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夜色靜謐, 房間里安靜的只有微弱的呼吸聲。
這套衣服在晚飯的時候,并沒有顯露一丁點的不妥,最多只是有些透而已, 在燈光下不明顯, 沈冽的衣服款式各異, 有很多都是微微露膚的, 所以他即便只披塊布料在身上, 也不顯得奇怪。
陳奕松的性癖直白、粗俗,那些小破爛衣服往手里一攥就能完全握在掌心,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這身布料多得能出街, 所以一開始許小真并未往這個方向想。
原來是制服類的嗎?
他有些慌張, 握著牽引繩的手一抖, 沈冽身體一晃, 被扯得下意識傾身,低吟一聲,為了維持平衡, 胸膛不由自主地挺起, 脖頸上揚,喉結滾動, 保持項圈上的鈴鐺清脆作響。
因為這一動作,腹肌和胸肌上閃耀的碎鉆一樣的光澤愈發清晰, 極其的惑人。
沈冽嗓音微軟, 發顫,問他:“哥,你會討厭我這樣做嗎?”
“什么?”許小真不知道他在為什么, 沈冽膝行上前,眼神濕漉漉地看著許小真, 然后用牙齒咬開他浴袍的腰帶。
過分的快感席卷了全身,不止是生理上的,還有精神上的,一種難言的禁忌和征服感,他只要微微低下頭,就能看到沈冽張揚的,漂染成銀白色的發頂,發旋濃密,手感柔軟。
然后揚起無可比擬的美麗臉蛋,用討好的眼神望著他,生怕哪一點做得令他不喜歡。
“夠了,阿冽……”許小真的嗓音也夾雜了潮濕的顫抖,抬手去推他的頭,卻被陡然升起的酥麻壓得膝蓋一軟,仰倒在床上,手上抓著的牽引繩一帶,沈冽就穩穩當當撐在他身上,將他環了起來。
“哥,男人是很壞的生物,喜歡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一有機會就偷情出軌,嘗鮮,尋找刺激,哪怕家花如何賢惠、漂亮,他們還是會眼饞外面的花花草草。
可我不是無名的野花野草,我年輕,漂亮,溫順,整個帝國再也找不出比我更美麗的野花了。而且我只為你一個人,只要你愿意,就能得到我。總跟一個人做會膩的,哥,你難道真的不想嘗嘗更年輕的肉·體嗎?
不管是在上面還是在下面,只要你高興,我都愿意。”
他用可憐祈求的語氣蠱惑著許小真,頭頂的獸耳一顫一顫的,房間點燃的熏香今夜似乎更加溫軟動人,在沈冽把頭埋進他脖頸的時候,許小真沒有制止,在沈冽得寸進尺問能不能在上面的時候他沒有吭聲,所以錯誤就自然而然發生了。
沈冽交牽著他的手,躺在床上,眼淚滑落,沿著眼尾滴落到鬢角,再沒入發梢,哭著撒嬌:“哥,好緊啊,好舒服,你動一動好不好?哥,哥哥~哥哥,媽媽,媽媽疼疼我~媽媽抱抱我好不好?想要媽媽抱抱。媽媽永遠愛我好不好?不要喜歡別人。”
在得到媽媽永遠最愛他的承諾,他才心滿意足,變得乖了。
鈴鐺被牽引,叮叮當當響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后,許小真躺在床上反應了很久才堪堪回神。
沈冽湊過來,把臉埋在他懷里,說早安,笑得很甜,細聲細氣問他昨晚是不是很棒。
許小真把他的頭推開,恍恍惚惚自己埋進被子里。
沈冽親親他的臉頰,撒嬌讓他也親親自己,得到吻后自覺去做早餐。
一段有名無實的關系終于落定,沈冽年紀小,會哄人還浪漫,而且喜歡被掌控,這樣他會感覺自己是被哥哥需要的,很有安全感,這種體驗確實給了許小真極大的新鮮感和掌控感。
顧延野和陳奕松那種強勢的alpha,從來都是掌控者的角色,絕不會甘愿被掌控。
但許小真不是個太強勢的人,但從陳奕松那兒回來之后,調和調和也算找點平衡。
這段關系一直維系到他以學院第一的身份畢業,要前往十五區赴任,其實原本是給他分配在一區政府,但他自己主動請求去的十五區。
這年他二十六,比平常人晚畢業了四年,沈冽二十,已經在研究院混得風生水起,小有地位。
走那天,沈冽在床上抱著他哭了很久,問他會不會忘了自己。
許小真說不會,沈冽又問能不能去看他,許小真猶豫了。
“我悄悄的去,當你弟弟去,我什么都不干,就看看你,不叫他發現。”其中的他當然指的是陳奕松。
