訝?”

    桑枝眨動幾下眼睫,轉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詫異。

    好像就是一種感覺吧,感覺自己對薄敘的了解,微乎其微。

    他的好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下巴忽然被扣住。

    他沒讓她把頭轉回去。

    桑枝的眼神懵然幾分,感覺到薄敘扣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輕微滑動,指節移到她臉側,大拇指抵在她下頜處。

    微微抬起她的臉。

    他偏頭,唇在她的唇上貼了貼。

    就是很輕很簡單的一個吻,甚至可以算是晚安吻,偏偏惹得桑枝氣息發亂。

    在薄敘要松手放開她的時候,她主動湊近,親在他唇上。

    氣息開始真的亂了,她貪戀他的微燙的鼻息,像是從她心頭一陣一陣拂過。

    生出渴求。

    他近在咫尺的眼睫微掀,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周遭那么暗,她卻還是能從他深沉的眸底看到自己的輪廓倒影。

    她抿動唇瓣,他的薄唇仿佛就成了她的所有物,任她生澀擁有。

    一個月,兩個月,好漫長。

    桑枝覺得自己都還沒適應這個環境,她還沒學會一個人下樓去拿快遞,她總會迷路,導航又不起作用。

    她不知道這里會不會突然停電,不知道熱水忽然斷了要怎么辦。

    會有人過來敲門嗎?她要開門嗎?

    她也不認識物業,遇到什么困難,她該找誰呢?

    桑枝已經開始苦惱,薄敘不在,她該怎么在這個房子里一個人生活。

    思緒游移到這些方方面面,她親吻的力度不知覺加重幾分,牙齒輕輕磕碰到薄敘唇面,她順勢咬下去,咬疼他。

    給她反應的是他搭在她前腹的手,他將她翻過身,與自己面對面,然后發燙的掌心緊緊扣著她的后腰。

    因為換了身體方向,剛才桑枝的親吻停了下來,他們的頭靠在枕頭上,鼻尖相對,視線交纏,望著彼此。

    呼吸很沉,胸膛起伏。

    他的嗓音晦澀,說:“很晚了,明天早上你還要工作。”

    桑枝滯后幾秒,不服氣道:“明明是你先親我的。”

    是他先招惹的,結果他還退縮。

    “我那是晚安吻。”

    “誰要你的晚安吻了。”

    薄敘一頓,桑枝立刻把他推倒,然后自己翻身坐到他腰際。

    “你也說了,很晚了。快點吧,速戰速決。”

    “……”

    薄敘笑了,深色眼眸凝視著上方的桑枝,卻抬手,略顯紳士地幫她把垂落到手臂的睡衣吊帶勾回到肩膀。

    動作慢條斯理,眼睛暗藏情欲,實在能勾得人頭腦發熱。

    桑枝的雙手按在薄敘胸口,像失去進退似的,沒法前進,也沒法后退。

    她惱了,感覺薄敘就是在耍她。

    剛氣憤地要從他身上下來,兩邊腰側卻被用力按住,他的力氣又重又深,不讓她走,讓她就這樣禁錮在這兒。

    然后他們重新吻到一塊。

    桑枝未干的頭發,發尾留著一點兒濕漉,因她俯身的動作垂下時,像冰涼的雨一下又一下地滑落他皮膚。

    黑色發絲掩著雪白的背脊,烏黑的頭發如同一張鉤織的網,他們彼此都是網中的獵物,被困在其中,被深深包裹。

    周遭靜的可怕,唯有急速又緩沉的呼吸聲,與新鮮氧氣做交換。

    后來是抽屜被拉開。

    桑枝看到薄敘的手臂很長,微微用力而顯露的肌肉弧度,實在太漂亮,太性感。

    他手腕輕勾,指尖在抽屜尋找片刻,很快,抽屜就被關上。

    “先跟你道歉。”

    輕薄的包裝袋延著鋸齒狀撕開,刺啦聲響中,他的聲音也落到桑枝耳朵里。

    “沒辦法速戰速決。”

    桑枝:“……”

    腦子和心臟一起砰砰爆炸。

    確實已經很晚了。

    桑枝下班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

    他們一起在梧桐大道上散步,再坐車回家,再洗澡,再等他收拾完行李——

    現在應該已經兩三點?

    最適合互道晚安入眠的時刻,他們卻沒有一絲倦意。

    因即將到來的短暫分別而衍生出的不舍,即使還沒被桑枝意識到,可已經開始在她心底扎根發芽。

    快速長出藤蔓,瘋狂纏繞她的心臟。

    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越來越無力的腰肢,她失力倒下去,像從高空墜落。

    堅實的臂彎將她接住。

    天旋地轉,背脊重新陷入柔軟的床墊。

    最后汗津津相擁的時候,薄敘輕輕吻在桑枝的額頭,問她:“我走之后,會想我嗎?”

    桑枝已經累極了,只覺耳邊似有聲音飄過,卻沒入耳,更沒聽清薄敘說了什么。

    意識混沌,四肢軟綿,她喘著氣,等待腦海里的那道白光流逝。

    等她終于緩過來,意識清晰一些時,她聽到薄敘說:“要想我。”

    也不奢求每天,不奢求每時每刻。

    他只奢求,她能想念他。

    桑枝的心沉重跳動一下。

    她沒出聲,只用手臂攬緊他的脖子,將他抱緊。

    她想,出差,真讓人討厭。

    第43章 chapter 43

    41

    薄敘離開海城的第一天, 桑枝照常工作,加班,回去睡覺。

    第二天, 第三天, 感覺也還行, 生活沒太大變化。

    到了第四天第五天的時候, 桑枝終于受不了了。

    太無聊。

    一個人在家, 實在是太無聊。

    薄敘家里的智能語音電視倒是可以跟桑枝說上幾句話,她大半夜睡不著,就坐在客廳里, 問電視現在幾點, 明天什么天氣。

    冰冷的機械女聲會從電視里傳出來, 在空蕩的房子里回響, 顯得有些空靈。

    她更感覺孤單。

    真奇怪。

    桑枝獨自在國外待了五年左右的時間,明明應該是很習慣這種一個人的生活,怎么現在卻感覺哪兒都不得勁。

    不習慣一個人在客廳待著,不習慣一個人睡覺,無論做什么, 都會想到,如果薄敘在就好了。

    可惜,薄敘不在。

    分開的這幾天里, 他們白天都很忙, 只有在晚上臨睡前聊幾句微信, 或者打個語音電話。

    聊天的內容不多,也就是提醒對方好好吃飯, 多休息,多穿衣服別著涼。

    特別官方。

    其實桑枝是想跟薄敘說很多的, 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看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

    可她不知道薄敘是不是有充足的時間聽她說這些。

    她怕打擾他休息。

    于是她就收起自己蠢蠢欲動的分享欲,每天就只聊幾句相似的話,然后相互說一聲“晚安”。

    終于,不用加班的周末來了。

    桑枝約簡芮溪出來看電影。

    電影院。

    新上映的科幻片,畫面絕美,劇情稀碎。

    電影開始半個小時后,桑枝和簡芮溪實在忍不住了,縱然男主的臉堪比建模,也沒辦法吸引她們兩個繼續看下去。

    怪不得六點檔的電影,只有她們兩個人包場。

    為了不浪費電影票,她們選擇繼續坐著,吃爆米花聊天。

    “哎,獨守空閨的感覺怎么樣,有沒有覺得每個夜晚都孤獨寂寞冷?”

    簡芮溪往嘴里丟進一顆爆米花,笑嘻嘻調侃著。

    桑枝咬著可樂吸管,心虛卻嘴硬:“什么叫獨守空閨,我這是自由自在。”

    “噢,是自由。老公不在家,肯定很自由。”

    簡芮溪一眼就看穿桑枝的嘴硬,故意說著贊同的話,實則在笑她。

    桑枝撇撇嘴,反問簡芮溪:“那你呢,最近怎么樣,好些天不見你有消息了。”

    “我?我還不是老樣子,沒事就幫我爸媽收收租,然后被他們摁頭去跟那個未婚夫見面喝茶聊天。”

    簡芮溪每天都很閑,可是每天都很煩。

    她的父母老來得女,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有那么幾套地段極好的房子,每年的租金收也收不完。

    時間有了,錢有了,但是卻得花時間應對父母選定的未婚夫。

    “正好你在,幫我一個忙。”

    “什么?”

    “把我即將訂婚的消息告訴裴路周。”

    “?”

    啵的一聲,桑枝嘴里咬著的吸管彈跳出來,很是驚訝:“你還沒跟他說啊?”

    簡芮溪嘆氣:“茍延殘喘到今天,是時候要說了。”

    桑枝看簡芮溪這一臉準備英勇犧牲的表情,本想給她加油,但突然想到她前面說的話:“等等,你剛剛說什么?讓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對啊,我不敢親自說。”

    “你不敢,我就敢?”

    桑枝跟裴路周不算熟,印象里他雖然是個成績優異的尖子生,但是絕對不是好惹的那一類。

    桀驁不馴,又野又勁。

    高二那年的數學競賽,他都能直接頂著剛染成藍色的頭發去參加——

    她可不敢直接給這樣的人遞刀子。

    簡芮溪掏出手機,遞給桑枝,煽風點火:“姐妹,別慫啊,你不是慫的人。你就打字告訴他,我要訂婚了,以后不用再聯系。反正他也不知道是你發的。”

    “開玩笑,我怎么會慫。”

    嘴上這么說,但是桑枝的手還是很實誠地推開了簡芮溪遞來的手機,微微一笑:“分手這種事情,還是當事人親自做比較好。”

    “什么分手,這不是分手。我和他幾百年前就分了。我現在是要告訴他,我要和他結束py關系。”

    桑枝:“……?”

    簡芮溪見桑枝不肯幫自己,只好惆悵靠向椅背,往嘴里塞爆米花,唉聲嘆氣道:

    “其實吧,這么多年了,我等得也很累。”

    “高中畢業的時候,他非要選擇去玩賽車,放棄那么好的成績,隨便讀了個大學。我以為我用分手威脅,他就能選擇我,但是他沒有。你看吧,他一玩就是這么多年。我爸媽年紀大了,就我一個女兒,怎么可能會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他每次參加比賽,我都提心吊膽,生怕他出什么事。現在想想,還是算了,我不想等了。世界上也不止他一個男人。”

    手機悄悄遞到桑枝手臂旁。

    簡芮溪露出可憐的表情:“你幫我一次吧,讓我徹底結束這段錯誤的感情。”

    “……”

    桑枝愣了愣,一時分不清簡芮溪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剛才簡芮溪的那段話,說得她有些心軟,她不禁低眸看向簡芮溪遞來的手機。

    猶豫了一會,伸手接過。

    “你千萬別說這些字是我發的。”

    “放心,我絕對不會出賣你。”

    簡芮溪見桑枝松口,立刻換了一副表情,笑著湊過來幫她解鎖自己的手機屏幕。

    點進微信,找到裴路周的頭像。

    然后馬上往邊上退過去,似乎是害怕手機另一頭的腥風血雨。

    桑枝還是第一次幫別人分手——

    噢,不是分手,是幫忙甩掉一個炮友。

    她打字都有點緊張。

    【我要訂婚了】

    【新郎不是你】

    【我們以后不要再聯系了】

    發送完畢。

    桑枝正想把手機還給簡芮溪,結果裴路周秒回,手機的震動直接把她給震得嚇了一跳。

    logo:【?】

    幾秒后。

    logo:【在電影院等著】

    桑枝有點奇怪,沒來得及問簡芮溪,就看到她發消息之前,簡芮溪和裴路周的聊天。

    “簡芮溪,你和裴路周說你在和我看電影??”

    “啊?”已經害怕裴路周回復的簡芮溪眨眨眼,瑟縮著:“好像……好像是說過。晚上他問我干什么,我說和你看電影。”

    “他回復了沒有?”

    “沒說馬上提刀找我吧?”

    桑枝直接把手機丟還給簡芮溪,忿忿道:“待會他找到你,你敢說是我幫你發的消息,我絕對會把你滅口!”

    損友!!

    桑枝就知道簡芮溪靠不住。

    簡芮溪顫著手,拿起手機一看,嚇得趕緊跳起來:“走走走,快走,裴路周說他馬上來找我。”

    “你急什么,這么多家電影院,他又沒開天眼,怎么知道你在這里。”

    桑枝事不關己似的,故意坐著不動,惹簡芮溪干著急。

    簡芮溪是真的慌了,拉著桑枝的胳膊要拽她走:“我跟你發誓,我就算是死,也絕對不會供出你是我的同謀。”

    桑枝趕緊撇清關系:“是你自己要甩他,我怎么是你同謀,你別扯上我——”

    “哎呀,趕緊走吧,我給他發的電影票根上面不止寫了哪個電影院,還寫了哪個廳——”

    桑枝看簡芮溪慌得臉都白了,意識到事情不簡單,趕緊收東西起身。

    不忘問一句:“簡芮溪,他應該不打女人吧?”

    簡芮溪:“床上打,算嗎?”

