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許小真從包廂里出來, 坐上車就抱著垃圾袋吐得稀里嘩啦,臉都泛紫。
柳問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從副駕的位置掏了一包青梅給他。
許小真用水漱了漱口, 含著青梅, 倚在座椅靠背上, 牙齒把脆青梅的肉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那些煙酒混著的味道太令他熟悉了, 熟悉的令人作嘔。
怪不得聞從晟揮金如土, 又怪不要清理掉四區不配合他的化學類科研人員。
許小真遲遲沒有行動,聞從晟還沒來得及催促他,一區傳來訃告, 年邁體衰的國王病危, 隨時都有可能離世, 凡是三級以上官員都要即刻動身, 前往吊唁,并參加新王的即位儀式。
顧延野和聞從晟都在此列,而許小真不在。
國王病逝的驚天噩耗掩蓋了四區幾個青年才俊以各種意外離世的消息, 不少官員對易徽這個不夠低調, 相較于上一任國王更愛出風頭的王儲大有意見,唯恐她繼位后不聽擺布, 所以正在扶持王子易崢,不過易崢性格軟弱, 分化等級不高, 并不是那種敢于和姐姐易徽爭奪王位的人。
可他最近在公眾面前頻頻路面,還是令人心浮動,氛圍緊張。
在聞從晟回到四區后, 許小真主動將自己殘害科研人員的把柄遞了上去,以示忠誠, 就連聞從晟自己都沒想到許小真會為了向他投誠,把自己置于這樣的風險之中。
這意味著聞從晟不僅拿到了許小真的致命把柄,更證明如果有一日東窗事發,完全可以把許小真推出去。
他拿著這些東西,有些詫異。
許小真看著他,眼神中滿是野心和堅定:“我為了權力,愿意不惜一切代價,用盡任何手段,讓那些曾經欺辱過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無論是給高官當情人,還是接受別人不愿意接受的工作,贏得下層民眾的民心,更或者滿手鮮血,都是我獲得權力的手段,您能接納我,愿意扶持我,我沒有理由不向您表達我的決心。”
“哈哈——”聞從晟不由得大笑,笑中既有得意,又有輕蔑,下賤的beta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他見過無數個像許小真這樣的人,譬如晉云深,再譬如那些已經為他丟掉賤命的官員。
他們都以為自己得到了上流社會的認同和賞識,想著借此脫離卑微的過去。
“好,很好,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行了,乖孩子,去吧。”聞從晟前仰后合笑了好一會兒,終于笑夠了,像指揮一條狗樣,輕飄飄把許小真打發出去。
許小真自絕后路的行為果然得到了聞從晟的贊賞,兩三個月后,對方將自己的一條線交給他。
雖然明知道只是幾個小魚小蝦,也足夠許小真順藤摸瓜找些證據了。
交易場所在一處低端的老舊歌舞廳,里面魚龍混雜,許小真一要探查環境,二要借機向聞從晟獻媚,于是喬裝一番親自去了。
老板是個身材健碩的男人,皮膚黝黑,粗大的脖子上金鏈有成年人拇指那么粗,敞懷穿著大紅色的羽絨服,戴一茶色的□□鏡,像個不倫不類學人的狗熊。
他剛進門,把□□鏡用中指先往下那么一勾,上下打量了許小真兩眼,對上暗號了,才熱情地握手寒暄。
“您看著斯斯文文的,怎么愿意干這種事兒,”狗熊話里話外意思有點兒沒瞧上他這款的,打起酒紅色的絨布簾子,帶他往后走,又說,“以后免不了打交道,您先熟悉熟悉布局,可別嚇得尿褲子。”
大約七八米后,才進了一間沒有窗的寬敞屋子,里面燈光是曖昧的桃紅色,地上,家具上躺著橫七豎八的男男女女,哼哼唧唧,大哭大笑的都有,煙霧繚繞中,他們的形象幾乎隔著一層紗,恍若可怕的人間地獄。
許小真將他們的丑態盡收眼底,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十幾年前的夜晚,他的繼父,偷出了家里的房產證時的猙獰嘴臉,以及對那些東西近乎瘋狂的神態。
他因為撞破了對方的行為,所以在門前發生爭執,司機醉駕撞過來的時候,繼母只來得及推開他一個人。
這些東西毀了他的家,讓他和沈冽成為孤兒,而繼母又因救他而死。
許小真再次看到這些,還是有種徹骨的恨意。
打手扭送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進來,一把推倒在地,男人臉色青黑,瘦骨嶙峋,渾身潰爛,還帶著股失禁的騷臭味兒,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隨機抱住其中一個人的腿,哀求:“求求你們了,求求了,我一定湊夠錢,一定,明天,明天我就把我老婆孩子都賣黑市里去,再給我一口,給我一口。”
對方把他踹開,擼下他手上的表。
“你老婆是omega嗎?”
男人拼命點頭:“我兒子是alpha,一起,一起賣!”
狗熊樂了,雖然ABO階級分明,不允許通婚,但哪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
有錢有權就是王道,多少beta都在黑市買分化者,期望生出個omega或者alpha。
但他沒高興幾秒。
“砰——!”一聲槍響,許小真直接利落地從槍套里摸出手槍,上膛,當場將人斃了。
男人死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大大的眼睛里寫著錯愕。
“哈哈哈哈,死人了,死人了!”
“死嘍!”
后面的男男女女們瞥一眼,嘻嘻哈哈胡亂笑著。
狗熊一愣,怒瞪他:“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擔心我會嚇尿褲子嗎?這就是我的答復。這種破爛人渣的話你也信,不如現在去看看,他家里還有沒有人。”許小真輕吹了下槍口的白煙。
狗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吩咐打手去查,又似笑非笑地感嘆:“夠狠的啊!說打死就打死了,看著斯斯文文的,手上沾了多少血了?”
許小真扯扯嘴角,抬眸,他眼睛圓圓的,眸子亮亮的,和深秋的湖水一樣干凈澄澈,看得狗熊心一陣發涼。
整個歌舞廳逛了一圈兒后,狗熊和他開了個包間,叫了幾個貌美的少爺小姐,兩個人交貨。
甜甜他媽的病好了,許小真出的錢,他妹也重新去讀書了,至于他爸,則是被關押入獄了。
他明里暗里打聽許小真的消息,想見一見,硬要報答他,一副纏上人的模樣。
許小真干脆讓他來這個歌舞廳應聘做臥底。
甜甜跟著一水兒的人進來,一下子鉆到許小真身邊,依偎在他肩膀上,滿眼都是高興,幫他把其他人隔開。
幾個小時后,狗熊的打手回來了,氣喘吁吁稟報:“我們去的時候,人都走空了。”
狗熊立時看許小真的眼神帶了幾分敬意,問他怎么預料到的。
“他連手表這種值錢的小物件都沒有典當,說明房子,車這種值錢的大件都在,但他卻說要直接賣老婆和孩子,那說明要么他家里的財產都在他妻子手里,要么說明人早跑了,純糊弄你們的。”
狗熊在自己光禿禿的腦瓜上摸了一把,拍手:“是這么個事兒,要么說讀書有用呢,您這一看就是讀過書的聰明人,”連忙給他點煙,“哎,老弟你什么來頭,要我說你腦子聰明,心又狠,辦事還利落,早晚能掙大錢的。”
許小真打算套他話兒,嗅了嗅煙,沒加什么東西,才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到天快亮了才起身。
狗熊殷勤地把他送到門外,大衣遞給他。
許小真揮揮手,示意他不用繼續送了。
四區臨海,一二月份溫度也只在零下徘徊,濕冷濕冷的,到了晚上更像把人扔進溶洞里,許小真開了車窗,鼻尖被凍得通紅。
快過年了。
許留寒假了,應該在陳奕松那兒,他忙著也回不去。
許小真從不在身上留下任何帶有女兒信息的物品,此刻他只能依靠著座椅,在大腦里一點一點描繪許留的樣子。
應該更長高一點兒了。
年是顧延野陪他過的,沈冽借著工作的由頭,來待了幾天,氣氛還算熱鬧,有點過年的樣子。
夜里守歲打牌,顧延野家里給他來了通電話,許小真以為是周京爍,沒想到是顧伊寧。
他抬眼掃了過去,顧延野看著不太耐煩,對這個妹妹不怎么喜歡,顧伊寧在那邊卻很熱情,說了不少的話,問他什么時候回去。
許小真以為是兄妹倆這些年關系緩和了,沒一會兒,顧伊寧話鋒一轉,旁敲側擊問他:“哥,媽給你介紹了不少omega,你就沒一個看中的嗎?你這么大年紀了,難道不想結婚生子?”
“沒有,不想,你甭管那么多。”顧延野作勢要掛。
顧伊寧又叫住他,聲音尖銳,甚至有點急切,呼吸都急促了,音調里壓抑著歡喜:“那不太好吧,你那么多東西,總不能后繼無人。”
顧延野看了一眼許小真,許小真在看手里的牌。
倒是沈冽噗嗤笑了出來,想起許留生日,顧延野給的那些股份資產,都在他哥手里扣著。
顧延野他妹這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現在就開始惦記了?真能算計。
顧延野沒回答,干脆利落掛了。
那邊被撂下電話,顧伊寧臉上有點不好看,摔摔打打的:“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你滿意了?”
顧夫人輕嘆一聲:“你好好的,多哄著點兒你哥。誰也沒想到你爸會病得這樣厲害,要不然你才是顧家的繼承人。
不過也沒關系,他今年都快三十了,要等找到合適的對象結婚,再生下孩子,你那時候都得十六了,他不扶持你還能扶持誰?等他老了,他那孩子才多大?到時候根本爭不過你。”
顧伊寧聽到母親這樣安慰,心里才好受一些。
第122章
顧延野打和許小真重在一起后, 就起得格外早,四點多,天還漆黑的, 就爬起來, 開一盞小燈去做早飯。
許小真煩得要死, 罵他是不是有病, 大半夜不睡覺。
兩個人的作息和前幾年完全顛倒對調了, 往常這個點兒睡不著,爬起來做飯的都是許小真。
顧延野被他說得心里難受,有些失落, 但什么都沒說, 又鉆回床上抱著他。
許小真剛要睡著, 被他一抱又精神了, 直接把人踢下去。
顧延野默默給他拉上被子,看了一會兒,還是悄悄去了廚房, 除了準備早飯之外, 還有午餐和晚餐的備菜。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廚房里靜悄悄的, 顧延野思緒很難不發散,想許小真, 想孩子, 想另外兩個男人,想他一輩子是不是就這樣了。
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沈冽揉著眼睛來廚房找水喝,看到他嚇了一跳, 湊過去看看案板上的東西,問:“今天吃什么啊?”
顧延野把刀往菜板上一剁, 冷冷看著他,讓他滾。
沈冽麻溜地滾了,不過是滾回了他哥的房間。
他往被窩里一鉆,抱住許小真:“哥,哥,冷不冷?我給你暖暖。”
許小真看見是他,順手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頭發,繼續睡。
沈冽就恬不知恥地親了一口,把人抱進自己房間了。
顧延野在下面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回去叫許小真來吃早飯,床上沒人,他又去了衛生間和衣帽間,也沒有許小真的影子。
……
他明知道自己不該站在這間房的門前,卻還是忍不住自虐地走了過來。
許小真的喘息和呻.吟,沈冽渾濁充滿欲.望的撒嬌聲一起傳出來。
門緊閉著,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并不清晰,但足夠他聽得清清楚楚,顧延野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掐破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眼眶通紅,第一次恨自己為什么耳力這么好,更恨自己是造成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
許小真是被酥麻的感覺喚醒的,沈冽一頭漂亮的粉毛埋在他身上,咬著他的軟肉。他把人往外推的時候,才發現沈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偷偷摸摸進入了他的身體,從隱秘處升起的電流唰的一下游走到每個神經末梢,大腦里瞬間炸開了煙花,忍不住“啊”地輕喘了一聲,身體軟了下來。
“哥,哥,摸摸我,”沈冽用力頂撞了他幾下,讓他摸,讓他看,還問,“哥,你看漂亮嗎?”
許小真摸到上面一片滾燙的濕濡,在昏暗的房間里瞇起眼睛看了看,發出疑惑:“怎么這么粉?”