許小真再次回到一區的時候,大概要么是參會,要么就是調動,不知道要什么時候了。
沈冽想跟著他走,做什么都好,但他要科研院的議會席位,要做個對他哥有用的人,不然小三也當不長。
陳奕松是跟著許小真走的,他去了十五區,許留自然學籍也調轉過去了,某種程度上也算一家三口團聚。
許小真下了飛機,等候他的專員接過他手中的提包,客氣請他上車。
政府專門派來接他的車停靠在機場外,車牌號16-88666,很吉利,像專門安排過的,不知道誰這么知趣。
他略勾了下唇,在專員忐忑期待的眼神中上車。
他不知道自己在十五區政府到底是什么形象,值得這樣大費周章。
下區的政府組成中,正式官員大多是低等alpha或omega,以及少量的中等beta和向社會招募的臨時beta員工。
低等的alpha和omega在上區和中區過得也不怎么好,他們大多從祖父母那里開始等級就不高,又或是僥幸分化。
社會等級分明,高等級的beta大多都有強有力的家世,表面笑嘻嘻,其實瞧不起他們的出身,余下的beta他們又不愿意放低身價接觸,會被人在背后議論,所以前往中下區進行考核,成為一個官員就成為了他們最優的選擇。
不僅能有一份受人尊敬的職位,還能獲得十足的優越感。
派來迎接許小真的專員也是一個低等alpha,他從后視鏡小心窺視許小真的表情,才小心翼翼表示歡迎:“執行官已經在等待您了……”
他又要說什么,許小真的手機嗡嗡作響,他識趣閉上嘴。
孫傳啟在那邊大嗓門叫喚:“你在哪兒呢?”
“十五區。”許小真道。
風鵬程和孫傳啟兩條沒有腦子的蠢狗,這兩年許小真從他們身上撈了不少好處,把他們利用得團團轉,他們還覺得許小真是個好人,可憐上進,溫柔單純,就連每次小組活動都任勞任怨把他們兩個帶飛,所以決定拋棄他beta的身份,罩著他,帶他一起混。
孫傳啟一聽他在十五區,當場就炸了:“什么?誰給你送十五區去了?哪個不長眼力見兒的東西?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嗎?不行!你抓緊回來,我找我爸給你安排。那種窮鄉僻壤的鬼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他還有利用價值,許小真耐心敷衍:“是我主動去的。沒有辦法,傳啟,我在一區總是受排擠,你是我在一區唯一的朋友,只有你是真心對我的,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相信我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回去,你會贊同我的決定的吧。”
孫傳啟聽到許小真說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只有自己真心對他,在電話那邊握著手機的手不由得收緊,耳朵也泛紅,眼前不由得浮現許小真真誠的眼神,還有清秀美麗的臉龐:“好……好吧,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煩,就和我說,誰敢給你找不痛快,我就弄死他!”
許小真另一個“唯一的朋友”風鵬程也說了同樣的話。
專員隱隱聽到什么不痛快就把人弄死,頭皮都發麻。
帝國學院政治學院的學生都是家境優渥的天之驕子,從不會光臨賤地,都是拿鼻孔看人的,許小真一個最低等的beta,不僅能以優異成績畢業,聽說背后還有靠山,這就足可以說明本事了。
怪不得執行官這么興師動眾。
他不敢輕視,又不著痕跡寒暄了幾句。
許小真漫不經心地問:“我以前沒有來過十五區,對這里不太熟悉,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這幾乎是每個初來十五區上任的官員都會問的問題,專員有心巴結,自然事無巨細都說了:“執政官大人是個beta,勤儉奉公,沒有人不敬佩他,您也是beta,應該會和他相處的很和睦。
以您的資歷和背景來說,應該沒什么需要特別小心謹慎的,哦,對了!陳家需要特別注意,有可能的話還是不要招惹,以前倒是沒什么,聽說最近陳家家主在十五區……”
“陳家?”