    桑枝:“…………”-

    簡芮溪不可靠這件事,桑枝從認識她開始就知道了。

    但是每一次,都還是會被她帶到坑里。

    就像現在,簡芮溪開車,猛踩油門,桑枝坐在副駕上,緊緊抓牢安全帶。

    “你別開這么快啊,怎么這么像逃命——”

    簡芮溪握緊方向盤,整個人非常緊繃:“你難道沒聽到什么聲音嗎?”

    “什么?”

    “你仔細聽,裴路周的車馬上要過來了。”

    桑枝覺得簡芮溪有些夸張,轉頭看向車窗外,晚上的雨仍然沒停,細密雨絲折射著光影,在一閃而逝的城市霓虹中閃閃爍爍。

    很快,她就相信簡芮溪不是夸張了。

    車窗密封,但是能清晰聽到越逼越近的超跑內燃機聲響,改造過后,更如暴躁猛獸的咆哮。

    幾秒之后,一輛身線流暢的銀藍色法拉利快速從她們的車旁呼嘯而過,留下一道刺眼的魚骨尾燈。

    然后,他在前方絲滑掉頭,直接逼停了她們。

    幸好這條路上車比較少,又是單行道,沒出什么事,也幸好簡芮溪及時踩了剎車。

    但是剛才那一瞬間,真的太危險,副駕上的桑枝嚇得驚慌失措,心臟提到喉嚨口,手指緊緊抓著胸前的安全帶,好半天都沒緩過神。

    今天算是見識到了,裴路周是真瘋啊。

    他怎么敢在大馬路上這么做,這又不是賽車場地,這可是馬路啊!是馬路!!

    兩輛車在同一條道上面對面對峙,誰都沒有下車。

    細密的雨絲紛紛落下,被彼此的車燈照射著,世界好像靜止了那么幾秒的時間。

    僵持之間,簡芮溪深呼吸幾下,先解開了安全帶。

    她臉色發白,但是比桑枝要冷靜一點,似乎已經見識過這種場面,還能故作輕松地沖桑枝笑笑:

    “把你嚇到了吧,沒事了,我現在去英勇就義,你先回家。”

    眼看簡芮溪要下車,桑枝趕緊拉住她:“不會有什么事吧?”

    簡芮溪思考一下:“肯定有。明年的今天記得給我多燒幾張紙錢。”

    桑枝很緊張,沒想跟簡芮溪開玩笑:“溪溪——”

    “放心,我走了。”

    簡芮溪沒聽桑枝的勸阻,打開車門下了車。

    兩輛車離得很近,桑枝看到簡芮溪走向對面那輛車身造型酷炫的法拉利,打開副駕坐了進去。

    隨后轟鳴聲再次響起,裴路周掉頭,開車離去。

    簡芮溪人走了,把自己的車留給了桑枝。

    后面駛來的車輛都在旁邊繞道,桑枝坐在車里懵了好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她才恍惚反應過來。

    心臟還是跳的很快的,人還是很后怕的,手腳也是軟的。

    剛才被裴路周的車面對面逼停的那一下,她嚇得差點就要尖叫。

    整個人被嚇過之后,就會變得脆弱,當桑枝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薄敘的微信頭像,鼻尖倏然泛酸。

    積攢多日的想念終于清晰涌上心頭,就是這一刻,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想他。

    第44章 chapter 44

    44

    “……當時我腿都嚇軟了, 他怎么能在馬路上這么飆車呢,玩賽車的膽子都是這么大的嗎?”

    回到家的桑枝還是驚魂未定,一進門就跟手機那頭的薄敘詳細描述今晚的驚心動魄。

    她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啊, 現在心臟都還在噗噗亂跳。

    從玄關到客廳的燈全部打開, 只有桑枝一個人的房子顯得特別孤寂, 同時她也發現, 她剛才說了一大堆, 聽筒那邊沒有一點聲音。

    桑枝不禁握緊手機,小心詢問一聲:“你在聽嗎?”

    “在聽。”薄敘的嗓音磁性低緩,不緊不慢。

    “你一直不說話, 我以為你沒在聽, 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是你不想聽我說這些。”

    桑枝忍不住咬唇, 帶著一絲不具名的緊張。

    聽筒那邊短暫停頓, 隨后她聽到薄敘說:“怎么會?”

    “真的不會嗎?”桑枝的聲音頓時輕快起來,人停在客廳的沙發前,抓過一個抱枕抱在懷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我以為你很忙,根本沒空聽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她甚至都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分享欲。

    也是這時候, 桑枝發覺,她竟然重新擁有了分享欲,對方還是薄敘。

    看到好玩的, 吃到好吃的, 遇到各類事情, 她第一個想要分享的人,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慢慢變成了薄敘。

    “再忙我也有時間聽你說話。我原本以為,是你不愿跟我說你發生的事。”

    畢竟這幾天分別, 他們之間的交流永遠都是那幾個公式化的話題。

    吃飯,天氣,沒了。

    桑枝立刻澄清:“怎么會!”

    她發現自己好像有些著急,小心思表現得太明顯,馬上又清清嗓子給自己找借口:“我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總得找個人說話嘛,一直憋著會憋壞的。”

    見不到人,桑枝也不知道薄敘現在是什么表情,就聽到他很輕地應一聲,一貫的清淡沉靜。

    “嗯,下次你想找人說話的時候,就打給我。”

    桑枝的嘴角已經要翹上天了,反正沒人看到,她也就不作掩飾,就是說話的聲音還是故意裝著勉為其難:“好吧,那下次我太無聊了,就找你聊聊天。”

    她聽到薄敘好像笑了一聲,很輕,不大真切。

    隔著手機聊了這么一小會,他們開始都不說話,但是又都沒有提出掛斷。

    好像光是聽著另一邊的呼吸聲,都會覺得很好,很滿足。

    還是薄敘先出聲,問桑枝:“晚上的電影好看嗎?”

    “不好看,男主角的顏值拯救不了爛片,沒看完我就和朋友走了。”

    話題又轉回到一開始,轉回到簡芮溪這邊,桑枝冷不丁想起,裴路周和薄敘是認識的。

    “哎,差點忘了,我朋友的前男友跟你認識呀。”

    “我認識?”

    “對啊,裴路周。”

    聽到這個名字,薄敘回想了一下,說道:“嗯,是認識。高中數學競賽的時候在同一個老師那里上過課。”

    “你們這些年還有聯系嗎?”

    “競賽結束之后就沒聯系了。”

    提起高二那年的數學競賽,兩個人莫名都停了一小會,那時候參加數學競賽的還有另一個人,而當時的桑枝,是給那個人加油打氣的。

    他倆還挺奇怪的,怎么總是繞不開前男友。

    “我要去洗澡了。”桑枝先說話,“你一會要去干什么?”

    薄敘:“我也去洗澡。”

    “好,那我們各洗各的吧,拜拜。”

    桑枝預備結束語音通話,薄敘卻遲遲沒有說“再見”,而是等了幾秒,問桑枝:“下次可以視頻嗎?”

    視頻?

    桑枝的腦子里瞬間閃過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臉也跟著紅起來:“你——你怎么是這樣的人!”

    薄敘的聲音聽著明顯是愣了:“我怎么了?”

    “哪有人要洗澡的時候開視頻——”

    桑枝臉頰發燙,剛要指責薄敘滿腦子黃色廢料,結果聽到薄敘的笑聲。

    這次她聽清了,不是輕輕一笑,而是實在忍不住的那種笑聲。

    她稍稍怔愣,不由地問:“你笑什么?”

    “笑你可愛。”

    簡短四個字,語氣中還交雜著笑意和寵溺,直接叫桑枝的臉紅到不能再紅。

    心跳也開始亂七八糟。

    他說她可愛。

    他竟然說她可愛——

    “你是在罵我嗎?”

    薄敘忍著笑:“是夸你。”

    聽到這話,桑枝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小貓咪的爪子撓啊撓啊的,鼻尖氣息也隨著臉上的溫度燙了起來。

    還好家里只有她一個人,薄敘看不到她現在這個樣子。

    薄敘這時候解釋:“剛才我說視頻,不是說洗澡的時候,你誤會了。”

    “……”

    桑枝兩眼一閉,原來滿腦子黃色廢料的人是她。

    丟臉,好丟臉。

    怪不得薄敘會笑。

    薄敘問:“可以嗎?”

    桑枝裝死,不出聲。

    薄敘的聲音再次通過手機聽筒傳到桑枝的耳朵里。

    “桑枝?”

    桑枝投降了。

    他喊她的名字,尾調上揚,特別好聽。

    又很真誠,在尋求她的同意。

    她怎么可能不心動。

    “知道了,明天看我心情,拜拜。”

    桑枝故作傲嬌,掛斷語音后,就忙不迭地把頭埋到懷里抱著的沙發抱枕里。

    耳邊劈里啪啦的,像有一萬個氣泡在她胸腔里砰砰砰爆裂。

    抑制不住的開心。

    特別開心。

    握在手里的手機震動。

    薄敘發來消息。

    【剛才忘了說】

    【晚安】

    【早點睡】

    桑枝的腦子里開始放煙花了。

    她笑意璨爛,動動手指,回復薄敘:【晚安】

    薄敘沒有再發消息了,桑枝也得以放下手機,腦子里的煙花沒放多久,她忽然眉頭一皺,想起簡芮溪。

    趕緊發微信詢問:【還活著嗎?】

    簡芮溪很快回復:【活著】

    桑枝:【成功結束你那純粹的py關系了嗎?】

    簡芮溪:【她跟你說我和她是純粹的py關系?】

    桑枝仔仔細細把這句話看了好幾遍,反應過來后,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拿不穩手機。

    救命,深夜恐怖故事。

    跟她發消息的人不是簡芮溪。

    桑枝立刻問:【你把簡芮溪怎么了?她人呢?】

    聊天界面跳出幾條新消息:

    【沒把她怎么】

    【在我家】

    【不用擔心】

    之后,又發來兩句:

    【晚上不知道你在車上】

    【嚇到你了,抱歉】

    突然收到裴路周的道歉,桑枝本人還懵了懵。

    她不知道簡芮溪跟裴路周離開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不過按她的了解,他們再怎么樣都不會出什么事。

    兩個人相愛相殺這么多年,裴路周再瘋也不至于對簡芮溪怎么樣,簡芮溪鬧起來,能比他還瘋。

    況且,他們每次吵架,贏的人都是簡芮溪。

    這樣一想,桑枝就放心了一點。

    她回復一句“沒關系”,放下手機去洗澡-

    夜里,桑枝有些失眠。

    其實這些天,她一直都失眠,睡不好。

    就算睡著了,也是反反復復做夢,睡眠狀況很差。

    翻來覆去一陣。

    桑枝面朝床的另一側,薄敘一直睡的那個位置。

    這么大的一張床,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另一邊空落落的。

    她承認,她確實很不習慣。

    抱著睡久了,就真的好難再一個人入睡。

    桑枝的臉貼在枕頭上,望著另一側好一會,忽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她掀開被子下床,去衣帽間找了一件薄敘的T恤,跑回來,套到薄敘睡的那個枕頭上。

    羽絨枕頭充絨飽滿,套上男性T恤,再豎著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嗯,有點感覺了。

    身邊好像不再空落落。

    桑枝側身躺著,覺得自己可真聰明。

    她笑著,伸手拍拍枕頭,對它說:“晚安。”

    心滿意足閉上眼。

    也很神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T恤上隱約有著薄敘身上相似的味道,桑枝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

    已經定好的手機鬧鐘還沒響起,桑枝先被一陣鈴聲吵醒。

    她完全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的,不想搭理,要繼續睡。

    但是這陣鈴聲一直在響,桑枝被吵得不行,手在枕頭附近摸了一陣,摸到手機瞧了一眼。

    是薄敘。

    起床氣頓時消散,睡眼惺忪的桑枝清醒片刻,忽地心下一沉,不由得擔心起來。

    現在是早上六點半,這么早找她,他是出了什么事嗎?還是有什么急事?

    桑枝也顧不上仔細看屏幕,直接按下接通。

    接通之后,手機屏幕顯示的不再是黑色全屏,也不再顯示中間那個熟悉的頭像,而是畫面跳轉,桑枝猝不及防地看到自己剛睡醒的臉。

    頭發凌亂,表情很懵。

    她滯了一下,才看到屏幕右上方的小框。

    這不是平時的語音通話。

    是視頻。

    是昨晚說好的,第二天視頻。

    好幾天沒見,薄敘熟悉的臉出現在手機上,在那個很小的長方形框框里。

    他好像是剛洗完澡,額前頭發半濕的狀態,穿著一件黑色T恤。

    住在一起之后,桑枝才發現薄敘有早晨洗澡的習慣。

    不管前一天多晚睡,也不管睡前是否洗過澡,他在早起之后,都會再去沖涼。

    桑枝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薄敘還在家里的時候,醒來,就看到他洗完澡的模樣,同樣的雙眸平靜,微微斂著眼皮,靜靜看她。

    桑枝好半天都是愣滯狀態,大腦來不及運轉。

    直到聽到薄敘出聲:“吵醒你了嗎?”

