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081章 第 81 章

    當年的事情, 希瑟并沒有親身經歷,可僅僅從當事人描述性的只言片語中,便感受到了巨大的悲痛。

    她當時以為自己和阿靜的痛苦感同身受, 直到現在才明白,那其實還遠遠不夠。

    出于軍人的素養, 希瑟在和復制體“宋連旌”動手時一點也沒有留情。可是哪怕好友正活生生地站在身后, 她也依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殺死他一樣。

    每一次看到復制體受傷的樣子,希瑟都止不住自己的思緒——一百年前, 在同一片戰場上, 阿靜受到暗算時也是這樣嗎?還是會比這更加慘烈。她不敢再往下細想。

    她記得他們剛進入太空軍時,阿靜喜歡吐槽很多東西,帝國將官令人難以理解的戰術、難喝且沒有營養的營養液、星艦上虛假的人造陽光……他總會暢想擊退異種后的人生, 要找一顆氣候良好的星球,每天晚睡晚起, 想做什么做什么,雖然他大概率還是在搞機甲。

    這些沒邊沒際的想法支撐著他們一起渡過最艱難的歲月, 后來卻漸漸被擱置,直到再也沒被提起。

    但希瑟下意識覺得, 如果沒有最后那場爆炸, 他的所有規劃都會實現的。

    人類和異種的戰爭持續了很久很久, 有多少人在戰火中流離失所,就有多少人拿起槍上前線戰斗。

    異種迫切地要清理掉它們,清理掉人類的最后防線。在還沒有成為元帥前,宋連旌就是它們最首要的目標。互相抗衡十余年, 異種曾經將他逼到過絕境,卻沒能殺死他, 反而讓他因此變得更為強大。

    聯邦元帥死在同伴手里。

    他死之后,深雨戰爭宣布勝利。

    簡直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希瑟想。

    她恨異種,就算把命留在這里,也不會讓那只王族血裔活著,更不用說在人類的地盤上活著。但聯邦以后怎么樣,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希瑟深吸一口氣,她的精神海中,“刃影”被初始化之后的平板電子音響起,提醒她身體數值有著異常波動。

    她苦笑一聲,重新調整狀態,操縱機甲,隨時準備新一輪攻擊。

    【警告!檢測到異常精神力攻擊!】

    “刃影”的提示音猛然響起,希瑟在同一時間做出反應,但某種駭人的精神力像刀子一樣扎過來,破開一切屏障,不偏不倚地朝她展開攻擊。

    是已經躲回黑暗中的復制體!

    “他”知道人類的攻擊沒有辦法對“他”造成致命傷害,現在選擇了出擊,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里。

    變故發生得太快,宋連旌全盛時期的精神力更超出了人類所能理解的范疇。當繼承了他力量的復制體全力朝一個人發動攻擊時,哪怕是希瑟,也根本沒有時間躲閃。

    生死一線間,一股鋒銳到讓人膽寒的精神力驟然出現,擋在她的身前。那兩種出自同源的力量相撞,被彼此消弭,一觸即分,空氣中駭人的威壓卻久久不散。

    宋連旌向后退了兩步,因為強行催動精神力,當場吐出血來,黑暗之中的那抹殷紅太過刺眼。

    “阿靜!”

    “宋老師!”

    焦灼的喊聲在底層此起彼伏。

    宋連旌撐著衛陵洲的手臂,大口喘息著,甚至來不及處理身上的血跡。

    事態更嚴重了。

    那個復制體此時絕對不會讓他們離開,想要活著出去就必須干掉復制體。而他們現在最缺的,便是攻擊的強度。換句話說,精神力。

    他做不到長時間保持狀態,但如果只是片刻間的一擊……

    宋連旌借著衛陵洲的力站直了身子,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卻不知為何叫愛德和軍校生們看著心驚肉跳,仿佛有無數古老而強大的能量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要匯入他的掌心。

    這是他的底牌嗎?愛德不由自主地想。不論是關于元帥的傳聞還是他親自接觸過的宋連旌,不論前面有著什么樣的隱患,這個人做事都總是胸有成竹。哪怕面對的是異種王族和復制體這樣聞所未聞的東西,宋連旌一定也能坦然應對吧。

    “靜哥!”

    “枕戈”的聲音回蕩在宋連旌精神海里,焦急得要命:“你不能再透支了!你身體撐不住的!”

    它的主人恍若未聞,心堅如鐵。

    一切力量都是有代價的,宋連旌后來那種強到恐怖的精神力更是如此。

    宋朝生是最早發現端倪的人,可最終沒能阻止事情的發生。

    人類的生命力和精神力相互依托,缺一不可。先天精神力缺失的人往往身體也會很差,從出生時開始,人生就進入了倒計時。宋連旌則是另一個極端,他天生有著超然的力量,沒人能輕易傷到他。如果他想,可以消耗一部分生命力,用于提升自己的精神力。

    沒有人會嫌自己活得太久,宋連旌的精神力不用提升都已經是個奇跡,當然不會作死磕命。

    但在戰場上,事情變得截然不同。

    前線就是個絞肉機,無數鮮活的生命被吞吃進去,死亡不會因為他們是誰家的孩子、誰的愛人、誰的父母就投下憐憫之情。即便作戰計劃再完美,也不可能做到零傷亡。

    戰事膠著時,宋連旌強一分、能應對的敵人就多一點,因此而犧牲的將士就少一點。

    何況他們的對手是以兇殘著稱的異種,很多時候只是迫不得已。

    宋連旌第一次為了精神力氪命,是在聯邦剛剛成立,異種大肆反攻的時候。初建的聯邦兵力緊張,大多數人又被他派出去執行戰術意圖,他手邊剩下的只有幾百個人,如果不是強行提升精神力,根本不可能守住那個關隘。

    所幸他最后贏了,異種被耍得活像一群小丑,聯邦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開始站穩腳跟。

    而這只是一個開端。

    他和衛陵洲在這件事上爭吵過無數次,從來沒有達成一致。

    獲得力量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對于已經有了天賜的禮物,卻還想要更多的那類人——簡稱作死。

    宋連旌做什么都是佼佼者,哪怕在作死賽道,也作出了一朵花。

    但他沒后悔過。

    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

    他抬起手,像曾經一樣熟練操作著。他現在身體沒有恢復,精神海受損,即便能恢復到巔峰,大約也只夠一擊。

    但一擊就足夠了。

    他想著,心里卻閃過無數念頭,思緒回到咸魚修理店。不知道自己的綠蘿長得怎么樣了,歲歲有沒有想他,還有衛陵洲,他……

    “我來解決。”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宋連旌動作一頓,發現衛陵洲和希瑟正一左一右站在自己身邊。

    “你留在這里干什么?”希瑟很不客氣地對衛陵洲開口,繼而看向宋連旌。

    “我殺不了那個復制體,”她如實說,語氣中卻沒有一絲迷惘,“但我能拖住它,讓你們離開,回咸魚修理店去。”

    “衛陵洲不能留在這……有他在,你身體總有好起來的一天。R0996星已經不太平了,等你好了,隨便找別的星球落腳都可以。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也不用記著我。阿靜,你終于放下了所有擔子,我不想成為新的負累。”

    宋連旌罕見地失言了。

    “你當我死在一百年前好了,”希瑟笑了笑,手指流連過“刃影”的駕駛臺,“可能這才是我本來的命運吧。”

    她在最后一役中,和宋連旌處在不同的戰場,卻也受到了重創。“刃影”為她擋下了一切攻擊,叫她僥幸生還,卻還是在醫療艙里昏昏沉沉躺了一年之久。

    像是睡了很漫長的一覺,只是一覺醒來,什么都變了。

    軍部改制,她成了有名無權的光桿上將;“刃影”損毀,之前的一切都被格式化了,原來的那個和她親密無間的智能核心成了被覆蓋掉的數據,再也沒法回來。然后,她聽到了聯邦元帥的死訊——那已經是個陳舊的新聞了。

    一夜之間,希瑟失去了左臂、失去了伙伴、失去了摯友,連人生的目標也在同一時刻消散得干干凈凈。

    她時常覺得自己的宿命應該是在戰役的尾聲里死掉,和她的機甲一起葬身星海,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還能再看見你,知道你還活著,已經沒什么比這更好了。”希瑟說著,“刃影”掌中長刀出鞘,刀鋒斜指著下方的王族血裔。“對于它來說,和你重逢,大概會是一輩子的夢魘吧。”

    她一句無心之言,宋連旌瞳孔卻突然緊縮。

    “你剛剛說……重逢?”

    “你們感受不出來嗎?”希瑟怔住片刻,分析道,“這一只血裔是借著那些死掉的異種王族尸體養出來的,精神力帶來的傷害很持久,它還有被你攻擊過的痕跡呢。它只有本能,感受到你的氣息自然警惕,你和衛陵洲的精神力交融,可能一起被劃分進需要特別提防的范疇里了。”

    她話音落下,宋連旌轉過頭,和衛陵洲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被全盛時期的他攻擊過的生物”,他們之前商議許久也沒能找到線索的恢復精神力的契機,竟然就在腳下!

    有了它,有衛陵洲在場,他的精神力就可以恢復到十八歲那會兒的強度。那時他還沒有開始氪命,是狀態最穩定的時候。

    但這還不夠,不足以讓他們殺死那個異種搞出來的復制體。

    除非……

    “衛陵洲,”宋連旌眸光一頓,叫自己的醫生,“你之前說,有了來自異種的物質,有可能叫我的精神力恢復到巔峰狀態嗎?”

    “風險很大,但有幾率。”衛陵洲道。

    他說完,看見面前的青年揚起嘴角,張狂的、自信的,是一個睽違很久的笑。

    宋連旌朝他伸出手:“那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第082章 第 82 章

    四下寂靜如謎。

    黑暗中, 只有那一雙顏色淺淡的眼睛格外攝人心魄。

    衛陵洲同面前的青年對視著,即便此刻宋連旌的瞳孔不再是之前那種燦爛的金色,但依舊耀眼奪目, 和他們初見時一樣,光芒蓋過了中央星浮空島上的虛假日出。

    “不用賭。”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有的人好像生來就有一種魔力。不論你是他的敵人還是朋友, 和他立場統一或是相悖, 只要看見他,你就知道——他想做的一切,總會成功。

    底層已經塌陷得差不多了, 再往前一步便是藏匿著異種王族的萬丈深淵。宋連旌不僅不退, 反而向前了一步。

    他縱身,向著深淵一躍而下。

    他和衛陵洲十指交握,同時跳了下去, 重力將他們向下扯,黑發連同衣角卻在風里飛揚。他們不像在下墜, 反而是乘著風在翱翔。

    隨著宋連旌當上元帥,精神力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換后變得越來越強, 他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他心力交瘁的時候,偶爾會回想起自己十八歲那年——不是聯邦人耳熟能詳的他刺殺了帝國皇帝的那件事, 而是在聯邦歷史記載里那一片空白的三個月。

    那個假裝病弱、逃難養傷、連吃到一點葷腥都能無比開懷的三個月。

    那一年, 他從中央星的城墻上跳下去, 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有一個人拉住了他的手。

    恰如此時此刻。

    復制體沒能理解他們送死一樣的舉動,反應慢了半拍,卻仍然迅速做出了抉擇。

    “他”從黑暗中現身, 毫不留手地向下面兩個人發起進攻,他們沒有防備, 一旦出擊必然能得手,但——

    “錚——”

    兩柄長刀相振,“刃影”從天而降,死死攔在復制的“宋連旌”身前。

    “刃影”的引擎催動到極致,那臺機甲死死限制住了復制體的行動路線。精神力的攻擊讓希瑟和她的機甲受損,卻并不能讓她后退。

    “我很熟悉他的,”希瑟的聲音從機甲里傳出來,“我沒法為他做些什么,但不計代價攔住你一個冒牌貨……”

    她冷笑一聲,機甲掌中長刀猛地下劈,一擊將復制體逼遠,把“他”打進底層裸露的巖壁間。

    “還不算什么問題!”

    ——

    復制出的“希瑟”此前不久已經被解決,現在剩下的只有躲在暗處的“衛陵洲”復制體。

    羅蘭上將正在苦戰,那東西隨時有可能加入戰局,是時刻存在的風險。

    愛德安頓好軍校生,從他們那里借到了一臺機甲,正打算上前支援,忽然聽見林懿的提示。

    “愛德少將,光腦有消息!”

    都什么時候了,誰還有功夫看光腦?哪怕是他之前叫的人手到了,在現在這樣的場合也無濟于事。

    愛德一心加入作戰,沒有回應,林懿便迫切地說:“是宋老師、不、元帥閣下發來的作戰計劃!”

    頭一次使用“元帥閣下”這個稱呼,他還有些不適應。但他的幾名同學已經有樣學樣,紛紛跟著附和。

    他們同樣收到了來自宋連旌的作戰計劃,并且每個人的都不一樣。

    愛德愣了一下。

    剛剛不是一直在和復制體纏斗嗎?宋連旌什么時候有空做這些?

    他難以置信地查看了自己的信息,果然也有一條,只不過相對于軍校生們而言更為簡練,大多只是全局上的把控。

    這些對于愛德來說,反而是更舒適的作戰模式。

    不知為什么,只是知道己方有這樣的指揮存在,他便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來。

    愛德抹了一把臉,打起精神,吩咐軍校生們嚴格執行宋連旌的計劃,牽扯起躲在暗處的“衛陵洲”復制體,不叫“他”對羅蘭上將造成任何影響。

    短短一個小時內發生了太多事,他專心于眼前的戰斗,但每一次與復制體作戰,都叫他心中一個念頭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復制體、異種王族……一切的一切連在一起,令他覺得自己隱隱觸摸到了何塞兵敗、伊利安慘死、阿希禮犧牲這一系列變故后面的真相。

    ——那個被埋藏多年,痛苦到叫人光是想想便會窒息的真相。

    他正在想辦法處理軍部的內鬼,和沈慧的治安總署共同解決R0996星上的異種問題。比起當年的元帥閣下,他現在面臨的壓力小了很多,卻依舊有口難言。

    而元帥閣下當時,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做出了那些正確,卻又對自己無比殘忍的決定?