對上許小真疑惑的目光,專員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忙壓低聲音,給他解釋:“陳家一開始是在十六區發源的黑.幫組織,六七年前,上一任家主暴斃,他的某個兒子接手了家族,為人陰狠,手段毒辣,到現在,已經掃平九區以下所有勢力一家獨大。
前些年明面上洗白了,實際只是分出了明暗兩條線,明里的天德集團和暗里的血刃,這些都是秘密流傳的消息,總之遇到陳家小心一點是沒錯的,不然執行官也救不了人。”
天德化血刃,還挺迷信。
“陳家現任家主叫什么?”
專員壓抑的聲音從喉嚨里溢出:“陳奕松,大家私下里都稱呼他為半邊王,他幾乎掌握了帝國全部的暗殺產業。”
許小真眉心一跳。
他一直以為陳奕松是個有錢的小黑.幫組織頭目,沒想過他有錢到這種地步。
旋即扯出一抹嗤笑,好中二,老土的稱呼。
專員看他笑,不把陳家當回事,有些惴惴不安。
不待再說話。
——轟隆!!
前方大橋被炸開一條大坑,滾滾的濃煙彌漫,升上天空。
司機情急之下慌了神,猛打方向盤,車狠狠甩了出去,“當”一聲撞到護欄才反應過來,猛踩剎車,在距離大坑半米處驚險停下。
車上一眾人都嚇得出了冷汗,專員急忙關切許小真,見他手撐在椅背上,臉色發白,額頭多了塊雞蛋大的擦傷,抿著唇,渾身散發著冷冽的寒意。
第92章
“您沒事吧?”專員反復查看他的傷勢, 唯恐有半點紕漏。
他接到這么重要的工作竟然出了岔子,未免太過無用了些。
斷裂的橋洞下江水滾滾,看著就極為滲人, 只差一步, 他們就要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專員臉色蒼白, 渾身都起了一層白毛汗。
許小真擺擺手, 示意自己沒事,命令司機快速調轉車頭,避開人煙稀少的高架, 從繁華的街區繞路到政府。
司機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戰戰兢兢觀察著四周, 掛擋倒車, 飛快下了高架。
許小真摸上腰間的槍支,警惕地依靠著座椅,時刻觀察沿路的情景, 好在除了那一次爆炸, 再沒發生別的意外,一行人順利抵達政府。
專員下車的時候, 腿都是軟的,顫顫巍巍把許小真扶出來, 不多片刻, 里面走出個三十出頭的男人,長相英俊,一舉一動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從容。
“歡迎歡迎, 我是晉云深,十五區執政官, 舟車勞頓辛苦了。”他笑著,向許小真伸出手,在看到許小真額頭的擦傷時一怔,熱情轉為擔憂,問:“路上是發生什么了嗎?”
專員死里逃生,忍不住把路遇爆炸的事情滴里嘟嚕一股腦講出來:“大人,您不知道,要不是剎車及時,差一點兒我們就都回不來了。”
晉云深濃黑的眉頭緊皺,繼而再次打量許小真,唯恐他受傷似的,打量完畢,才松了口氣:“好在平安無事,許官員可是我們十五區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真出事,我也不好向上面交代,想來是有人刻意要與我們過不去。”
許小真向他安撫地笑了笑,禮貌寒暄,晉云深目光展露出欣賞:“臨危不亂,心志堅定,的確很不錯,要是失去了你,我恐怕損失就大嘍。”
“您客氣了。”
晉云深拍拍他的肩膀:“這件事我會讓人去查,不過十五區魚龍混雜,有些事情,也不是我一人之力能做出改變的,有些人,有些事我不得不忌憚,對方敢公然炸毀大橋,想來也有十足的底氣,就算結果不盡如人意,也請你多擔待。”
“您愿意騰出手,為我的這一點小事操勞,已經很是感激不盡了。”許小真客氣回應。
晉云深這個人看起來溫文儒雅,客氣到簡直不像一個官員,不過他沒有立即感激涕零,而是在心中升起了些許警惕。
許小真在大學的四年也被算進工作時長,他的成績優異,能力出眾,就連實習履歷都無可挑剔,遑論他背后有人撐腰,即便分到一區,也理應有個好些的職位,何況是十五區這種地方。
帝國正式官員一共分為十級,他是第七級,在十五區政府監察部門擔任署長。
他自問不是什么高級官員,犯不上這么興師動眾刺殺他,更犯不著晉云深對這么客氣,何況他背后的靠山連個鬼影他們都沒瞧見,總不至于一上來就大動干戈。
十五區的腥風血雨,看起來可比十八區多多了。
許小真壓下心中的陰云,包扎好傷口后,隨著晉云深進入政府大門,辦理入職相關手續,在他的任書上蓋章落字,然后領取辦公室和分發的房產鑰匙,再由專員帶著他在政府各個部門轉了轉,打招呼。