    桑枝忽地抓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臉,嬌著聲埋怨:“哪有人一大清早發視頻的……”

    她都還沒睡醒,還這么丑,沒一點準備。

    “不是說好了今天可以視頻嗎?”

    “可是現在也太早了……”

    “抱歉,是我太急了。”

    薄敘從昨晚開始就等待著時間分秒而過,等到凌晨,等著天亮。

    一顆心怎么都按捺不住。

    他想見桑枝。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她了。

    真的很想念。

    薄敘不加遮掩的話,讓桑枝的心臟像是突然中了一槍,表情懵然,怔怔眨著眼,一時作不出反應。

    太急——

    急什么?

    急著……見到她嗎?

    “桑枝。”

    他在鏡頭里輕動唇角,眼眸似有輕淡笑意,像極了之前每一天蘇醒的早晨,他對她說:“早。”

    心跳比身體誠實,桑枝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加速的心跳已經在告訴她,她很開心。

    很開心他不在身邊的時候,醒來第一眼,依然能看到他的臉。

    依然能聽到他的聲音。

    桑枝笑起來,被子還遮著臉,微微笑開的眼睛露在被子外面。

    指尖悄悄點擊薄敘所在的小框,兩人畫面交換,薄敘的畫面放大在整個屏幕。

    他的氣息似乎就在她身邊,柔軟的,溫煦的,將她密密匝匝的包裹。

    “早安。”她笑著說-

    桑枝從早晨起床開始,就是好心情。

    連綿好些天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天邊的陰沉的即將退去。

    道路兩側仍有積水,城市建筑仍然濕漉,但是迎面而來的風是很輕的,這個潮濕的雨季好似已經到了尾聲。

    因為薄敘的視頻,桑枝起的比平時早了一些。

    時間充裕,她在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前邊停好車,準備去附近的便利店買個三明治當早餐。

    路旁樹木的枝葉上還掛著雨水,風一吹,一滴兩滴的掉落下來。

    桑枝原本在路邊走,感覺到水滴掉落,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郁郁蔥蔥的樹冠。

    這時候,手機震動,消失一夜的簡芮溪發來微信:

    【裴路周這個狗東西】

    桑枝看到這幾個字就笑了,低頭發消息:【看起來昨晚戰況激烈】

    簡芮溪發來一個哭泣的表情包,附帶一句:【分不掉,根本分不掉,這個狗東西】

    姐妹受難,桑枝卻是忍不住想笑,隨風從頭頂樹葉飄落下來的雨滴打濕她的手機屏幕,也有幾滴落在她的頭發上。

    她正想著怎么笑話簡芮溪受傷的身心,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桑枝下意識抬頭。

    這條通向便利店的小道,潮濕空寂,被雨水打落的落葉飄在地面的積水里。

    又是一陣早晨的輕風吹過,樹葉輕微晃動,葉片上沾著的水滴窸窸窣窣掉落。

    好像是下了一場很小很小的雨。

    桑枝看著前方幾步遠的梁沉,想起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差不多,也是這樣的雨后天氣。

    第45章 chapter 45

    45

    在這碰到梁沉, 桑枝還是略微意外的。

    分手后的這四年,梁沉仿佛退出了她的生活。

    一開始她會有些心理上的不習慣,曾經一遇到什么事就想跟梁沉說, 會時不時的想起他, 但是從分手開始, 她就努力試著改變這種習慣。

    他們分開多久, 桑枝就差不多有多久再沒有梁沉的消息, 也沒有再提起過他,慢慢已經淡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再次提起這個名字,還是回國之后, 碰到薄敘。

    最新的消息, 也是從薄敘那里知曉。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神奇, 像是一個環, 繞啊繞的,有的人走散了,有的人卻繞到了一起。

    四年不見,梁沉似乎變了許多,頭發短了, 人瘦了,神色之間看似很是疲憊。

    桑枝與他對視著,內心并無多少波動, 偶遇的意外也只在她臉上停留一瞬。

    隨后, 她的手指握著手機緩慢放下, 像是許久未見的老友一般,面露笑意打招呼:“好巧啊, 好久不見。”

    梁沉眼底暗淡,眸光定定落在桑枝臉上。

    他不如桑枝這般坦然。

    他們之間只隔著幾步的距離, 但是卻很遙遠,年歲匆匆,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笑著叫他名字跑到他身邊的女孩了。

    “好久不見。”梁沉勉強露出個笑,問道:“你怎么在這?”

    “我在這附近工作。去前面便利店買個早餐。”

    桑枝回答著,像是禮貌來回一般,也問了梁沉:“你呢,你怎么在這?”

    “我……剛從醫院回來。”

    “醫院?”

    “嗯,我媽住院了。”

    桑枝這才明白,怪不得梁沉看上去這樣疲憊憔悴。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很關心地問他媽媽為什么住院、情況怎么樣,但是現在,她只是微微點頭,沒有過多詢問和關心。

    “祝阿姨早日康復。我趕著上班,先走了。”

    桑枝向梁沉擺了擺手告別,踩過路上的積水和落葉,順著原來的方向往前方走。

    兩人擦肩的時候,幾乎就像只是遇見一個許久不見的老同學,彼此打過招呼,便各自重新消失在人海。

    不需留戀,不用回頭。

    梁沉沒來得及說“再見”,他的雙腿像是定在原地,在桑枝離開之后,才怔怔回頭,望著她逐漸遠去逐漸模糊的背影。

    挺好的。

    他想。

    桑枝看上去過得很好,眼里眉間盡透露著生活的舒心,無論多久過去,她依然是象牙塔里的公主。

    不像他——

    梁沉抿了抿唇角,重新望向前方這條路,望向前方這片陰沉的天。

    他繼續往前走,與相反方向的桑枝逐漸拉開距離。

    便利店就在不遠處。

    隨著“歡迎光臨”的機械女聲響起,桑枝走進便利店的玻璃門,熟悉走向冷藏柜。

    她拿了一瓶牛奶,預備再拿一個三明治。

    伸出的手指卻在三明治包裝袋上停頓一會兒,隨后,移向一邊,拿起一個三角飯團。

    桑枝記得,她和梁沉分手的時候,梁沉就給她點了一份三明治。

    說不出是什么心緒在作怪,現在的她,突然不想吃三明治了。

    回到工作室,時間還早,桑枝拿出手機給薄敘發消息。

    【剛剛吃了個超級難吃的飯團】

    薄敘不知是不是在忙,過了一小會才回復:【比煎焦了的煎蛋還難吃?】

    桑枝:【……】

    【哼】

    薄敘明顯是在開玩笑,桑枝給他丟過去一個生氣的表情包,然后手肘撐在桌面上,托著腮,側著腦袋,手指點著手機屏幕,想著什么。

    隨后,她心內一動,拿起手機打字。

    與海城相隔一千多公里的京市,薄敘正在酒店和海城的同事們開視頻會議。

    桌面的手機震動,他斂眸看過去,伸手拿起手機。

    一個同事的聲音從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里傳出來,他問薄敘:“你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吧,那我們安排明天下午在事務所開會。”

    同事說完,見薄敘這邊像是卡住了,畫面不動,連聲音也沒有,不免問一聲:“薄敘?”

    薄敘稍微作出反應,眼睫輕動,漆黑的眸底似是在思考什么。

    而后,他說:“我改下午的航班,會議可以安排在明天早上。”

    “下午的航班?你這邊工作來得及做完嗎?其實也沒這么著急,你可以慢慢來。”

    薄敘面上看不出什么,也沒繼續談論這件事,用手機把明天的航班改簽到下午后,放下手機,重新進入會議內容。

    被放置到桌面一旁的手機,幾分鐘前,桑枝發來微信消息。

    【早上我碰到梁沉了哎】-

    桑枝今晚難得不用加班,本該心情很不錯,可從她發完信息開始,她就陷入低氣壓。

    薄敘竟然沒回復。

    他看到消息了嗎?

    是沒看到,還是不想回?

    桑枝本意是不甘示弱,想故意招惹一下薄敘,哪里知道消息發過去就像石沉大海,沒一點回應。

    他們之間并不避諱談論起梁沉的啊,這次為什么,他不回復?

    難道他不高興了?

    生氣了?

    也不至于吧。

    桑枝不喜歡這種摸不透的感覺,薄敘不回消息,她不想上趕著去問他為什么不回,像是一場拉鋸戰,她不想當先認輸的那一個。

    心浮氣躁一整天后,桑枝回到家,丟下手機就去洗澡。

    眼不見為凈。

    看不到手機,就不會想著薄敘是不是回她消息了。

    一個人在家,桑枝就比較自由散漫,沒什么顧忌。

    慢吞吞洗完澡,吹完頭發,再撕開一張面膜貼到臉上。

    睡衣是很薄的真絲睡裙,細長的吊帶從胸口二分之一處一直延伸到腰后,大片的后背皮膚和鎖骨脖頸一起,光露在外。

    裙子很短,到膝蓋上方。

    香檳白的顏色,很有質感,在浴室燈光的映襯下,光澤柔軟。

    這是簡芮溪送的,說是新婚禮物。

    桑枝很喜歡,但是有些太性感,太露了,薄敘在家的時候,她一直沒好意思拿出來。

    現在,她心里憋著股氣。

    女孩子就是要取悅自己,沒有男人更好。

    性感的小睡裙穿了,面膜做了,桑枝想著順便把身體護膚也做一遍。

    剛拿起身體乳,她就聽到浴室外面傳來不真切的聲響。

    她恍惚一瞬,感覺是自己聽錯了。

    家里就她一個人啊,怎么會有什么聲音?

    桑枝晃晃腦袋,不做多想,往手心擠了一些身體乳,清新的雨后茉莉香氣瞬間彌漫鼻尖。

    她伸出胳膊,低頭先往手臂上抹,正認真的時候,余光發覺身旁突然多出一道黑影。

    “啊——”

    桑枝瞬間被嚇到,慌亂往后面趔趄一步,腳底打滑,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浴室地上。

    她的手心里還有身體乳,滑滑黏黏的,雙手想撐在地面都撐不住,整個人顯得滑稽又狼狽。

    薄敘第一時間上前去扶桑枝,但被桑枝一把推開。

    她氣呼呼地扯下臉上的面膜,眼睛一圈泛紅,很是生氣的瞪著突然出現的人。

    “你干嘛呀,嚇死我了!!”

    看桑枝似乎是馬上就能哭出來的樣子,薄敘面露抱歉,半蹲在她身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哪有人回來不發出聲音!”

    “是我不好。有沒有摔到哪里?”

    薄敘眼底滿是歉意和關心,垂眼看著桑枝,纖長漆黑的眼睫垂下,向她伸手:“先起來?”

    桑枝鼓著一張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現在的糗態,更氣了,直接拍開薄敘的手。

    “我不用你扶我!”

    她掙扎著要自己起來,身上睡裙因為她摔倒的動作而有所變化,該遮不遮的,欲蓋彌彰。

    她又想擋住胸前和大腿,又想自己站起來,完全顧此失彼,愈加生氣。

    薄敘看桑枝氣得小臉通紅,也顧不得她要逞強要自己起來,直接伸手摟住她后背,另只手穿過她大腿下方,一個橫抱,將她抱了起來。

    突然起來的高度讓桑枝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就拽緊薄敘的衣領,眼底倉皇之余,不忘嘴硬:“你別抱我,我自己能走——”

    薄敘沒有聽桑枝的,抱著她徑直走出浴室,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

    順便幫她整理了一下肩頭的吊帶,和上移不少的裙擺。

    “有沒有摔到哪?”他又問一遍。

    薄敘是微微俯身的,桑枝被困在他落下的陰影里,心神不受控的恍了片刻。

    剛才還因突然被嚇到而生氣,這會兒卻又冷不丁的因他靠近而心跳亂了一拍。

    桑枝不自然地別過臉,說:“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

    薄敘似乎不信,也不放心,在床前單膝半蹲下來,手指碰觸到桑枝垂在床沿的兩條纖細的腿,從大腿到膝蓋再到腳踝,確認白皙的皮膚上面沒見到什么淤青后,才松口氣。

    “幸好沒摔傷。”

    桑枝伸腿踢了一下他,埋怨著:“你干嘛突然回來,還不出聲,你是想故意嚇我嗎?”