沈冽得到驚嘆,滿足又嬌俏地笑了,蹭蹭他:“當然是因為我天賦異稟,天生就是這種顏色。”
許小真不信,明顯和很久之前不一樣,剛想拆穿他是不是漂過了,沈冽就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顧延野不知道在門前站了多久,久到里面的聲音停息,到他掌心的血滴滴答答連串滾到地上,心臟從撕裂般的疼痛轉為麻木。
他才邁動僵硬的腿,走上前,敲門。
沈冽還摟著他哥溫存,聽到敲門聲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抓過褲子套上,去開門,倚在門框,志滿意得地問:“怎么了?”
門一開,里面濃烈的信息素伴隨著暖融融的甜香噴涌而出,幾乎能把人掀個踉蹌。
沈冽光裸的上半身肌肉線條美好,帶著幾絲鮮紅的抓痕,得意洋洋的狐媚子姿態,刺痛了顧延野的眼睛。
顧延野深吸一口氣,已經不知道生氣和傷心幾個字怎么寫,只是目光空洞地望著某一處,語氣麻木地說:“吃飯了。”
沈冽哦了一聲,把門甩上。
半個小時后,兩個人洗了澡,坐到餐桌邊兒上。
顧延野精心做了一桌豐盛的早餐,現在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在旁邊一直給許小真拆蟹肉,拌進粥里,夾菜,然后喝茶。
餐廳里除了沈冽時不時輕快的語氣,只有餐具碰撞傳來的細微清脆聲音。
早飯之后,顧延野和沈冽收了餐具,沈冽在廚房洗碗,顧延野擦擦手,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似的,問許小真:“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去買些對聯和窗花好不好?你喜歡這些,過年貼什么你說了算。”
許小真懶懶的,好不容易休假,不想和他逛街,捧著書坐到沙發上:“你自己去吧,我們一起出去容易被人認出來。”
顧延野牽強地勾了勾唇角,說了聲好。
他在地下商場挑選對聯和窗花,拍下照片詢問許小真哪個好。
許小真好一會兒才回復他:“隨便,你自己看著買吧。”
顧延野只好自己挑了些許小真可能會喜歡的款式,帶回去。
家里沒人,許小真和沈冽不知道去了哪兒,他一個人在沙發上坐到天黑,打開手機才看見沈冽發的動態,他和許小真在咖啡館,地上擺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沈冽從一開始就表明了態度,和許小真是站在一起的,所以他能和許小真毫不避諱地同進同出。
顧延野心頭一片索然,冷寂異常,反反復復看了照片上許小真柔和的側臉,然后保存,自己把對聯貼上了。
沒有背膠的對聯不好貼,不過好在這些年他自己貼慣了,熟能生巧。
家里被裝點的很熱鬧,但他卻覺得呼吸都帶著冰碴,只能坐在落地窗邊,看外面的燈火,等待許小真回來。
曾經施加給對方的痛苦,在多年之后,依舊千百倍的回旋到他身上。
陳奕松還在單方面冷戰,整整半年,連過年那天都沒發過消息,二月十四是他的生日,顧延野還大方慷慨地給對方送上了生日禮物,不過陳奕松一向沒有禮貌,連句謝謝都沒說。年后第二天,沈冽就因為工作原因回了一區。
顧延野的屈辱生活結束了,許小真暫時又只是他一個人的了。
正月初三還沒過,許小真就又忙了起來,他事情辦得好,聞從晟交給他的事情都處理的很妥帖,算得上一個好的走狗,于是聞從晟也向大家展露了自己對許小真的偏愛,帶著他在各種正式和非正式宴會上游走,連晉云深那種極其會奉承逢迎的人都自嘆不如。
許小真因此結識了不少黑色地帶的人物,他們和陳奕松那種橫跨黑白兩道的人不一樣,陳奕松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這些人為了錢,可以踐踏帝國法律,簡直可以稱之為窮兇極惡。
帝國禁毒嚴格,能夠通過提取的自然植物早已在這片土地上銷聲匿跡,進口風險大且成本高,所以四區不少化學研究所都在配合他們合成和提取高濃度的違禁品,沒有合作的研究所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如果有不配合,妄圖告發,就會以各種方式離奇離世。
聞從晟所得到的收益,很大一部分用來四下分贓,堵住所有人的口。
從上一任四區執行長李法因在位時,這種事就已經蔚然成風。
四區,表面看似一座經濟繁榮的科技之城,實則繁華之下滿是腥臭的污血。幾個并不顯赫的alpha和omega官員,為了利益和權力組成一個緊密聯結的小團體。
一個個癮君子腐爛的血肉,鑄就了這個團體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
他們身為帝國官員,卻能鋌而走險做出這種瘋狂的事情,許小真應該避開他們,最好不要產生一點瓜葛,早日離開這里才是最好的選擇。
摻和進去只有無窮無盡的危險和麻煩,一但事情暴露,整個四區都會掀起一場爆炸,甚至波及到整個帝國。
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最后,最大的可能是帝國為了顏面和穩定,將這件事壓下去,而他作為揭秘者,要面對無數的報復。
即便到最后顧延野能保住他,他也不會太好過,一生都要在戰戰兢兢中度過。
但許小真并不打算就此離開,他不僅要連根拔起這座毒窟,還有一個猜想需要證實。
他來到四區,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使然。
接下來的幾個月中,沈冽在三月二十八過完二十五歲生日,顧延野又在五月初五過完三十歲生日,時間走到六月初七,一個狂風大作的夜晚。
封鎖的地下室出逃了一個年輕的科學家,他花費十二個小時,利用自行車,電動車和雙腳,跨越五百多公里,滿身是血地倒在一區中央政府的大門前,用殘損的喉嚨吐出最后一句話,便暈了過去。
“有人要殺我們,是四區副執行官,許小真。”
中央調查團接到命令,火速前往四區。
一行人破門進入許小真的辦公室時,他正站在窗邊,為自己養育的蘭花澆水,看看黑壓壓的天氣,再看看面前一片身著制服的黑壓壓監察團,禮貌頷首:“你們好,麻煩稍等一下。”
他被監察團的人包圍著,或者說押送著更準確,走出辦公室。
大廳里站滿了不明所以的四區官員,靜默無聲看著許小真被他們帶走,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聞從晟正在其中,表情沉沉地看著他。
許小真在走出大門的前一刻,忽然回首,向他微微一笑。
第123章
許小真臨走時的笑容太輕, 太快,轉瞬即逝,快到聞從晟以為是自己年紀大了而出現的幻覺。
等他反應過來, 許小真已經被押解著進了那輛黑色的轎車。
聞從晟收回目光, 拍拍手, 疏散周圍的官員各自回到崗位上工作, 他并不慌張, 這樣的場面,他經歷過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像許小真這樣異想天開的孩子很多,都以為得到了他們的賞識和重用, 其實不過是隨時都可以推出去的擋箭牌而已。
每當出現風吹草動, 總要有人為他們的利益流血付出。
聞從晟其實也很好奇, 許小真犯了這么大的錯, 他背后的人到底會不會繼續保住他?
這都多少年了,養個小玩意早該膩了,對方要是真重視許小真, 許小真又何必在他們身邊搖尾乞憐?
不過如果那個人念在往日情分上執意要把人撈出來, 聞從晟也早有別的替罪羊。
沒人會和利益過不去,帝國有不少官員知道他們的勾當, 連總執行長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
加上這次,許小真應該是二進宮。
他被帶走時, 有不少圍觀群眾親眼目睹, 消息飛速傳遍帝國上下,一時間線上線下各大小報上都是他的名字和照片。
【震驚!四區副執行官因貪污鋃鐺入獄】
【神壇坍塌,屠龍少年終成龍!】
【究竟是道德的淪喪, 還是冤假錯案為人陷害?】
顧延野從車里出來,就被人狠狠掄了一拳。
他側身躲過, 反手抓住對方的胳膊,向后一扭,對方靈活地就著他的力氣扼住他的脖子,兩兩相對,顧延野才驚訝出聲:“陳奕松?”
他下意識松開手,陳奕松又抬手狠狠揮了一拳。
這次顧延野沒躲開,踉蹌兩步站定。
他一摸,嘴角掛了彩,牙齒磕破口腔,滿嘴的血腥味兒。
“人在你這邊,你怎么辦的事?他怎么又進去了?!”陳奕松抬手又要打,被顧延野攔下。
兩個人之間的火藥味都快炸開了。
“你他媽的跟我發什么神經?他不理你,逮個機會就跟我發瘋是不是?什么東西!他要是無緣無故進去,我比你還要急!”顧延野揪住他的衣領質問。
陳奕松一身漆黑,活脫脫跟死了老婆的鰥夫一樣沉悶,無心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鏡,擋住大半張臉,下巴尖削,墨鏡一摘下來,更顯憔悴。
一身慘白的膚色在如此裝扮的映襯下,幾乎白得要溢出來,太陽底下都發著青光。
顧延野知道陳奕松心里門清兒,是長久積壓的郁悶和怒火在許小真入獄后一瞬間傾瀉而出了,又悶又心疼,才跑過來找他撒氣。有時候,他們的這種心情,也只有彼此才能體會,真他爹的邪了門了。
兩個人心里都憋著一股氣,目光重新對視上的時候,二話不說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直到耗盡力氣,才氣喘吁吁停下來,怒視著對方。
陳奕松挪動下巨痛的身體,坐在座位上,顧延野去倒了兩杯水,一人一杯。
這間房子在許小真被帶走后,來人搜查了一遍,顧延野提前把不該出現的東西收拾了,等人走后再回來整理。
此刻到處亂糟糟一片,搜查隊和抄家一樣,能砸的都砸了,玻璃杯也碎成一片片躺在廚房的瓷磚上。
他精心打理了半年的愛巢被弄成這幅模樣,顧延野心里也甭提多上火,水還是用紙杯接的。
“他什么意思?”陳奕松喝了水,說話時候嗓子還有些啞,看樣也是火上得不輕,問顧延野,“還是不要插手嗎?”
“他的意思是這樣。”顧延野在抽屜里找了板消炎去火的藥片,扔給他幾個,自己也吞了幾個。
“你是死人嗎?這么危險的事情你也縱著他去做?要你干什么的?”
陳奕松罵他,顧延野踹了一腳茶幾:“他什么樣兒你自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哪次不是給他遞刀的,現在開始說我了?難不成換你你真就攔著他了?”
陳奕松別過頭去,吞了藥。
顧延野知道,他不知道。陳奕松心臟像點了把火,又酸又燎的,許小真每逢大事,有什么安排都不會和他說,偏偏顧延野哪次都知道。
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陳奕松早知道四區什么毛病,他家那個老畜生在的時候也進來分過食,到他這兒洗手不干,漸漸走白路的。
摻和進來的人越多,蛋糕就越不夠分,蛋糕越不夠就越要做大蛋糕,到時候得把整個帝國上下搞成個毒窟才能填滿胃口,不管是從危險程度還是可持續發展來說,早晚要出事。
他早有先見之明撤了手,只是他當年預料的要出事,現在竟然是出在許小真身上。
許小真來四區之前,他什么都沒吐露過,或許是殘存一點希望,許小真什么都不知道,就摻和不進來,結果還是這樣。
他有時候都想,干脆一狠心讓許小真死了算了,省得天天提心吊膽把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陳奕松這樣想了無數次,最后只是把紙杯放下,發泄一通后情緒平穩道:“我要他活著。錢,人手,我都有,如果他真的出事,你舍不下你的權力地位,告訴我,我帶他走。”
許小真把這件事捅到太陽底下,多少人都會要他的命,最壞的打算,就是把人救出來,遠走他國。
“我還沒那么窩囊,你拿我當什么?”顧延野冷冷瞥了他一眼并警告:“他走之前,讓你好好的,你對他很重要,你是聰明人,別太沖動。”
那句“你對他很重要”讓陳奕松徹底啞了火,心里不是滋味,不上不下的。
顧延野以為許小真很看重他,不過是因為孩子,孩子認他,沒孩子他什么都不是。
他們悶的不止是許小真會受苦,會遭受危險,更多的是,即便已經有這樣的權勢,竟然也無計可施,還要許小真身陷險境,像個廢物一樣干看著,只能偶爾給一點無關緊要的助力。
許小真向來不會讓他們的關系為別人所知,沈冽就不一樣了。
他能正大光明地走進警署,泫然欲泣,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地給許小真送一堆生活用品。
沈冽是個科研人員,最大的權力活動范圍就是研究院和議會,屬于社會地位高,清貴但沒什么實打實權力的那類人,他的面子還沒有大到能為許小真頂下這么大的罪責。
不過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像看一個傻子,許小真不僅涉嫌危害國家科研人才,還有販毒的嫌疑,現在還要講什么義氣硬貼上去,也真的不怕死的,被連累了都沒地方哭去。
許小真暫時被關押在中央警署的審訊室里,因為案件非同小可,四周密布看守,案件由總執行長景駐親自復雜審查。
因為目前沒有證據,所以許小真不能當做罪犯來對待,起居室里沒有監控,來探視他的人經過審查,也能給他送點東西進來。
晉云深這種趨利避害的人,出現在許小真面前的時候,許小真就知道是聞從晟派他來的。
“看在共事一場過的份兒上,來看看你,勸你有什么罪抓緊認了吧,到時候死得還能痛快一些,還有什么心愿?告訴我,我都會幫你完成,沈冽對你不錯,聽說你們兩個是異父異母的繼兄弟,當年你把被收養的機會主動送給了對方,他在你心里應該很重要吧。
怪可惜的,美麗的帝國之花,如果因為你的緣故凋零,你應該也不好受吧?”