    愛德是一個與他時代相隔太遠的人,不得而知。

    他只是依稀記得自己曾聽人談起,和軍部的所有人一樣,阿希禮在犧牲前便寫好了自己的遺書,最后輾轉到他父母手里。

    他沒有后悔、沒有怨言,即便在遺書里也在解釋復制體和異種王的事情。他說元帥閣下做出了最好的決定,而他甘愿為之而死。

    聯邦議會知道這件事,但他們至今仍覺得,阿希禮當年是早到了欺騙——像這位貴公子在軍校時就被騙著跑到了邊緣星受苦一樣——才會至死都在為元帥辯護。

    那份遺書在卡斯特羅家族被人封存,成了一檔不被提起又不能忘記的舊事。上面記錄著一個孩子未能盡孝的遺憾、一個兄長沒能保護好弟弟的痛苦、還有一個朋友……給予另一位朋友的全然信任。

    如果它能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軍校生們的機甲會自動記錄最近的戰斗過程。它們記下了那些來偷襲主人的異種復制體,記下了那些和軍校生們一模一樣的面孔,那些和真人無比相似的存在。

    林懿遵從著宋連旌的指揮對戰,從未感到戰斗如此順暢。哪怕一開始的戰斗意圖他沒有理解,哪怕對手是精神力遠在自己之上的人,他仍然感覺得到,是對方陷入了自己的節奏,主動權掌握在了己方手里。

    他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將這段視頻放出來的心情卻越來越強烈。

    這段視頻出現之后,聯邦的民眾會明白什么,他非常清楚。

    他渴望他們明白。

    寶劍不該蒙塵,英雄不應該背負污名。而元帥閣下這樣的人,即便他本人或許都不在意,也該有徹徹底底的清白。

    哪怕不再擔任元帥、不再需要承接聯邦的重擔,他也該享受一切英雄的待遇,在數不盡的鮮花和掌聲里安然退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而他們……他們這些被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保護在和平里、對前線殘酷一無所知的人,虧欠他太多太多。

    上面的打斗聲越來越激烈,隨著宋連旌和衛陵洲接近深淵底部,越來越多復制體出現,阻擋他們前進的趨勢。

    宋連旌召來“枕戈”,刀光交織成一張鋒利的網,所過之處,復制體碎裂成一片。

    下方的攻擊源源不斷襲來,但他簡直無人可擋。

    在他們繼續向下時,在濃稠黑暗里努力向前探的精神力終于感知到了那只王族血裔的全貌。

    宋連旌的第一反應是眼熟。

    異種王族中,每一只的特征都很明顯,并且不盡相同。而他當年見過的一切,都能在眼前這只重構而出的王族血裔身上找到痕跡。

    異種并沒能重續王族的血脈,構建新的生命,它們只是將王族的殘渣和怨念縫縫補補,湊出了這樣一只可瘋狂扭曲的怪物。

    它們騙了何塞家族。這只異種現在沒有理智,以后也不能恢復。所謂的它的本能,只是強烈的求生欲與破壞欲的雜糅。

    ——還有另一種洗不掉的,面對一個人的恐懼。

    從進入一定范圍后,王族血裔便開始發狂,觸須、鞘翅、口器……一切能夠用來攻擊的地方都發了瘋一樣,一邊顫抖著,一邊試圖將自己的頭號死敵斬落。

    宋連旌揚起嘴角,“枕戈”在手,不閃不避。

    衛陵洲的精神力屏障展開,緩沖了下落的趨勢。他們在異種的攻擊中一路向前。

    “枕戈”在宋連旌手中化為長刀,冰寒刀光帶著無可阻擋的力量縱橫而過,最終自上而下,狠狠刺入異種體內!

    血液四濺,宋連旌的白衣幾乎被染成了紅的。他們終于落在那只異種的背上,血液汩汩涌出,蔓延到他們腳下。

    卻成了最好的媒介。

    衛陵洲沉下眼,精神力一點一點鋪陳開,勾連著血液,勾連著異種提供的特殊物質,借此建立起一條通道,向前不斷延伸著。

    一面通向星海深處,一面與那片金色的精神海相連。

    他忽然想起一個小時候聽過的傳說。

    在宇宙深處,星海盡頭,有一處人類靈魂棲息之地。人死后的魂靈都將歸于那里,而他們的力量則與后輩們精神相連,塑成了人類獨有的精神上的力量。

    沒有人知道那個傳說的真假,衛陵洲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星海的盡頭。

    但在此時此刻,他們感受到了——

    浩瀚星空的一角,某種力量與他構建的通道互相呼應,頻率如同他們交錯的呼吸。

    那是……他們都最熟悉的,宋連旌的精神力!

    他們曾無數次在戰場上攜手,在沒人知道的角落里相擁。他們的精神力糾纏在一起,從過往到今朝。

    什么都沒有變過。

    那股磅礴精神力突破了時間、空間的限制,順著通道浩浩蕩蕩匯聚而來。它沖刷著一片干涸的精神海,修補上面的裂痕,彌合難愈的創傷。

    宋連旌周身氣息節節攀升。

    復制體和軍校生們暫時停手,同時向下方投去目光。

    何塞家族基地的起落臺上,飛梭已經備好,路易斯·何塞帶著侄子匆匆趕到,卻在登上飛梭的前一刻猛地一個趔趄。

    他感覺到,大地在顫動。

    像是有比地下的王族血裔更可怕的怪物在蘇醒,有一種可怕的力量,終于要回歸本源。

    基地底層,宋連旌感到自己的力量重新充盈。

    但是,這還不夠。

    王族血裔畢竟是拼湊而成的,以它作為媒介,效果并不十分理想,沒能讓他回歸巔峰。

    生成在他們身邊的精神力場擋住了王族血裔最后的攻擊,也隔絕了宋連旌和衛陵洲交流的聲音。

    他們兩個只能對視著。

    從衛陵洲的灰色瞳孔里,宋連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看見了自己眼中的金芒。

    和很多年以前,他提刀闖過帝國軍校的防線,和這人針鋒相對時一樣。

    自那一天開始,他們彼此爭吵,相互攻擊,命運糾纏不休,難分難舍。

    宋連旌想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伸手扯過衛陵洲的衣領,閉上雙眼,微微仰頭,與那人的唇瓣相貼。

    他感到衛陵洲捧住自己的臉,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他的眼角,和那個不斷深入的吻不同,他手上的動作極其輕柔,像是在捧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宋連旌能從相連的精神力中,感受到衛陵洲無以復加的喜悅。

    他向前伸出手,抱緊了面前的人。

    周遭硝煙味沖天,空氣因為能量的變化震蕩不已。他們處在風暴中心,像緊緊交纏的精神力一樣,相擁親吻著。

    隨著他們的相依,最后的一塊拼圖終于補全,回歸的精神力撫平了宋連旌精神海中的最后一道傷痕。

    只是短短幾分鐘,又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該結束了。”他同衛陵洲分開,緩緩睜開雙眼。

    光照不進的深淵里,一線金芒乍亮。

    宋連旌抬起眼,金色的雙眸與半空中和希瑟對戰的復制體相對。

    那雙眼睛里充斥著不屬于他的震驚與惶恐。

    宋連旌輕笑一聲便移開目光。

    他說:“死。”

    他話音落下,恢復到全盛的精神力化作一把鋒銳無匹的利刃,將復制體整個捅穿,掛在巖壁上。

    隨著他的動作,諸天星辰震顫。

    ——

    中央星正處于深夜。

    浮空島早在聯邦成立時便被沉到地面,卻依然有數不清的飛梭與星船行駛過夜空,像是連在一起的空中堡壘。

    唯有最中央的一片區域上空干干凈凈,沒有一架膽大包天的飛梭,沒有一點遠空溢過來的光污染,留出了最純凈的夜空,最干凈的穹頂。

    議會的重要議員們站在頂樓天臺,聚眾欣賞星空。

    突然,天際閃了一下。

    速度極快,他們剛剛察覺異常,還沒來得及找到原因,又見到天邊閃爍了兩下。

    “這是受到了什么影響?”一名議員語氣不虞。

    “誰知道呢,但這就是自然,”另一個人說,“純天然的看膩了,還是浮空島的虛擬穹頂更加穩定。找人在慶典上宣傳一下,可以的話,把浮空島重建起來吧。”

    幾句閑聊間,他們便決定了未來中央星的構建、聯邦輿論的風向。

    至于突然閃爍起來的夜空,沒有人放在心里。

    直到那一瞬間——

    萬萬千千星辰同時爆發出璀璨光輝,黑夜瞬間閃耀如白晝!

    這場面他們從未見過,只有一次,和現在極為相像。

    距離現在,已有一百年之久。

    第083章 第 83 章

    中央星上, 所有議員的臉色都變了。

    沒有人還有閑情逸致去討論天空和浮空島,他們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個答案。

    一個人名。

    說實在的, 這樣奇怪的星象,一般會被歸因于宇宙的某種變化, 很少有誰會由此聯想到人。

    星海那樣廣闊, 沒有任何一個個體能對整個星象帶來如此劇烈的改變,這早就超出了正常人的認知范疇,就連小說里都沒有這么寫的。

    可是在場的人, 都曾經見過。

    在深雨戰爭宣布結束的幾個月之前, 那個人,不,梅斯維亞回了一趟中央星。

    他們互相堤防、暗中敵視已有很久。梅斯維亞幾乎從未離開前線, 議會不知道他突然回來這件事,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正如他也并不清楚他們的動作一樣。

    然而在那段時間里,異種展開了一場匪夷所思的偷襲, 一舉沖破人類將建立完善的防線。身為中樞補給站的R0996星慘遭異種登陸,毀于一旦。

    原本欣欣向榮的星球一夕變成人間煉獄。

    前線怎么會出事?就算異種反撲、就算他們……也不該出這樣大的事!

    沒等議會的人為此驚訝多久, 更令他們肝膽俱裂的事情就發生了。

    ——梅斯維亞出現在了在中央星上!

    自他十八歲大鬧的那一次后, 中央星就放棄了天氣控制器系統, 開始追求自然。

    那天中央星下了一場大雨,厚重的云層本應遮住天光。但中央星系唯一的那顆恒星突然閃亮起來,強烈的日光刺破了一切遮擋。

    議員們見到那位元帥時,他正站在某個舊貴族家的莊園, 不,廢墟前, “枕戈”在他身邊,機身上血跡斑斑。

    梅斯維亞顯然感知到他們來了,踩著一地淋漓鮮血轉過身。

    強盛到耀眼的日光下,他的臉色被映出一片慘白,血水混合著雨水從他臉上一并淌下。

    因為這場雨,各家各戶門窗緊閉,中央星緊急啟動了防訊計劃。

    可它也洗不去梅斯維亞身上的殺意與沖天血氣。

    議員們趕過來時,調動了身邊的軍隊。卻在這一刻意識到——沒有用的。

    他們原本有話想說,質問他、或是做點別的什么。現在卻不敢了。

    幾天之后,梅斯維亞回到前線,收拾陣線,重整旗鼓,以雷霆手段血洗了幾家貴族的同盟軍。

    在深雨戰爭的最后三個月里,值得稱道的戰役很多,元帥的所作所為同樣引起了許多爭議。然而,親身經歷過那場大雨的議員們無法忘記。

    他們頭頂的星空是如何隨著一個人的憤怒而一起憤怒,與他的力量產生共鳴。

    即便不算手中的軍權,梅斯維亞也有著凌駕于所有人的力量。他是被星海眷顧的天才,卻與他們站在完全對立的一方。

    后來,那個刺眼的天才終于死了,他們過了一百年隨心所欲的日子。

    可是現在,同樣的景象又出現了一次,甚至更甚當年。

    是誰?是誰引起了這樣的變化!

    所有議員同時派人前去調查。

    他們等待著結果,又恐懼著答案。

    如果是那個人……如果是那個人回來了,他們還能做些什么?

    ——

    R0996星,一片白晝如焚。

    人們從沒見過日光如此明亮的時刻,他們不敢抬頭去看,生怕被陽光灼傷了眼睛。

    但下一刻,有某種力量像風一般掠過這片大地。

    它并不輕柔,反而是強盛而富有攻擊性的,卻奇妙地中和了星海異變之下給人帶來的不適感,保護著眾人。

    隨著這股力量的蘇生,漫天星辰閃爍兩下,重新恢復平靜,如同在向它們的君主臣服。

    又發生了什么?他們R0996星上最近的異狀也太多了吧?

    眾人滿心不解,R0996星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關于這方面的猜測越來越離奇大膽,可是沒有一個聽起來像真的。

    最終,他們挑出了最合理的一個。

    ——深雨戰爭已過百年,曾經的最大功臣不僅不在列,還要背負罵名,被誤解、被人禁止提及。

    連這片星海都看不過去,為祂最眷顧的孩子而傷悲。

    他本該有最燦爛的、最好的人生。

    慶典近在咫尺,許多人開始在倒計時的頁面下請愿。

    他們要聯邦給出解釋,要聯邦官方來為他正名。他們也想知道,這位守護了他們安穩人生的元帥……究竟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樣子。

    這言論一出現便被封禁了,可請愿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封不完,也刪不盡。人們不愿再受蒙蔽。

    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宋連旌收回所有力量。

    王族血裔在他腳下,因為本能而顫抖,卻使出最后的手段,要和它最恐懼的、最大的敵人同歸于盡。

    宋連旌抬起手,浩然精神力是他意志的延伸,遵循著他的心意,破開所有抵抗,直逼異種的命脈。

    “枕戈”接受他的操縱,引擎嗡鳴著,向異種王族茍延殘喘的血裔進攻。

    王族血裔一旦死了,剩下的復制體也不能獨活。巖壁上那個“宋連旌”復制體硬生生掙脫了精神力幻化的長刀,試圖用最后的力量阻擋他的動作。

    “他”有著宋連旌八成的精神力,就算他已經恢復到了巔峰,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然而,宋連旌比“他”的速度更快!

    他身形一閃,便出現在復制體身后,手中長刀一轉,提前招架住復制體的反擊。

    刀鋒上火花迸濺,他們身形一致,動作相同,交鋒速度快得只剩殘影。

    就在圍觀的軍校生們以為對戰還要持續很久時,下方傳來一聲巨響,還有異種最后的哀嚎。

    與此同時,宋連旌向前送出長刀,捅穿了復制體的心臟。

    他看著那個復制體眼中的金芒漸漸熄滅,和自己一樣的面容上沒有痛苦,只有不甘和不解。

    “這就是……你選的路?”