    “下飛機后給你發消息了,你可能沒看到。”

    薄敘順手握住桑枝踢過來的小腳,修長冷感的手指圈住她腳踝,沒松。他接著說:“沒想嚇你,不小心的。”

    桑枝試著收回自己的腳,可薄敘好像并不想放手,兩人的目光一高一低,在半空碰上。

    也再沒分開。

    重新見到薄敘的開心慢慢在桑枝心底蔓延,她眨動眼睫,故意壓著想要翹起的唇角,問:“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事務所這邊有點事,需要回來一趟。”

    “噢,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

    桑枝抿住嘴唇,不說她以為什么,然后動了動腳說:“你先放開我。”

    薄敘松了手,但是黑漆的長眸卻沒離開過桑枝的臉。

    兩人都是許久沒見。

    雖然才一個多星期而已,但好像已經過去好久好久。

    一些炙熱的、滾燙的情緒,在他們眼底共同充盈震蕩,他們凝視著彼此,目光仿佛如這不再流通的空氣一般,變得黏膩和微妙。

    桑枝先低下眸,是沒話找話,也是想要一個擾了她心一整天的答案:“你今天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薄敘微頓,不緊不慢地回答:“今天太忙了,早上處理完工作,就趕去了機場。”

    “騙人。再忙連回個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嗎?”桑枝皺皺鼻子,哼一聲,“這都是你們男人不想回消息的借口。”

    “嗯,確實是借口。”

    薄敘坦然承認。

    桑枝不由得抬起眼睫看他,剛想趁機發脾氣,卻聽見他說:“因為我想當面作出回應。”

    桑枝愣了一下。

    “做什么回應?”

    “回應你說你在路上碰見前男友。”

    薄敘眸色認真,看著似乎就是因為這句話,這件事,而匆匆趕回。

    “就為了這個,特意回來?”

    “嗯。”

    得到回答的桑枝忍不住又踢了一下薄敘,腳尖碰觸到他堅硬的胸膛:“你又騙人。你剛才還說是為了工作回來的。”

    腳踝是再次被捉住了的。

    薄敘指尖微涼的觸感,以及無名指上那一圈銀色的冷硬,一同圈住桑枝的腳踝。

    細密的酥麻從細白的腿面皮膚開始緩慢向上攀爬。

    隨后他的體溫也覆了過來。

    薄敘松開桑枝的腳踝,起身,雙手分開撐在床墊上,撐在桑枝的身體兩側。上半身微微俯著,輕微均勻的氣息從桑枝的鼻尖落下。

    鼻尖相碰,又錯開。

    他的唇輕碰到她唇,親了一下,然后唇貼著唇,說話時候唇面摩挲,氣息纏繞。

    “當然不止是為了工作。主要是想趕回來看看,我老婆有沒有被拐走。”

    第46章 chapter 46

    46

    呼吸發燙, 胸膛顫動不休。

    桑枝卷翹的睫毛窸窣眨動,仿佛能直接碰觸到薄敘的臉頰皮膚。

    臉泛著紅,嗓音比剛才鬧脾氣時候軟糯不少。

    “那你看到了嗎, 你老婆有沒有被人拐走?”

    薄敘笑了, 很低沉的一聲, 像從他的胸腔震動發出。

    他再次親了親桑枝的唇, 而后緩慢拉開距離, 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暫時還沒有。”

    桑枝還沉浸在剛才的親昵中,心潮恍惚著,聽薄敘這樣說, 不免蹙起秀氣的眉毛:“什么叫做暫時還沒有?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被拐跑的人嗎!”

    薄敘沒應聲, 伸手從她光潔白皙的脖頸上撩開幾縷發絲, 完整露出她漂亮細嫩的脖子和鎖骨。

    桑枝急了, 皺眉追問:“你回答!”

    薄敘停滯過后,說:“不是你容易被拐跑。是我沒信心。”

    他沒信心能侵占梁沉在桑枝心中的位置。

    縱然曾經,他贏過梁沉那么多次,贏過方方面面。

    唯獨在桑枝這,他缺少信心。

    桑枝誤會薄敘的意思, 問他:“你對我沒信心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桑枝意識到自己今天可能不該提見到梁沉,也許他們之間確實避免不了梁沉的存在, 但是也不該這樣主動去提。

    再大度的人, 也接受不了新婚的妻子把前男友放在嘴邊吧?

    她先跟薄敘認錯:“今天對不起, 我以后不再拿前男友故意招惹你了。我沒別的意思,誰叫你說我的煎蛋難吃的。”

    后半句又把責任歸到了薄敘身上。

    “你們今天聊了什么?”

    “沒聊, 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他知道你結婚了嗎?”

    “不知道哎,我就跟他打了個招呼, 他沒問,我也沒刻意說起來。”

    薄敘點了點頭,微微翹起唇角,對桑枝說:“你不用道歉,你又沒做錯什么。”

    “我本來就沒做錯什么。”桑枝輕哼一聲,好像剛剛說“對不起”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薄敘笑了笑,覺得桑枝的這種嬌蠻很可愛。

    視線落在她露在睡裙之外的大片盈盈發光的皮膚上,她穿的很少,胸前柔軟的起伏被單薄睡裙勾勒出弧度,圓潤肩頭的吊帶細長,似乎隨時會不敵重力而驟然繃斷。

    “裙子很漂亮。”他說。

    桑枝后知后覺低頭,紅著臉扯動胸口的裙子布料:“我朋友送的。”

    真奇怪,坦誠相見那么多次了,怎么現在還這么害羞。

    “沒見你穿過。”

    “就是故意不穿給你看的。”

    視線再次在半空相觸,兩人皆是停頓一會,不知怎得連呼吸都暫時停了。

    隨后,薄敘緩慢站起身,抬起手腕,解開手腕處戴著的富有金屬質感的手表,放置到床頭柜上。

    他單手解著襯衫上衣的紐扣,走向浴室,說:“我先洗澡。”

    桑枝留坐在原地,雙腿搭在床沿邊,目光直勾勾地望著薄敘離去的身影。

    她看到他走到浴室門邊的時候,已經脫下了上衣。

    堅實的肩背,單薄,有型,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健壯,但又有一層薄薄的肌肉,線條流暢,恰到好處。

    膚色屬冷白,腰線處黑色長褲的褲腰包裹著一圈勁瘦的腰身,仿若黑白分明,格外性感。

    好些天沒摸過了。

    他們都分開好幾天了。

    桑枝覺得自己有那么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吧,畢竟是成年人哎,還是結了婚的關系。

    要是幾天沒見還一點想法都沒有,那才不正常呢。

    剛關上的浴室門嘩啦一聲被推開。

    干濕分離的浴室原本很寬闊,但是薄敘光著上半身站在洗漱臺邊上,過高的身高仿佛讓空間一下變得逼仄。

    尤其是桑枝擠進來。

    她故作自然地拿起洗漱臺上面放著的身體乳,裝著目不斜視。

    “我拿身體乳。”

    “剛剛沒抹完。”

    拿了,又停著不動。

    像是在等待彼此的心照不宣。

    等了一小會,近在眼前的薄敘卻好似沒動。

    桑枝是低著頭的,悄悄掀起一點眼皮,恰好就看到黑色長褲的褲腰紐扣,往上就是微有線條的小腹肌肉。

    可是腹肌的主人好像根本沒有動靜。

    桑枝不知不覺耳紅起來,有點氣惱,她都這么主動了,他竟然不為所動!

    手指捏緊身體乳,扭頭要走,忽然纖瘦腰身被骨感分明的雙手卡住。

    她一愣,下一秒就被薄敘提著起來,坐到了洗漱臺邊上。

    不久前桑枝在這邊洗臉護膚,洗漱臺濺上水花,還是濕漉漉的。

    她感到她坐的位置,自己的裙子,瞬間就被打濕了。

    桑枝纖細的腰肢被薄敘扣在手里,這樣的高度,她還是矮了他一截,就看到他微低著頭,像是低吟淺笑般。

    他問:“急什么?”

    桑枝有種被戳破秘密的羞赧,整個身體紅的不行,但還是不忘誓死捍衛自己的尊嚴。

    她睜大眼睛辯解:“誰急了?我就是進來拿個身體乳!”

    薄敘修長的手指似有若無地劃過桑枝腰間的睡裙,隔著布料將指尖溫度傳遞到她細嫩白皙的皮膚上。

    他們的身體隔著一點兒距離,卻更顯得曖昧旖旎。

    “一會我幫你抹。”他偏頭在她耳朵上親了親,像哄孩子一般:“我先洗澡。”

    桑枝被他溢出喉間的低沉嗓音惹得不行,他的呼吸也仿佛在撩撥她一般,讓她不自覺的含糊出聲:“……我想和你一起洗。”

    薄敘似是僵滯一下,然后手掌用力,桑枝就貼靠到他胸膛。

    他的手心上移,她的背脊和肩胛骨就在他掌心底下微弱顫動。

    唇瓣貼近,要吻不吻的,最是折磨。

    呼吸一起變沉,收緊,彼此的鼻尖相碰,氣息盈盈繞繞的。

    他滾動喉結,問:“有沒有想我?”

    桑枝低著眸光,視線落在薄敘凸出明晰的喉結上。

    “沒有。”她不承認。

    “那為什么讓枕頭套著我的衣服?”

    桑枝耳邊嗡了一下,倏然抬眸,與薄敘醞釀著情潮的黑沉目光對上,急速找著理由辯駁。

    “我——我——”

    “我不在你身邊,會睡不好嗎?”薄敘問。

    桑枝張著嘴,沒有辯解出什么,心臟卻因他的這句話而陷進柔軟。

    之后算是變相承認般,問他:“你什么時候看到的?”

    “回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先看到了床上的枕頭。”

    “噢……”

    “還沒回答我,是不是我不在,會睡不好?”薄敘用鼻尖挑起桑枝的鼻尖,讓她與自己保持著對視,最親密距離的對視。

    桑枝躲不過去,屈從內心,說道:“有一點。習慣身邊有個人了。”

    很快又強調:“就只是一點點,我是昨晚才這么做的,你別誤會。”

    “我誤會什么?”

    “誤會——”

    誤會什么,桑枝也說不出來。

    薄敘的眼光看得她渾身發燙,明明他只看著她的眼睛,但她卻感覺他將她從頭到尾,從外到里,全部都看了個遍。

    “能有這么一點點,也很好。”

    薄敘輕喃著,尋到桑枝的唇,細細吻過。

    只要她有那么一點點的不習慣,他就覺得很足夠。

    這已經在說明,他在她的心里開始有了一點點位置。

    他會貪心想要更多,會貪心想占據她整顆心,但是他不會那么急躁,只要她能慢慢喜歡上他就好。

    幾日的思念雖然沒有宣之于口,但全部都在用行動表達。

    他們吻得越來越熱烈,越來越難舍難分。

    薄敘的手牢牢圈住桑枝細瘦的腰身,再次將她抱起,一起走進淋浴間。

    花灑打開。

    溫熱的水流嘩嘩落下,冒著滾滾熱氣,氤氳成朦朧水霧。

    他們在這片水霧中相擁,接吻。

    桑枝的手臂抹過一層身體乳,和水流混在一塊,留下滑膩的觸感。

    頭頂的花灑雖然沒有直接噴灑在她臉上,但她也已經是被熱氣蒸騰到睜不開眼。

    勉強掀開眼皮,眼底盈著朦朧濕氣,黏糊糊的。

    什么都看不清。

    只看到薄敘的臉,低斂的眸。

    他捧著她的臉,在親她。

    簡芮溪送的新婚禮物,不堪一扯。

    細長吊帶被扯斷,整條裙子落在浴室地面,浸滿了水。

    意識逐漸模糊之際,桑枝還在想,質量真差。

    下次一定要告訴簡芮溪,這條裙子的質量實在太差。

    ……

    桑枝最后筋疲力盡躺在床上,舒緩著身體四肢。

    她想,下次還是在床上吧。

    站著太累了。

    彎腰也好累。

    還是一動不動躺著最舒服,像是被伺候的。

    薄敘從浴室出來,身上已經套上了干凈的家居服,是他自己的。

    桑枝送他的那套,他帶去了京市,這次回來,他沒帶行李,就沒帶回來。

    桑枝趴在枕頭上,還泛著粉的臉頰陷在柔軟的枕頭里,側著臉,望著往她這邊走來的薄敘。

    頭發微濕,垂落額前的劉海細碎,半遮著漆黑冷然的眉眼。

    桑枝的視線從他的臉滑落到他的手,發覺他手中拿著一樣熟悉的東西。

    身……身體乳?

    薄敘坐到床邊,將蓋在桑枝后背的薄被掀開,身體乳的微涼被他的手心覆蓋到她肩胛處。

    桑枝微微一顫,仰起脖頸回頭:“干什么?”

    “說好的,幫你。”

    薄敘神色淡定,像個極其守約的人,答應了的事就要辦到。

    桑枝的身體僵硬著,感覺到薄敘的手指抹開流動的身體乳,在她肩背游走。

    觸感和方向都太清晰,桑枝很不自然的把臉埋回到枕頭里,聲音悶悶出來:“明早八點我還要上班呢……”

    非常明顯的暗示。

    薄敘輕輕扯唇,眼底有笑意,手指卻沒停,一路抹開身體乳,從肩背往下,到有兩個漂亮腰窩的后腰和腰肢。

    到他要繼續掀開蓋住腰部以下的薄被時,桑枝連忙伸手抓住被子,往上遮蓋住自己全身。

    “不抹了,快給我拿衣服。”

    她剛才洗完澡出來都還沒來得及穿衣服。

    怪不得薄敘沒有第一時間給她拿衣服,難道就是為了現在?要再來一次?