晉云深的意思大概局勢聞從晟的意思。
許小真拍桌起身,怒視著他:“你威脅我?”
晉云深像是抓住了許小真的把柄,暗暗松了口氣:“這不叫威脅,我們這種人的命不值錢,你自己承認了,換家人安安穩穩多好。”
許小真冷笑:“你以為你的下場就會好嗎?他有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選你來見我?當然是因為把你和我掛上鉤,下次就有機會把你推出去了。我勸你當人,你偏要得意洋洋告訴我怎么當狗才是一條好狗,晉云深,自甘下賤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晉云深愕然,追問:“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也參與其中了,難道不知道其中水有多深?”
他心中有一瞬間的惶恐,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而生。
許小真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自己的性命和安危,這一切難道都是他自己刻意為之?
他心中卷起的驚濤駭浪幾乎將他淹沒,又聽到許小真平淡的聲音,問他:“你見過錢嗎?”
晉云深不明所以,難道還有人沒見過錢嗎?
“郵輪飄在海上,紅色和綠色的鈔票從頂層三十米高的露臺上往下密密麻麻的灑落,摻著碎鉆,落到旋轉大廳上,鈔票雨撒滿整十首圓舞曲;一發煙花二百萬,三百發,連續放四個小時,這些我都沒瞧得上,你以為一個屏風就能讓我甘心賣命嗎?”
晉云深聽著,好像鈔票鉆石雨和六個億的煙花已經呈現在他面前,紙醉金迷的場景讓他下意識屏起呼吸,憋得臉發紅,良久才看向許小真:“我不明白。”
如果有人愿意用這么多的錢砸他,捧他,他要什么沒有?至于這樣不要命?
為什么?為了可笑的理想嗎?
“人的想法,你不理解也很正常,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他要完了。”
“你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難道不怕他早做準備?許小真,你手也不干凈,你也會死!”晉云深搖擺了,如果許小真有把握把四區這座毒窟連根拔起,他到底要站在哪里,才能不被波及到?
他起身,憤怒地看著他:“你真是個麻煩精,非要弄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然后轉身離去。
許小真無所謂地扯扯嘴角,指尖在虛空打了一個小小的叉號。
沈冽,不好意思,堅強一點吧。
許小真的話原原本本傳到了聞從晟耳朵里,他有和晉云深一樣瞬間的驚愕,卻依舊不曾慌張,上下打點,動用關系。
像一臺腐朽流膿的機器,緩慢運轉起來。
當天晚上,沈冽被一群受害者的家屬綁架,與此同時,消息傳到了正在被審問的許小真耳朵里。
夏天,本就炎熱的審訊室里被開到四十度高溫。
許小真垂眸坐在椅子上,汗水浸濕了衣衫,黏膩膩地貼在身上。
“署長和總執行長大人不允許在審訊時對您用刑,但是天氣有些冷,不介意我們溫度再調高一些吧?”審訊員彬彬有禮地詢問,手上動作卻不含糊。
第124章
“你們想讓我承認什么?”許小真感到自己熱得近乎脫水, 許久,動了動干澀的唇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當然是你做了什么,就承認什么, 坦白從寬別牽連家人, ”審訊員依舊笑著, “有些熱是不是?”
說著拎起旁邊的冰水, 嘩啦一下澆在許小真身上。
一冷一熱的極端溫差下, 許小真的身體像被剝了皮一樣,火辣辣的疼。
這只是審訊時最低級的招數,多少不見血的還沒用在他身上。
許小真打進來就知道, 不受點苦根本沒法出去, 出去了也不好交代。
沈冽被綁架后, 外面的輿論風向撲朔迷離, 形成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不停地爭論碰撞。
有的說許小真是被人陷害的,他是個好人, 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另外一部分則是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把他打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明知道真相的官員也緘默不語, 不止怕引火燒身,更知道真相能引起山崩海嘯, 根本不是他們能承擔的。
政府形象崩塌, 群眾信任動搖,這對帝國穩定沒有好處。
收受過賄賂的官員罵許小真多事,有良知的官員頭痛。
他們可以私下里一個一個, 慢慢的處理罪魁禍首,但目前, 必須只能許小真一個人,或幾個無關緊要的官員,商人,把所有的罪名頂下,以穩定民心。
不管許小真是不是無辜的,政治是明里不見血的戰爭,必須有人為集體利益犧牲。
許小真一切關于四區的證詞都卡在了審訊員手里,沒法繼續向上呈遞,因為不管他怎么受刑,始終不肯改口,誰都不知道他手里掌握了多少證據,證據又在哪里。
與此同時,沈冽被綁架的消息插了翅膀傳遍大江南北,他手里還有一個關于第七帝國能源合作的材料項目,加之是內閣議員,非同小可。
無論是記者還是政府都在密切關心著這件事。
聞從晟只敢拿他威脅許小真,卻不敢真的要了沈冽的命,或是傷到他的腦子。
許小真油鹽不進,沈冽又不能真的動,情況陷入焦灼之際,沈冽被人救出來了……
人包裹著大衣,被軍方的人從倉庫中護送出來的時候,拉起的警戒線外,記者的長槍短炮拼命地往前遞,都在力爭頭條。
各大報刊是政府的喉舌,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但各種小報為了熱點連命都能不要。
那又怎樣?難道真的會把他們槍斃了不成?
沈冽抬眼看過去,皮膚慘白,臉頰上的擦傷已經結痂,看起來還是異常可怖。
人群中有個看起來纖細柔弱,被擠得東倒西歪的女記者舉著直播設備,咬著麥克,單手撐在警衛的肩上直接翻過警戒線,飛一樣跑過來,把嘴里的麥取下來遞到沈冽嘴邊。
“請問沈議員,對于這次的綁架事件你有何感想呢?”
情況發生得太快,所有人幾乎都沒反應過來,一向強壯的男記才是他們都重點防范對象,沒想到這個站都站不穩的女人還有這樣的身手。
他們怔了兩秒,急忙有人要將她拉出去。
混亂之中,又有無數人越過了警戒線。
沈冽依舊握住麥開口了:“是聞從晟,四區總執行長聞從晟的人綁架的我,不是遇害者家屬,他要以我威脅我哥,替他擔下一切罪行,不止是他,還有很多高官參與其中……”
他語速很快,聲音急切中帶著顫抖,眼眶里盈滿了淚水,鏡頭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臉上。
有人會犧牲這樣一張臉,只為了把自己拖入驚天漩渦中嗎?
沒有!!!
如果他是為了幫許小真脫罪而撒謊,那這個謊言足以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場面一時寂靜,所有人幾乎連呼吸都停頓了,緊接著警衛的呵斥驅趕和閃光燈一起迸發,混雜著人們的尖叫。
頭條!足以顛覆帝國的驚天頭條!
被她搶到了!
第一個采訪到他的記者手都在發抖,被拖了出去都沒反應過來,緊接著直播設備被關停。
質疑,猜測,議論,這次不僅僅是關于beta的人權問題,已經觸及了整個帝國民眾的生命安全。
政府發出通告,會盡快核實消息真偽,并含糊不清地暗示,沈議員在被綁架過程中可能出現了神志不清等癥狀,他的話有待商榷。
通告發出后,又陷入了兩難地步,核電站的合作,沈冽是材料項目的中心成員,團隊領隊,一個神志不清的人怎么能負責這么大的項目?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政府官員的公信力將會遭遇前所未有的打擊。
沈冽暫時被看管起來了。
無論輿論如何壓制,許小真的案件,只能直播公審,給所有民眾一個交代。
聞從晟渾身都開始發麻,立刻開始掃尾,清理自己參與過的證據,他的合作伙伴們,也紛紛撇清關系,做好了把責任推到他身上的打算。
他上下打點,力圖保全自己。
許小真在直播公審之前,終于迎來了屬于他最后的酷刑。
刺殺太明顯了,電擊會留下痕跡,只好把鋼錐從眼眶插入進大腦,進行攪動,完全損傷前額葉,讓他變成一個傻子,或者沖動暴力狂的瘋子,才是最不留痕跡的辦法。
腦葉白質切除術,一向臭名昭著的,用以治療精神病人的手術,曾經有過一時輝煌,但最終被發現經歷過手術的患者往往會變成白癡,對患者造成巨大的身體精神損傷。
一個白癡的話,怎么會有人相信?
沈冽并沒有把一切往好的方向推動。
手術器具一應俱全,醫生就位。
顧延野在距離許小真的一墻之隔,霍青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他即將開始的行為表示默許。
在他闖入羈押室之前,陳奕松拉住了顧延野:“再等等?”
他偷渡來一區,并坐在警署里的行為,簡直像肉骨頭在狗嘴里跳迪斯科。
把他捉拿歸案,中央警察署至少能充十年的任務量。
這簡直是一種瘋狂而愚蠢的極限挑戰,陳奕松覺得只有傻逼才會做。
顧延野指尖都發冷,根本冷靜不下來,甩開他的手:“你要看著他變傻子嗎?”
“有人要來了,很可能是許小真一直想見的人。”
“我沒你那么冷靜,他想見誰現在都不重要了,我要他好好的。”
陳奕松抿著唇,慘白的臉色都在泛著青,手指發顫:“等等。”
醫生和擺滿醫療器材的推車進入羈押室,消毒,束縛,整理……
一切就緒。
許小真被綁在椅子上,冰冷的酒精棉球在他眼眶打了個轉兒,擦拭,沙沙聲傳進他的耳膜。
醫生很沉默,戴著厚重的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許小真看著他,有些天真地問:“醫生,要給我處理傷口嗎?”
對方排空針管氣體的動作一顫,避開他的目光。
“還是因為我知道的東西觸碰到了帝國穩定的底線,要用一些方法讓我乖乖聽話呢?”
醫生終于抬眼,深沉地看著他:“你現在想改口也晚了,他們不放心你,不會太疼,大腦沒有疼痛感受器,我也會給你打足劑量麻藥。”
許小真很配合,安安靜靜睜著棕色的眼睛看著他,很明亮清澈,順從得好像要從事一場對他有益的手術。
長針從內眼角緩緩扎進去,到達一定位置后,停頓,注射。
許小真好像都能感受到藥水在他眼球附近滋滋作響的聲音,腦子要進水了,可能一會兒連腦子都要沒有了。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醫生手一抖,把針抽出來,皺了皺眉。
這種精神狀態,不做手術可能都是瘋的。
但他沒有多話,按照要求,雙眼都注射了麻藥,略等片刻,麻藥起效,他按了按許小真的眼睛,問他有沒有感覺。
很麻木,許小真搖了搖頭……
醫生轉身,將三厘米粗的冰錐式手術器械再次消毒,重新走向他,撐擴開他的眼皮,從斜下方逐漸貼近他的眼球。
許小真被綁在兩側的手這時才緩緩開始握緊。
顧延野的手已經按在門把手上,在他下壓沖出去的前一秒,走廊中響起了近在咫尺的穩健腳步聲。
他動作一頓,陳奕松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腳步聲停在隔壁房間,門被推開了。
透過沈冽給的秘形監控設備,他們看到有人出現在了羈押室,他背對著監視器,一身制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略帶幾絲白發,步伐從容而優雅。
在刺入的前一瞬,對方擺了擺手,示意醫生后退:“好了,到此為止吧,你的手術完成了。”
鋼錐從許小真眼球上挪開,醫生恭敬地低著頭,收拾了東西退出羈押室。
男人走過去,摸了摸許小真的臉,語氣溫和,卻隱隱帶著上位者的壓迫感:“好孩子,真會給我找麻煩,不過很高興你能堅持到今天。”
許小真笑了笑,真誠道:“謝謝您。”
“我很想知道到底誰是你的靠山,不過太遺憾了,在你變成傻子的前一秒,他竟然都沒有出現。是誰?易徽還是顧延野?還是那個癱瘓在床的顧川?”