    “談不上,”宋連旌說,“有點潔癖,不喜歡和異種呼吸同一片空氣而已。”

    復制體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嘲諷般的笑:“你這么厭惡異種,但從它們身上獲得了無數勝利。”

    “為人類出生入死,最后也沒有賭贏人心。”

    “你明明一直在憤怒。所謂的咸魚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

    他聲音越來越微弱,卻始終哈哈大笑著。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心中只剩一片悲涼。

    宋連旌一言不發地抽出長刀,復制體胸口血液噴薄,失去了支點后,“他”這一次終于徹底落入黑暗,不會再次歸來。

    他感受得到愛德和軍校生們從上方朝自己投來的目光,最終輕呼一口氣,像是在回應復制體的話一樣。

    他說:“我是很憤怒。”

    所以……

    他的精神力上浮,何塞家族的基地上方,路易斯秘密登上了飛梭。

    他還不知道下面發生了什么,自己派出的私兵至今也沒有給出回應。但不論如何,待在這里一定十分危險。

    他右眼皮一直在跳,路易斯感到更加不安,拉著自己發呆的侄子。

    “拉蒙德,你還在干什么!快,上來!”

    拉蒙德被強行扯上飛梭,直到坐下時才開口:“叔叔,我感受到了精神力。”

    “誰沒有精神力?”路易斯說,對前方的駕駛員催促,“起飛!速度越快越好!”

    駕駛員不敢耽擱,飛梭引擎啟動,升至空中。

    拉蒙德還沒回過神:“那股精神力很強,前兩天好像感受過一樣……”

    路易斯根本無心再聽,眼見自己即將離開,他松了口氣,正要安排后續離開的星船,心頭忽然猛地一條。

    他的精神力并不出色,但身體對于危險的本能反應不會作假。

    路易斯手臂上寒毛倒豎,一道青年的聲音毫無感情的聲音炸開在他耳畔。

    “滾下來。”宋連旌說。

    路易斯還沒找出聲音的來源,便聽見令人牙酸的聲響。

    像只無形的手,將已經起飛的飛梭一寸一寸壓下來。

    塑成機身的金屬不斷彎折,最后終于不堪重負,被人從中間折斷,徑直從高空砸了下來,一路砸穿幾層地板,冒著黑煙沉入深淵。

    路易斯在飛梭的保護機制下僥幸沒死,但也被撞得發懵。

    借著飛梭自身燃起的火光,他看到已經奄奄一息的異種王族,那已經瘋了的生物無法在“枕戈”身上討到任何便宜,便向他伸出利爪。

    “救、救命啊——”路易斯揮舞雙手,無助高喊。

    可沒人給予回應。

    只有一雙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他,冷漠地旁觀著一切。

    那、那是——

    他沒有辦法說出后面的話了。

    路易斯·何塞,何塞家族的掌權者。他的家族因異種而衰敗,因異種而得以興盛。

    最終也因此喪命。

    宋連旌不再看他。

    一百年,聯邦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成為了新的帝國。一個何塞家族倒下了,不影響那些沒被清理的舊貴族,在變動中上位的新財閥。

    但這是聯邦的積弊,和他不再相關。

    他的復制體死了,異種王族死了。最后剩下的,只有那個復制出來的“衛陵洲”。

    “他”將要消散,卻用僅剩的精神力向宋連旌開口。

    宋連旌不知道這東西將死之際能說出什么好話,也不打算聽,抬手便要把它轟飛。

    “靜靜。”那個復制體這樣叫,他動作頓了一下,聽見“他”繼續說,“你很信任衛陵洲呢。”

    “別這么看我,我只是不忍心讓你重蹈覆轍。”他說,“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你不清楚他成了什么樣的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對你做些什么。”

    復制體聲音飄渺,帶上了一點充斥著欲望的腔調。

    “越是失而復得,就越是患得患失。總有一天,他會違背你的意志,他要讓你只屬于他,讓你的目光只看向他,他要……”

    宋連旌:“……”

    大庭廣眾之下講這么小眾的十八禁話題,他不知道究竟是異種太瘋狂,還是衛陵洲這個正主的精神狀態過于離譜。

    但他們通過精神力直接對話,上述內容是只有他能聽見的。衛陵洲和他的精神力連接不久前便斷開了,他現在也聽不到這些內容。

    “我和他有一樣的思想,你知道我沒有說謊,我將消散,也沒有理由騙你。”復制體說。

    “他”確實有挑撥兩人的心思,可轉述的想法并不假。一百年的等待足以將人逼瘋,衛陵洲總有一天會忍不住的,尤其是在今天之后。

    而宋連旌,他驕傲而強大,已經被背叛過了一次,又怎么可能容忍這些心思,重蹈覆轍?

    “嫉妒、自卑,給你的謊言選一個理由。”

    復制體聽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宋連旌說得滿不在乎。反正真正的衛陵洲聽不到,對著一個復制體而已,他還不是想說什么說什么?

    越能把“他”氣到越好。

    復制體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難以置信:“嫉妒?”

    “你只是個冒牌貨,而他……”宋連旌毫不留情地說,“是我喜歡的人。”

    復制體的氣息消散了,不知道是終于到了極限,還是被他給氣死了。

    區別不大,死了就行。宋連旌想,那東西頂著衛陵洲的臉,真的讓他覺得有點惡心。

    他解決完一切,回過頭。衛陵洲站在異種的尸體上,向他投來意味不明的深沉目光。

    第084章 第 84 章

    宋連旌:“……”

    他實打實地愣了一下。

    衛陵洲這個眼神……剛剛他回應復制體的話, 這家伙不會全聽到了吧!

    這不應當啊!復制體跟他說話還特意轉播給正主聽——就這么喜歡NTR嗎?不管復制體有什么小眾癖好,他何其無辜!

    氣人的話,能隨便當真嗎?

    顯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衛陵洲完全聽進去了。

    這家伙的種種復雜情緒最終化作一抹愉悅, 帶著極為明顯的笑意看了過來:“靜靜,我們回去吧。”

    偏偏“枕戈”那個小傻子還在旁邊跟著起哄:“靜哥恢復啦,快回去慶祝!庸醫來下廚!”

    宋連旌:“……”

    他偏過頭去, 并不想理面前沒長心眼的機甲和不懷好意的人。

    王族血裔所在的位置很深, 但對“枕戈”的機能而言并不是問題。衛陵洲跟著它一起走到宋連旌身邊,幽幽望著他的側臉:“復制體都能叫你靜靜,為什么我不可以?”

    宋連旌:“……”果然聽見了。

    話說回來, 衛陵洲連這種飛醋都吃,那個復制體果然是被氣死的吧。他們兩個在怨氣深重這方面真的很像。

    他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比干掉十個復制體還要疲憊:“可以, 隨便你,愛怎么叫就怎么叫。”

    “叫別的也行嗎, 比如說……”

    宋連旌冷漠拒絕:“你別得寸進尺。”

    “那好吧。”衛陵洲彎了彎眼睛,微微傾身, 和他唇瓣相接, 落下一個很輕柔的吻。

    他們兩個之間自從撞破身份之后, 就維持著這樣的相處模式,該吵的時候仍然吵,吵完了卻總會有一個類似的結尾。他們究竟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宋連旌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總歸只是輕輕親兩下而已,他要是有什么反應, 反而顯得太大驚小怪。

    但這一次,衛陵洲卻沒有和之前一樣停下。

    他的唇舌不斷深入,而宋連旌只來得及讓“枕戈”休眠,接下來竟然下意識配合了——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他有一點惱火,可等回過神來時已經晚了。衛陵洲以一種貪婪的姿態和他接吻。或者比起接吻,這更像是一種掠奪。

    他們離得很近,衛陵洲那雙灰色的眼睛總是笑意盈盈,但卻是冰冷的,像是所有世界的旁觀者。現在他當然是在笑的,但眼眸被一種永遠不會饜足的瘋狂的神色填滿,占有欲濃得要溢出來。

    基地下方潮濕陰暗,宋連旌的衣擺被人撩開,肌膚剛感受到一絲涼意,很快便有一雙灼熱的手覆了上來。冷熱相沖之下,觸感變得格外明晰,他感受得到衛陵洲的手握住他的腰,一路向下……

    宋連旌喘息著,強行和這人拉開距離,兩人剛剛分開,唇邊還掛著一線銀絲。

    上面全都是人,哪怕這里很暗,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得見。希瑟夜視能力就很好,何況還有“刃影”在。復制體和王族血裔被解決之后,她正往下方趕過來,宋連旌聽得見動靜,也聽得見再上面一點,軍校生們之間的竊竊私語。

    “不行。”

    宋連旌一把按住衛陵洲的手,制止了他繼續的動作。如果還有理智的話,應該就到此為止了,像他們之前的處理方式一樣。

    當年他們兩個本來已經分道揚鑣,是被宋朝生按頭湊在一起的,剛開始時根本看不慣彼此,即便沒事也要找到理由吵上兩句才覺得痛快。這種不加掩飾的惡劣關系持續了很久,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以至于就算后來他們搞到一起,身邊也從沒人往這方面想過。

    某次慶功宴結束后,他們雙雙起晚,匆忙套上衣服起床,參加后面的活動。一整天過去相安無事,直到傍晚,希瑟才略帶疑惑地小聲問他:“你和衛陵洲發生什么了?”

    這個問題引起了宋連旌的警惕,他裝作毫不知情,反問道:“我們能發生什么?”

    “你倆穿錯衣服一天了,你看襯衫領子那里的顏色。”希瑟指給他看。

    在宋連旌就任元帥后,醫學研究院在他的強硬要求下被劃到了軍部之下。軍部下轄的無論是研發部還是研究院的人都有軍銜,但服裝制式和前線作戰的將士有所不同,主要區別在外套上,但內襯領子上也繡著不同顏色的圖標。

    區別很細微,不仔細看察覺不出來,就算要仔細看……誰敢天天盯著元帥閣下的衣服?

    希瑟是其中少數的一個。

    “你和衛陵洲同時穿了對方的襯衫,這也太奇怪了吧,我想了很久,這只有一個可能!讓你特別心虛的可能!”她用大偵探式的語氣若有所思地說。

    衛陵洲比他稍微高一點,但兩人總體身型差不多,軍服是同一尺碼。肯定是衛陵洲那家伙起床的時候穿錯了衣服,鬧出這樣的烏龍!

    宋連旌面色不變,在想好一百種糊弄的回答的同時,心中已經罵了衛陵洲三百句狗東西。

    希瑟:“你們肯定是偷偷出去約架了!”

    宋連旌:“……啊?”

    不是,這個答案有點出乎意料了。

    “哈,你心慌了吧!”希瑟老神在在,“約架竟然不叫上我,太見外了。你受到良心的譴責了嗎!”

    宋連旌悄悄拉高了襯衫領子,轉移話題:“軍部禁止私下斗毆,我不會帶頭違規。”

    “你肯定鉆了別的空子,我還不知道你?”

    宋連旌:“……”算了,說不清。

    總之,在這件事之后,他和衛陵洲都堅定了絕對不能讓人發現雙方關系的心思。

    冠冕堂皇的說,炮友這種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的關系實在不該到處宣揚。直白一點講,他們兩個搞到一起這件事,聽起來真的很怪啊!

    白天會議桌上打架,晚上床上打架什么的,完全就不對勁吧!

    總之,他們之間的不對付做不得假,半真半假的演著,從來沒人發現。

    希瑟出現在R0996星上完全在宋連旌意料之外,但在他的設想里,衛陵洲和自己一樣,都不希望事情被更多人知曉。

    他推了下衛陵洲,希望這人正常一些。

    但這家伙反而……更興奮了。

    他們離得太近了。

    在空蕩的底層,他們唇齒間濡濕的水聲能聽得一清二楚,宋連旌聽得臉頰微微發燙,直接用精神力跟這家伙溝通:“希瑟快來了,你別在這散德性了!”

    衛陵洲:“她來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宋連旌:“?”之前在她面前努力藏著的時候,難道沒有你一份嗎,現在裝什么裝!

    他忿忿踢了衛陵洲一腳,這人卻仍沒放開他。

    “再說一遍吧,靜靜,”衛陵洲的呼吸和他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聲音幽幽浮現在他精神海里,“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宋連旌:“……”這到底是什么品種的狗!

    “羅蘭快來了,”衛陵洲說,“你不想叫她知道的話……”

    放棄臉面,人果然可以多出很多種選擇,宋連旌又給了這狗東西一腳,秉承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道:“喜歡,我喜歡你,滿意了?”

    “滿意,”衛陵洲點頭,“可我還想親你,怎么辦?”

    “……”

    在宋連旌動手之前,衛陵洲用指腹替他擦了擦破了皮的嘴角,將聲音放得很輕。

    “你看,靜靜,我很好哄的。”

    他的語氣像是在邀功,又像是祈求,甚至帶著點難以言明的威脅意味:“所以你永遠、永遠,都不要再丟下我了。”

    宋連旌也不知道一句話為什么能有這么多種情緒,但是……算了,反正確實挺好哄的。

    他不知道,衛陵洲和那個復制體早在之前就有一場對話。

    這個世界上,真正能看透這家伙的人屈指可數,不幸的是,他的復制體成了其中之一。

    “真虛偽啊,衛陵洲,”復制體說,“答應給他一點時間,你說這話的時候,真是這么想的嗎?你能接受他的回應,不論是什么樣的答案嗎?”

    “當然,”衛陵洲說,“只要那是他的選擇。”

    復制體冷笑道:“別再自欺欺人了。”

    “希瑟·羅蘭和他是青梅竹馬,生死之交。楚追跟他有過一樣的理想,是他親手推上去的聯邦元首。就連萊恩哈特都作為他的學生,和他的名字緊密相連,”復制體緩緩說。

    “你呢?你只是作為他的醫生,因為雙方不和而被記錄在野史里。你們朝夕相處的三個月,是他燦爛人生里最狼狽的一段時間——你以為他會像你一樣天天回想,靠著一點可憐的回憶度過百年?”

    “這世上恨他的人很多,愛他的也從來不少。時至今日,還有那么多人甘愿為了他去死,你不是都見過嗎?”

    復制體一樣一樣細數著,“他”如實轉述著每一件事,一樣都不曾夸大,就是這樣,才足夠字字錐心。

    “理想,人類,聯邦……你在他心里能排到什么位置?”復制體問。

    “之前你們能和諧相處,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恢復,需要有你這個醫生待在身邊而已。可他回歸巔峰,想做什么,沒人能攔得住他的——除非你現在就行動,還能有一線機會。”

    “這也不是壞事,”復制體聲音充滿著蠱惑的意味,“他是自由的飛鳥,卻總要把自己拼到遍體鱗傷。你可以阻止這一切,然后永遠和他一起安穩、平靜地生活。那最好了,不是嗎?”