最后由晉云深帶領他宣誓。
帝國旗幟和聯邦的旗幟在議會廳高揚,最頂部中央懸掛著碩大的帝國徽章。
威嚴,肅穆,帶著一種沉重的使命感向他撲來,讓他忍不住仰起頭,整理好身上的黑色制服,才站定在晉云深身邊。
我將誓死捍衛帝國榮耀,以我之血肉,為守衛帝國疆土,建設帝國輝煌而奮斗終身——
第三帝國永垂不朽——
許小真看著高懸在墻壁之上的帝國徽章,紅、金、黑交織,荊棘和玫瑰環抱著佇立在中央的利劍,晉云深微笑著為他在胸前佩戴同樣的胸章。
二十六年浮浮沉沉,在這一刻,他才真正走入帝國政壇,無數種洶涌的情緒在胸腔中縈繞,最后化為慷慨,涌入四肢百骸,未來他的心血,他的精力,他的一切,都將奉獻給這片土地。
晉云深問他:“此刻有什么想說的嗎?”
很多,多到在他的血管中擠擠攘攘,最后之化作一句:“第三帝國永垂不朽——”
晉云深依舊微笑看著他,深邃的目光似乎要將他穿透,鼓舞他:“你會做得很好的,許官員。”
許小真從議會廳出來,幾乎要到下班時間,那個來迎接他的專員抱著文件,在附近探頭探腦,見到他向他打招呼:“許官員!”
然后又向他勾勾手:“來,我打聽到關于爆炸的一點消息,不知道準不準,你要不要聽?”
專員神神秘秘,在許小真走近后壓低聲音:“前些天政府競標的時候,天德丟了一塊地,聽說鬧得挺不愉快的,那塊地皮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正常早就被私下定下了,結果不知道怎么出了差錯,被別家競走了。
天德為這家地早就做好了規劃,連建材都快進場了,大家都猜是天德在報復。他們一向囂張,干什么都不管不顧的。”
許小真故作遲疑:“不會吧,我才剛上任,要報復也不會報復我。”
“也不一定哇,你可是咱們十五區第一個帝國大學來的頂尖人才,你還沒入職就被弄死了,多打臉。炸毀大橋需要大量火藥,正常組織哪有那么多的違禁品?而且還敢這么囂張。火藥是要經過層層審批才能購買的。”專員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說得也越來勁兒。
“真的假的?”許小真繼續套他的話,“別家沒有火藥了?”
“那當然,每年的火藥用量都是有登記的,比如爆破一棟危樓需要多少火藥,得精確計算后層層審批,最后由監察部門在爆破時候現場督察,你在監察署,肯定知道的,”好歹是經歷過生死的關系,專員又叮囑他,“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我就看你剛進政府,提醒你一句,別悶頭往下查了,萬一查到天德,你保不齊要被滅口。”
許小真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多謝,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查司。”
“謝謝你了,查司,我來到十五區原本還擔心人生地不熟不能融入,還好有你在,你和別的alpha都不一樣,我覺得你特別善良,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查司臉一紅,擺手:“我爸媽都是beta,我對beta當然也不會像別的alpha那么歧視啦,大家都是人,沒什么不一樣的。”
許小真微微一笑,和他又聊了兩句后去整理監察署遺留下來的檔案。
他在十八區實習的時候,算是哪個部門都待過,一掃就知道不少有貓膩,還有刻意做得十分雜亂的工作匯報,明擺要給他點厲害瞧的感覺,就像這次爆炸,狠狠給了他一次恐嚇。
如果是正常人,聽過陳家的威名,知道或許是天德集團針對他,此刻就該夾著尾巴做人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別人給他點火,他也不能當軟柿子,許小真把重要的撿出來,不重要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政府監察署比法院監察署和警署監察署高半級,負責政府部門工作監督,某些重大案件審理調查后,警署也會把文件送到政府監察署復審,由此審核公告。
就像十八區那次羊毛廠爆炸案,因為許小真暗中操作,導致民怨沸騰,影響范圍太廣,他才能順理成章插上手。
在三個監察署之上,還有十五區總監察署,負責監督十五區所有機關的工作。
查司的話挺有意思的,照這么說,是陳奕松要弄死他,或者給他一個下馬威了?