“大人,我已經成為一個大麻煩,沒人會要我了。”許小真嘆氣,卻并未透露任何消息。
不過這都不重要,對方放棄了許小真。
男人上前,解開了許小真手腕上的束縛帶:“愿意和我一起改變帝國的現狀,成為一個英雄嗎?”
許小真伸出手:“樂意效命,總執行官大人。”
顧延野,陳奕松,沈冽,沒有一個人出現,謝天謝地,真不容易,他等魚上鉤等好久了。
第125章
清晨八點, 第一縷從東方緩慢升起的日光,灑落在政府大樓最高處懸掛的帝國國徽上,這場帝國矚目的公審案正式拉開帷幕。
自沈冽被營救出那天開始, 整個帝國上下的民用對外網絡和通信都被切斷。
這次, 第三帝國的丑聞, 被幾條爆炸性的國際合作新聞掩蓋, 算是圍魏救趙的手段之一。
官網崩了又崩, 直播鏈接丟失好幾次,終于在技術人員加班加點的搶修下,在上午九點恢復正常。
直播間一直處于禁言狀態, 各大網絡平臺上一但出現關于此事的帖子, 也會即刻封刪, 就連各種通訊軟件都會提取關鍵詞進行屏蔽炸號。
這次公審純靠所有人的口口相傳和代號交流, 訪問量也愣是造成了系統崩潰,熱度可見一斑。
九點半,設備對準訴訟席, 上下左右調試轉動, 黑金色的法庭沉悶肅穆,被投影技術掃描投射, 所有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層陰翳,忐忑起結果。
政府早已在中下等公民中失去信譽, 又因去年損害了分化者的利益而導致上層公民對其產生不滿, 現在幾乎里外都不討好。
一個失去公信力的政府,一旦出現任何丑聞,無論調查結果怎樣, 大家心里都不會信服。
鏡頭晃了晃,最終停留在座位上身形單薄的男人臉上。
許小真頭發有些長了, 不大利落地垂在肩上,臉上慘白,雙頰凹陷,搭在桌面的手血管走向明晰,呈現淡淡的青色,一只眼球充血紅腫,表情有些麻木。
穩了!
聞從晟不急不慢,和所有民眾一樣觀看起這場審判,甚至還頗有閑情逸致的為自己點了支雪茄。
煙草點燃后徐徐升起的煙霧模糊了他得意的眉眼,他指尖輕彈,瞥過窗外遠處荷槍實彈的帝國軍人。
賤民永遠是賤民,身份不會因為做了官員而改變,不過是更高級一點的墊腳石和養料罷了。
不過第三帝國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政府解決了麻煩,騰出手來就得料理他,他背后沒有強勢的家族作為依仗,得及早收拾東西跑路。
審判席上,總審判長位居中央,兩側分別是副審判長和記錄員,下面烏泱泱的陪審團安靜列坐。
許小真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大好,支持他的民眾懷疑他在監禁中遭受了虐待,更擔心以他現在的狀態,能不能條理清晰地講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并拿出有力證據。
在宣布正式開庭后,許小真死水一樣的眼神才出現些許波動。
他從來不會只做一手準備,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并做兩手準備,才是永不翻船的秘訣。
如果總執行長景駐沒有出現,霍青遠應該會在冰錐刺進他眼眶之后,尚未刺破他大腦之前,帶著調查令出現,并向外界透露他遭遇刺殺以及險些被人暗害的消息。
不是霍青遠也會是顧延野他們。
許小真假設過各種方式,如果他還想繼續留在第三帝國,或者活著,更甚至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只有借一個引線,把自己送進監獄,再循序漸進引爆秘聞的做法合適。
事情既不能是他主動捅出去的,也不能是他主動提供的證據,否則為了集體利益和政府公信力,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他。
即便僥幸不死,今后也沒有任何晉升的可能,更甚至會被逐漸邊緣化。整個政府上下都會恨死他,恨他不知輕重毫無大局觀。
有時候所謂的大局,就是用一張白布,將所有腐爛遮蓋,以粉飾太平。
現在,無論是景駐的出現,還是霍青遠的出現,他就變成了個接受了總警署密令,配合警方臥底,調查四區販毒案的普通官員。在收集證據過程中,試圖保下所有即將被殘害的科研人員,卻不幸被卷入其中,證據還未來得及呈交中央政府。
顧延野在半年前讓霍青遠給他開調查令,原本該死卻全部未死的人,他身上的傷就是最好證據。
總而言之,他是個忠于帝國,老實本分,又弱小可憐的人,甚至他還在遮掩這樁丑聞。
如果不是罪魁禍首狗急跳墻,在警署和政府聯合運作把他放出來之前殺人越貨,綁架了沈冽,更甚至殺人滅口,事情根本不會走到全民皆知的地步。
他這種純良的官員,又有什么錯呢?
身體受一點苦而已,他能接受。
證據一式兩份,分別封存在曾經有人出逃的地下室,聞從晟送給他的屏風中,第一個地方最危險卻也最安全,第二個要拆開整座屏風才能發現,從他的背景和資產來看,那么昂貴的東西,大概誰都會覺得他舍不得。
人證則是出現在聞從晟暗殺名單里的科研人員,以及作為他內應的甜甜,另外霍青遠也算一個。
證據放出來的一瞬間,聞從晟瞬間面若金紙,蹭地一下站起身。
緊接著他的住所發生了巨大的爆炸,守在建筑內圍的一小隊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救護車抬進抬出,整座別墅都淹沒在沖天的火光之中。
連著三天,所有頭條都是關于這場大火,都在猜測聞從晟到底還活沒活著,是畏罪自裁還是遭人暗殺?
證據中提到他的相關人員,暫時看管審問,最終結果還要等政府通報。
不過在一系列鐵證之下,基本可以斷定確有其事。
在大火后的第七天,軍方在“熱心群眾”的配合下,軍方在一條走私港口逮捕了準備偷渡出國的聞從晟。
聞從晟像條過街老鼠,灰溜溜裹著一件黑色的外套,口罩,墨鏡,鴨舌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佝僂著腰,愣是被人從走私船上抓了下來,押送著穿過人群。
熱心市民陳先生并不愿意接受采訪,于是由帝國元帥親自為他頒發了錦旗。
半個月后,調查結果連同一年前霍青遠秘密下發的調查公文一起公布于眾,聞從晟等相關涉案人員沒收全部違法所得,處以槍決。許小真被宣判無罪,接受一等英雄勛章,并授以功績爵位,也是自帝國存在開始唯一一位獲子爵的低等公民。
那日陽光燦爛,警署門前,新上任的女王笑容優雅,親自迎接,警戒線外擠滿了記者和圍觀群眾,熱情不亞于易徽繼位大典那日。
他們在外面歡呼著,拼命招手,叫許小真的名字,向他的方向投擲鮮花,這一刻無關公民等級貴賤,他以一己之力破除了長久深埋在第三帝國的毒瘤,同樣獲得加封的還有霍青遠。
女王走近,在記者和民眾的注視下為他佩戴勛章,許小真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目光落在女王易徽領口佩戴的徽章。
一共兩枚,王室的太陽徽章在帝國荊棘薔薇徽章之上,在珍珠和寶石的環繞之下并不明顯。
他目光在兩枚徽章上略作停頓,越過易徽,落在她身后親王易崢身上。
易崢眼神低垂,老實本分,只按照規定,佩戴了帝國徽章。
王位之爭在三個月前落下帷幕,最終以王儲易徽勝利,成為新王而告終,她過于強硬張揚的性格依舊不為權貴所喜愛,他們并沒有放棄扶持她弟弟易崢的想法。
這是她除了繼任之外第一次參與的重大活動,意義可見一斑。
許小真垂眸略彎下腰,接受女王為他遞來的花圈。
儀式結束后,許小真暫且在政府為他準備的公寓修養身體,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他擋回了許多權貴和官員的拜訪,飛快寫完了述職報告,在當天傍晚親自呈拜女王陛下,略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起身離開。
許小真算得上帝國炙手可熱的新貴,總執行長景駐對他表現出了莫大的贊許和青睞,就連元帥顧延野也親自登門拜訪。
顧延野握住他的手,主動進行了擁抱。
兩人的會面使得十幾年前早已被拋之腦后的秘聞又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風波。
不過當年的人也都記不太清了,流傳最廣的版本無非是兩人有過一段風流軼事,最后許小真卻投入了老元帥,也就是顧延野父親的懷抱。
有些尷尬,但也著實刺激,大家試圖在這對舊情人臉上找到一絲一毫情緒的變動,未果,好似只是出于禮貌性的接觸,他們早已放下過去種種,當真令人失望。
越是在風口浪尖,就越要謹慎。
顧延野和陳奕松都自覺和他保持距離,尤其是陳奕松,他只在商會酒會召開時,以代表的身和許小真見了一面,克制而冷淡地打了個招呼。
景駐站定在許小真身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許小真看陳奕松離開的方向:“這個人,你要小心一些,他不止在明處做生意,聞從晟被抓捕的走私航線就是他名下的,很多時候,我們選擇與這種人共生,你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許小真謙恭地點頭,惹得景駐發笑,像對待一個親切小輩一樣,揉了揉許小真的頭發。
至于沈冽,他和許小真的關系這下幾乎搞得舉世皆知,他可以毫不避諱地大搖大擺出入許小真的住所,只不過他沒有,還是許小真陀螺一樣交際后主動去探望的他。
沈冽家里的鏡子都被遮了起來,他不敢給他哥看自己的臉,就別過頭,哀求:“等好了再來吧,哥哥。”
他臉上的傷口早就結痂脫落,只留下猩紅的疤痕,要每周進行激光治療,大概半年才能淡化到肉眼看不出的水平。
對沈冽這種愛美的人來說,簡直不亞于極刑。
許小真摸摸他的腦袋,把他的臉掰過來,看了看,皺眉問:“怎么這么不小心,怎么搞的?”
沈冽不說,只反問他:“哥,我變成這個樣子,好丑,你現在看到我是不是都覺得惡心?你走吧,我別丑到你了。”他咬著唇吧嗒吧嗒掉眼淚,倔強地用完好的那邊臉對著許小真,看得人心口發燙。
“阿冽在哥哥心里永遠最好看,”許小真輕輕親了一下他的傷口,“哥陪著你。”
沈冽的代價,這次著實付出的有些大了。
聽到這話,沈冽終于破涕為笑,可眉眼里還是不安和敏感,低著頭,小心翼翼抱住他哥的腰:“那去新家住好不好?我上次送給哥哥的新家?”
如果有一個地方需要在這次事件中受傷,那沈冽希望是臉。
他的臉和身體是留住哥的工具,花哨精致的衣服是它們的精美包裝,哥覺得他的臉很重要,那它該漂亮完美的時候要漂亮,該殘損的時候要殘損。
第126章
沈冽臉上的傷痕像是在粗糙地面被拖拽形成都, 從顴骨到下頜,有拳頭那么大,近乎占據了右邊整張臉。
疤痕剝脫后猩紅猙獰, 紅得像新鮮切割的牛肉。
尤其與他另一半臉頰的精致完美對比, 形成了極其強烈的沖擊。
平常人臉上受了這么重的傷都是難以接受的打擊, 何況他有原本有這么一張漂亮臉蛋。
他因傷避而不出, 許小真和他的關系近乎昭告天下, 所以搬來和他同住,安撫他的心情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還是許小真收到禮物后第一次來這間房子。
位于一區中環,兩層的小樓, 白墻黛瓦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藤蔓植物, 開出白的, 黃的各色小花。
院子前有一汪小小的池塘, 栽種睡蓮,魚兒在水中游弋,兩側栽了幾株石榴樹, 正值初秋, 石榴即將成熟,紅彤彤地掛在枝頭。
從小院的精致布局就能看出主人對這個家頗為用心。
許小真早已淹沒在記憶深處, 關于家的幻想在此刻重新清晰。
沈冽一病就病得很重,可他又總是生病, 上一秒閉上眼睛, 下一秒可能就再也睜不開。
許小真用冷酒搓他的脖頸,腋下,和他搭話。
沈冽強撐著精神應和, 問他:“哥,我們什么時候能有錢啊?”