    說話間,復制體已經與宋連旌的精神力建立了連接。他們之間的所有交談,都被一一轉述過來。

    鬼使神差的,衛陵洲沒有打斷這個過程,即便復制體已經奄奄一息。他不知道前方會有什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么,

    直到宋連旌直白而毫不含糊地說出那句:“他是我喜歡的人。”

    不管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氣死復制體的權宜之計,是什么都沒關系。

    衛陵洲想。

    不管什么話,只要他說,我就會信。

    第085章 第 85 章

    下面的氛圍突然又變得詭異了起來, 大約是地底過于潮濕的緣故,宋連旌竟然從衛陵洲那養熾熱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晦暗又纏綿的意味。

    復制體滿口胡言, 可至少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百年生離死別,這太漫長, 也太沉重了。就算他和衛陵洲曾經再熟悉, 對方還是會在很多地方變成自己陌生的樣子。

    比如說……印象里的衛陵洲絕對沒有這么纏人。

    “阿靜!”

    一道女聲打破了越發奇怪的氛圍。

    希瑟終于沖了下來。在之前的打斗中宋連旌去掉了自己的偽裝,她看著那張熟悉的、夢里才會出現的臉,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們倆在同一顆星上長大, 小時候是各自管著一邊的孩子王, 大點了是鬧得軍校雞飛狗跳的問題學生。希瑟的發色使得她在這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而宋連旌那張臉看起來有多漂亮無辜,搞事情的時候心就有多黑。

    軍校老師一度為他們頭疼得要命, 把這兩個麻煩精和楚追安排到一起,沒想到近墨者黑, 原本最穩重的學生跟他們混久了,不知道為什么也皮了起來。

    隨著“刃影”降落, 底層被光照亮了一些。時過境遷,他們兩個長久相望著, 誰都沒有說話。

    愛德和一眾軍校生們在上方默默注視著這里, 心頭感慨萬千。

    曾經名震一方的上將和叱咤風云的元帥閣下時隔百年重逢, 一上來就并肩作戰、配合默契,面對王族血裔那樣可怕的怪物都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當他們終于有時間好好看看彼此,和昔日老友對談,這該有多么感人!哪怕雙方有著軍人鐵血, 不會輕易落淚,相見時的場面也過于震撼, 連他們這些局外人都感同身受,為這份跨越多年的友誼而流下眼淚。

    事實上,下方的光桿上將和前任元帥相顧無言半晌,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

    “你為什么滿身酒氣?說好的煙酒不沾呢?”

    “你頭發怎么留這么長了?元帥的精神面貌呢?”

    宋連旌:“……”

    希瑟:“……”

    很好,整段垮掉。

    煽情橋段可能是不太適合他倆,這么尷尬的事情,他們誰都沒有回答。雙雙偏過頭去,幾個呼吸之后,重新開始交流,問得還是大差不差的問題。

    “你這些年……”

    “打住打住,我可是過得很好的,”希瑟故作輕松,率先開口,“堂堂上將,軍校校長,什么人不長眼睛來找我的麻煩?”

    是沒有人敢找你的麻煩。可你要是過得快樂,怎么會天天借酒澆愁?

    宋連旌沒拆穿她,想到現在仍然一言不發的“刃影”,大約明白了什么。

    “我認識一個人,在修復智能核心上是專家,不管發生了什么,刃影都有修復的余地,”他說,“剩下硬件上的問題,交給我來處理。”

    希瑟已經將“刃影”收起來了,銀色的指環套在她的尾指上。她擺了擺手,很磊落地說:“你先管好枕戈小寶貝吧,要是知道你一上來先問了別的機甲,八成得念叨你倆月。”

    宋連旌:“……”

    希瑟說得明明是機甲,用在他身上,不知道為什么顯得他更像個負心薄幸的騙子了。

    “枕戈”在爆炸之后的損毀有多嚴重,宋連旌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從自己收集到的碎片上也能窺見一二。

    暗網手中的碎片只有百分之十,都已經讓一個分部的人引以為傲。

    可是“枕戈”重組后,至少有原來機身的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那些碎片從哪來,被誰在一百年間妥善保管,根本不用多言。

    這么一想,某人幽怨得可真是合情合理。

    宋連旌嘆了口氣,希瑟已然換了話題:“你呢?你……是怎么回來的?”

    宋連旌眼神微微一沉,沉默半晌后,他只能說:“我不知道。”

    剛剛醒過來時,他一心擺爛,即便心有疑惑也沒有研究。后來倒是想要查明,可也根本沒有余地著手。

    人死了就是死了。天才如衛陵洲,研究延長得了人類的壽命,卻始終做不到逆轉生死。

    他沒法給出回答,可希瑟等著的也不是這個。她最終只是張開雙臂,想要像之前一樣,和闊別的好友相擁。

    “你們確定要在這敘舊?”衛陵洲的聲音不偏不倚地響起,像是好心提醒,“上面那么多人看著呢。”

    宋連旌:“……”

    你現在想起來有人看著了是吧!

    雖然已經掉了個干凈,但這家伙一說話,希瑟終于想起了馬甲的事。咸魚修理店的小周就是衛陵洲,她一開始就產生過懷疑,只是后來在調查中排除了這點懷疑。想來,對方應該也有類似的思考過程,以至于他們等下黑到今天,才終于看穿彼此的馬甲。

    但自己的身份是小事,如果是阿靜的話……希瑟抬起頭,看向站在深淵之上的人。

    軍校生們不明覺厲,他們相距太遠,就連下方的聲音都聽得不真切,只能隱約看見羅蘭上將那個抬頭的動作。不同于自己印象中的樣子,她的眼神很凌厲,只是一個抬眼,便叫人心驚肉跳。

    一位是他們的校長,一位是那位謎一樣的元帥閣下,這誰敢動啊!

    他們不敢再看,忍著心中的好奇,紛紛收回目光。

    軍校生們涉世未深,在他們這邊瞞住信息并不算難。何塞家族的私兵倒是也察覺到了下方的不對勁,但是畢竟沒有見到宋連旌本人,很難直接猜到他的身份。

    來的路上,愛德已經聯絡了在R0996星的其他人,這時正陸續趕到,后續可以交由他們處理。

    事情一一有了著落,希瑟頓了頓:“阿靜,我們回去吧。”

    宋連旌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心中浮起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你也在邊緣星上,不會是——”

    “沒錯,”希瑟語氣中帶著無奈和不解,最終還是有點得意地說,“現在,元帥閣下也要給我打工了。”

    宋連旌:“……”

    所以說,他們修理店真的是家以躺平為主旨的咸魚小店嗎?

    “……你是會雇人的。”他說。

    這家店叫什么咸魚修理店啊,改叫聯邦蘿卜開會得了。

    希瑟:“。”

    蒼天啊,她在邊緣星確實有別的目的,但開這家店純粹是想擺爛,誰知道搜羅起來的都是點什么人!

    說話間,他們已經從何塞家族的基地出來,坐上來愛德同僚開來的飛梭。

    宋連旌雖然恢復了精神力,但消耗巨大,衛陵洲和希瑟同樣如此。他們三個恢復了擺爛狀態,把飛梭調整到自動駕駛模式。齊刷刷做到后排,占滿了位置。

    還有事情想問,跟著上了飛梭的愛德:“……”

    這三位在后面坐著,他哪敢繼續往后跑?愛德改變計劃,打算去副駕駛茍著,想了想,還是認命地回到駕駛座。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在咸魚修理店上完機甲維修課,他見到宋連旌就像老鼠見到貓、不是,學生見老師——哪怕羅蘭上將才是他正經八百的老師。

    總之,在這個配置前面,他總覺得自己不在前面開個飛梭都不好意思。

    但聽到后排希瑟和宋連旌的交流,他多少還是有點難繃。

    從去的第一天起,他就覺得那家咸魚修理店不對勁了!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從到咸魚修理店的第一天起,他就覺得那個地方不對勁了!

    也就只有這幾個家伙身在其中,還覺得自己的生活咸魚得十分正常吧!

    當然,他只敢在心里吐槽。后排依然交流著,羅蘭上將和元帥閣下不愧是多年好友,對話在令人動容和倍感離譜間反復橫跳。

    再加上一個衛陵洲,一路下來,愛德覺得自己簡直到了要被滅口的程度。

    偏偏那三個人還是毫無自覺。

    他煎熬地把飛梭從何塞家族的基地開回咸魚修理店,同時不長,卻感覺過了一輩子。

    飛梭在咸魚修理店降落時,愛德甚至松了口氣。他回頭,剛想要開口,卻見羅蘭上將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宋連旌呼吸清淺,長發靜靜垂在頸邊,耳側夾著一縷黑發編成的小辮子。他合上眼時,五官中那種叫人不敢直視的凌厲與攻擊性消失不見,漂亮得像畫里的人。

    他睡著了。

    希瑟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睡得這么沉了,沒有再入睡時也皺起的眉頭和緊抿的嘴角。

    像是真的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他們還只是軍校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看帝國的一切都覺得不好,要自己干出一片新天。

    “別的等下再說。”希瑟給愛德打了個手勢。

    她還沒動作,斜側里忽然伸出一雙手。

    衛陵洲傾身,將青年抱了起來。他動作已經足夠輕柔,那人卻還是無意識動了一下,黑色長發蹭過衛陵洲的臉頰,最終靠在他的頸窩。

    ……給自己找了一個相當舒服的位置。

    衛陵洲整個人僵在原地,手上正抱著人,不敢使勁。

    倒是希瑟這時候回過神來,快步上前,小聲道:“你抱著他干什么?我帶阿靜回去!”

    這倆人這么不對付,衛陵洲突然獻什么殷勤?怎么看都不懷好意。

    她想著,衛陵洲卻稍稍側過頭,用一種奇怪的,勝利者般的挑釁目光看向她。

    “別吵醒他。”

    希瑟下意識看了眼宋連旌,確認他沒被吵到。

    而衛陵洲并未和她繼續爭執,抱著宋連旌往新裝修的店里走了。

    希瑟停在原地,心中升起諸多不解。

    不是,衛陵洲那家伙的眼神,到底什么意思啊!

    “羅蘭上將,”愛德弱弱地在旁邊試圖提醒,“你沒覺得衛上將和……元帥閣下的氛圍有點奇怪嗎?”

    他從意識到宋連旌身份,知道衛上將當時在模擬對戰里看得是誰的時候就想說了。

    希瑟若有所思:“他們確實沒有這么和平相處的時候,但這主要是因為阿靜太疲憊了。”

    不,如果真是死對頭的話,誰疲憊了會往對方懷里靠啊!完全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吧!

    愛德在心里斟酌著用詞,半晌后說:“上將,您有沒有覺得那兩位之間……不是很清白?”

    希瑟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以一種狐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多年前的學生。

    “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她大為不解。

    雖然阿靜和衛陵洲一直不對付,但他的為人可是很磊落的。

    愛德:“。”

    有沒有一種可能,衛上將看著元帥閣下的眼神都快拉絲了?

    “不可能,”希瑟斬釘截鐵道,“絕無此種可能!”

    第086章 第 86 章

    愛德依然滿臉不解。

    希瑟很直接地問道:“我們阿靜厲害嗎?”

    愛德幾乎是脫口而出:“當然。”

    哪怕最聲名狼藉的時候, 也從沒有人敢質疑元帥閣下的實力。

    希瑟又問:“你覺得他長得好看嗎?”

    愛德被問得一愣,腦海里旋即浮現出宋連旌的樣貌來——這樣的人哪怕只見過一面,都不是輕易可以忘掉的。

    他沒有直接回答, 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希瑟對此司空見慣了,毫不意外, 循循善誘道:“所以說, 追過他的、暗戀他的人能占領一顆星,你覺得他是為什么單身到現在?”

    愛德結合前因后果進行推斷:“因為和衛上將早就搞在了一起,所以拒絕了別人?”

    傳言是一回事, 愛德可是和這兩個人都打過交道的。他們的身份性格南轅北轍, 但在偶爾坑人這一點上,簡直出奇的一致。

    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希瑟:“。”

    孺子不可教也!

    “你能不能別管衛陵洲了, ”她恨鐵不成鋼道,“重點是, 阿靜他根本就是塊木頭啊!”

    以宋連旌少年時的那種張揚和耀眼,有人喜歡他實在是太正常了。追他的人中不乏帥哥美女, 用各種方式進行暗示,但那家伙完全感受不到。

    希瑟還記得, 宋連旌在太空軍時救過一個人, 對方特意找了過來, 說要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

    希瑟的八卦之魂都熊熊燃燒起來了,面對以身相許的大美人,宋連旌卻只顧著看機甲的設計圖。

    “這不好吧, ”他頭也沒抬,“即便是帝國, 現在也禁止人口買賣了。”

    大美人:“……”

    希瑟:“……”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知道了。有的人單身,完完全全是自身的原因!

    其實不意外。宋連旌在自己關心的事情上,可以消耗全部精力,連著熬幾個通宵。

    相應的,在沒有那么重要的東西上,他不會分出任何心思,很多時候都懶得可以,沒比在咸魚修理店擺爛的時候好到哪兒去。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可持續性開卷的一種策略。

    顯然,情情愛愛就被他放在了這一堆里。

    “我從來沒見過比他更直的人,”希瑟信誓旦旦,“你有任何誤會,一定是衛陵洲的問題。”

    愛德:“。”

    雖然但是,上將你的心也偏得太沒邊了吧!

    閑聊的功夫,咸魚修理店的其他人都走了過來——某兩個人說著去買點東西,一走就是半天。

    最近R0996星總是出事,動不動就要地動山搖,他們這些生活在南岸的普通人總得更小心一些,才能好好活著呢。

    喬治亞和紀小游剛剛只來得及看見衛陵洲的背影,這下倒是抓到了許久不見的愛德。

    “愛德!你終于想起來回來看看了!”紀小游興沖沖地朝他打招呼,“我把之前講的故事畫成漫畫了,現在還是草稿,你要不要看看!”

    愛德:“……”

    紀小游說的故事是什么,他相當清楚——主要是元帥閣下的少年往事。

    說實在的,那些故事實在精彩,紀小游很會講,當時他聽得很起勁,現在也很想看。

    但是誰能想到,故事的主角本人就在旁邊啊!!!