    薄敘適時收手,眼里眉間都在笑,好像格外喜歡看桑枝慌亂緊張又逞強的模樣。

    也不知道先前是誰趁他洗澡的時候闖進去。

    薄敘收好身體乳,起身去衣帽間重新給桑枝拿了件睡裙。

    款式比今晚原來穿的那件稍微保守了一丟丟。

    藏在被子里的桑枝小小探出一只手,接過來,又抬眸瞧著站在床邊的薄敘,臉紅別扭道:“不許看。”

    她真的很喜歡在不該害羞的時候害羞。

    薄敘順從地慢慢轉過身。

    桑枝從床上坐起來,往身上套睡裙。

    小別過后的新婚夫婦敘完舊了,她這時才想起來問:“你這次回來待多久?還要過去嗎?”

    薄敘背對著桑枝,低淺的聲音傳來:“后天的飛機,那邊事情還沒結束。”

    “后天?”

    “嗯,后天。”

    桑枝望向薄敘的背影,都還沒來得及為他回來而開心多久呢,他馬上又要走。

    出差真討厭。

    她的心情一下變差,蔫著聲兒說:“真想把你綁起來。”

    綁在家里。

    哪里都去不了。

    這樣,他們就不會分開。

    她也就不用那么想他了。

    第47章 chapter 47

    47

    “什么?”

    桑枝說話的聲音很低, 薄敘好似沒聽清。

    “沒有沒有。”桑枝立刻否認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套好睡裙之后就扯過被子,躺下, 再蓋上。

    聽見動靜的薄敘緩慢轉過頭, 看到桑枝從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 拍拍旁邊的被面, 像是邀請他過來。

    “快來睡覺。”

    薄敘微微笑了笑, 繞過床尾,走向床的另一邊。

    關燈,上床, 蓋好被子。

    分隔好些天, 兩個人終于又躺在了一張床上。

    臥室的燈已經關了, 幾乎沒有光源。

    暗色沉沉, 窗簾縫隙那兒透進來一絲微光,隱隱照亮他們的臉。

    他們相對側身,面對面望著彼此。

    對視一小會后。

    “枕頭上的T恤呢?”薄敘問。

    桑枝本來還想幾天沒見,現在可以跟他說會話,但是一聽到他說這個, 馬上就閉上眼睛了。

    他明知故問,她不想搭理。

    薄敘故意往桑枝這邊挪了一點,身體散發的熱度緩緩貼近過來。

    他用手指輕輕撩開她臉上的頭發, 指腹再似有若無地往她緊閉卻微顫的眼皮上點過, 隨后滑落到小巧的鼻尖, 最后落到唇角。

    很癢。

    像羽毛摩挲而過。

    桑枝皺皺鼻子,感覺薄敘的指腹在按自己的嘴唇, 想裝睡的她實在忍不住,睜開眼睛, 瞪著他。

    “你再動我,我就咬你了。”

    奶兇奶兇的。

    薄敘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收回手,說:“你早點理我,我就不動你了。”

    桑枝:“……”

    “跟你說個正事。”

    “什么?”

    “明晚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嗎?”

    “你爸媽那里?”

    “嗯。”

    說起來,桑枝還沒有去薄敘父母那邊拜訪過。

    她沒怎么猶豫,直接點了頭:“好啊。”

    隨后她問:“你爸媽喜歡什么東西?我第一次過去,應該買禮物的。”

    薄敘張開手臂,將桑枝擁入懷里,薄唇貼著她額頭,輕輕開合道:“不用,你什么都不用準備,人過去就好。”

    “那怎么行。”

    怎么都是第一次上門。

    不過現在已經很晚了,桑枝想著明天再說吧,就在薄敘懷里蹭了蹭臉頰,說:“我明天再準備,你不用管。”

    “我要睡了,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要遲到了。”

    薄敘能看出桑枝已經犯困,聲音都變得懶洋洋的。

    他的手撫在她后背,像哄孩子一樣輕拍幾下,本想說“睡吧”,卻又忽然想到什么,沒忍住問:“你先前是不是說,要把我綁起來?”

    睡意正如潮汐般涌來的桑枝倏地掀開眼皮,背脊都僵硬了。

    她抬起脖子,視線往上,恰好與薄敘下垂的目光相碰。

    臉又紅起來,她作勢要推開薄敘:“你真過分,都聽到了還裝沒聽到,裝完了又故意問我——”

    薄敘笑著,把桑枝摟進在懷里,不讓她掙脫開自己的懷抱。

    “睡吧,不然明天起不來,要遲到。”他聲音里的笑意很明顯,抱緊她后在她額頭親了親,說:“你想試試的話,就下次。下次再綁。”

    桑枝突然不動了。

    想試試的話……

    下次?

    下次再綁?

    這是什么意思?

    雖然她沒證據,但她合理懷疑他就是在開車!

    薄敘還是挺喜歡看桑枝炸毛的樣子,惹完了她,又像對待小貓咪一樣,耐心細致地給她順著毛。

    “睡吧,晚安。”

    桑枝已經好些天沒當面聽到薄敘跟她說“晚安”了,心里再有什么脾氣,這會兒都發作不出來。

    況且,她也沒想發什么脾氣。

    她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她。

    后天又要分別,桑枝想著,還是把握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下次再躺在一張床上,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她主動親了一下薄敘的下巴,彎著眉眼笑:“晚安。”

    薄敘微愣,隨后也抿唇笑了。

    兩人相擁而眠-

    隔天。

    春季尾聲,潮濕的雨季仍是纏纏綿綿的,沒有痛快結束。

    細雨看似停歇,天邊的陰沉又仿佛是在預告下一場雨隨時會落下。

    海城醫院,單人病房。

    梁沉按護士的吩咐,將藥分配好,倒了一杯溫水,一起遞給病床上的梁曼吟。

    梁曼吟被病痛折磨了一段時間,整個人面色蒼白,瘦削虛弱。

    骨子里的那點兒強勢卻是一點沒因病痛而消失。

    她伸手接過兒子遞來的藥和水,吞服過后,督促道:“你不用留在這里,趕緊回江市。我不用你管。”

    梁沉垂著眉眼,置若罔聞般,不作聲,站在病床邊,將水杯放置到床頭柜子上。

    “梁沉,我在跟你說話,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

    梁曼吟縱然身體虛弱,言語上仍是刻薄嚴厲,訓斥著梁沉:“你這么大了一點規劃都沒有,江市那么穩當的工作,你說辭就辭。你回來做什么?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還有結婚,喬喬那么好的女孩你不要,你怎么就這么固執。你是不是還想著以前那個女朋友?”

    一直不作回應的梁沉,聽到梁曼吟提起桑枝,表情終于有所變化。

    他閉閉眼,壓抑著心內情緒,對梁曼吟說:“媽,你吃了藥可以睡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我說了你不用來,你趕緊回江市去。”

    “我不回去。我已經按你的要求過了二十幾年,你現在能不能不要再強迫我?”

    “我強迫你?我都是為你好,你在江市的工作,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可我不喜歡。”

    梁沉望向病床上的母親,覺得生病的那個人好像是他自己,被折磨的也是他自己。

    他說:“我不喜歡,你別再逼我。”

    梁曼吟停愣片刻,冷笑著點頭:“好好好,我不逼你。反正我沒幾天活了,等我死了你隨便想做什么。”

    梁沉沒有回應,邁著沉重疲憊的步伐走出病房。

    走廊上亮著冷冰冰的白光,他想找個可以喘息的地方,可是迎面而來的,全是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全是躲不開的窒息。

    他無處可去-

    秋季新款的設計稿在今天完全敲定,大家終于不用再加班。

    下班的時間一到,同事們紛紛收拾東西離去。

    桑枝最后一個離開,她在工作室多留了一會兒,做了點收尾工作。

    她去乘坐電梯的時候,整棟寫字樓里都已經處于下班時間,空蕩又安靜。

    桑枝經常加班,非常習慣離開的時候只剩她自己。

    電梯叮咚一聲,到達一樓。

    她走出電梯,一邊低頭用手機打字,一邊往大廳的玻璃大門那里走。

    自動玻璃門受到感應,向兩側打開。

    桑枝跨出一步,才發覺外面下雨了。

    這場雨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下的,細雨飄灑,隨風涌來。

    早上臨出門的時候,薄敘還提醒過,讓桑枝帶把雨傘。

    他說今天很有可能下雨。

    當時桑枝快遲到了,急匆匆跑出門,在電梯前狂按電梯鍵。

    她不想再回頭拿,也不想等薄敘拿過來,就隔著走廊,對入戶門那邊正準備拿雨傘過來給她的薄敘說:“下雨了你來接,晚上見——”

    電梯到達,沒等薄敘說什么,她就快速跑了進去。

    還真是被說中了啊,真的下雨了。

    桑枝停在大門口的臺階上,望了望眼前的朦朧雨霧,重新低眸,繼續用手機給薄敘發消息。

    差不多正是這個時候,她的頭頂多了一把傘。

    斜風細雨,如千萬銀絲落下,迷蒙如霧。

    同時間,不遠處,薄敘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雨里。

    細碎雨絲不斷落在傘面上,再順著傘面邊緣落下。

    他單手握著傘柄,身影輪廓棱角分明,似是被雨霧模糊,卻又格外突兀。

    黑眸沉沉,眸色略帶銳利,直直望著前方寫字樓,共撐一把傘的兩個人。

    這樣的畫面,薄敘總覺得他已經看過千萬次。

    海城總是有那么多個下雨的天氣,桑枝和梁沉,也總是有那么多個同撐一把雨傘的機會。

    而他,也總是那么多次的,在遠處默默看著他們。

    他永遠都像一個局外人,不曾被他們注意到。

    薄敘在雨中靜靜站了一會兒,此刻從心底翻涌上來的情緒,和前面那些年沉默暗戀時的酸澀,太相似。

    相似到,他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而這邊,桑枝滿臉詫異,沒想到梁沉會突然出現。

    她怔怔抬頭看了看頭頂,又轉身看向身側的梁沉,手指握著手機慢慢垂下,手機聊天界面的輸入框里,是她打了一半還沒打完的字。

    她想跟薄敘說,下雨了,她在這里等他。

    桑枝反應了好一會,才想到問梁沉:“你怎么……會在這?”

    梁沉的神色并不大好,情緒看著很低。

    他有那么一點自知之明,所以在面對桑枝的時候,他低下了眸,說:“我查了一下附近的公司,只有這邊有一家做設計的工作室。我猜你應該會在這里。”

    桑枝還是懵懵的表情:“你找我?有事嗎?”

    “可以陪我聊一聊嗎?”梁沉自嘲般笑了一笑,“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桑枝能明顯看出梁沉此刻的狀態很不好,她和他認識這么久,很少見到他這種模樣。

    憔悴,無力,深深的疲憊。

    她忽然想起來,分手那天,他好似也是這樣。

    桑枝會有同情心,但是……

    她不愿意將同情心用在前男友身上。

    也許會很殘忍,可是,她覺得她應該要這樣。

    既然已經分手,就不該再斷斷續續聯系,也不該再產生任何聯系。

    桑枝猶豫著,正想著應該用什么樣的措辭拒絕梁沉,余光感知到好像有一道黑影在緩慢朝他們這邊走來。

    她下意識往階梯前方看去,朦朧細雨,黑色的傘面半遮著來人的臉,隨著他的腳步愈來愈近,他的臉也越來越清晰。

    陰沉天色之間,薄敘的五官顯得深刻,鼻骨挺直,漆黑的眼眸不透多少情緒。

    他一步一步,穿過細碎雨水,踩上階梯,走到桑枝和梁沉的身前。

    身上質感挺闊的黑色襯衣是桑枝早上挑的,里面疊穿的白T也是桑枝搭的,早上一起洗漱的時候,她笑著說他穿黑色最好看。

    但是一身的黑又太沉悶。

    于是嘴里含著牙刷,跑到衣帽間,給他配了件白T。

    隨著薄敘腳步的停頓,站定,關系微妙的三個人,在此刻的細雨中,正式碰上面。

    他們的目光分別相觸而過,每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對于薄敘的出現,梁沉顯得滯愣,意外,瞳眸放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薄敘只是平靜的與他稍微對視一眼,轉而看向桑枝,伸手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

    動作自然,又刻意。

    桑枝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鉆戒,也終于被梁沉注意到。

    璀璨,耀眼,光芒鋒利。

    他竟然此刻才注意到。

    同時注意到的,還有薄敘握著傘柄的手,手指間同樣有一枚冷感亮眼的婚戒。

    “好久不見。”

    薄敘先出聲,沉靜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如他以前與梁沉一貫的平淡交流。

    只有桑枝能感覺到,他與她相握的手,手指好似收緊了幾分。

    桑枝眨巴著眼,心臟撲通撲通。

    現在,是什么情況?

    現任碰上前任?