“是因為有什么想要的嗎?”許小真搓完了酒, 抱住他。
沈冽虛弱地笑笑,依賴地看著許小真的臉:“想買一間房子,和哥有一個家,家里就我們兩個,不要別人,我們兩個一起過一輩子。 ”
門前是一條公路,來往車輛揚起的紛紛塵土像深冬的冷氣一樣無孔不入,衣物和人都被熏得灰突突,像從地里挖出來的叫花雞。
所以他們想要一間有院子,有花草樹木和池塘,遠離公路的家……
到后來,每次沈冽生病,兄弟兩個都會幻想為了有錢了,要布置一個怎樣的家,漸漸的,這個“家”就在他們的口中有了形狀。
即使依照現在的眼光來看,無疑有些老土落后,但許小真走片刻進后依舊恍惚 。
好像所有的偏執和怨念都在此刻扭曲破碎,時光退回他的童年,他走入了曾經和沈冽編織的美夢中。
沈冽在客廳擺弄唱片,指尖摁著它轉了一圈,看著它自己慢悠悠轉回去,再按住,朝著反方向旋轉。
在看到許小真的一刻,他下意識露出一抹笑容,旋即一頓,扭過頭,把受傷的半邊臉藏起來。
許小真淬煉得冷硬的心,在此情此景下不可思議的軟化,回轉,主動走過去。
沈冽知道這樣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或許只有一年,兩年,他哥永遠不會只和他一個人就這樣生活下去。
但也沒關系,只要哥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就好。
相較于另外兩個人,他永遠能光明正大站在哥的身邊。
顧延野和陳奕松都寄來了很多東西,大多是給許小真的補品,療養眼睛的藥水,維生素,還有一小部分是給沈冽的祛疤藥膏和貼布。
沈冽將此歸結為,他們怕許小真對著他這張臉鬧心。
好大度的兩個嫂子。
家里沒有鏡子,沈冽把藥膏給許小真,巴巴的請許小真幫他涂。
他側著身,低頭時候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脖頸,領口的鎖骨若隱若現,示弱而溫軟的樣子很惹人憐愛。
許小真洗干凈手,把透明的藥膏擠在手指上,輕柔均勻地涂抹在他的疤痕上,溫聲安慰:“不用太擔心,好多了,時間久了早晚會好的。”
冰冷的藥膏帶著許小真手指的溫度,劃過受傷皮膚時傳來微弱的癢。
沈冽嗯了一聲,湊過來,和他越貼越近,近到纖長的睫毛撲閃的弧度,連許小真那種眼神都能清晰可見。
他歪過頭,輕輕在許小真嘴角啄一下,許小真下意識要躲,卻因沈冽失落難堪的眼神停了下來,主動親了親他。
沈冽明亮的眸中劃過一絲歡快,或許是為了哥哥沒有嫌棄他。
他輕輕喘著氣,甜蜜的呼吸交纏,喉嚨里發出像小狗一般微弱且委屈的嗚咽:“我以為哥因為我變丑了,所以不愿意親我了。”
“沒有的事。”許小真否認。
沈冽得寸進尺,把許小真鼻梁上的無邊框眼鏡摘下來,放到一邊,摟著他的腰,一遍一遍親,拱在他懷里,濕熱的唇齒細細研磨他脖頸的皮膚,發出嘆息:“哥哥好好吃,好香。”
許小真喘息愈發急促,感覺到皮膚上沾了些微涼的膏體,忍不住偏頭,輕輕推他:“藥膏都弄我身上了。”
沈冽把頭抬起來,將他抱到床上,半跪在地上可憐請求:“那哥你吃一吃我,就不會把藥膏弄到你身上了。”
他解開居家服的衣扣,扔掉上衣,許小真才看見他里面用一條淡紫色的輕紗從脖頸到腰腹松散纏繞了三圈,最后打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分明漂亮的腹肌在下面若隱若現,殷切看著他的時候,像個被包裹的漂亮禮物。
許小真有些為難。
沈冽為此黯然傷神:“其實不嫌棄都是假的吧……我現在已經沒有可以讓哥哥喜歡的地方了……”
許小真握住他的手,明知道他的話有扮可憐的成分,依舊受不了有人這樣和他說話。
沈冽漫上喜色,拉著許小真的手,解開了那只蝴蝶結,頃刻間本就松散的輕紗滑落,完全堆疊到地上,像許小真拆開了屬于自己的禮物。
即便這個禮物有些殘損,可禮物可憐可愛的樣子還是讓人心疼心動。
顧延野說他是個勾引人的狐貍精,這話果然不假。
沈冽溫順地仰躺在床上,任由他哥胡亂甚至有些敷衍的把吻落在他的身體上,可憐地求他哥接納他。
許小真一會兒就沒了力氣,這個姿勢太深,被塞得滿滿的倒在他身上,捂著略微凸起的小腹,咬著下唇,渾身濕漉漉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沈冽喜歡他哥主動,可以急切一些,也可以不管不顧一些,這樣會顯得哥哥很愛他,是哥哥主動索求他,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他握住哥哥的腰,在哥哥緋紅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癡迷病態地贊嘆:“媽媽好美,媽媽給小冽喂奶好不好?”
這個被嚴令禁止的稱呼又在不合時宜冒了出來,許小真從頭發絲兒開始發麻,身體緊繃,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埋在他胸口的沈冽卻因為他的緊繃麻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狠狠地提起他的腰放落數次,抬起頭,捧住已經失神的哥哥:“忘記了,媽媽沒有奶水,如果我是媽媽的親生小孩該多好?從媽媽的肚子里生出來,吃媽媽的奶水長大,再和媽媽這樣結合在一起,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媽媽會不會給我再生一個弟弟妹妹?
不可以!媽媽只能有我這一個小孩。”
許小真軟塌塌地癱著,聽他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想死的心情一波又一波襲來,可是沒有力氣張口反駁。
沈冽的惡劣在于他總是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那些常人難以接受的話語,又在許小真生氣的時候可憐巴巴哀求,用盡手段挽留,連最后一點尊嚴和臉面都不要。
明明保證下不為例,卻總是在某一瞬間故態復萌。
許小真拿他沒有什么辦法,對著他那張帶有疤痕的臉,還有可憐的神態,只好把自己當作聾子。
不過沈冽過于會撒嬌賣乖,哄得他到底聽進去一些,久而久之竟然習慣了。
在這間充滿了童年幻想的溫暖住所里,背德的刺激被放大數倍,簡直有種駭人聽聞的出格。
許小真終于接到了新的就任書,可能是景駐的手段高明,也可能是那位新任女王的野心驅使,他借著功勛破格擔任了總監察署副署長,于一周后正式就任。
總監察長年邁,身體孱弱,已經不大理事,最多三年就會卸任。
他受任之前,景駐就主動帶著他在各種宴會和活動上頻頻露面,所以許小真現在不僅有個強力的靠山,還有一個即將卸任的上司,可謂前途無量。
即便是一個高等級的alpha,都少在三十二歲取得這樣的成績,他不可謂不耀眼,想要和他結識的人熙來攘往,他也順理成章應該和陳奕松,顧延野這種人有了深入接觸的機會。
偶爾的會面因此不至于顯得太過扎眼。
在許小真看似春風得意之際,陳奕松遞了一封信給他——120013:遠離景駐。
“那天沈冽被解救時,第一個沖破包圍圈的記者不是我們的人,我不確定是意外還是人為。”陳奕松公事公辦說著,皺了皺眉,解下大衣的扣子,披在他身上。
許小真縮在他的風衣里,接過信,沒有流露出任何震驚的表情,把信折了三折放起來,抬眸打量了陳奕松一眼:“你瘦了。”
陳奕松神色微動,別過頭,不發一言,冰冷的月光在他臉上折射出清癯遒勁的弧度,化開了幾分原本的秾艷。
許小真嘆氣,上前環住他勁瘦的腰肢。
陳奕松不為所動,既沒有推開也也沒有回抱。
“好好照顧自己。”許小真拍拍他的后背,松手,后退半步,卻被對方緊緊勒在懷里,好像要把他嵌進骨血里。
陳奕松下巴在他發頂蹭了蹭,聲音低啞:“許小真,孩子想你了,有空回家看看吧。”
第127章
陳奕松有時候想許小真死, 他再去死,這樣干干凈凈一了百了。
可那天他看見許小真孤孤單單坐在審判席位上,右眼因為被冰錐刺入導致的紅腫, 幾乎每說一個字, 就要眨一下眼睛, 淚珠不自覺就被擠了出來。
只是這樣, 陳奕松就已經覺得無法忍受, 怒氣和疼痛從心肝脾臟一起滾燙的翻涌上來,“轟“”的一下,將他的大腦點燃。
許小真可以不愛他, 可以利用他, 可以惡意的對待他, 無論什么方式, 任何都可以,但許小真不可以受傷或者死去。
聞從晟被抓捕之前,顧延野等了他三個小時, 毒品混合著高濃度火堿和污水, 從鼻腔灌進聞從晟胃部,一共兩千毫升。
他的腸胃被灼燒腐蝕, 每日吐血不止,更無法喝水進食, 慘叫聲響徹整座監獄, 腎上腺素和止血針維持著他痛不欲生地活到了槍斃執行那天。
凡是見過聞從晟慘狀的人,都不由得汗毛倒立,連做幾天噩夢, 幾乎無法相信世上還有心腸這么歹毒的人,能使出這種酷刑。
不過如果每個突破人類道德底線的犯罪分子都能在槍斃前體驗這種痛苦, 那的確是一大解恨的快事。
陳奕松對許小真的愛超過了他的自尊和自愛,所以在時隔一年半后,他輕易地原諒了許小真,并且依舊愛著對方。
許小真不喜歡矯情的男人,連沈冽那種小孩都不大用哄,陳奕松都一把年紀了。
要是哪個拿喬他都得哄,那就整天什么都不用做了,像打地鼠一樣摁下這個浮起那個,一輩子就過去了。
何況他這輩子對伴侶的耐心,都用在八百年前的顧延野身上了。
陳奕松懂事,他不妨給點安慰,踮起腳尖,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會回去的。”
陳奕松有他這句話就覺得足夠。
他臨走時又送了些藥,更多給許小真的,還有一些給沈冽祛疤用,不能讓沈冽總頂著那張臉在許小真面前亂晃,太容易引起許小真的愧疚了。
許小真斷掉的手指做了手術,但冬天還是會隱隱作痛,所以有些能緩解疼痛。
陳奕松把他的手揣在懷里捂了一會兒,怎么都捂不熱,于是忍不住想,如果沒有曾經那樣的開始,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他能裝成許小真喜歡的樣子,裝一輩子也行。
可是流水不能向西,就像人生不能重來,也像許小真斷過的手指,不管多少次手術,都無法復原。
他和許小真中間,隔著一個糟糕至極的開始。
陳奕松沒在這兒待多久,沈冽就喊自己臉疼,他沒得跟沈冽爭這個,識趣地離開了。
……
許小真的新工作還算順利,更多時候,他作為景駐的一桿槍存在,景駐指哪兒他打哪兒。
得罪人毋庸置疑,經他手入獄的,大多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官員,有alpha也有omega,他原本積累起的還算好的名聲在整個上流社會敗壞得差不多了。
不過他不在意,既然有證據證明對方的行為存在違法違憲,那也應該得到相應的懲罰。
依照景駐的意思,即社會階級過于分明,導致階級矛盾愈發尖銳,長此以往國家很快就會滅亡。
從某些方面來說,景駐是個有長遠目光并較為理智的人。并沒有其他高等公民只顧自己享受,毫不在意國家未來的狹隘。
或許并非狹隘,而是積攢了足夠財富后,帝國衰弱還是富強,與他們存亡的關系并不大。
“許小真!你不過是一條狗!天生下賤的東西!一個十八等賤民,有什么資格對我們指手畫腳?!我呸!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命!早晚有你死無全尸的一天!”