    光是想想,愛德就要無地自容了。

    反而是希瑟饒有興趣,率先要了一份漫畫草稿看。然后拉著愛德到了安靜的地方說正事。

    何塞家族和異種有所交易,現在被挖出來了,卻沒有處理徹底。別的家族、財閥也未必干凈。

    這件事需要一個后續,那些和異種糾葛著的人也該一一處理。

    希瑟不想再管聯邦的破事,但她畢竟沒有辭職成功,仍然是聯邦上將、軍校校長。事態已經嚴峻至此,她做不到全然袖手旁觀。

    在他們進行商議時,驚魂未定的軍校生們由治安總署進行安頓。

    在暗網分部的的事情鬧出來后,R0星系的真正掌權者,何塞家族,就架空了沈慧,直到今天上午,何塞家族的基地發生異變,她看到了機會,而那位已經很久沒有見面的養母沈星突然出現,帶著人推波助瀾,幫她取得成功。

    在沈慧的印象里,沈星是位溫柔而安靜的女士,經營著一家慈善醫院以及照料戰場上下來的傷兵。

    直到今天,她終于見到了養母的另一面。堅定的、堅韌的,和印象里截然不同。沈星給她講過那么多英雄的故事,在這這一刻,她也是其中之一。

    沈星的身邊還有其它人。

    他們身上有一種和軍校生們極為相似的氣質,卻更加成熟沉穩,是真正久經沙場,從血火里歷練出來的人。

    沈慧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么,但軍校生們拿出的在何塞家族基地的視頻遠遠超乎了他的想象。

    ——超乎每一個人的想象。

    沒有一個有良心的人在知道這樣的真相后還能保持沉默,軍校生們對宋連旌的身份緘默不語,卻同時在星網上發布了不同角度的視頻。

    也發到了聯邦軍事學院的聯絡群組里。

    林懿等人都是同屆中的佼佼者,關注他們信息的人很多,在視頻內容被和諧之前就看到了一切。

    軍校生們比普通人更了解深雨戰爭中的戰役。早在此前的游戲直播中,就對當年安德烈·何塞兵敗一系列的事心中有數。

    至此,何塞家族的失敗、阿希禮兄弟的犧牲,終于拼上了最后一塊拼圖。

    在他們誤解元帥閣下為了清理貴族,將摯友推出去送死時,他解決了人類最大的隱患,將所有苦痛深埋心底。

    如果異種王族沒有被及時消滅,如果它們創造出的復制體潛入人類的軍隊……形勢嚴峻,哪怕走錯一步,深雨戰爭都無法取得勝利。

    帝國在中央星上建過一座凱旋門,聯邦成立后并沒有將它拆除,要等所有英雄榮歸故里,為他們授勛。

    過去的一百年中,許多人走下飛梭,在萬眾矚目中越過那座凱旋門。

    他們在深雨戰爭的慶典中享有一席之地,坐在極靠前的位置,要被千千萬萬人追捧。

    可是元帥閣下,那位為他們帶來勝利與和平的功臣……再也不會回來了。

    幾個小時之后,卡斯特羅家族公開了阿希禮的那份遺書。

    做出決定的人是他的母親。

    她曾經怨恨過梅斯維亞。是那個人讓她的兩個兒子放棄大好前途不要,跑到邊緣星去過刀口舔血的生活。

    也是那個人,曾經承諾過讓她的孩子們活著回家,最后她等來的,卻只有冰冷的尸體。

    在梅斯維亞被誤解最深的時候,卡斯特羅夫人知道拿出兒子的遺書多少能幫他扭轉輿論。

    但她不想。

    憑什么他還在當高高在上的聯邦元帥,她的孩子們就只剩下冰冷的墓碑,到死還要為他辯解?

    她恨了梅斯維亞很多年,恨不得他死掉,償還自己孩子的命。

    可當梅斯維亞也死了在深雨戰爭末尾時,她忽然意識到,那個無人掣肘、說一不二的元帥還很年輕。

    甚至比她的阿希禮和伊利安還要小上一歲。

    隨著時間過去,她看見一度顯赫的家族開始沒落,退出聯邦的權力中心。

    看見那個曾經耀眼奪目的孩子逐漸被人遺忘。他的功績在詆毀和謾罵里湮滅,最后只被人以代稱提起。

    他明明有個很特別、很有寓意的名字。

    莫大的怨恨在漫長的百年里消解,后來再回憶往事時,卡斯特羅夫人每每會陷入恍惚。

    到底是什么叫她的兒子們死在戰場上,叫那些年輕的孩子和家人生離死別?她想,自己大概恨錯了人。

    她看著那封自己反反復復讀過無數次、早就能背下來的遺書,始終不理解,他們究竟是為什么,甘愿選擇去死。

    直到今天。

    卡斯特羅家族的其他小輩也有在軍校就讀的,他把林懿他們發出來的視頻轉了過來。在看到內容時,她忽然抑制不住眼淚。

    困擾她一百多年的問題在這一刻終于迎刃而解,可真相比她想象得還要殘酷。

    她忽然覺得,自己仿佛連責怪誰的力氣都失去了。

    她的兒子們、梅斯維亞那孩子……他們明明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聯邦高層故技重施,又在封鎖消息了。家族不復往日輝煌,她本不該在風口浪尖上站出來。

    可哪怕來得再遲,她也不想讓那人繼續被誤解了。

    卡斯特羅夫人親自發出了兒子的遺書內容,苦苦維持許久的星網終于崩了。

    一開始是個意外,后面則是聯邦高層刻意為之——整個星網,只有深雨戰爭慶典的倒計時頁面能夠進去。

    但在它崩掉之前,那封遺書已經被很多人截圖保存下來,因為內容很簡短,所以更容易被記住。

    “父親、母親:

    見字如面。

    我們今夜開始行軍,此戰必然十分艱辛。

    按照聯邦規定,弟弟離開后,我身為僅剩的孩子,本來可以回家為爸爸媽媽盡孝。但我是聯邦的上將,此戰與人類未來休戚相關,比起家里,前線更需要我在。

    行動所有計劃由我和梅斯維亞共同制定,我已經知曉一切風險。無論結果如何,阿靜一定不會讓我的努力白費,讓我們距離真正的勝利更進一步。我對此毫不懷疑。

    關于異種王族的一應內容,我附在另一封信件里。議會對此態度搖擺,阿靜處境為難,如有必要,還請您以我的名義公示這封信件。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沒能做一個好兄長、好兒子,已經不奢求你們的原諒了。但我愿為人類和平、聯邦未來而戰——哪怕倒在黎明到來前的最后一刻。”

    深雨戰爭中留下的遺書很多,生離死別之際,哪怕再直白的言語都能讓人動容。

    而阿希禮的這封信和附件中的內容……很多人無地自容,然后久久說不出話。

    星網崩了,聯邦高層趁著最后的時候刪帖封鎖消息,人們無法像之前那樣暢快交流,他們在不同的星球上、不同的大陸里,對著光腦出神。

    被掩埋超過百年的真相終于揭開,連帶聯邦元帥的名字,再次走入大眾的視野。

    懂古語的人一眼便看出了那個名字的真正釋義。

    ——梅斯維亞,“希望的旌旗”。

    這是很多人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可是竟然覺得無比貼切。

    他為他們帶來希望、帶來勝利。就算他已經離去,墳塋前象征英雄的白色長生花也應常開不敗,那面屬于他的金色旗幟也該在星海之上永遠飄揚。

    可是——

    聯邦人眼眶發酸,沒人說得出話。

    十幾分鐘后,他們各自打開光腦。

    沒有星網平臺用于交流,他們的行動是零散的。可目標出奇地一致,就像是早有預謀。

    成千上萬聯邦人在深雨戰爭慶典的倒計時下留言請愿。

    ——聯邦一定要恢復梅斯維亞元帥的名譽,洗清他身上一切污名。

    哪怕這一切已經來得太遲。

    第087章 第 87 章

    中央星, 鏡宮。

    “歡迎來到參議廳,瓦爾加議員。”門口迎賓的智能機器人彬彬有禮地進行歡迎。

    議員卻沒有心情和機器人客套,急匆匆推開它, 推開參議廳的大門。

    他頭發沒來得及打理,襯衫扣子扣歪了一顆, 狼狽地進入參議廳, 入座的同僚們也沒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在他之后,陸陸續續又有幾個人沖進來,他們分明昨晚還在鏡宮的露臺上欣賞夜景, 現在卻活像被火燒了屁股, 根本不是平常出現在星網上那些衣冠楚楚,滿口仁義道德的高雅議員。

    “人都到齊了,就長話短說吧。”

    參議廳最上首的位置空著, 長桌右邊次序最前的議員陰沉開口。

    “慶典將近,必須維持原計劃, 照常進行,不能出任何問題。”

    其他人深以為然。

    深雨戰爭慶典的調起得太高了, 在全聯邦大肆宣揚了許久,成了最引人矚目的活動。這次慶典一旦出現任何意外, 都是在打議院的臉, 更不用說幕后牽涉的種種商機——那可都是真金白銀!

    慶典必須要辦下去, 在如今的風波下,還要辦得比計劃中更為風光才好。

    順應目前的請愿其實可以讓問題迎刃而解,但他們花了那樣多的心思達到目的,在后來的漫長時光里, 更是每時每刻為那個名字提心吊膽。他們絕不可能這樣輕易地讓梅斯維亞再次回歸聯邦,尤其是以這么萬眾矚目的方式。

    “百密一疏, ”有人煩悶地一拍桌子,“一百多年都過去了,怎么還能翻出這么多事來!暗網和何塞犯蠢犯得也太過了吧!還是說,又是他的那些殘黨在暗中搞事?”

    梅斯維亞簡直像個陰魂,永遠停留在聯邦上空。

    只要有一點疏忽,他就能卷土重來。

    “不、不只是殘黨,”瓦爾加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昨天晚上宇宙產生異變,看著像、像是……他回來了!”

    “不可能!他已經死了,死人怎么可能復生!”

    “但除了他,誰還能引起那種異象?”那些昨夜去過露臺的一員瑟瑟發抖,曾經被支配的回憶逐漸復蘇,那甚至不是一種恐懼,而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無力感。

    偌大的參議院頃刻間便靜了下來,只剩下此起彼伏、不斷急促的呼吸聲。

    昨天宇宙變化如此劇烈,在座的議員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他們已經在驚惶中度過了一天,直到這個話題被明確地擺到桌子上,他們再也無法逃避。

    ——那個人還活著,他從地獄里爬出來了!

    以他那樣唯我獨尊的性格、那樣無人能擋的實力……

    “加強中央星的安保,找個理由調遣軍隊過來!”

    “不安全……軍隊里會不會有被他煽動的人?”

    “現在輿論徹底倒向他,如果他還要做點什么,我們怎么能擋得住?”

    “楚追呢?楚追怎么說?”焦急之下,他們直接叫出了元首的名字,“出了這樣的事,他不會想獨善其身了吧?!”

    議員間的竊竊私語聲逐漸變大,變成亂成一鍋粥般的討論,最后所有的話題都指向同一個人——現任的聯邦元首,楚追。

    楚追和羅蘭、梅斯維亞都是同窗,從少年時就是好友。他和那兩個人不同,更斯文安靜,從聯邦成立后,幾乎沒再上過戰場。即便這些年身為元首,支持率一騎絕塵,他也并不高調,總是隱于幕后。

    戰爭時期閃耀的人才無數,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梅斯維亞,再優秀的天才在他面前也要啞然失色。但在戰爭結束后,人們恍然回神時才會發現,仍然還在發光發熱的,只有不聲不響的楚追一個人而已。

    議員們亂了心神,在這個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楚追。可參議廳長桌的最上首空空如也,他們誰也沒有看到。

    直到一個沒有情緒的聲音響起:“楚追閣下舊傷復發,很遺憾不能親至,但他將與諸位同在。”

    說話的是參議廳角落里站著的一個沒有面容的機器人,它毫無波瀾地轉述著一切消息。荒謬的是,這東西竟然還有著楚追一貫的禮貌和客套。

    “什么傷復發能有這么嚴重!我們現在朝不保夕了!”

    機器人重復:“陳年舊傷。”

    最先開口的議員還要追問,卻被同僚拉住。那人用手指在桌上劃了幾下,勾勒出幾個詞的形狀,他立刻瞳孔緊縮,不再說話。

    楚追受過的最廣為人知的傷,是在他的母星淪陷時,他為了救梅斯維亞為他擋下的那一擊。那道傷口離心臟很近,當時又沒有經過妥善處理,至今仍然時時作痛。

    但機器人所說的顯然不是這道光明磊落的傷,指得是……他就任聯邦元首后,在暗殺里受到的那些不能為外人知曉的傷口。

    在人類星域的邊緣,喊殺聲震天響,與異種的戰爭刀刀見血。但聯邦在最核心的區域,一派平靜的水面下,斗爭也從未停息。

    當年做出那些事的人早已在這一百年里死了個干凈。可在中央星復雜的關系網中,誰與誰不沾親帶故?楚追突然舊事重提,議員們誰也不敢多說什么。

    他們安靜下來,只能問:“元首對近來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嗎?死而復生的那個人我們肯定會盡全力防備,但他的人手防不勝防,還有現在的輿情——”

    “解決好最重要的,剩下的冷處理。”機器人說,平板的語調里透著冰冷。

    “這要怎么冷?現在已經壓不下去了!”與星網關系密切的瓦爾加議員說。

    機器人:“你們壓不下去的。”

    “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當他做的事被人知曉,光輝是掩蓋不住的。能瞞下一百年,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堵不如疏,不如放任自流。”

    機器人轉達著楚追的意思,說到這里,向長桌上的議員們一鞠躬,結束了自己的任務。

    參議廳中失去了聲音,沉默片刻后,討論聲逐漸響起。

    “現在繼續原來的策略,確實會造成逆反心理,前幾次就是這樣,事情才越鬧越大。”

    “不如順應他們的意思來,去把梅斯維亞往上推,推得再高一點。造神與毀神,他們已經做過一次,肯定會出現第二次。”

    甚至不用另舉例子,就看梅斯維亞。聯邦剛成立那幾年,他是絕無爭議的英雄。

    可是后來呢,隨著人們對他期望越來越高,他的任何一點不夠成功的地方都能被無限放大、進行批判。

    甚至不用議會再動太多手腳,那種無來由的恨便持續了下來,比愛與喜歡更加長久。

    議員們的談話漸入佳境,最后只剩下一個問題。

    玩火容易自焚,先不說梅斯維亞很可能還活著,就是他的那些殘黨也是個棘手的問題。他們現在為了日后的毀神造勢,焉知不是在給自己埋坑,被那個機會主義者利用了個徹底?