他把最近的市區重建爆破項目整理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整座政府大樓,只有寥寥幾盞燈還亮著,他拿出監察署人員名單,核對過后,指尖在副署長牛博遠略顯滄桑的臉上點了點。
陳奕松的電話恰好打了過來:“人呢,死了?晚飯不回來吃等我去喂你?”
許小真不知道這里有沒有監聽設備,不好直呼其名,餓了一天也聽不慣他這語氣,倒在椅子上,同樣陰陽怪氣:“老公~你放心好了,人家餓不死的。”
乍一聽像小情人跟金主撒嬌。
陳奕松在那邊呼吸一頓,緊接著大罵:“你腦子被扔進絞肉機了?給我滾回來!新地址發給你了。”
許小真掛斷電話,把材料整理歸位,才落鎖出門。
他在市區人多的地方逛了一圈,避開耳目,坐上陳家司機平平無奇的轎車。
倚在靠枕上的時候還想,自己無論跟誰在一起,好像都和偷情似的。
沈冽給他發了很多消息,他揉了揉眉心,慢吞吞地回,有一搭沒一搭回的差不多,也到家了。
一樓客廳燈亮著,許留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她已經在讀小學二年級,陳奕松在旁邊玩兒她的卷筆刀,許留小聲抗議:“媽媽,你已經把我三根鉛筆都卷光光了。”
陳奕松不耐煩,敲她的作業本:“寫你作業吧,我給你買的,玩會兒怎么 ?”
許小真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有種難得久違的寧靜,揶揄陳奕松:“陳半邊?好久不見啊。”
第93章
“你發什么羊癲瘋?”陳奕松一時沒反應過來, 見到他額頭上貼著的無菌敷貼,皺了下眉。
許小真脫了外套掛好,坐在一邊, 說:“今天路過懸江大橋時候發生了爆炸, 現在初步懷疑對象就是你, 說整個十五區, 只有你們天德集團敢這么無法無天, 且前些日子和政府有些過節,很了不得呢,半邊王。”
“什么東西?”
“今天聽了一路你的八卦, 嘖, 好酷的稱呼呢。”
陳奕松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 乍一聽咬牙, 難得羞惱:“聽了忘了得了,非得回家跟我復述一遍嗎?”
然后掀開他的無菌貼敷,看見只是簡單的擦傷, 又給他貼了回去, 盯著許小真的眼睛看了會兒,眼神中帶著審視, 話題一轉,問:“你是又做了什么什么對不起我的事?還是單純腦子撞傻了。”
許小真搭在真皮沙發上的手指無意識顫了下, 疑心他和沈冽的事情又被陳奕松發現了:“怎么這么說?”
“這輩子沒想到還有你跟我開玩笑的時候, 電話里還叫老公,跟腦子碎了一樣。”陳奕松輕嗤。
許小真乘坐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到十五區,經歷爆炸后又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加晚上, 身體已經疲憊至極,按理說他現在也該精神萎靡, 非常不耐煩,看到陳奕松這種人不冷嘲熱諷,就已經說明足夠有教養。
可他并沒有,反倒很高興,因為正式步入工作而感到雀躍,甚至有心情和陳奕松開玩笑。
陳奕松看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幽深如海,許小真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表現和以往太過不同,引起了對方的猜忌,他放松地躺在沙發上,說:“好不容易開個玩笑,你就不能配合我,裝出一副被誤解的表情?”
可能是陳奕松這個人太聰明,所以逗起來不是特別有意思,換沈冽的話,大概已經在抱著他眼淚汪汪辯解,說自己沒有。
陳奕松注視著他,像是能看穿他的靈魂,好一會兒才涼涼說:“開玩笑不要緊,別是把我當成了誰。”
許小真一噎,別過頭:“我餓了,先去吃飯,你去休息吧,小留的作業我來看。”
陳奕松沒再說話,把卷好的鉛筆放在桌上,起身上樓。
其實他什么都知道,許小真大概率和沈冽沒斷干凈,他每次回來的時候,身上的味道太單純了,單純的不正常,按理他總在alpha堆里打滾,難免會沾上一些復雜而輕微的信息素,但他身上只有洗滌劑的味道。
沈冽被分手沒鬧幺蛾子,說明許小真把他哄好了。
怎么哄的,當然是說還要他。
人怎么能下賤到這種地步?