駱文應這個原本風風光光的教育署署長,被羈押入獄那天,他幾乎要把許小真祖宗十八代都罵出來,啐出的口水噴在許小真臉上。
眾目睽睽之下,許小真淡然地掏出手絹,擦了把臉,已經習慣了。
“死無全尸也是我罪有應得,不勞您費心,您與其操心我,不如安心上路。”許小真客客氣氣地請他上車,眾目睽睽下毫不動怒。
駱文應的叫罵聲還在繼續,悶在鋼化玻璃中,隱隱透出幾絲聲嘶力竭的微弱掙扎。
許小真被罵是走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了,索性他還能做個走狗。
景駐要見他,許小真親自送了幾分檔案前往中央政府。
一進門,景駐就夸贊他事情做得不錯。
“您謬贊了。”許小真微微頷首。
景駐笑著,眼角幾道綿長的皺紋向后扯著,擠出欣賞的溫和:“你也辛苦了,但是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早晚有一天,帝國會因為你的努力大大改變,屆時,人們會懂你的苦心,你會成為整個帝國的英雄。
好孩子,你知道,我一直很中意你,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接班人。”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的座椅。
沒有人面對這樣的場景絲毫不激動。
帝國總執行長官,政府最高行政長官,帝國首腦,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
即便許小真能坐到總監察長的位置,與景駐都同屬一級官員,但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其相提并論。
成為總執行長,成為整個帝國的英雄,永遠的改變自己的命運,掌握著國家的未來,簡直像做夢一樣。
無論是最危急時刻的扶持知遇之恩,還是此刻對他的看重和承諾,都足以令人銘記終生,為他肝腦涂地。
景駐溫和地撫了撫許小真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很是慈愛:“我一直想改變帝國的現狀,但時間來不及了,恰好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了希望。
我沒有孩子,一直將你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來看待,恰好你也父母雙亡,如果不嫌棄,可以稱呼我一聲父親。”
他既然已經這樣說,許小真拒絕豈不是顯得不知好歹?
于是立即感激涕零地跪下,喚了他一聲父親。
景駐將他扶起,悉心叮囑了一番,然后送出了門。
與此同時,隨著他與景駐的往來逐漸密切,來自120013的信件他逐漸變得頻繁,對方似乎十分急切,用盡一切辦法要挑撥他與景駐的關系。
可是許小真一味冷淡處理,甚至和景駐的交往變本加厲,壓根兒沒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
對方在某一天忽然斷了聯絡,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從聯絡地轉移時,一行人被圍堵了個正著。
120013這個地址上的人,或者說這個位置的一群人,非常警惕,在一開始許小真主動向他們試探著投出橄欖枝時,他們一直按兵不動,像蝸牛一樣縮在殼里。
許小真入獄的那段時間,陳奕松說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在暗處游動。
突破防線的記者,采訪的迅速發酵,無從屬IP關于他的正向言論,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就如曾經多起有組織有預謀的暴亂,還有他組織用于學校建設的捐款,未經太多宣傳就已經有無數匿名人士投入了善款。
許小真入獄的圈套,除了作用于景駐,還有120013這類人。
引蛇出洞,欲擒故縱。
許小真和景駐的交往從密令他們警鈴大作,心急如焚的提醒失去了分寸,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暴露的時候,早就掉進了陷阱。
男男女女被圍堵在露天停車場中央,一雙雙雪亮的眼眸帶著困獸般的尖銳和警惕。
滴滴答答——
輕快的雨組成一組曼妙的午夜樂曲,究竟是屠夫閘刀落下前以樂寫哀的葬禮進行曲,還是勝利曙光前的號角,在許小真撐著傘,從暗處緩緩走來時,一切才有了分曉。
“120013,晚上好。”他笑了笑,眉眼彎彎。
120013們緊繃的眉眼有了一絲的震驚。
為首的男人瘦削,佝僂,干枯,薄薄一片的唇慘白,長臉,鼻梁上架著酒瓶底厚的黑框圓鏡,眼睛穿過鏡片,變成可笑的花生粒大小。
他抿著嘴巴,渾身繃成只瀕死的蝦,自知掙扎無用,伸出手握向許小真遞來的手,自我介紹:“楊果,久仰大名,許監察官。”
一行人捧著東西,一步三回頭回了老樓辦公室,只有楊果跟隨許小真上了車,兩個人面對面。
楊果警惕盯著許小真,許小真則是給他倒了杯熱茶。
“停止和景駐的交往,否則你會重蹈覆轍。”楊果鄭重地警告他。
剩下的話還未來得及張口,許小真已經擺了擺手,換了話題:“能說說你們是什么時候存在,這些年還做過什么嗎?我對這些比較感興趣,見你們一面真不容易,下次再有機會問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楊果神色郁郁,花生大小的眼睛面對許小真時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正如他們一開始的理想而言,許小真是個好人,該是他們的親友,伙伴,但他與虎謀皮不擇手段的行徑,又與他們的處事背道而馳,無法與之共處。
楊果思索了一番,終于道:“我們這類人,從平等逐漸開始消失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或許第一個我們不叫啟明,也不是120013,但理想信念和行為始終都是一樣的,為了人類平等事業而奮斗。”
第128章
在六十年前分化之初, 分化者身體上的優勢展現之前,劣勢就已經展露無遺。
alpha有易感期,omega有發情期, 極其不穩定的信息素令他們的身體飽受煎熬, 生活痛苦異常, 而針對信息素的藥物還處于研發階段。
分化原因更是眾說紛紜, 還有神學者稱他們為神罰者。
因此在當時的社會, 不少未分化者對分化者避之不及,甚至流行著一種排擠鄙夷的風氣,就連企業招聘很多情況下也選擇避開分化者。
政府為了維護分化者的利益和人權, 在政策上對他們提供優待, 由政府主動承擔昂貴的信息素藥物, 以幫助他們更好的融入社會, 消除偏見,減輕負擔。
但逐漸的,分化者身體和頭腦的優勢顯露, 又因為得到了政策的扶持, 一批人很快擁有了極大的話語權。
社會形式在近二十年發生飛速逆轉,alpha和omega占據上位, 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斷排擠beta, 將beta邊緣化。
此時再想收回一切對于分化者的優待政策, 已然來不及。
當矛盾和沖突出現的時候,人類的良心就會接受拷問,自然有人挺身而出, 尋找出路。
啟明歷經十八年,已經是這個組織的第七代, 他們中有醫生,有黑客,有收銀員,也有教師……
“以政府的標準來看,我們是邪惡組織,是使社會動蕩,人心不安的禍源之一,”楊果攤手“現在要怎么樣?把我們抓起來,去邀功?那恭喜你,要再一次成為這個國家的英雄了,真風光啊,許監察。”
楊果語氣平平,好像不管發生什么,都能坦然面對,或者說在他選擇走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在某一日赴死的準備。
許小真指甲在桌板上無節奏地輕微敲動,想起很多年前,天空飄落的傳單,被糖果墜著落到他的手里。
那是據說為某“邪惡組織”給孩子投下的糖衣炮彈。
“帝國有不止你們一個組織,為什么你們看起來似乎從未進行過聯絡合作?”
“因為無法互相相信,第一代啟明有六十三個人,到我們這兒,只剩下六人,這是輕信他人的代價。”說到此處,楊果語氣才產生幅度輕微的顫動,只是并不易察覺。
他的表情和眼神依舊木訥,如果許小真此刻探聽他的心跳,恐怕也難以覺察到任何加速。
配合著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厚重的眼鏡片,碩大熱血漫主人公頭像印在衛衣上,雜亂偏長的頭發,一切寡淡如水,好像背上挎包就要去參加漫展的死宅。
任誰都難以想象他是啟明第七代的首領,掌握著一個“邪惡組織”。
“無法信任他人,為什么愿意屢次提醒我?我們從未見過,甚至關于我的評價毀譽參半,就帝國上下的傳言來講,我應該是個為了向上攀爬不擇手段的人,只是因為魏如觀?”
楊果不要熱茶,而是喝了半杯汽水:“你不必試探我,就是因為魏先生,沒有別人,他是啟明的第一任首領,以你現在的級別,要取到關于他的檔案不是難事……”
許小真很誠實地搖頭:“他的檔案已經遺失,甚至出生檔案,學籍也被抹掉了,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楊果臉色猛然一變,直勾勾看著許小真,大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怎么會?你在套我的話?”
他更想追問許小真關于魏先生的下落,魏先生怎么樣了,以及他為什么會知道啟明的舊址,還有電動車門已經緩緩打開,許小真遞給他傘,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我的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今晚麻煩你了,楊果先生。”
楊果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剩下的汽水,一抹嘴:“你到底什么意思?”
“一直想解決心中的一個困惑而已,我知道,你們可能看不上我這種不擇手段,與那些alpha狼狽為奸的人。
我承認,我做過壞事也做過好事,不夠純粹,和你們這種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有一定差距,所以我現在依舊要做一些壞事,譬如依舊不聽從你們的勸告。
不過早晚有一天,你們的疑惑也會解開。
我不喜歡在暗處和本該是同盟的人勾心斗角,無論如何,我們是殊途同歸的,所以請放下成見和懷疑,至少我們在此刻應該互相信任,說句難聽的,你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我費這么大的力氣只為了戲弄或是除掉你們。”
如果沒有魏如觀,沒有接連的試探,沒有啟明已經衰弱到如此地步,許小真大概也無法完全相信楊果。
他大腦里一直存在的一連串線索被串聯了起來,宛若一盞鎢絲燈,乍亮在暗室,指引他未來的方向。
他是現在的魏如觀,魏如觀是過去的他。
第三帝國有千千萬萬個魏如觀,也有千萬個許小真。
假使有一天許小真也落到和魏如觀一樣的地步,在不遠的未來,在他身后,依舊有千千萬萬個許小真重新站起來,自由精神星火不息,雋永不滅。
楊果咽了咽口水,誠然,如許小真所說,以他的身份,現在已經完全不需要費這么大的力氣取得他們的信任再鏟除掉他們。
但他還是說:“我拒絕。”
許小真點頭,抬了抬手:“那請便。”
楊果在下車前,從衛衣口袋掏出一把印著卡通頭像的鑰匙,向他吹了個口哨。
許小真這才確定楊果剛才在試探他,果然是個十分謹慎的人。
他把鑰匙翻來覆去看了看,放進口袋。
許小真在副監察的位置上待了三年,三年來他在景駐的扶持和默許下,幾乎把整個中上層官員得罪了遍的同時,提拔了不少beta官員,中下區的經濟和教育也得到了質的變化。
每一個中下區的學子,都知道的一個名字就是許小真,榜樣也是許小真,十三年,從十八等公民成為帝國副監察官,這放在以前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
父母們都殷切叮囑過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學習,環境并非無法改變,看看許監察,他就是榜樣!是beta的希望之火!
現在的環境也沒有過去那樣的艱難,但凡是想繼續讀書的孩子,都能申請到足以覆蓋學費和生活費的補助金。
許小真時常游走在各類下區學校,捐款,演講,或是視察的時候,看到朝氣蓬勃的學生,覺得自己并未對不起任何人,唯獨關于他的女兒,許留,他滿懷愧疚。
許留已經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和她生父一樣,是個S級的alpha,只可惜除了許小真在下區任職的那幾年,他們其實并沒有好好相處生活過。
有時候許小真看到她的變化,既陌生又熟悉,她小時候幾乎和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大后除了眼睛,其余之處卻不怎么相似,說不出來像誰,細看還有幾分氣質像陳奕松。
任誰一眼看過去,都難以把她和許小真聯系在一起。
許小真沒有失落,反倒因此松了口氣。
太像他反倒是個大麻煩。
許留這些年幾乎在整個下區歷練了個遍,第一次是揚子塔孤兒院,算是非常簡易的副本,有陳奕松的人環繞在周圍保駕護航,除了挨點餓,洗了點兒衣服,沒遭什么罪。
后面漸漸難度增大,有一次她被攪合進一起綁架案,差點丟了小命。
顧延野嚇得好幾晚都沒能合眼,給許小真打了幾十個電話,像年糕一樣嘰嘰歪歪黏黏糊糊,話里話外無非是說孩子太吃苦了,孩子太憐可了,想求他法外開恩,但又不敢直說。
許小真讓他自己問許留,要不要降低點難度或是取消這種歷練。
顧延野不敢吭聲,但凡女兒理他,他還至于軟磨硬泡許小真?
許小真冷笑,挖苦他:“你愛替別人做決定的毛病還沒改。”
顧延野讓他一句話憋的沒了脾氣,只好改問他過年回哪兒。
許小真前兩年就連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都在監察署大樓辦公,今年計劃和沈冽借著祭祖回十八區一趟,陳奕松和許留也在,總不能落下顧延野,順帶將他揣上了。
他擔心孩子擔心得肉跳心驚,再不給他看一眼,可能要急瘋了。
爸爸能回家過年,許留很開心,舅舅來家里過年,許留一般般開心,那個很討厭的顧叔叔來家里過年,許留就有點兒煩了。
即便顧延野經常對她發去問候和祝福,并且出現的時候總為她帶去很多貴重的禮物,但許留既不缺用心或者貴重的禮物,也不缺朋友家人的關心。
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這樣討人喜歡的本事,要對方不計代價令她開心,總有圖謀不軌的味道。
可爸爸說顧叔叔沒有家人,一個人過年冷冷清清的,許留一想,覺得心臟痛痛的,因此對這位討厭的顧叔叔態度好多了。
顧延野這次的到來和往常一樣,為許留帶了很多投其所好的禮物,關心詢問她有沒有在外面吃苦受傷,最后摸摸她的頭。
許留禮貌地打了招呼,鉆去廚房,陪她媽媽準備菜。
她跟只小黃鸝鳥似的圍著陳奕松轉來轉去,嘰嘰喳喳,陳奕松有時候覺得挺神奇的,剛到他手里時那么一丁點兒,還沒個貓崽子大,轉眼就長到這么招人煩的年紀了。
“媽媽,媽媽~”
“干嘛?叫魂兒呢?有話就說。”
“媽媽,你能不能想辦法以后別叫顧叔叔來家里過年了?”