    他們得另找出路,把那些屬于梅斯維亞的榮光和焦點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去,功效類似于一個替身。

    這個人需要和梅斯維亞有足夠的關系,使得一切順理成章。需要有一定的能力,才能不被一戳就穿。需要夠好掌控,不致于生出意外,脫離他們的計劃。

    “我有一個想法。”一名坐序靠前的議員說。

    “我也有一個人選。”

    他與在座同僚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他們舉起手掌,在彼此注視之下,不約而同地寫出了一個“宋”字。

    ——

    嘈雜的響動傳來,里面夾雜著一些人聲和幾種特定環境下才有的背景音。

    宋連旌睜開眼,發覺自己站在一片以黑色為主基調,分不出時間空間的混亂所在。

    他的四周有著不好幾面鏡子一樣的碎片,里面映射著不同的場景,傳出不同的聲音。

    這是什么地方?

    他皺起眉,隨即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又和自己很有默契的精神力波動。

    宋連旌輕輕“誒”了一聲,抬眼往面前的一塊碎片里看,不出意外地找到了衛陵洲的身影。

    這是個夢境。他心里有了答案,不過和尋常的夢不太一樣。

    大概是今天作戰時他和衛陵洲精神力相連太久,又通過他作為媒介恢復到巔峰的原因,兩個人的意識因此相連,甚至叫他闖入了衛陵洲的夢。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伙的夢可真奇怪啊。

    以上都是他的推斷,這樣的情況此前沒人遇見過,宋連旌默默吐槽了一句。理論上講,自己現在還在睡覺,精神倒是不錯,但在衛陵洲的夢里待著總不是個事。

    他琢磨著怎么把這家伙叫起來,延伸出精神力,卻打探不到這片空間的盡頭,也感受不到衛陵洲本人意識主體的存在。只有各種碎片分散在不同的場景里。

    ……精神分裂是病,得治。

    左右不是太著急的事,宋連旌懶勁上來了,再加上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好奇心,繞著附近的碎片轉了幾圈,還真從里面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在一個碎片里面,他看到了一個灰色眼睛的小男孩。

    小時候的衛陵洲,長得還挺乖的,完全看不出這家伙大了之后有多狗。

    宋連旌突然很有興趣。

    偷窺別人的夢其實不是件好事,但夢的主人是衛陵洲這個狗東西這一點極大地沖淡了他的愧疚感。更何況還是小的衛陵洲。

    他們兩個互相之間都沒怎么談過小時候的事,就算知道一些,也是在傳言里略有耳聞。

    宋連旌想著,駐足在那塊碎片之前。

    碎片中時間很早,天還黑著。只有遠空露出一點朝陽的光輝,將天際點亮一線。小衛陵洲扒在窗臺上,灰色雙眸望著外面。

    憑借久遠的記憶,宋連旌認出來了,那是醫學研究院的灰色大樓。

    天色將要破曉,小版衛陵洲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像是在出神。

    “小衛,你又在這里?”

    隨著溫潤的聲音響起,一道人影拾級而上。他走出陰影籠罩的地方,露出真容。

    那個人有著宋連旌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他的老師,宋朝生。

    第088章 第 88 章

    對于老師的生平, 宋連旌還是挺清楚的。

    宋朝生是名研究員,在帝國時期考入最負盛名的醫學研究院工作。研究院很少從外界招人,每一名以類似途徑考進去的研究員都會在幾十年之后成為名動一方的大牛。

    這本應也是宋朝生的人生軌跡。

    但在他接觸核心項目之前, 便遭遇了一場意外,就此被逐漸邊緣化, 遠離研究的核心, 一步步淪落成了一個負責謄寫一些無關緊要的記錄的小文員。帝國的醫學研究院有些數據庫并不聯網,是星際時代少有的仍然以紙張存放材料的機構。

    宋朝生有一筆好字,為人和善, 從不惹是生非。這份工作本來能繼續維持下去的, 直到他做了某件不該做的事,被驅逐離開中央星。因緣際會中,他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最后共同落腳到一個邊緣星,認識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男孩。

    宋連旌和他老師們的初遇其實很雞飛狗跳, 到了今天卻成了只要回憶起來就覺得很美好的“黑歷史”。

    他記得宋朝生和衛陵洲也有舊,算算時間, 指得只能是這時候。

    他想著,那邊的小衛陵洲故作天真, 掰著指頭數了數:“第九天了, 你又在這兒蹲著我。你上工打卡都沒有這么定時定點。”

    宋朝生:“……”

    他有點意外:“你認識我?”

    他當小文員已經有很多年, 在醫學研究院像是個透明人,就算有人認得他,也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當然,我什么都記得, 包括你的聲音,”衛陵洲說, 轉過頭,臉上揚起一個笑,“我還沒謝謝你呢,救命恩人。”

    他面容相當俊秀,笑起來很好看,可惜笑容并不真切,說出來“救命恩人”幾個字的時候,反而讓人覺得有點滲得慌。

    宋朝生卻恍若未覺,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他們……他們做得太過分了。”

    他們的對話語焉不詳,宋連旌卻聽明白了。

    他除了能找出來哪種藥劑療傷最快外,對醫學實在沒有什么鉆研。但帝國的醫學研究院是自己做主劃到軍部名下,命人重新調整的。他們曾經的研究課題、做過什么,他還是清楚的。

    作為直屬于帝國的機構,醫學研究院的一切服務都是為了滿足帝國皇室的需求,哪怕再怎么扯淡。

    而帝國皇室坐擁星際,名下有數不盡的財富,手中握著無人可以挑戰的權利,想要的當然只有一件事——讓自己的壽命再長一點,將這樣滔天的榮華富貴享受得再久一點。

    幾個世紀以來,醫學研究院都以永生為自己的終極目標。他們的研究主要有兩個方向,一個聚焦于不論再生能力還是壽命都遠遠長于人類的異種,試圖從它們身上找到密碼。另一個則聚焦于與人類生命力息息相關的精神力。

    精神力是人類獨有的,他們無法在任何其它生物上將它復刻出來。但對于帝國來說,這不是問題。

    他們有得是人,哪怕在那些不起眼的普通人中,也總能突變出幾個精神力很強的人,可以用于他們的研究。精神力還處于發育階段的小孩子,則是他們最好的研究目標。

    顯然,這并不符合倫理,但是能直接滿足帝國皇室的期望。

    他們命人在星際各地搜索精神力出眾的小孩,用于各項實驗。醫學研究院的那棟灰色大樓直通天際,無數優秀學子被它的聲名吸引,想要來這里深造。無數人類將它視為神秘的希望,卻不知道下面埋葬著累累白骨。

    后來打進中央星時,宋連旌帶人揚了醫學研究院的原址,清理了幾個大項目的負責人。但在和舊貴族的談判中,這個機構仍然被保存了下來,并由他們指定了新的院長。

    談判進行時宋連旌本人正在前線——聯邦雖然成立了,但異種趁虛而入,邊境戰線吃緊。楚追留在中央星,通過條條款項,說服舊貴族全力出兵。

    在聯邦第一次大勝異種,終于在戰爭中掌控了一次主動權后,宋連旌成為元帥,而中央星那邊一切談判已經塵埃落定。

    他一邊著手整合軍隊,將指揮權攥在自己手里,一邊鉆了談判條款的空子,把醫學研究院歸到軍部名下來了——院長當然還是舊貴族們指定的那個院長,但真正的話語權落在哪里,可就不一定了。

    總之,在軍部的強硬要求下,醫學研究院該換了方向,把重點從虛無縹緲的永生轉到了加快傷勢恢復和肢體再生上面,也算做了點人事。

    但這還不夠。帝國和研究院的前任負責人罪行罄竹難書,不能不公之于眾。他原本想著等一切結束,聯邦便可以清理干凈舊貴族的余毒,把這一切和盤托出,然而……

    那是太早之前的計劃,就算現在回想,宋連旌也只能唏噓。

    他回過神,宋朝生和衛陵洲的對話仍在繼續。

    他聽見老師認真地說:“抱歉,我并沒有幫到你。你只是因為醫學天賦驚人才幸免于難,別的孩子……”

    “看開點,別總把自己當成救世主,”衛陵洲語氣輕松,他指了指宋朝生,又指了指自己,“小白鼠一號、小白鼠二號。我們除了吃吃喝喝打打工,能做點什么?你看,我還是童工呢。”

    面對他不合時宜的玩笑,老實人宋朝生表情苦澀,完全笑不出來。

    “小衛,你……”他有話想說,卻見面前的男孩將食指豎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轉頭望向窗外,帶著期待小聲道:“太陽要升起來了。”

    天空仍然漆黑,但遠空已經出現了一線白,隨風飄拂的云層漸漸被染上一層金紅,緊接著,整個世界的亮度開始提高。

    等到金紅的光芒照亮東方時,太陽終于從地平線上升起,破開云層,懸掛在天空之上。

    宋朝生等在旁邊,看完了整個過程,問:“你為什么喜歡日出?”

    “你是問答機器人還是十萬個為什么?”衛陵洲撇了撇嘴,依然盯著前方。

    宋朝生脾氣很好地笑了笑:“這里的人大多數不喜歡太陽。不喜歡看日出,新一天的到來意味著一天時間的減少,而他們離達成自己的目標依然有著距離。”

    衛陵洲不以為然:“他們討厭的,我就喜歡,多好的理由?”

    他補充道:“而且,太陽很真實。”

    “真實?”

    “你不覺得這里特別像一個大滾輪嗎?”衛陵洲說,“一群小白鼠拼命在上面跑,跑到累死也到不了終點。那些追求永生的人真該看看腦子,不知道他們的大腦和小鼠的哪個更平滑。”

    帝國研究院建立在一個虛幻的地基上,無數納稅人的錢被浪費在這里,無數人在這里消耗光陰,無數人為這個目標而死,哪怕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灰色的大樓越搭越高,一切卻越來越虛假。

    整個世界虛假到無以復加,只有太陽東升西落,是肉眼可見的唯一真實。

    哪怕有人恨它,它也會照常升起來,不因任何人的意志所轉移。

    宋朝生聽完這一切,并沒有說話。

    衛陵洲的表現相當大逆不道了,按理講,不論為了前途還是小命,宋朝生都應該趕快制止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但他現在完全顧不過來,不是震驚,而是糾結。

    更多的是憐憫。宋連旌站在碎片外,默默補充。

    帝國的人搞了一座金碧輝煌的浮空島,凌駕于所有人之上。但它的位置太高,大氣稀薄,為了更優等的生活質量,帝國在浮空島外面構建了一層防護罩,恒定地控制著溫度、天氣,和每天的日升日落。

    所以……

    宋朝生他思索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他臉上流露出不忍,最終還是說:“那不是真正的太陽。”

    那只是一個巨大的、會自己亮的防護罩,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

    它沒有力量,也不自由,甚至是這個巨大囚籠的一部分,是這個虛假世界的佐證。

    宋朝生努力讓自己的解釋更溫和一點,可真相就是那樣,沒什么能粉飾的。

    衛陵洲眼睛眨了眨,“哦”了一聲,把視線從窗外移開了。

    金紅色的光芒照進來,他轉過身背對著一切,沒有回頭。

    他臉上仍然笑著,宋朝生倒是快碎了。

    他試探著伸出手,拍了拍衛陵洲的肩膀,努力安慰道:“這棟樓再高,在一顆星球上、整個宇宙里也只是滄海一粟。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外面是什么樣?很好嗎?”

    “外面……”宋朝生想了想,“外面有很大的世界,有很多不同的人。現在的人類的處境不那么樂觀,很多人的頭號目標只剩滿足自己的溫飽,也有人連最后的民脂民膏也要榨干。但總會有一些人,為了共同的理想上扛起大旗,一路狂奔。”

    “我不知道你會遇見誰,但在那里,你總會見到真正的日出與日落,會有自由的人生。我想,這樣就是好的了。”

    他說完,看見灰瞳男孩的表情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宋朝生有點后悔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衛陵洲和自己不同,他天賦異稟,已經被醫學研究院劃入最核心的項目,除非這里的人都死干凈,皇室也死干凈,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這棟大樓,擁抱真正的世界。

    而這個孩子如此聰明,想來他也已經有了答案。

    “我會見到的。”

    宋朝生正想著,突然聽見了衛陵洲的回答。

    男孩笑著看他,語氣平緩,與其說是個回答,不如更像是自言自語。

    “在滾輪上奔跑的小白鼠什么都沒有,只是……還剩一點微不足道的耐心而已。”

    宋朝生聽得滿頭霧水,沒太明白這件事和耐心之間有什么關系。

    但宋連旌聽明白了。

    如果不是自己十八歲那年在中央星大鬧了一場,帝國大概會以另一種方式——高層全部意外身亡,或者被毒死——落下帷幕。

    然而,如果真要這樣發展……

    “我準備了很久,做了一種揮發性很高,吸入一點就能致死的毒藥。”

    一道聲音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身后。

    宋連旌的身體最先作出反應,精神力在手中幻化成刀,不假思索地便刺了出去。

    但他的攻擊觸及到一層無形的屏障,力道被人化解。他轉過身,與成年的衛陵洲四目相對。

    這是衛陵洲的夢境,是他的精神海,自己身在其中,除非認真起來,否則占不到便宜。更何況現在出現的這個,正是他之前沒有感知到的,衛陵洲本人的意識。

    但這家伙現在的表現很怪,狀態看起來并不清醒。

    衛陵洲向前一步,很平靜地說:“就在他們要封你為少將那天,我打算把它拿出來。我提前服用了解藥,做好所有準備,但這個計劃里還是有很多不確定性,我不能確保一切,只想賭上一把。”

    “然后,你就來了。”隨著他的話語,夢境的碎片移動,正對著他們的地方,宋連旌看到少年時身著帝國軍服的自己,翻過醫學研究院的窗臺,拿槍指著面前的人。

    “靜靜,我們真有緣分,不是嗎?”被槍指過的人絲毫不惱,聲音輕柔,手掌撫過宋連旌的長發。

    “就連在夢里,我也總能看到你,”他說著,笑了起來,“雖然有點意外,但你長發也很好看。”

    宋連旌:“……”

    好的,他明白了,這家伙在做夢,還以為自己也是夢里的造物。

    但還沒等他說些什么,衛陵洲已然俯下身,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這感覺實在太怪了,宋連旌反手抽開了他的手,那人微微一愣,隨即笑起來:“這一次好像真的啊。”

    宋連旌:“……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真的。”

    “你每次都這么說,騙子。”

    下一刻,夢境里出現一陣波動,衛陵洲罕見地將精神力具現了出來。

    具象出來的精神力是淺灰色的,像倒春寒時的灰色天際線,又像陣漂浮過來的霧,其中充斥著著乍暖還寒的潮濕水汽。

    它們一圈圈纏繞在青年的白皙手腕上,束縛著他的行動。

    宋連旌:“。”

    不是,這狗東西什么時候搞起這些奇奇怪怪的play了!