    三個人,這時候,只有薄敘在說話。

    像是一種主權的宣示,他知道桑枝和梁沉過去的關系,所以特意選擇在這一刻,正式向梁沉介紹:“這是我新婚的太太,桑枝。”

    一瞬間,時間仿佛倏然交錯,往前回溯。

    四年前,在江北大學的宿舍里,他們三個人第一次面對面。

    梁沉向桑枝介紹自己的室友薄敘,桑枝則向薄敘介紹自己是梁沉的女朋友。

    當時也是這樣的下雨天,也是這樣的潮濕,黏稠,空氣停滯不前。

    只是那個時候的雨,比現在大很多,是滂沱暴烈、驟然下落的春日暴雨。

    四年后,身份對換。

    薄敘不再是旁觀者的身份,他淋完漫長雨季里所有的雨,走出晦澀暗戀時日復一日的潮濕,在梁沉的面前,牽住了桑枝的手。

    他也不再像高中時期那般,只能在遠處沉默看著他們。

    現在的他,可以徑直走到他們面前。

    她的眼里,也終于有了他的身影。

    第48章 chapter 48

    48

    細碎的雨逐漸有了變大的趨勢, 四周靜謐無聲,雨水連續細密砸落傘面的聲音清晰可聞,震顫耳膜。

    桑枝不知為何, 一時不敢呼吸。

    她的手被薄敘緊握著, 感知到屬于他的溫度正一點一點地通過指間皮膚傳遞滲透到她身體里。

    不是滾燙, 不是溫熱, 而是偏涼的。

    其實桑枝并沒想過現在這種場景, 她無所謂梁沉是否知道她和薄敘結了婚,已經分手的人,她不會再去考慮他的感受。

    只是他們現在這樣突然相見, 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莫名的緊張, 似乎連空氣都停滯了片刻。

    在薄敘冷靜出聲, 向梁沉介紹桑枝之后, 桑枝清楚看到梁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睛里滿是驚愕和詫然。

    桑枝心想,梁沉確實應該震驚的,畢竟她之前是他的女朋友。

    而薄敘,是他的室友。

    論述起這個關系, 是有那么一絲微妙。

    但是桑枝覺得這也沒什么,她和薄敘又不是什么不道德的關系,沒什么需要隱藏掩飾。

    三個人仿佛在僵持, 短暫的時間里, 誰都沒有說話。

    最后, 還是薄敘先打破沉默。

    他看向桑枝,眉眼微低, 眼里的情緒很淡,藏在黑沉的眼底, 面上不透分毫。

    他問桑枝:“跟我走嗎?”

    這句話,四年前他就說過。

    桑枝的心倏地顫動,與薄敘碰上目光時,她仿佛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某種情緒。

    可是他隱藏的太好,以致于她都有點恍惚,感覺自己看錯了。

    他怎么會……脆弱呢?

    剛才從他眼眸里一閃而過的,分明是脆弱。

    像是在害怕什么,也像是在確認什么。

    可是在桑枝的認知里,這些都不該是薄敘會有的情緒。

    桑枝稍稍回神,感覺薄敘的手實在太涼,就稍微動了動被握緊的手指。她想反過來牽他的手,給他一點溫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誤會了什么,他反而握得更緊,讓她沒有一絲可以松動的空間。

    于是,桑枝放棄了,對薄敘說:“我們走吧。”

    三個人,共撐一把雨傘離去的,永遠只有兩個人。

    以前是桑枝和梁沉,這一次,是桑枝和薄敘。

    梁沉留在原地,眼神怔然,仍沒從桑枝和薄敘結婚的這個消息中反應過來。

    他知道薄敘結了婚,就在前不久。

    他還給他的朋友圈點了贊,恭喜過他。

    可是他不知道桑枝也結了婚。

    更不知道,是他們兩個結了婚。

    梁沉的心頭涌上一陣無法言喻的感覺,為什么,為什么是薄敘?

    為什么,偏偏是薄敘?-

    回去的路上,車流擁堵,紅綠燈在雨水之中模糊晃眼。

    薄敘的車堵在車流之中,走走停停,過去好半天,都沒駛出這條中心大道。

    桑枝坐在副駕上,望向前方,雨刷器規律搖動,停在他們前面的那輛車的車尾燈在她眼前恍恍又惚惚。

    她又轉頭看向開車的人,他的臉上沒露出任何因堵車而衍生出來的不耐,雙手輕輕搭在方向盤上,左手那枚婚戒在修長清冷的指間暗暗泛著冷光。

    從離開,到現在,他們一直沒有說話。

    車內氣氛很奇怪,很滯悶。

    桑枝不大明白薄敘為什么一路沉默,是生氣了,還是在不高興?

    可是,他生氣什么?不高興什么?

    難道是因為她和梁沉見面?

    桑枝想不通,她覺得薄敘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她和梁沉也只是見了一面而已,這并沒什么值得生氣和不高興的。

    停車等待的時間太長,薄敘緩慢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終于覺察出身旁桑枝的欲言又止。

    他不禁偏頭,漆黑的眸光落在桑枝臉上,主動詢問:“你想說什么?”

    桑枝的背脊僵了一下,像被看穿一般眨了眨眼。

    既然薄敘問了,她也就不遮掩,直接問:“你怎么了?”

    薄敘喉頭發緊,沒有回答。

    桑枝追問:“你在介意我和梁沉見面嗎?”

    沒等薄敘說話,她就先解釋:“你不用誤會的,晚上碰到是偶然,他說想找我聊聊,但我沒答應。”

    說到這,桑枝想起梁沉疲憊無力的臉,不禁喃喃一句:“不過他的狀態看起來真的蠻差的……”

    “你很關心他?”

    “啊?”桑枝頓了頓,立刻換上笑容,“當然不關心了,我現在可是已婚人士。”

    桑枝特意用輕松的語氣說這句話,想緩和氣氛,卻不小心覺察到薄敘微微暗沉下來的眸光。

    她的心跳僵滯片刻。

    恰好此時,前方道路通了。

    薄敘適時斂眸,目視前方,松開剎車,緩緩跟在車流后面,駛出這條擁堵路段。

    “我沒怎么,挺好的,你別多想。”

    他像是在安撫桑枝,說話的時候,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笑。

    但其實,他在想,如果他們沒有結婚會怎樣。

    如果他晚一步,沒來得及和桑枝結婚,那么桑枝在這個時候,是否會將對梁沉的擔心表露出來,是否會更傾向于選擇梁沉?

    他后怕,他擔心。

    他依然保留著暗戀者的卑微,依然有一些不能明說的惴惴不安和忐忑不定。

    說到底,他是對他自己沒有信心。

    他多怕桑枝的心,會因為梁沉的出現而有所波動。

    路通之后,前方和旁邊的車輛快速行駛,車身劃過雨幕,雨水飛濺。

    天色越來越沉,城市逐漸亮起的霓虹,在暗沉細雨中氤氳成一個個光圈,窸窣閃爍。

    桑枝緩緩轉回頭,目視著前方,心臟跟著陷在雨里,墜墜跳動。

    好奇怪,明明薄敘說了他沒怎么,明明他也笑了,可她依然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雖然他面上不著痕跡,不作表露,甚至還安撫她胡思亂想的心,但是……

    她好像還是捕捉到了他隱藏的一些低落情緒。

    為什么?

    是單純的心情不好嗎?

    那他為什么又不愿意告訴她?

    桑枝這才發覺,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變得很在意薄敘,在意他微弱的情緒變化,更在意他心內的真實想法。

    她忽地產生一種錯覺,她想更加了解他,卻手足無措,不知從哪開始。

    她對他的了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海城偏北的半山腰,豪華別墅在綠林之間錯落而建。

    到達薄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沉,雨勢也逐漸加大。

    別墅里面明亮通透的燈光,通過一整面落地觀景玻璃傳透出來,整棟別墅像是在沉色雨夜中隱隱發光。

    今天白天,桑枝在午休時去了一趟商場,買了送給薄敘家人的禮物。

    鋼筆是送給薄敘繼父的,蘇繡絲綢的絲巾是送給薄敘媽媽的。

    薄一璇是一套童話城堡主題的樂高。

    晚上的晚餐相對來說比較愉快,桑枝第一次來薄家,薄敘父母對她很客氣,怕她吃不慣,特意讓廚房阿姨多準備了幾道菜。

    云莞竹說這段時間薄敘出差,桑枝要是感覺無聊,可以來家里住,平時也能多來家里吃飯。

    桑枝沒將起先在車上的情緒帶到餐桌上,一直笑著,點頭答應云莞竹,有時間她就過來家里,當是替薄敘陪伴父母。

    薄敘的神色也看不出什么,本身他就不是情緒外露的人,吃飯的時候,依然對桑枝照顧有加,細致周到。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知道桑枝并不是真的不愛吃海鮮,只是不愛動手剝殼,于是主動給她剝蝦,她吃完一只,他就再剝一只。

    兩個人非常和諧。

    晚餐過后,薄一璇拉著桑枝到處參觀。

    薄一璇已經開學,開學那天她就被迫結束了離家出走,被聞衡打包送回了家。

    一圈走馬觀花似的參觀,從別墅一樓到三樓,最后又回到二樓。

    二樓是薄敘和薄一璇的臥室,桑枝大概看了一眼薄敘從小睡到大的房間。

    整個房間是一貫的性冷淡風,偌大的空間被分成三部分,洗漱區衣帽間連在一塊,中間區域是一張二米左右的大床,另一邊隔間是書房。

    桑枝跟著薄一璇走到書房里,書房很大,做了兩面墻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

    桑枝在書架前來回晃了一下,視線隨意掃過上面的書,除了一些建筑學有關的專業書外,其他大多是些著名的中外文學。

    她不禁說道:“沒想到你哥還挺喜歡看書的。”

    “是呀,我哥很無聊,沒什么興趣愛好,沒事就待在這看書。”

    薄一璇吐槽著自己哥哥,想到什么,跑到書架另一邊,抽出一本硬殼封面的書展示給桑枝看:“尤其是這本,總是被他放在桌上,估計他很喜歡看,經常拿出來翻。”

    桑枝好奇看過去,目光微定,一些久遠的記憶浮上腦海。

    是《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怪不得四年前,他會說起這本書,原來他這么喜歡看。

    這時候房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桑枝心下一動,趁著沒人,偷偷向薄一璇打探:“對了,你哥不高興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我哥?”薄一璇聽到桑枝這樣問,認真思考著,順手把剛才拿出來的書放回到書架上。

    “我哥好像很少會不高興吧。他脾氣挺好的,雖然人看著總是冷冷淡淡,但是情緒特別穩定。當然,除了教訓我的時候。”

    說到這里,薄一璇學著薄敘嚴肅的表情,皺起眉頭,眼尾壓低,聲音加粗:“薄一璇,聽話一點,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桑枝被薄一璇逗笑,她好像能想象到薄敘教訓薄一璇時的樣子。

    確實,就像薄一璇說得這樣,薄敘的情緒很穩定。

    桑枝并沒真的見過他不高興的時候。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今晚的薄敘有些不一樣,即便他的表現和平常并沒什么差別。

    “嫂子,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啊,沒怎么,就是好奇。”

    薄一璇笑起來:“嫂子你不用好奇,我哥這個人特簡單,沒事就是看書畫圖,沒太多娛樂活動。跟他關系比較好的幾個朋友都在國外,還沒回來,他平時也沒什么交際。”

    薄一璇三言兩語就講完了薄敘平時的生活,這些全都是桑枝不知道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薄敘平時空閑的時候,喜歡做什么,有哪些朋友。

    深夜十一點多,桑枝和薄敘一起離開薄家。

    桑枝晚上被薄一璇拉著參觀房子,又陪她拼了會兒樂高,車輛行駛的過程中,她隱隱犯困。

    額頭垂在拉扯出來的安全帶上,眼皮不住往下垂。

    睡意朦朧間,她感覺到有微涼的手指劃過她臉頰,似是在撩起她落下的發絲,又像是在撫摸她的臉。

    她太困了,睜不開眼,聲音軟綿著:“薄敘,癢……”

    這會兒正是停下等紅燈的時候,薄敘聽桑枝在睡夢中喊著自己的名字,晚上一直緊繃高懸的心松了半分,唇角微動。

    也是這時,他的手機震動,收到新消息。

    他看了一眼。

    是梁沉。

    第49章 chapter 49

    49

    夜雨淅瀝不停。

    整片藝術園區被雨水浸透, 冷清又寂靜。

    園區一角的一家whisky bar在深夜營業,裝修復古懷舊,燈光昏暗不明, 舒緩的音樂在這個隱蔽空間里悠然回響。

    些許是下雨和工作日的關系, 店里只有三三兩兩的客人。

    薄敘不是第一次來這兒, 前幾年, 這邊舊樓翻新, 改造成藝術園區后,他和他的朋友來這家小酒吧坐過。

    當時他的朋友打趣,以前他在這兒做競賽題目, 現在坐在這兒喝酒。

    是的, 這里就是他高二那年, 參加數學競賽的地方。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

    梁沉把見面地點選在這, 或許也有另一種意思。

    薄敘和梁沉坐在角落的位置,一張沉木長桌隔在他們中間,兩杯以威士忌打底的雞尾酒擺在桌上。

    許久沒有人動杯,雞尾酒玻璃杯的杯壁覆上一層冰冷的模糊水霧。

    他們都處在暗調光的陰影處,都看不清彼此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 梁沉開口,問薄敘:“為什么是你?”