陳奕松抬眼瞥她:“怎么了?”
“我不喜歡他,”許留蹭到他身邊,小聲說。
陳奕松捻了顆草莓塞進她嘴里,笑得怪異,慫恿:“去,那你去跟他說,說你不喜歡他,討厭他,以后別叫他來了。”
“這不好吧,是不是不太禮貌,顧叔叔豈不是更可憐了。”許留依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沒多想,腮幫子里含著草莓,含糊著說。
“這有什么的,拋下道德才能享受快樂人生,你看你爸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樣,我沒道德,你看我多快樂。”
“才沒有!媽媽也是好媽媽!媽媽你教我這些被爸爸聽到會挨罵的!”許留想了想,又把話題拉回到顧延野身上,“就是我感覺顧叔叔看爸爸的眼神怪怪的,和媽媽看爸爸的時候一樣,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媽媽,顧叔叔是不是就是爸爸在外面的野男人?”
許留小心翼翼詢問,她已經十六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身邊有很多情竇初開的朋友和同學,他們看彼此的眼神,就像媽媽看爸爸,也像顧叔叔和舅舅看爸爸,許留現在已經懂得那種眼神叫做.愛。
舅舅是爸爸的弟弟,他愛爸爸,這自然沒什么好說的;可顧叔叔又怎么能用這種眼神看他的爸爸呢?
她一開始不喜歡顧延野,是因為信息素令她不舒服,現在不喜歡顧延野,是因為看出自己美滿的家庭岌岌可危,有個第三者試圖闖入。
許留很擔心爸爸媽媽從此分開。
陳奕松沒說是還是不是,不否認就代表承認,許留都要急哭了:“媽媽,你加加油嘛。”
陳奕松嗯嗯啊啊地敷衍她。
這事兒他怎么加油?又不是開車去加油站,說98加滿,許小真誰都不愛,他就是死在許小真面前,也不能換來愛。
許留沮喪地轉身,才看見顧延野已經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聽到多少他們的談話,他的手里手里還拿著圍巾,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鵝黃,很溫暖的顏色,和商場里販賣的精致針織品相比,甚至粗糙的有些過分。
許留敏銳地看到他指腹有深深淺淺的傷痕。
出乎許留所料,顧延野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的不滿,只是漆黑的眼眸中有著掩蓋不住的傷心和失落,他向許留安慰似地笑笑,似乎并不在意她冒犯的言語,轉身體面離開,當作無事發生。
許留從來沒有背后說人壞話被抓住的時候,又尷尬,又愧疚,恨不得回到剛才狠狠扇自己兩巴掌,把那些話都打回去。
尤其看到顧叔叔傷心的表情,還有親手制作,準備送給她的毛巾,瞬間感覺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連忙追上前去。
顧延野早早就能感覺到許留不喜歡他,生怕她是追上來說討厭他的,于是越走越快,許留近乎用跑的,才在光禿禿的花廳里把人抓住,道歉:“顧叔叔,對不起,我不該和媽媽那么說你,其實我也沒有很討厭你,我只是怕你搶走爸爸而已,你生氣的話可以打我的,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顧延野覺得自己這輩子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兩情相悅的愛人被他作跑了,女兒不止被他作到認對家作媽,還變得討厭他,這一切結局在聽到許留和陳奕松那番話時,像心臟活生生被撕開個大口子,乎乎往里面灌冰碴。
他怎么會生氣,他對許留,根本沒臉生氣,也生不起氣。
尤其一轉身,看到和許小真那樣一雙相似的眼睛,可憐巴巴求他原諒,心都軟了,根本舍不得她有一點兒難過,他只想有什么都給她。
許留被教的很好,至少比他年輕時候好百倍,懂禮貌,善良,傷害了別人會說對不起,即便傷害的人在她眼里是試圖破壞父母感情的第三者,她也依舊會覺得在背后說對方的壞話是不禮貌的行為。
“沒有,叔叔沒有生氣,”顧延野溫聲道,看著她被冷風吹得發紅的鼻尖,問,“冷不冷?”
許留伸出手,小心勾起他手里圍巾的一角:“這個是送給我的嗎?”
顧延野縮了縮手:“這個不好看,改天送給你別的。”
許留咧起嘴笑了笑,抓過來自己戴到脖子上:“好看的,我喜歡!謝謝顧叔叔,我戴上是不是很合適?”
顧延野也笑了,像是完全忘記她說討厭自己,抬手輕輕幫她整理了整理圍巾:“你喜歡就好。”
其實他知道,這條圍巾許留只會戴這一次,不過已經足夠。
許留第一次對他這么笑,無論是出于歉意也好,還是什么,至少這一刻,顧延野覺得好像他們成為了真正的父女。
十幾年過去,他還是無數次幻想,如果當年他不是個混賬,一切應該都會不一樣。
許小真晚飯之前和沈冽趕回來的,一家五口第一次吃了頓齊全的團圓飯,沈冽提議照張合照,許留鬧著也要拍。
許小真拗不過他們,他這個一家之主自然是坐在中間,顧延野和陳奕松分坐在他兩邊,倒是許留和沈冽為誰到底站在許小真后面爭執了一番。
許留想要站在她爸爸身后,摟著爸爸的脖子,沈冽也要,干脆各退一步,只每個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照片最后誰都沒能帶走,大家輪流看了一會兒,由陳奕松鎖在保險柜里,以防萬一。
許留年紀小,還在長身體,沒一會兒就回房間去睡覺了,四個人進行了老活動——搓麻將。
上次湊齊人打麻將得是四年前的事兒了,唇槍舌戰好不熱鬧,現在都認命了,打得有來有往,偶爾還能互相關心關心對方的身體,恭祝對方無病無災早登極樂。
許小真常年伏案,腰出了些問題,麻將打一會兒就酸痛酸痛的,說要回去睡覺,陳奕松毛遂自薦,找了點兒器具,讓他趴在沙發上,撩開上衣給他拔火罐。
他臉埋在枕頭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該艾灸吧?”
陳奕松面無表情且理直氣壯:“不會。”
第129章
陳奕松在把合照塞進保險柜的時候, 在保險柜的保險柜里找到了一整柜的硬盤,他擦干凈上面的浮灰,才想起是許留小時候的留念錄像。
因為不能外傳, 所以都鎖在保險柜里, 這家里除了許小真, 沒人會看這種東西, 他不在這兒好幾年, 陳奕松都忘了保險柜里還有這種東西。
許小真趴在床上睡著了。
他走過去,把衣服給他撩下來,蓋好被子, 把幾卷錄像帶夾在腋下, 走下去, 點了支煙, 咬在齒間。
從顧延野的角度,只能看到豆大的煙蒂紅光明滅,從樓梯上盤旋著, 一級一級落下來。
陳奕松開了燈, 把錄像帶甩到他懷里,隨意坐在旁邊:“要看嗎?”
“什么?”
“你女兒的錄像帶。”
顧延野握著那幾卷東西, 覺得掌心發燙。
明知道陳奕松沒有對他懷有好意,還是道了聲謝。
陳奕松擺了下手, 他都能想到這些東西是如何讓顧延野肝腸寸斷的, 許小真好幾年沒回來,他不能對許小真怎么樣,總不能讓另外兩個人好過。
他不痛快, 誰都別想痛快了。
錄像大多是在許留小時候留下的,許小真特意攢三個月工資買了臺像素好的攝像機, 每天對著許留拍拍拍,不光記錄生日,第一次學做蛋糕,學騎車,連吃飯睡覺都要拍下來。
刻出來的硬盤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張。
現在儲存影像的技術已經很發達,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但許小真還像一個古老遺民一樣,非要把視頻刻錄在光盤里,拿在手中才有實質感,和他過年一定要貼對聯窗花的勢頭一樣。
顧延野找到一臺播放機,他把碟盤推進去,紅燈閃爍后,轉為安靜的藍光,畫面緩緩投映在大屏上。
金黃色的日光穿過梧桐樹,垂落在人工湖上,在粼粼水波上躍動著,像被罩了一層朦朧而夢幻的紗。
許小真在調試鏡頭碎碎念:“這個怎么弄,是這樣?這樣算打開開關了嗎?”
“我看看,”陳奕松的聲音出現,鏡頭輕輕晃動了一下,“好像是這樣沒錯。”
兩個人貼得很近,聲音像是從同一處發出來的。
一陣眩暈后,鏡頭已經對準了踩著旱冰鞋的許留,許小真蹲下,輕聲招呼她:“寶寶看鏡頭!”
許留模樣很小,五六歲的樣子,戴著護具,臉蛋紅撲撲的,聽到聲音,立刻一邊叫爸爸一邊利落地沖過來,夕陽落在她身上,把她染成一個紅彤彤的橙子,她張開雙臂,鏡頭一顫,應該是撲進了許小真懷里。
“爸爸媽媽我棒不棒?”
許小真的鏡頭重新對準許留,她仰著小臉,天真可愛。
許小真夸了她,她歡呼一聲,又像只輕快的小鳥飛奔出去,給爸爸媽媽展示自己剛學會的技能。
鏡頭一直追隨著她,飽含愛意。
很長的錄像,有將近三個小時,都是在無聊地記錄一個小女孩滑旱冰,偶爾她溜過來,抿一口她“媽媽”遞過來的果汁,還有許小真譴責陳奕松不要把手放在他腰上的聲音。
顧延野看得既痛心又溫暖。
錄像的最后,是許留揉著眼睛跑過來,說自己困了,張開手臂要許小真抱抱。
許小真叫陳奕松拿著錄像機,陳奕松嘀咕:“什么毛病,這么大了還要人抱著。”
許留悻悻收回了手,結果鏡頭還是一番劇烈晃動后到了陳奕松手里,許小真彎下腰把孩子抱起來,馱在肩上:“走嘍!坐穩,爸爸帶小留回去睡覺好不好?”
許留又開心起來,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彎下腰抱住爸爸,咯咯笑得很開心。
許小真為了哄孩子高興,跑了一會兒,可惜沒兩步就氣喘吁吁了,陳奕松的鏡頭一直追隨著父女兩個,最后走上來,單手把孩子拎在懷里,笑話他:“許小真你真虛,還是個男人嗎?”
許小真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作勢要打他,相機滴滴兩聲之后鏡頭里的畫面消失,影院里也只剩下一片漆黑,籠罩著孤零零的顧延野。
真好,真熱鬧。
他沒能給小真的,陳奕松都給了。
顧延野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多溫暖的畫面啊,一家三口,可他看著這些,一邊感到幸福,又一邊感到疼痛。
他總幻想如果當年他不是個混賬王八蛋,是不是和小真會過得很好,但那些場景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現在陳奕松用碟片切切實實把這種幸福擺在他面前了,這是遠比只能躲在暗處幻想幸福的他遠勝千萬倍的幸福。
顧延野痛得連呼吸都像受刑,卻忍不住一張一張自虐般地看過去,看小真和孩子多幸福,從這小小的一角窺探自己未曾參與過的,他們的人生。
陳奕松果然很有些折磨人的手段。
沈冽也沒睡好,因為陳奕松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他和顧延野的心痛不一樣,他看到這些東西嫉妒得要發瘋,又不得不承認,許留才是他哥最愛的人,是他哥唯一的孩子。
陳奕松憋了四年的氣,只一想到兩個人的模樣,就由衷的痛快,哼著輕快的小調,洗了個澡,掀開被子鉆進去。
他走的時候許小真什么動作,回來還這樣,趴在枕頭上,臉頰的軟肉被擠出來,一副很好捏的樣子,陳奕松也確實上手捏了一把,順帶把人摟進懷里,掀開衣服,各處都親了親。
“我又不是個死的,你能不能動作輕一點?”許小真眨了眨眼睛,嘆氣,“你這個年紀應該學會養生了。”
陳奕松把他的睡衣角掀上來塞進他嘴里:“別逼逼了,咬著,誰像你一樣這么虛?才什么年紀就不行了?做一會兒這疼那疼的,現在每次和你做都感覺自己在對一個八十歲老頭欲行不軌。”
許小真手腕被他握著壓上去,咬著睡衣嗚嗚咽咽說不出話,只好拿腿踹他。
其實他除了有時候會有點腰疼還沒那么不堪,喊疼是因為能早點睡覺,他!不!虛!