分手了還不要臉地倒貼上來,許小真也賤,見了漂亮男人就心軟。
他都能想象到沈冽是怎么撒嬌祈求的,就是個年紀小的狐貍精。
人都被他逼到這個份兒上了,偷情也處理的干干凈凈,他再追究,許小真要跟他翻臉,得不償失。
這么謹慎背著他,說明他在許小真心里的地位比沈冽重,至少許小真舍不下他,重視他,再喜歡也就在外面玩玩。
這兩年里,陳奕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沈冽還是誰的,只要不是顧延野,他都能視而不見。
現在人在眼皮子底下,不用管自己就會老實。
其實許小真說得沒錯,以他們倆的關系,在外面各玩各的不把人鬧到對方面前,就是極大的體面,但許小真不在意,他在意。
他跟那有病似的在意,天天防賊又嫉妒地明里暗里都在意。
好在就沈冽一個,再來一個,陳奕松真要把許小真的腿打斷了才算。
陳奕松陰一陣晴一陣,表情令人難以捉摸心事。
許小真不在意陳奕松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說就是沒大事,真有事他會搬到明面上說,不用猜來猜去。
他過去抱了抱許留,掂量她高了些,又沉了點兒。
作業還有一點兒收尾,許小真幫她看過后整理進書包,許留不管像許小真還是顧延野,課業方面都不需要發愁。
許留給了許小真一個晚安吻,互相道晚安后回房睡覺。
許小真累了一天,一句話都不想說,倒頭就睡,陳奕松看了他一會兒,把人拉過來抱著,一晚相安無事。
一早,人到齊后,許小真先召集人手開了次會。
他年紀不大,是空降,又沒什么經驗,貿然壓所有人一頭,難免不會服眾,早會上所有人都懶懶散散的,興致缺缺,兩個副署長就差把不服寫在臉上了。
底下的人也以兩個署長為首,各自分幫分派地落座。
年紀大一些的副署長是個十年的老資歷alpha,叫牛博遠,年輕一些的叫李紫嫣,是個女性beta,牛博遠看李紫嫣的眼神輕蔑,看許小真更多了些氣憤和不甘,怨氣快把天花板掀開了。
李紫嫣就坐在下首用磨砂棒慢吞吞磨指甲,翹著二郎腿,誰也不理,只在許小真講到重要工作內容的時候,才動動她金貴的手指記一記。
許小真都看在眼里,并未有什么難堪或是慍怒的情緒,畢竟早就預料到了,只是簡單講了兩句,按照慣例布置月度計劃,連下馬威都沒有,輕飄飄讓所有人散了。
大家有點意外,心里嘀咕新署長但還有自知之明,沒羅里吧嗦講一大堆。
昨天懸江大橋爆炸他們都知道,此刻大家心照不宣,覺得許小真是被嚇老實了,不敢作威作福,心中對他升起些許不屑。
許小真把李紫嫣叫住:“李副署長單獨留一下。”
許小真一沒為難人,二又是工作上的事,還是上司,李紫嫣本來就是個beta,不像牛博遠那種alpha無論怎么高高在上不理人都會被覺得是應該的,她沒有理由地跟許小真對著干不占理,干脆又坐下了。
人都離開之后,整個小會議室的霧化玻璃被打開,里面白茫茫的什么都瞧不見。
“談什么工作這么秘密?”