    他們之間似乎不需要什么開場白,也可以直接省略開場白。

    一句為“為什么是你”, 直接將話題引入今晚見面的目的。

    他似乎是一直沒想明白, 重復一遍, 是在問薄敘,也是在問他自己。

    “為什么跟桑枝結婚的人, 是你?”

    薄敘神色未動,線條流暢的臉部輪廓隱在暗色之中, 沒有出聲,沒有回答。

    梁沉待人接物從來都沒有攻擊性,今晚,大概也只是想給自己要一個答案。

    他自嘲般露出個笑,說道:“高中三年,每一次考試,我都沒贏過你。包括市里的競賽,最后的高考,我都輸你一截。我挺認命的,先天優勢和后天努力,原本就不在同一個水平線。就算我拼了命的想跟你比,結果也都是我輸。”

    “但是,我從沒想到,我連我喜歡的人,都輸給你。”

    薄敘平靜冷淡的眉間顯露半分情緒,薄唇輕動,像在糾正什么:“你和她已經分手很久了。”

    分手四年,他哪有什么資格再談喜歡不喜歡,也沒資格談輸贏。

    梁沉笑得無力,點點頭:“對,分手很久了。”

    “你不用覺得你輸給我,你是自己放棄。當時是你和她提的分手。”

    薄敘的每個字都很冷淡,很清醒,他和梁沉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很陌生,就算是大學同寢的那半年,他們都沒有像其他宿舍的室友一般親近,更沒處成朋友。

    也許是因為高中三年他們沒有明說的暗自較勁,也許是因為彼此性格,也許,是因為桑枝的存在。

    薄敘對待梁沉,永遠都是禮貌,客氣,且疏離。

    有句話,薄敘沒有講出來。

    他想說,既然已經分手,梁沉就不必再出現在桑枝的生活里。

    他們始終是體面且理智的,薄敘覺得,他不用明說,梁沉應該明白。

    梁沉確實是明白的,停了一會后,說:“你放心,我沒有糾纏的意思。當時我媽逼我分手,我自私地希望桑枝多等我幾年,她說她不愿意。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和她不可能了。”

    薄敘靜靜看著梁沉現在眼底流露的悲傷無力,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桑枝被突然分手的痛苦。

    他為桑枝不值。

    當時的桑枝,一個人站在雨里,哭得那么傷心,她的每一滴眼淚,都流在他的心上。

    薄敘沉著聲,問梁沉:“既然你說你這么喜歡她,那么當時,為什么不能頂住壓力?”

    他不明白,梁沉為什么第一個放棄的就是桑枝,為什么總將桑枝一個人留下,又為什么,要讓桑枝掉眼淚。

    明明一開始就占據了先機,為什么得到了又不珍惜。

    梁沉答不出來,表情壓抑又疲憊,他不想當著薄敘的面承認自己的懦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短暫的安靜。

    玻璃杯重新被放到沉木桌面后,梁沉一直沒松手。

    他像是在回想什么,過了會,抬眸望著對面的薄敘,語氣篤定:“你應該,很早之前,就喜歡她了吧。”

    聞言,薄敘眼皮輕掀,與梁沉對視著,黑沉的眼底不透情緒,下頜線微繃。

    “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會想,為什么你們會結婚,為什么那個人是你。也許四年前,在我介紹你們認識之前,你們應該就已經見過了。她說沒在宿舍見過你,但是她拿的是你的雨傘。”

    “高二的數學競賽,她在這里弄丟了她的校牌。我幫她找的時候,碰到過你。我好像問過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校牌。你當時說沒有。”

    “是你撿走了,對嗎?”

    當年的競賽樓,就在他們現在所坐的地方。

    海德高中的每個校牌,上面都印了學生照片和姓名班級,沒有人會把校牌撿走。

    競賽樓地方不大,桑枝也沒去過哪里,就那么一小塊區域,怎么會找不到一個校牌。

    當時梁沉幫她找了一圈,找到最后,恰好碰上薄敘。

    有些事情在那個時候并不會覺得有什么,反而是幾年后的現在,重新回想,就會覺得一切有跡可循。

    所有的一切好似都能聯系起來。

    梁沉覺得自己也是挺遲鈍的,他和薄敘同校三年,大學同寢半年,卻從來沒有發覺原來薄敘一直在喜歡桑枝。

    薄敘沉默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高二那年的夏天,他和梁沉一起代表海德高中參加市里的數學競賽。

    在大樓底下,他看到了桑枝和她的朋友。

    桑枝穿著她自己改良過的海德校服,藏藍色的百褶裙擺隨她揮手打招呼的動作而微微晃動。

    他看到她隔著很遠的距離,為即將走上樓梯的梁沉加油吶喊。

    她笑得那么璨爛,眼尾彎彎,他的勝負欲在那個時候被嫉妒裹挾著,達到巔峰。

    那次他得了第一。

    但是他喜歡的女孩,仍然沒有多看他一眼。

    離開的時候,在一樓拐角,薄敘撿到了桑枝的校牌。

    藍色背景的證件照,在校牌上縮小成一個小小的方形,她的臉模糊失真。

    那是她的照片,也許是他能擁有的唯一一張照片,他生出私心,不愿歸還。

    所以當碰上梁沉,被詢問是否看到一個校牌的時候,薄敘撒謊說沒有看到。

    他的手指收攏,握緊校牌,少年的心跳藏在胸腔里,心虛,私心,都藏得嚴嚴實實。

    就如同這些年,他對桑枝的喜歡。

    沒想到,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的人,是梁沉-

    桑枝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醒來。

    臥室沒有開燈,很暗,寂靜深夜,雨水震顫玻璃窗子的聲音格外明顯。

    雨好像在越下越大。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隱隱感覺到什么,從被子里伸手,開了床頭柜上的臺燈。

    昏黃的燈光亮在一隅,桑枝望向自己身邊,確認了薄敘不在。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

    桑枝仔細回想,記憶好像只停留在回家的車上,她沒熬住席卷而來的倦意,在車上睡了過去。

    后來……

    后來應該是薄敘把她抱回臥室的吧?

    身上衣服也換成了睡衣。

    桑枝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么沉,后面的事情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是,薄敘呢?

    他怎么不在?

    桑枝疑惑著,掀開被子下床,先在房子里喊了一聲薄敘的名字,沒聽到回應,就光著腳走出臥室。

    臥室通向客廳的走廊黑漆漆的,桑枝抬手碰到墻壁開關,燈光亮起,偌大的房子更顯清寂。

    薄敘不在書房,也不在客廳,他會在哪?

    恰好這時候,玄關那邊入戶門的智能鎖發出聲響。

    桑枝心臟一跳,下意識看過去,在看到進來的人是薄敘的時候,忍不住走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

    “你去哪了啊。”她靠在他懷里,低著聲埋怨。

    薄敘剛從外面回來,身上似乎還留著夜雨的冰涼,忽然被桑枝這樣抱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像是在被她依賴。

    他順手關上入戶門,門關上的聲響砰然一聲,撞擊兩人耳膜。

    這一響聲,讓還沒完全睡醒的桑枝忽然清醒過來,后知后覺臉紅。

    她出來找薄敘,好像就是剛睡醒時下意識的舉動。

    包括看到他,抱住他。

    好難為情啊……

    桑枝悄悄松手,想給自己找個什么借口時,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淡淡的酒味。

    很淡很淡,幾乎不易察覺。

    她抓住薄敘的衣領,踮腳向上,鼻尖在他脖頸喉結處嗅了嗅,然后抬眸詫異地望著他:“你喝酒了?”

    薄敘低著眸,迎向她的目光,怕她摔倒,伸出手臂護在她腰后。

    “一點。”他說。

    桑枝露出疑惑的表情,又將薄敘的衣服仔細聞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奇怪的香水味后,才放開他。

    “你在聞什么?”

    “聞你身上有沒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些許是酒精的作用,薄敘的嗓音聽著有幾分微醺,沉沉磨過桑枝的耳朵,他將她摟過來,低頭用鼻尖去碰她的臉頰。

    略燙的呼吸開始變得曖昧。

    他問她:“那你聞到了嗎?”

    桑枝覺得他的鼻息惹得她很癢,她往旁邊偏了偏頭,沒等回答,她的后頸就被他的手掌托住。

    她不自覺仰頭,他就順勢親吻住她的唇。

    他吻得很深,一只手同時箍著她的半邊下頜和脖子,細微的酒精從氣息之間傳遞,再通過唇舌過渡。

    桑枝猜測,薄敘今晚喝的應該是很清甜的果酒,基底或許烈了一點,是威士忌,或者白蘭地。

    她嘗不出來,只覺得這酒的后勁沒讓薄敘怎么樣,反而讓她有點要醉了。

    舌頭被纏住之后,她的心神和身體一起變得飄忽,失去自控力,好似全掌控在他覆在她腰間的那只手里。

    薄敘的吻,炙熱,滾燙,壓抑著滿滿的情緒。

    他不會告訴桑枝,晚上他和梁沉見過面。

    也不會告訴她,他們聊了什么。

    此時此刻,他腦海里只有分別時候,梁沉問他的那句話。

    “桑枝喜歡你嗎?”

    在所有人都覺得只有相互喜歡才會結婚的時候,梁沉卻問他,桑枝喜不喜歡他。

    薄敘不禁在想,是不是梁沉看出了什么。

    是因為桑枝的愛與不愛太明顯,所以,梁沉一眼就看透了他們的關系?

    這是多么簡單的一句話,卻這么輕易就擊垮掉薄敘的心理防線。

    他開始恐懼這段時間和桑枝共同經歷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的美好夢境,害怕這個夢不堪現實,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這樣的恐懼,連帶著他的心一起,碎裂成好幾塊。

    他想縫合,但太膽怯,不敢將這顆心親手捧到桑枝面前。

    于是,他吻她,很深很深很用力地吻。

    非常想借用這個吻,來感知她的存在。

    桑枝被親得呼吸不過來,薄敘高挺的鼻骨壓著她的鼻尖和側臉,力道很重,舌尖很燙,氣勢強勢卻不帶半點情欲。

    這就是一個吻,或是確認,或是表達,是非常單純的吻,無關性,無關欲望。

    薄敘吻得越兇,桑枝就越恍惚,越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應。

    缺氧窒息間,她甚至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薄敘是怎么了。

    終于,薄敘停下,一手繼續箍著桑枝的下巴,一手摟緊她的腰。

    身體緊密抵在一塊,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無法再近。

    過于激烈的吻結束,桑枝已經渾身發軟,濕潤的雙眸泛著一點水潤的紅,唇瓣微張,喘息變得又急又密。

    她想問薄敘他是怎么了,是不是不開心,卻說不出一個字。

    光是呼吸就已經足夠劇烈,足夠花光她此刻的所有力氣。

    薄敘抱著桑枝,頭漸漸往下,最后額頭抵在桑枝的脖頸處。

    他比她高出那么多,卻放低姿態倚在她肩頭,顯露出不甚明顯的卑微。

    桑枝在呼吸平緩過來后,慢慢發覺肩膀上的重量,以及薄敘逐漸收緊的手臂。

    他埋頭在她脖頸肩膀處,將她抱得很緊。

    桑枝表情發懵,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伸出手臂,環住薄敘,回抱住了他。

    擁抱從單向變成了雙向。

    隔著胸膛跳躍的心跳撞在一塊,開始趨同于一個頻率。

    然后,她聽到薄敘低沉的聲音,從她脖頸處傳來。

    他說:

    “桑枝。”

    “試著喜歡我吧。”

    第50章 chapter 50

    50

    薄敘永遠忘不了高一那年, 桑枝倏然撞進他懷里的那一刻,他手臂抱著的試卷嘩啦落地,好幾張試卷紙被微風吹起, 在走廊飛揚。

    同時間, 他的心跳失序。

    穿著校服的女孩一臉緊張, 第一時間抬手捂住他的唇, 卻忘了抬眸看他。

    直到她慌亂跑走, 她都忘了,看他一眼。

    桑枝不記得薄敘,甚至都不知道她曾與他面對面見過。

    可是薄敘卻從那刻開始, 一直將她記了很多很多年。

    薄敘不是沒有想過告白。

    少年第一次怦然心動, 每一次校園偶遇, 他的目光和心神總會被人群里的女孩吸引。

    他總會第一眼就看到她, 然后心臟收緊,跳動,呼吸都好像會亂。

    但是他晚了一步。

    在準備告白之前,桑枝就和梁沉走在了一塊。

    他從自以為的主角淪為了他們的背景,淪為無人知曉的旁觀者。

    十幾歲, 年少清傲,自尊心高高在上,沒來得及的告白已經被提早預知結果, 他只能將他的喜歡小心藏匿。

    藏在每一次透過人群遠遠投遞過去的眼神里, 也藏在校園走廊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擦身里。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向高傲, 卻在喜歡的女孩面前這樣卑微。

    怕說出口會被拒絕,怕被拒絕之后, 連默默喜歡的資格都被剝奪。

    暗戀的膽怯和卑微,他都有, 暗自的渴望和幻想,他也有。

    他一直都想問桑枝,可以試著喜歡他嗎?