“力氣大點,沒吃飽飯?”陳奕松拍了一把他的屁股,“要開始強,奸你了,別讓我太失望。”
許小真眼一閉,想死,三十多歲了還要搞這種play。
沒過多久,強,奸就變成了合,奸,許小真雙眼失神,主動勾著他的肩膀,用臉貼他,陳奕松怕他喘不上氣,把被咬得濕漉漉的睡衣從他嘴里扯出來,帶出一條淫,靡的銀絲,他的濕軟的紅舌無意識吐出一截,看著色氣極了,渾身一熱,低下頭含著他的唇舌舔,弄。
早上許小真沒起來,陳奕松給他端的早飯,顧延野合沈冽狀態都不太好,看到一身輕快的陳奕松,脖子上還帶著吻痕,心情更不好了,早餐吃得干干巴巴咽不下去,說如鯁在喉都不為過。
陳奕松有的是手段料理料理他們,光許留一個就夠倆人不痛快了,尤其是顧延野,這兩天過得心如刀割,好在年快過完了不用繼續在這個窒息的地方待下去。
四個人一起互相折磨的日子大概沒個頭兒。
后山上種了點枸杞和桑葚,用暖棚扣著,臨走那天陳奕松給許小真裝了一箱,給他養生泡茶用的。
許小真才回一區,景駐就帶給他一個壞消息。
年前關于一樁官商勾結的競標洗錢案,被打回了。
所有流程都走完了,只卡在景駐那兒。
景駐很為難地和他說沒有辦法,讓他多加體諒。
許小真思來想去,想不通他到底哪里為難,經過顧延野處多方打探,才知道里面牽扯了好幾家,連親王易崢都在其中。
但他那種懦弱性格,多半是被人拉上當擋箭牌使了。
多數權貴要利用他和易徽抗衡,案件繼續推進下去,查到了易崢頭上,多半有人要下場阻止,他們不會允許易崢這枚棋子失去作用。
許小真為此受到了很多威脅和賄賂。
他模棱兩可,尚未表態,轉頭易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公眾發布了道歉聲明,大意為她身為女王,卻沒有約束管教好其他王室成員,致使親王易崢參與了貪污。
上百年來,還是第一次有易徽這樣的國王這樣干脆狠辣,先發制人,把王室的名聲拋在權力之后,打得人措手不及,被迫只能將案件繼續推進下去。
政府架構在經歷了一段雷厲風行的變革后,格局發生了細微變化,由以往的九成分化者,一成beta的組合,變為七成分化者和三成beta的組合,然后在此穩定。
beta的福利待遇日趨向好,就連帝國大學每年新入學beta的比例也由原本的百分之十二增長到百分之二十七。
看似有無數中低等公民有了改變命運和晉升的機會,除了alpha和omega有些怨氣外,一切欣欣向榮,但許小真從這個案子上嗅到了不詳的氣息。
果然從此以后,大多關于權貴的案子都無法向過去一樣順利進行,總有各種各樣的牽扯,不得已要投鼠忌器,連景駐都無可奈何。
不止許小真一人,其他人也聞到了雨過天晴的味道。
在四年大洗牌中暫且安分下來,對許小真頗有忌憚的權貴,重新伸出了他們的觸手和獠牙。
第130章
許小真放在明面上的產業不是失火就是遭竊, 住所外連著好幾日夜里都有人放槍,明擺著警告似的,加上工作不順, 再也沒有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
幾番勞頓下來, 加之急火攻心, 竟然一病不起。
人都不知他是真病了, 還是借病躲避風頭, 好裝作無事發生,意圖服軟糊弄過去。
誰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眼瞧著被他整治過的人騰出手來, 第一個預備料理的就是他。
站得高高的又跌下去的滋味不好受, 誰知道他心中現在是何種滋味?
明面上大家都很關切, 景駐更是親自去探望了他一回, 進門就見淚意潸然的沈冽,好不可憐,哭得梨花帶雨, 眼皮都紅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許小真要病死了。
景駐定在原地,被他的美貌攝住了幾秒, 好半天回神,心嘆沈議員這長相一年比一年漂亮的邪性了, 然后才挪動步伐, 抬腿進去。
許小真坐在臥室的床上,床緊臨窗,正午燦爛的陽光照進來, 要把他照化了似的,蒼白的膚近乎透明, 病懨懨的,往日淡粉色的唇一點血色沒有。
見到他,有些激動,直起身欲下床,搖晃了兩下竟沒站穩。
景駐快步上前扶他回去:“怎么病得這么重?”
許小真掩唇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許久才提起氣,恭敬而親切地稱呼他:“父親,”他黯淡的眼神里有了些許光彩,“前些天在書房睡著了,忘記關窗,沒想到身體這么不爭氣。”
他說著,嗬嗬地又喘了幾聲。
沈冽端了茶進來,嗓音比許小真的還啞:“一直反反復復發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哥的身體原本就不好。”
景駐眼神凝了凝,順勢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還是一片火熱,臉上掛滿了憂心,眉頭深皺,叫助理把他的私人醫生請過來,責怪他:“這么大了,怎么也不會照顧自己。”
許小真眼眶一濕,溫順又感動地低聲叫了他聲父親:“這次給父親添麻煩了。”
景駐為他掖上被子,輕拍他的肩頭:“說什么麻煩不麻煩,只有千里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你還年輕,叫人下了套,陷進去也是正常的,誰又能想到那些板上釘釘的證據都能有假。”
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警署那邊辦案的時候死了兩個年輕的小警官,尸檢的時候在舌下發現了證物。
兩個人因為撞破了李法因行賄,借著慈善機構平賬洗錢的事被滅的口。
李法因早幾年在四區擔任總執行官,后來急流勇退,只掛了個閑職,打理地方慈善機構。
幾年前的毒品案李法因逃的快,提早把自己甩了出來,許小真想起他還逍遙法外就暗恨,抓到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也許正是因為太急切,露了馬腳,又被他逃了,原本掌握的證據作廢。
許小真也因此受了好大奚落,大為挫敗。
景駐關切了他好一會兒,直把許小真這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弄得熱淚盈眶,才垂著眸,輕聲細語地給他出主意:“小真,依照現在的情形,你留在一區太打眼了,他們處處針對你,時時設陷阱,一時半會尋不著機會,還是暫避鋒芒好些,我想辦法給你調去別處,剛好養養傷,等過一陣子再回來,你覺得怎么樣?”
看似是詢問的,實則并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都已經這樣拳拳之心為他考慮了,許小真要是執意留下來,顯得既虛榮又不知好歹,只好點頭:“我都聽父親的。”
景駐得到他的回復,眉眼舒展,滿意地用拇指摩挲了摩挲他的臉頰:“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識大體懂進退了。”
他起身,說時候不早,該離開了。
沈冽將他送出門后,才折返回臥室。
許小真陷在柔軟的鵝絨靠枕上,表情意味不明,指尖輕輕刮過方才景駐碰過的地方,然后伸到眼前捻了捻。
沈冽撇嘴,上前摸了摸,用自己的味道覆蓋住景駐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信息素味兒。
“他什么意思?”沈冽不滿地問。
許小真疲憊地翻了個身,沈冽幫他攏了攏靠枕,他才淡淡開口:“等著吧。”
景駐走后沒多久,易徽就來了。
王室向來在這種事情上面子功夫做得到位,哪個大臣有個小病小災,閑著沒事干的國王就會親臨慰問。
不過面子功夫有點太到位了,侍從和媒體加上易徽,幾乎把整間臥室都占滿,各種香水和人類皮膚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著實不好聞,許小真的臉白得更如造紙廠里剛從機器中鋪出來的白紙。
好在易徽看出他的窘迫,叫記者拍下幾張照片好登報后,便都叫人出去了。
易徽:“景駐來過了?”
許小真客氣地淡笑,笑容里寫著幾分明知故問。
若不是景駐來了,她也不會來得這么快。
“今后恐怕不能繼續為女王陛下效力了。”
“什么意思?”易徽眉頭一跳。
“總執行長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暫時離開一區,避一避風頭,大概要給我調離崗位了。”許小真笑容虛弱,謙卑恭敬地低著頭,目光卻落在易徽漸漸攥起的雙手上,“我想,也許是他知道了我和您的交易,您萬事要小心,易崢的緊閉期即滿,難保他們會做出什么對您不利的舉動,我不知道他還掌握著什么,但他似乎非常自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易徽站起身,又坐下,不到半分鐘,似是調整好了情緒,端莊頷首:“好的,我知道了。”
比起許小真被調職,她更擔心的是下一任副監察官是誰,許小真在這個位置上待了三年,這次他一走,位置必定要留給那些權貴以作安撫。
易徽看似平靜的眼神下暗潮洶涌。
易徽和景駐一樣,略待了一會兒,起身告辭,沈冽像個門童一樣迎來送往,順帶在廚房轉了一圈兒,帶上去煮好的梨湯。
“哥,你什么時候跟她攪合在一起的?”
沈冽端著碗沿的手指被燙得微微發紅,許小真一邊咳嗽,一邊直起身接到床桌上:“在我從監獄里出來那天。”他的指尖在領口位置上敲了敲,“看見她的徽章了嗎?”
沈冽并未注意,仔細回想了一番,只能想起被寶石珍珠環繞的美麗女人。
“從十幾年前,在公眾場合只佩戴帝國徽章已經成為王室約定俗成的規則,這其實意味著君權的衰弱,帝國將以政府和議會作為權力中心,易徽卻將王室勛章懸掛在了帝國勛章之上,這未嘗不是一種小小的抗議和野心的體現。
以及從她被立為王儲以來的種種表現來看,她不是個甘于做傀儡的人,也正是這樣,權貴們才想方設法要扶持她的弟弟上位,等著吧,她不會放棄我的,”許小真摸了摸沈冽因為忙碌而干裂的唇,盛了勺梨湯,晾了一會兒喂給他,“我還沒碰,應該不會傳染給你。”
沈冽得到他哥的疼愛,死也高興,甜蜜蜜地依偎著他,雙手圈在他的腰上:“傳染了也不怕,我和哥哥一起,這樣哥哥有多難受,我就都能知道了。”
許小真聽得心頭熱了一陣,摸了摸他的臉,剛想說什么,猝不及防咳嗽起來,再回神全忘了。
易徽走后沒多久,就有消息說,許小真因為身體原因,要卸任副總監察官的職位,一時間他的住所熱鬧極了,來探病的人一撥撥來,又一撥撥走。
有的來打探虛實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以許小真馬首是瞻的新興勢力惴惴不安的。
政府上下拉幫結派的事不少見。
這十幾年里有不少beta涌入政壇,有些既不是出身名門,又無人扶持,且受過許小真恩惠的,自然而然與他依附,親近他,這些個散兵游勇蝦兵蟹將倒叫許小真這兩年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所謂“門派”。
他們自然擔心許小真的去處。
晉云深說好聽些,是有個七巧玲瓏心,說不好聽,滿肚子都是算計。
當年他也不是全然依從聞從晟,自己留了后手,一見情勢不好,立即將手里證據都撒了出去,不僅沒沾到臟水,甚至還雞犬升天了。
如今更是左右逢迎,混得如魚得水。
這些年beta地位的提升,切切實實給他也帶來了不少的好處,他心里既念許小真個好,敬佩他,又覺得許小真傻,不過許小真真要被調離一區,他反倒有種物傷其類的哀傷,許小真在beta里算一棵遮風避雨的大樹,他一倒,估摸著要變天,自己的日子也不大能好過。
但他覺得許小真不會就此罷休,他肚子里都是算計,許小真也不差,慣會苦肉計以退為進了,因此殷殷勤勤來了許多趟,卻什么都沒探聽到,只得鎩羽而歸。
人多口雜的,又不知道要從外面帶來什么病菌,沈冽都要推了不見,許小真卻放任他們進來探聽,他一向聽他哥的話,只好一天三次的給房間消毒。
易徽自打回去后,便憂心忡忡,可以說是寢食難安。
許小真代表了大多數beta官員的立場,對她奪回權力至關重要,許小真絕不能就這樣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