“人家都是beta,當然互相幫助嘍,說不定是給安排什么任務,聽說新署長背后靠山硬得很,大概率在監察署鍍個金很快就升上去了,位置當然要留給自己人。”
走出來的工作人員紛紛竊竊私語,牛博遠惡狠狠地看著會議室,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李紫嫣捧著厚厚一沓材料走出來,把一些存在問題的報告交下去重新審核。
牛博遠更篤定新來的這個beta有意拉攏李紫嫣,刻意孤立他,把重要的,能攢政績的工作都送給李紫嫣做人情了。
他原本就深厚的怨恨此刻更重。
許小真片刻后走出來,看他在門外,沖他疏離地笑笑。
連著一個月,牛博遠都很清閑,只有必要的工作需要處理,如果是以前,他自然樂得如此混日子,但許小真頻頻留李紫嫣商討工作,李紫嫣每次出來都帶著一大堆資料,他就開始有些慌了,感覺自己要被對方狠狠甩下一大截。
他即便帶著人再給許小真臉色看,也影響不到部門運轉,他又不甘心,只能從李紫嫣的錯處入手,他們工作錯漏也不少,整個監察署以前的明爭暗斗就被挑上明面兒,一改往日平靜,熱鬧極了。
直到前幾個月中環大廈一帶爆破,火藥劑量計算錯誤的事情被揪出來,這是牛博遠的人負責審核監督的。
這種錯誤若放在平常沒什么,但在監察署,這兩個字就有點微妙了,因為就在上個月,新來的署長剛經歷過一次爆炸事件。
要是牛博遠為了署長的位置蓄意挪用,也并非不可能。
牛博遠立馬慌了神,這種帽子他可扣不起,查來查去最后在一間廢舊倉庫查到了余量的炸藥,是施工隊和開發商,還有幾個負責的官員沆瀣一氣,想要倒賣火藥才做的假,勉強洗清了嫌疑。
熱鬧的不止監察署,還有許小真的生活,他的辦公室玻璃先是被人從外面砸碎了,再被扔進來澆滿汽油的火球。
整個政府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
晉云深給許小真泡杯茶,溫聲道:“嘗嘗,前些日子監察署的流言沸沸揚揚,好在澄清了。爆炸的事情警察署那邊不了了之,可見已經超出了他們能調查的范圍,對方權勢很大,我這邊沒法再探查下去了,抱歉,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吧,以后千萬小心行事。”
許小真看著茶葉在沸水中上下翻滾,浮沉,好似不敢相信這件事,顫抖著問:“難道真的是天德?可是我沒有得罪他們。”
晉云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他們盯上你了,這些人都是不講理的,上次失敗了,他們或許是不甘心吧。低調一些,避避風頭,生命為上,有些可能和他們打交道的工作盡量不要接受,遇到危險第一時間聯系我。”
許小真如果是個正常人,年紀輕輕,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十五區,面對溫和貼心的上司,權勢滔天又想弄死他的犯罪勢力,復雜的部門關系,恐怕會戰戰兢兢,唯恐哪天走在路上就被滅了口,要么把晉云深當成救命稻草,乖乖聽話,要么就申請調換工作區域。
但不太正常的是他有個對他還算可以的合作伙伴,叫陳奕松,就是那個傳說把他的生活工作環境變得無比兇險的天德掌權人。
晉云深看著許小真失落的眉眼,還未來得及繼續安慰他,許小真就已經堅毅地握住了他的手:“執行官大人,我相信這種罪惡的黑暗勢力,早晚會被繩之以法的對不對?我不會退縮的,我要和他們對抗到底。”
“你……”晉云深滿臉驚愕,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正常人此刻應該想怎么讓自己活命吧?他還要跟天德對著干?他試圖抽出手,發現許小真握得很緊,沒有絲毫讓他抽出的余地。
第94章
正常人都是怕死的, 許小真看起來像個愣頭青,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在晉云深多次好心提點之后, 依舊勇猛的一往無前。
至少政府所有人在見識他面對意外頻發的生活, 還能對工作保持高度熱忱, 把生死置之度外之后, 都產生了一種非我同類的驚懼, 除了晉云深偶爾會關照他,對他釋放善意。
橫的怕不要命的,加之監察署內斗愈演愈烈, 牛博遠以往的工作錯漏被李紫嫣狠踩, 許小真完全不會回護他, 他這幾個月屬實有些心力交瘁。
冷僻的地下停車場, 瓦斯燈閃爍,刺啦刺啦作響,好像下一秒就會熄滅。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相對戰立, 高瘦的那個倚著車窗, 低頭,掩著打火機, 點了支煙,不緊不慢聽對方指控。
氣氛凝重且陰沉。
“你說過的, 早晚會讓我成為監察署署長!現在我快要被逼死了, 我是因為你的命令,才和他做對的,你必須想辦法給我解決這件事!要么讓他滾, 要么讓他死!”聲音的主人是牛博遠,帶著一種alpha特有頤指氣使。
那個瘦高的影子沒吭聲, 就著停車場里的穿堂風把一支煙吸完,才不緊不慢問:“說完了?”