    他掙了一下,但沒成功。如果真想掙開,必然要動真格。他不知道在這里動手會不會對夢的主人產生太大傷害,還在計算時,衛陵洲的氣息便已經壓了過來。

    溫熱的吐息落在他耳邊。

    “這只是我的夢,靜靜。”

    那人說著,語氣竟然很認真,透著一種平靜的瘋感。

    “所以……我想對你做什么,都可以。”

    第089章 第 89 章

    在夢里就可以胡作非為了?這什么精神狀態!

    宋連旌大為震撼。

    但衛陵洲的手已經掐住了他的腰, 他們灼熱的吐息糾纏在一起,像此前無數次一樣。男人步步緊逼,宋連旌總覺得他的狀態和平常并不相同, 不愿在這個時候起正面沖突。他掙開衛陵洲的懷抱和那個過分深入的親吻,向后退了一步, 手臂下意識撐在某道碎片上。

    肌膚與記憶碎片相接, 只余一陣冰涼,緊接著,世界驟然暗了下來, 時光向后退去, 像是流動的水,讓一切觸感變得不真實起來。

    只有一只手一直扣在他的腕骨上,溫度灼人, 與他一刻也不曾分開。

    片刻后,宋連旌睜開眼, 目光所及之處依然是醫學研究院,卻已不再是帝國時期的那棟建筑——這是新建后的研究院, 正是衛陵洲的辦公室!

    他聽到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辦公室的門很快被推開, 一百年前的他和衛陵洲先后走了進來, 灰瞳青年的懷中抱著一束盛放的向日葵。

    “啊, 是這一段。”真正的衛陵洲在他身邊感嘆。

    宋連旌也認出來了——這是他出事之前,他們的最后一次見面。

    不怪他們剛重逢時衛陵洲就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答案,這件事實在是拖得太久了。他們之間的相處根本稱不上健康,剛開始時, 最先確認的一件事就是彼此不動真心,不會彼此糾纏, 搞得雙方日后難堪。

    他們甚至還擬了份協議,特意打了兩份紙質版出來存放,并且爭先簽上自己的名字,生怕晚一秒就顯得自己更看重這段關系。

    由于成長背景的緣故,衛陵洲身邊總備著兩支筆,比宋連旌略快一步。

    他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一側,譏諷道:“元帥閣下難得動作這么遲緩,一份協議而已,就這么不敢簽么?”

    宋連旌落下自己的名字,面不改色:“學過心理嗎,庸醫?越是急于證明自己的人越不自信,你對著哪個條款懷疑人生呢?”

    他們雙雙被對方惡心到了,一邊收起協議一邊想,也不知道這破關系能持續幾年。

    他們當時都沒想到,哪怕衛陵洲自前線離開,回到中央星重啟研究后,這段關系依然存在,存續期甚至超過了當初那份協議里約定的時長。

    他們心照不宣,誰都沒有提及這件事。

    直到最后一次見面時,衛陵洲捧了一束向日葵,從研究院出來接他。

    宋連旌有點意外,轉瞬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打到那個時候,深雨戰爭接近尾聲了,很多人已經提前開始規劃自己后續的生活,自己閑暇時,偶爾也會想想一切結束之后的人生。

    ——不止是戰爭結束,而是等所有事都塵埃落定,聯邦走入正軌,欣欣向榮之后。

    他想找個氣候宜居的地方先歇一陣子,叫上三五個好友,什么也不操心,每天睡到自然醒。機甲在和平年代也大有可為,他已經有了最基礎的構思,可以在“枕戈”的嘮叨里做上幾個模型。

    宋連旌很喜歡順著他規劃行進的生活,甚至想好了到時候的邀請詞。可當他想到人選時,他腦子里最先蹦出來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最親近的朋友們的,反而屬于衛陵洲。

    從那一刻起,他終于想到自己該重新審視和衛陵洲的這段關系。而對方又一次與他不謀而合。

    不過恍神的功夫,衛陵洲將他攔腰抱起,宋連旌只覺得身子一輕。這家伙連精神力都透著一股冷感,唯獨懷抱溫暖而結實,他被衛陵洲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冰涼的觸感立刻令他回神。

    辦公桌是白色的,上面鋪著一整塊白色云紋的大理石。青年的黑色長發在桌上鋪陳開來,臉頰微微泛紅,薄唇映著水光,他坐在桌子中央,雙手被灰霧般的精神力束縛在身后,剛剛從回憶中抽身,表情中難得帶著絲怔忪。

    他簡直漂亮極了。

    衛陵洲呼吸一緊,他俯下身,唇齒落修長白皙的頸間,膝蓋擠進青年并攏的雙腿,姿態強硬地分開。

    頸側的皮膚傳來一陣濡濕的觸感,宋連旌感受得到衛陵洲的虎牙摩挲著自己的皮膚,不疼,但很癢。

    他抬眸便能看到那人的眼睛——衛陵洲有雙灰色的瞳孔,卻幾乎沒有高光,沉沉地盯著人看的時候,會留下一種陰沉而詭異的感覺,仿佛永遠也無法擺脫他的注視。

    交談聲在身后越發清晰,回憶中的他們并肩走了過來,各自抽出椅子落座。

    宋連旌被圈在衛陵洲懷里,視線被遮擋得干凈。但他們在辦公桌的正中間,另兩個人對話時目光交匯,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這一處。

    尤其是記憶中的某人在的那側,目光似乎格外強烈一些。

    宋連旌一邊釋放精神力尋找穩妥的破開枷鎖的方式,一邊抬起腿,將衛陵洲頂遠了一些。

    “你能不能看看場合!”

    衛陵洲清晰地回答:“這是我的記憶,我的夢,有什么不合適?”

    宋連旌:……但還是很怪啊!

    想不通,狗東西到底發展出了什么奇怪的愛好。

    該做的不該做的,他們兩個早就都干過一遍,宋連旌完全不介意上床,但現在的氛圍實在是……很不對勁。

    他從未在衛陵洲眼中見到過這么強的占有欲,這家伙的狀態也很混亂。他的記憶碎片是準確的,但主意識對時間線的認知明顯在他們重逢之前。具體是什么時候,宋連旌沒辦法從只言片語中判斷出來,他只是非常肯定一件事——

    某個狗東西現在天天在他面前裝乖裝可憐,如果在醒過來之后,知道自己仗著夢境做了什么,別說繼續裝了,估計會當場碎掉。

    和“小周”相處的觀感其實還不錯,為此,宋連旌最后順著這家伙,努力了一下。

    “不合適,”他強調,“我不是你夢境里的造物。”

    衛陵洲挑眉看向他,神情中寫滿了質疑與揶揄:“如果是真的,我的精神力困不住你,你怎么還會在這和我講道理?”

    宋連旌:“……?”

    他不客氣地給了這家伙一腳。

    衛陵洲卻握住他的腳腕,同他貼得更近,唇角浮現出一絲真切的笑意。

    “除非,你怕在夢境里動手傷到我,所以任由我……為、所、欲、為。”他的動作和話語相當一致,像是在印證最后四個字一樣。

    隨著他越來越過分的動作,長發青年的面頰上染上一層薄紅,呼吸跟著急促起來。他惱羞成怒地想要蹬開某個人不安分的手。但他在衛陵洲的夢境里束手束腳,那人卻毫無顧忌。

    “你對我心軟了呢,靜靜。”

    宋連旌忽然一陣戰栗。很少會聽人用心軟這個詞來形容自己。他是軟硬不吃的人,做決定時理性和感情幾乎是完全分開的。但衛陵洲這么說……他竟然無從反駁。

    不知為什么,他甚至覺得這句話和不久之前,衛陵洲在何塞家族基地說的那句“你喜歡我”如出一轍。

    微妙又直白地戳穿了他自己不肯承認的心思。

    意亂情迷之中,記憶碎片中的他們的對話已經接近尾聲。

    當年的他已經接過了那束向日葵,承諾會在一定時間后給出答復——決定他們這段糾纏不清的關系往后將要如何發展。

    然而,就像歷史發展中的那樣,在一個光腦通訊后,他匆匆捧著花離去,只來得及留下一句“再見”。

    記憶中的辦公室再次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衛陵洲一個人在。

    宋連旌聽著那人不斷重復著最后告別的字眼,這一段記憶碎片至此徹底結束。

    空間在消散,那張辦公桌也消失了,被一張柔軟的大床取代。

    宋連旌整個人陷了進去,從衛陵洲環抱的縫隙里向外望。一片迷蒙之中,看見不同的時間片段飛速從他眼前劃過。

    他沒能看清所有,卻捕捉到了其中的幾個片段——

    看到衛陵洲為他處理那些遺書上所列的身后事時,熬得通紅的雙眼,看到那人不停地寫信,寄給一個早就不存在的地址。

    看到衛陵洲穿著防護服走下飛船,那雙從來穩穩握著手術刀的手劇烈顫抖著,在星海深處一片一片撿起“枕戈”的碎片。

    意亂情迷之中,他忽然意識到一個被自己主動回避很久、從來不曾細想的問題——他死之后,衛陵洲究竟是怎樣過的。

    那是一百年啊。

    漫長的、毫無指望的一百年。

    如果他沒有陰差陽錯地活過來,這個人還要繼續等下去嗎?等一個不知好壞的回答、一個前路未明的將來嗎?

    衛陵洲明明知道、他明明應該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復生和永生一樣,是這世界上最無解的兩個命題。

    宋連旌望著那些閃過的記憶片段,只覺得胸口無比酸澀。

    “你看,你又在縱容我了,”衛陵洲輕聲打斷他的思緒,又把有些失神的人往自己懷里帶了幾分。

    男人那雙灰色的眼睛彎起來,露出一絲饜足的神情,卻又很快被更濃重的妄念取代。

    有的野心是滿足不了的,越是退讓,就越是沒有退路。

    他的靜靜當然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在第一次對他讓步的時候就該知道,事情會怎么發展。

    “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不許再反悔。”衛陵洲說,輕柔的吻落在青年還帶著濕意的眼睛上。

    衛陵洲少時在帝國醫學研究院的大樓中,看了許久虛假的太陽。直到十六歲時第一次走出高樓,去到帝國軍校的比賽場地,那場荒謬的比賽在日出時分落下帷幕,所觸及到的陽光依然來自頭頂那個如同巨大LED一般的防護罩。

    他那時還太年輕,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終于意識到,在同一時刻,自己見到了真正的日出。

    ——來自于他的太陽。

    第090章 第 90 章

    R0996星夜幕低垂, 宋連旌睜開眼。此時距離他們回到咸魚修理店,已經過去了大半天。

    宋連旌:“……”

    睡了嗎,睡了。

    休息到了嗎, 好像沒有。

    這一切都要怪誰呢!

    他坐起身,一轉頭便發現始作俑者趴在自己床邊, 同時和他從夢里轉醒。衛陵洲還沒回神, 和夢里的失控瘋狂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宋連旌萬分無語,甚至忘了在這時候嘲諷一句,推了衛陵洲一把:“餓了, 做飯去。”

    他剛一張口便感到意外——自己在飛梭上應該就睡著了, 按理說什么也沒有做,聲音怎么會啞成這個樣子?就跟……

    他思緒突然停住,隨即意識到一種荒謬的可能。

    他大爺的, 精神力空間里發生的事情不會還能影響到現實吧!那他現在豈不是——

    宋連旌抬手捂了一下頸側,猛地看向衛陵洲。

    那人微微仰起頭, 目光毫不掩飾地盯著他脖頸上的紅痕,一雙灰色眼瞳中, 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翻涌著。他察覺到宋連旌的動作,無意識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 就像……在回味。

    精神力空間中的記憶驟然回籠, 那些自己陷在床榻里, 啞聲喊出各種難以啟齒的稱呼的荒唐片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宋連旌:“……”

    很好,他身上一些其它微妙的異樣因此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嗓子為什么會啞了。

    “你到底是屬狗的還是錄音機轉世?”宋連旌幾乎在從牙縫里擠出字問衛陵洲。

    難以理喻,怎么會有人這么愛聽別人反反復復說同一句話, 說了多少遍都聽不膩的!