    他有信心可以永遠愛她,他相信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他不會讓她掉眼淚。

    遲了這么多年,他終于鼓起勇氣,顫顫巍巍地把心遞給桑枝,終于問出這句話——

    此時此刻,彼此貼近毫無縫隙的擁抱,讓桑枝清晰感知到薄敘心跳的力度,也隱隱覺察出他深藏的不安。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是,她可以回答他。

    “……好啊。”

    好啊。

    可以試著喜歡他。

    或許,在說出這個答案之前,她就已經有些喜歡他了。

    那些相處過程中產生的不自知的心動,現在在這個深夜的擁抱里,逐漸清晰。

    桑枝終于意識到,原來她可能很早就為他心動過了。

    是她沒發覺而已。

    聽到桑枝肯定的回答,薄敘閉上眼睛,緊繃高懸的心終于落地。

    這樣算是等到了吧?

    應該算吧。

    他相信她以后一定會做到,一定會真正愛上他。

    薄敘的手臂越圈越緊,像要將懷里的人深深融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的擁抱實在太緊,桑枝有些承受不住,艱難出聲:“緊——太緊了——”

    “我不能呼吸了——”

    聽聞桑枝這樣說,薄敘稍稍松了力道,掀起眼皮看著桑枝,眼底是漆黑濃稠的光。

    他仍是俯低的姿態,與桑枝對視著,氣息交錯,黑沉的瞳孔像惹人陷落的漩渦。

    他說:“你剛才答應的,我當真了。”

    桑枝還是在他懷里,遲滯兩秒,點了點頭。

    剛才激烈的吻已經讓她全身的皮膚泛紅,透著曖昧情動的粉。她垂下眼睫,避開薄敘暗沉的眸光,小聲說:“再抱下去天都要亮了,快點洗澡睡覺吧……”

    薄敘眸光微動,懷揣著滿心愛意,低頭吻了吻桑枝的額頭:“好。”

    這一晚,他們什么都沒做,只是相擁而眠。

    桑枝卻一直沒睡好。

    她很奇怪,是酒精的作用嗎,今晚的薄敘怎么非要抱著她睡。

    之前也是會抱著睡覺,但都不像今晚這樣,抱得這么緊。

    她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在他懷里稍微動一下,他就如淺眠驚醒一般,手臂立刻圈攏。

    桑枝沒辦法,只能由著薄敘,前半夜可能還不大適應,到了后半夜,她困意上來睡過去,倒也管不著薄敘到底抱她抱得有多緊-

    薄敘是早上十點多的飛機。

    漫長潮濕的雨季終于在昨夜結束,早晨的陽光透過白色云層傾瀉,溫暖又耀眼。

    天晴了。

    海城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晴天了。

    討人厭的工作日要準時打卡,桑枝被薄敘送到寫字樓前的時候,眼皮沉重,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

    周遭有人來來往往,多是在這棟樓里上班的。

    困倦的桑枝馬上要加入他們走進寫字樓,預備踩上大樓前面的高層階梯前,不期然想到什么,側過身,望向即將前往機場的男人。

    他們眼神相觸,語言好像忽然變得貧瘠和蒼白,一時都沒有說話。

    該說什么呢,說再見嗎?

    桑枝雖然在泛著困,但是腦子還是清晰。

    她想著,現在或許是該跟薄敘說再見,只是話到了嘴邊,臨時改了口:“我會好好等你回來的。”

    乖巧得像個等待媽媽回家的小孩。

    薄敘眼底的情緒不顯,漆黑眸光定了一瞬,微微露出一個笑:“嗯,我會早點回來。快進去吧,別遲到了。”

    桑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看著是下一秒就要轉身走了,可身體愣是沒動。

    她等了幾秒,覺得是不是暗示還不夠,就看著薄敘問:“你不覺得少了點什么?”

    薄敘眉頭微蹙,好像沒懂。

    桑枝撇撇唇,不明白他這么聰明一個人,笨的時候是真笨。

    昨晚還不知道是誰抱著她說什么讓她試著喜歡他。

    結果臨分別了,他倒是一點表示都不知道做。

    桑枝直接挑明:“你不知道什么叫做kiss goodbye嗎?”

    薄敘停了一下,終于明白桑枝的意思,上前一步,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

    然后順手揉了揉桑枝頭頂的頭發,控制著力道沒有把她發絲揉亂,收回手,低眸看著她眼睛說:“再見。”

    身旁經過許多人,桑枝和薄敘親密的舉動迎來他們的好奇八卦的目光,桑枝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反而還伸手抱了抱薄敘。

    她笑著,也跟他說了一句:“再見。”

    與薄敘分別后,桑枝踩上階梯,走向寫字樓的自動玻璃大門。

    薄敘停在原地,看著桑枝逐漸遠去的背影,眼神黯然,難免有幾分不舍。

    忽然的,他望向前方的眼眸亮了起來,唇角上揚——

    已經走進寫字樓里的桑枝,在門口轉身,滿臉笑意地揚起手臂跟他揮手,說最后的再見。

    薄敘也沖她揮了揮手。

    當桑枝的身影真正從眼前消失后,薄敘眼底的笑意跟著慢慢消退。

    他想,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他是不是不該再奢望那么多。

    一顆心總是忐忑,擔心越想擁有更多,就越難以擁有,甚至還會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沒關系,他相信,以后會好的。

    會更好-

    半個多月后。

    臨近五月的海城,溫度直線飆升,今年的夏天好像提早來臨,枝頭綠葉被濃烈的日光直射著,濃綠晃眼。

    海德附中,桑枝在學校教務處站了半個多小時,教務處主任端著茶杯坐在椅子上,講一會兒,喝口水,再講一會兒,再喝一口。

    直到茶杯里的茶水見了底。

    他把不小心喝到嘴巴里的茶葉吐回到茶杯里,對桑枝語重心長道:“這些話我跟她哥哥說過,誰知道這孩子這么難教,每次說了要改,都沒改。現在撒謊逃課慣了,以后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你作為孩子家長,回去要多引導,也多教導。”

    桑枝勉強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禮貌跟教導主任告別:“感謝老師,那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教導主任點頭示意了一下,桑枝一秒都不多停留,轉身走出教務處。

    教務處外面,薄一璇正貼著墻根站著,小心又緊張地往門口看。

    見桑枝出來了,立刻松一口氣,小步跑向她。

    “嫂子!”

    桑枝抬頭瞧見薄一璇,十四五歲的女孩,穿著附中定制的夏季校服,青春稚嫩,尤其是那雙跟薄敘很像的眼睛眨啊眨的,她被教導主任談話半小時的郁悶頓時就消了。

    說實話,自從高中畢業,桑枝就再沒進過學校的教務處。

    誰能想到,幾年后,她會以家長的身份被老師談話——

    還真是多虧了薄一璇。

    教務處門口不大好說話,薄一璇又馬上要回教室上課,桑枝就領著她走出教務大樓。

    薄一璇小臉忐忑,小手拉住桑枝的衣擺,緊張地問:“嫂子,主任跟你說了什么?”

    “你的主任說,這是你這學期第一次逃課,只警告一下你,不記過,也不記入檔案。”

    “真的?”

    桑枝轉頭瞧著她,扯扯唇角:“假的。”

    薄一璇馬上睜大眼睛,臉差點白了:“啊?”

    見她這樣,桑枝忍不住笑了,停下腳步說:“現在知道怕了?逃課的時候怎么不怕?”

    “我逃課是去追星,當然不會害怕。但是記過很麻煩,我哥回來肯定要罵死我。”

    薄一璇擔心的不得了,拉著桑枝的手可憐兮兮地問:“嫂子,我沒有被記過吧?你是不是騙我的?”

    桑枝:“放心吧,什么事都沒有。就是沒有下一次了。”

    薄一璇連忙拍拍胸脯,慶幸著:“幸好幸好。”

    薄一璇被請家長是家常便飯,她總會干一些出其不意的事,就拿這次來說,她以生病為由,偷偷翹了一天的課,跑去機場追星。

    單單翹課可能還不容易被發現,偏偏她還拿了偶像簽名的照片回來分給同學。

    因為分贓不勻,班上鬧了起來,她直接被班主任拎到了教務處。

    薄一璇的事情通常是薄敘在管,這次薄敘在京市,本來想委托聞衡過來一趟,但是聞衡今天有兩個重要的手術,抽不開身。

    最后,來教務處聆聽老師教誨的任務就落到了桑枝身上。

    “嫂子,幸好這次來的是你,如果是我哥,我現在肯定挨罵了。”

    “別著急,你哥過幾天回來,這頓罵應該可以留到那時候。”

    薄一璇:“……”

    桑枝笑了,不再逗薄一璇,“好啦,我開玩笑的,別擔心。就算你哥回來要罵你,我也幫你攔著。”

    薄一璇感動得不行,抱著桑枝的胳膊搖啊搖,順便厚著臉皮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嫂子,你能不能把你電話留給我,下次老師要找家長,我就給你打電話。”

    桑枝:“?”

    薄一璇不好意思地笑:“因為每次我哥過來都會罵我,我實在不想挨罵了。你幫幫我嘛……”

    看著這個年紀的薄一璇,桑枝想到她自己以前也總是被叫家長,當時都是蘇綺貞來學校。

    每次從教務處出來,她們兩個總會吵架。

    那種感覺確實不大好受。

    桑枝思考了一下,秉著自己淋過雨就給薄一璇打把傘的想法,從包里拿出手機。

    “行吧,你把手機號報給我,我給你回撥一個。晚上下課后你回家存一下。”

    一聽桑枝答應,薄一璇哪能等到什么下課后,直接從校服裙擺的暗兜里掏出手機。

    桑枝見狀,瞬時露出驚訝的表情:“你還挺厲害啊,上課都敢帶手機。”

    她初中的時候都還沒薄一璇這么大膽。

    “噓,你千萬別告訴我哥。他要是知道我帶手機來學校,肯定要把我手機沒收。”

    薄一璇說著,打開手機,“嫂子,你把你的號碼報給我,我先存為聯系人。不然你打我電話會打不通的。”

    桑枝不大明白:“為什么?”

    “因為我哥把我手機設置成拒接任何陌生來電了。”

    “他還管你管得這么嚴?”

    “嚴啊,他把他手機給我用的時候就設置了,覺得我年紀太小,怕我會被奇奇怪怪的人騙,所以陌生號碼的來電和信息我都收不到。”

    桑枝知道薄敘很疼妹妹,沒想到他還能細致到這一步,她都還不知道手機能設置拒接陌生來電呢。

    學到了學到了。

    桑枝報了一串數字,讓薄一璇把自己的號碼存起來,眼看著時間不早,就督促薄一璇趕快收好手機回教師上課。

    薄一璇聽話地藏好手機,跟桑枝擺擺手:“嫂子拜拜,今天太謝謝你了。”

    桑枝剛想說沒關系,不用這么客氣,忽地腦海中閃過什么,思緒微微僵滯。

    剛才,薄一璇說了什么來著?

    “你的手機,是你哥的?”

    薄一璇眨眨眼,回答著:“以前是,現在不是。現在這個是我今年新買的,我哥那個被我用了幾年,摔壞了。不過電話卡還是我哥的,畢竟我未成年嘛。”

    桑枝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模糊的,隱約的,不是很確定的。

    她試著問薄一璇:“你哥什么時候……把手機給你的?”

    “唔……他高中畢業的時候吧,他換了新的電話卡和手機,就把舊的給我玩了。”

    桑枝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跳得快了一些,語氣竟然都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緊張:“舊的電話卡,是他高中一直用的那張嗎?”

    “是啊。”薄一璇被問得有些懵,“嫂子,你這么關心電話卡做什么?”

    關心電話卡嗎?

    不,桑枝覺得,她關心的是四年前的一個答案。

    為什么當時,她發出去的信息,一直沒有得到回復。

    或許,不是她以為的,薄敘當作沒看到,也不是薄敘不想回復,而是他,根本就沒有收到。

    桑枝感覺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深夜,看到對著手機等待回復的自己。

    內心悄然滋生的期待,因得不到回復而微微失落,最后勸說自己看開,將他們歸為一開始就說好的游戲結束就忘掉彼此的關系——

    七秒的金魚游戲,無論過程有多纏綿多悱惻,最后都要當什么都沒發生。

    但其實,她沒辦法真的當作什么都沒發生。

    否則在這再沒見面的四年里,她怎么會時不時地想起那雙情緒很淡、又自帶幾分銳利的眼睛——

    也許,對薄敘的心動,可以追溯到四年以前。

    是她太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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