    衛陵洲:“都不好吧,畢竟我們……”

    他話音未落, 已經被趕了出去,房間門在他身后關上,宋連旌沒好氣的聲音傳過來。

    “給我找件襯衫,高領的。”

    門外靜了片刻,隨之響起腳步聲,漸行漸遠了。

    宋連旌長舒一口氣,從屋子里摸出卷煙和打火機,在黑暗之中點上。

    煙霧升騰,四下寂靜,他感到自己混亂的思維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很奇怪,他和衛陵洲很多時候思維同步,能猜得到對方在想什么,卻很少坐下交心。

    關于過去的一百年,衛陵洲貼心地也從不提起,而他一直回避,只有在和希瑟重逢后,才稍微觸及一點。

    希瑟說:“最后一戰的時候,我那邊也出了點意外,為了送我一個人出來,副將他們全都犧牲了,‘刃影’也陷入永久休眠。”

    她緩緩轉動著尾指的銀色戒指,露出一個迷罔的表情。

    “我前半生的命是父母給的,后半生的是他們給的。死了……挺對不起他們的,活著的話,也不知道干什么。”

    希瑟從醫療艙里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變了。曾經的理想在一夕之間崩塌,信任的摯友和她背道而馳,曾經的朋友一個接一個離開,到最后只剩下她。

    功勛上將的身邊花團錦簇,希瑟只覺得荒蕪。

    時間在流逝,聯邦在向前走,而她在聯邦軍事學院里,看著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從入學到畢業,從青澀稚嫩到走進軍部,滿眼都是第二十一軍校里,曾經那群人的模樣。

    戰爭結束了,校長的工作和司令比起來實在清閑不少。希瑟曾經很期待這份清閑,真正得到之后,反而喜歡在閑暇時間改頭換面,去聽戰役戰術系和指揮系的課——大多數教案都出自深雨戰爭,臺上的講師們抑揚頓挫敘述著當年的戰況,她卻從語言中看到了畫面。

    看到曾經的那些少年們笑罵著混作一團,然后各奔東西,堅定地走向戰場。他們照耀過一個時代,自天穹燃燒著墜落。

    她開始喝酒——軍部一直禁酒禁賭,希瑟本人對于煙酒之流更是持有相當反對的態度,最后卻得靠著酒精才能麻痹自己。

    在某一場酩酊大醉之后,希瑟突然明白,對于人類而言,戰爭早已結束了。但對她、對曾經參與其中、深受影響的那些人來講,深雨戰爭和它帶來的創傷從未消失,就那樣植根于他們的腦海里,依舊兵荒馬亂,持續茫茫百年。

    宋連旌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他們幾個當年互相安慰的常用動作,因為很多時候當你聽到一些事情,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的,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

    他沉默了半晌,只能說:“我可以修復‘刃影’,或許會花一段時間,但我保證,我會讓它回來。”

    “不用安慰我了,”希瑟說,“能見到你,就是我從沒想過的意外之喜了。再怎么樣,那些年都過去了,你不要難過。”

    “怎么會?”宋連旌攤開手,故作輕松,“我都擺爛了,你挺會選址,咸魚修理店太陽很好,曬著很舒服。你見過歲歲了嗎?它是我的小貓,特別特別好。對了,我這次養活了綠蘿……”

    “別裝了,我知道你不開心,”希瑟靜靜聽完,然后嘆了口氣,“我們有事的時候,還能找你說說,總會舒服一點。事情不能總壓在心里,可你從小時候就是這樣。”

    我其實有人傾訴的,宋連旌在心中回答。

    他精神力出現問題,愈發難以控制后,衛陵洲回研究院調出原來的相關資料,重啟了一份研究。

    自那之后,他們幾乎沒有面對面見過,彼此間卻心照不宣地保持著通訊。他們不會就著什么話題促膝長談,但在偶爾談起近來事務時,總能在一番互懟之后覺得放松一些。

    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壓方式,這一種恰恰屬于他們。

    那么在他死后,衛陵洲一個人呢?希瑟感受過的痛苦,他也一一感受過嗎?

    戰爭結束后,軍部必然要撤裁,不可能繼續占用著聯邦的大頭支出,但他們和議會必將爆發沖突,成王敗寇,過程必定慘烈。

    他原本已經安排了一切,不出事的話計劃可以順利進行。但萬一有任何差池,衛陵洲和他在明面上關系很差,他所在的機構又與軍部高層關系微妙,如果有誰能在混亂里護住那些他已無暇顧及的下屬和戰友,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衛陵洲。

    當然,自己還是太自負了,宋連旌想,他曾經不認為過這封遺書會發出去,只是習慣性做好萬全的準備。

    更不曾預料到,其中內容會困住衛陵洲這樣久,一次又一次,逼迫他面對戰爭的傷疤。

    指尖夾著的卷煙燃盡,宋連旌又點起一支。

    冰涼的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里透過來,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片細窄的光影,勾勒出五官的涼薄輪廓。

    黑色長發潦草披散在肩上,他靠在床頭,支起一條腿,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沉默得像座雕塑。

    直到房間門打開,光從走廊里照了進來。

    衛陵洲端著豐盛的晚飯,推開宋連旌的房門。

    夢境里發生的事情先是讓他喜悅,緊接著的卻是不安。

    衛陵洲一直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從小可能就是這樣,隨著長大日益變得嚴重而已。

    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只是在靜靜面前,他已經盡力克制,不讓那人會反感的念頭出現在他面前,也只有在夢里……

    自己不該那樣的,他知道宋連旌會生氣。

    但讓他放手,他做不到。

    房間門打開,他們目光交匯,然后又避開。衛陵洲把菜品一樣樣放下,到了最后,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一言不發,像是兩人對峙一樣,等待著一句話——正如他當年等著宋連旌關于他們關系的答復一樣。

    衛陵洲了解這人驕傲的性格,因此更不愿對他有任何逼迫。

    總歸他很有耐心,擅長等待,習慣永遠地注視著一個人。

    在寂靜中,確實是宋連旌先開了口。

    “能不能把你的怨鬼味兒收收?”他說。

    沒看到對方的反應,宋連旌只好繼續解釋。

    他盡力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漫不經心一點,甚至沒有繼續雙方的對視。

    “我尊重任何一種性取向和小眾的愛好,但就我個人來講……”,他抿了下唇,頓了頓,“我對人鬼情未了沒有興趣。”

    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但衛陵洲怔在原地。

    他覺得自己的大腦要過載了,所以才會理解出那種意思來。

    衛陵洲攥緊拳,他用得力道太大,掌心流出血來,血液淌到地上。他自己仿若未覺,在片刻后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極其平靜地抬起鮮血淋漓的手展示:

    “看,靜靜,我在流血,我是正常人。”

    宋連旌:“……”不,其實這樣也沒有正常到哪里去!

    算了……反正這家伙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青年側過頭,金色的眼眸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殷紅的薄唇輕啟,朝衛陵洲輕聲說了句什么,像是發出了一個邀請。

    夜還長著呢。

    ——

    “歡迎光臨咸魚修理店!請出示您的線上預約號碼。”

    圓滾滾的機器人走出來,約瑟夫忙不迭從光腦上調出預約界面。

    他被領著走進咸魚修理店煥然一新、充滿科技感的大堂,一路上東張西望,止不住瞪大雙眼。

    ——這才過去幾年,咸魚都徹底翻身了!

    約瑟夫出身R0996星,幾年前離開這里,前往R0星系的首都星工作,稍微有點特別,不過待遇很不錯。

    雖然都位于邊緣星系,但首都星比這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約瑟夫一般不向別人提起自己的母星,這次會回來,只不過是因為慶典將在這里隆重舉辦。

    以及……他有一個任務。

    咸魚修理店正在處理業務的只有喬治亞——大多數人也是沖著這位新秀修理師來的。他前面還排了幾個人,大約要等二十分鐘。

    時間剛好,約瑟夫思索著,找了個借口支開自己面前的服務機器人,暫時離開等待的席位。

    他家原來便在南岸,也來過這家店,對整體布局有些印象,哪怕現在裝潢比原來漂亮了不少,格局上的變化應當不會太大。

    約瑟夫的猜測和實際情況差不多,身型隱蔽的在咸魚修理店中穿梭著,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店里員工日常休息的地方!

    他逡巡四周,尋找情報里描述的那個顯眼的長發青年,那個在星網上面掀起軒然大波的宋連旌。

    這是上面發給他的任務,報酬豐厚,獎金驚人。而需要的,只不過是近距離和這人有些接觸而已。

    一本萬利的生意,約瑟夫當然沒有不接的道理。

    他本來擔心這任務暗藏玄機,卻沒想到進展如此順利,自己就這樣摸進了咸魚修理店員工所在的地方。

    約瑟夫隱蔽氣息,藏匿在角落里,觀察著房間內的格局。

    這間房乍一看沒什么特殊,只有中央擺著張方方正正的桌子,三個人各坐在桌子一邊。一只銀黑相間的緬因貓趴在唯一的空位上,毛絨絨的大尾巴搖晃著。

    其中一個人滿臉透著清澈的愚蠢,是情報中剛剛加入這里的畫師,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的紀小游。

    另一個帶著厚重的黑框眼鏡,特征性的黑眼圈重得完全遮不住,是這里的會計王算。

    還有個滿身酒氣的長發女人,百無聊賴地伸手擺弄著面前帶著不同花色的長方形小牌。

    咸魚修理店的酒鬼店長看了眼光腦,一邊把玩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牌,一邊抬頭看向紀小游。

    “小紀,你說的這個麻將,必須四個人玩嗎?”

    紀小游重重點頭。

    星際時代什么都好,就是游戲太單一。他跟喬治亞說了好久,終于獲得了一副自己念念不忘的麻將和配套的麻將桌。

    以咸魚修理店現在的員工數量,打麻將綽綽有余。誰成想今天到了中午,還是沒湊齊人數。

    喬治亞在辛苦工作,衛陵洲和宋連旌從昨天回來后就不見人影,消息也不回。

    算算時間,再缺覺的人現在也該醒了。希瑟昨天太開心了,喝酒喝得頭疼,現在動都不想動,指使王數一。

    “小王,替我上樓看看阿靜……你宋哥在干什么。沒事就叫他下來吃飯,陪我們玩兩把。”

    王數一“哦”了一聲起身,總感覺店長女士提及元帥閣下時的語氣熟稔極了,像是認識很多年的老朋友。

    約瑟夫聽到這話,終于精神一振。

    他的目標要來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韩高清黄色片|夜夜爽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福利在线观看|狠狠色噜噜狼狼狼色综合久|精品免费观看视频|小早川怜子一区二区的演员表 | 国产这里只有|斗罗之斗淫大陆h污文小舞白丝|真人做爰高潮全过程免费视看|久久丁香|777色情在线无码|91九色视频在线播放 | 玩丰满熟妇XXXX视频|九九热国产视频|一级毛片真人免费播放视频|国产精品天干天干在线综合|免费中文字幕|国产精品怡红院永久免费 日本亚洲欧洲精品|19禁无遮挡啪啪无码网站性色|久久亚洲=aⅴ无码精品色午夜|91tv永久入口|91九色鹿精品国产综合久久香蕉|91亚洲福利 | 久久精品国产精品青草色艺|国产亚洲欧美在线另类|女被啪到深处喷水视频网站|天天看高清特色大片|#NAME?|四虎影像 | 国产精品麻豆高潮刺激=a片|国产=aⅴ无码专区亚洲=av|草草在线视频|亚洲日韩精品无码专区加勒比|国产精品激情|成全视频观看免费高清第6季 | 久久精品国产精品青草色艺|国产亚洲欧美在线另类|女被啪到深处喷水视频网站|天天看高清特色大片|#NAME?|四虎影像 | 日韩=av无码精品一二三区|免费看成年视频|亚洲精品久久久蜜桃动漫|无码VR最新无码=aV专区|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专区|一区精品在线观看 | 伊人5566|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影视|国产精品正在播放|精品久久黄色|成人免费看黄yyy456|欧美伊香蕉久久综合网99 | 永久=av免费|人妻无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66成人网|麻豆视频免费在线播放|亚洲视频综合在线|在线看片 | 免费在线观看黄色大片|综合一区无套内射中文字幕|你好星期六在线免费观看|91探花福利精品国产自产在线|成人18夜夜网深夜福利网|九九影院理论片在线观看一级 | 精品亚洲永久免费精品鬼片影片|国产色啪午夜免费福利|亚洲国产1区|国产福利不卡|9熟女PRO内射|91精品婷婷色国产综合 | 国产成人精品高清在线观看99|亚州综合网|亚洲视频观看|新国产美女遭强高潮免费|奇米777在线观看|蜜臀=avwww国产天堂 | 精品免费99久久|#NAME?|人妻少妇中文字幕乱码|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本|99精品视频在线导航|岛国=av一区二区 | 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日产乱码|日本久久久久久|麻豆91视频|在线不卡小视频|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看蜜臀|黄色一级大片免费看 | 阿v天堂2018在无码免费|男人添女人下身视频网站|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日韩爱爱免费视频|视频在线精品一区|成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xxx | 超清纯白嫩大学生无码网站|97精品人人做人人爱|最新啪啪网站|国产老熟女网站|国产精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九九久久 | 青青久草视频在线|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一区二区|美女天天操|日韩成人午夜视频|91中文字幕网|99久视频 | 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国产CHINESEHDXXXX宾馆TUBE|夜夜夜夜夜夜爽噜噜噜噜噜噜|午夜理论在线观看无码|亚洲人ⅴs=aⅴ国产精品|91免费影视 |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国产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能观看|久久综合9988久久爱|四虎影院久久|国产精品三区在线观看|日本一上一下爱爱免费|麻豆传媒视频 | 永久免费的啪啪网站免费观看浪潮|#NAME?|被按摩的人妻中文字幕|国产资源在线看|人人看人人射|免费看又黄又爽又猛的视频软件 | 天天射影院|车子做=a爱片在线观看HD|人成午夜免费视频无码|四虎影视免费|中文字幕日本二区|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久中文|亚洲三级一区|亚洲=aV中文无码字幕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免费|日韩偷拍自拍|99久久精品免费看 | 久久这里只有精品青草|成人97|91国偷自产一区二区三区女王|精品日韩|日韩精品国产另类专区|777久久久精品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男同免费|久久久久久草莓香蕉步兵|亚洲女女女同性VIDEO|免费的=av不用播放器的|黄频网站在线观看|久久久88 | 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久桃子图片|六月婷婷久久|黄色在线观看免费视频|丰满熟妇XXXX性PPX人交|国内自拍网址|97色干 | 中文字幕亚洲码在线|国变精品美女久久久久=av爽|一区在线免费观看|精品91久久|国产精品成人=a片在线播放免费|小12萝裸乳无码 | 一区二区三区精液|成人二区三区|99精品国产99久久久久久97|久久久久久高清毛片|亚洲啊啊啊啊啊|亚洲人成亚洲精品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成人免费高清|精品色呦呦|国产另类ts人妖一区二区|99热精品在线|国产人免费人成免费视频|欧美国产日韩二区 | #NAME?|欧美暖暖视频|91国内在线|毛多水多www偷窥小便|人妻无码人妻有码中文字幕|少妇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天天超逼|综合一区二区三区|鲍鱼=av在线|农村黄色片|国产96精品|亚洲热线99精品视频 | 人人精品久久|无码=aV潮喷|国产小视频国产精品|18深夜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好久被狂躁=a片视频无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淫片=a免费播放鬼片 | 巜豪妇荡乳2在线观看|又粗又硬进去好爽=a片视频野花|6969成人亚洲婷婷|99视频免费播放|97国产在线播放第一页|人人人澡人人人妻人人人少妇 | 欧美在线中文字幕|亚洲天堂成人|国产一区二区精品久久91|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GIF|久久亚洲精品情侣|国产成人在线影院 | 国产视频资源|日日摸久久久精品|男人午夜视频|山外人精品影院|一区二区三区=av夏目彩春|久久网精品三级片 | 久久永久免费人妻精品我不卡|日韩=a在线播放|韩国视频一区|天天干天天插天天操|亚洲色图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精品爱爱 | www.亚洲天堂|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猛少妇色XXXXX猛交|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综合久久久|四虎免费精品 | 模特写真福利内部视频|性高朝久久久久久久3小时|天天插夜夜爽|亚州综合视频|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线有精品视频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