因為焦油的作用,他的嗓音帶了些許沙啞:“說完了就滾吧,就為這點小事耽誤我時間?交易是你自己要做的,我不保證效果。”
牛博遠想揪住他的領子,最后終究沒上手,只是狠狠砸了兩下墻:“你就甘心?早晚他會爬到你頭上,把你取代了!把他弄死!不然你也不想自己做過的事情——呃,松,松手——啊——”
“再威脅我,你就去死吧。”男人松開手,牛博遠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對上他冷漠的眼神,心有余悸,連滾帶爬跑了。
男人沒再看他丑態百出的模樣,隨意碾滅煙頭,含入一塊薄荷糖,含糊低喃:“許小真可比你有用多了。”
牛博遠感覺自己被放棄了,對方遲遲沒有弄死許小真,監察署反而在許小真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快要變成李紫嫣一家獨大的局面。
某一天,他看見許小真再次經歷爆炸后依舊笑容親切,宛若無事發生地走進部門,和他打招呼的時候,心理防線終于瓦解,低頭。
許小真在窗邊為他新養的花澆水,面帶微笑:“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您資歷老,不會對我服氣的,但我心里還是很敬佩您的,雖然李副署長和我同樣是beta,但我也深知這個社會和一個alpha交好遠比和一個beta交好有用的多,”
他彈彈滴水的葉片,“也許沒兩個月,我就能帶著我的花搬進新辦公室了,就是可惜中環大廈找回來的那批炸藥,抽檢竟然是最近兩個月生產的,不過只要責任不在你我,管他呢,您說是不是?”
牛博遠暗暗攥緊了衣角,額頭冷汗汩汩,原來許小真一直知道那次爆炸,就等著他先低頭,他不知道自己要是一直和他對抗下去,是不是等他騰出手來,第一個收拾的就是自己。
果然,beta這些下賤的東西,有的是狠心和手段。
他不敢把主謀抖出來,像餅干夾心一樣,只能把兩邊的氣都咽下去。
許小真不會讓監察署太過平靜,如果下屬過于團結,他這個尚無根基的上司,就是第一個遭殃的,但也不能太混亂,否則上司會認為他管理無方。
beta和alpha天生就是對立的。
李紫嫣總不想讓牛博遠繼續踩在他頭上,牛博遠也不甘心被李紫嫣這個beta壓制,這個配置剛剛好,應該是上一任署長留下的寶貴遺產,被許小真接手了,運用的很好。
許小真下班走出政府大門,才發現飄雪了,又是一年冬天。
他一向走得晚,此刻路燈都已經亮起,門口聚集著幾只瑟瑟發抖的幼貓,大概是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會帶出暖氣,貓媽媽才把小貓叼到門前。
晉云深穿著一件駝絨大衣,正蹲在門前,給幾只小貓投喂食物,母貓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用頭親昵地蹭他的胳膊,袖口都沾了一片白毛。
柔軟的雪輕盈落在他的發上,更帶了幾絲溫柔。
許小真靠近,和他打了個招呼,晉云深抬起頭,藏在金絲鏡框后的眼神和藹親切:“許官員,真巧,下雪了,你沒有車,我送你回去吧。”
“太麻煩了,”許小真面上顯露出幾分遲疑,“而且您和我在一起,應該也會招來不幸。”
他說的是他那常常遭遇驚濤駭浪的生活。
“不麻煩,天氣太冷了,我也不放心你自己回去。至于不幸,我從工作開始經歷的困難不在少數,你是我的下屬,我也有照顧你的責任,”晉云深身上帶著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穩重和平和,像巍峨的山,似乎把一切交給他都會放心,他站起身,指指地上的小貓,“不過要稍等我一會兒,我要把它們都帶走,否則這些可憐的小家伙們恐怕很難活到明天。”
許小真點點頭,眼神在他和貓之間打轉,柔軟了許多:“好的,”良久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沒想到執行官大人竟然這么有愛心。”
晉云深拿來箱子,許小真蹲下,和他一起把小貓一起小心放進去,晉云深輕嘆:“或許是只有在底層生活過,才會不由自主地憐憫弱小,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力幫助它們。”
許小真似有觸動,不由自主地應和他:“是啊……”
他上了車,晉云深主動拉過安全帶幫他系上,溫熱的手指無意識擦過許小真的手背。
“抱歉。”他紳士道歉。
許小真受寵若驚,搖頭:“沒關系的。”
清雪落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亮晶晶的積水,天黑路滑,車開得很慢,晉云深單手扶著方向盤,找了幾塊糖遞給他,問他在十五區還習慣嗎?
“乍從一區來到這種地方,大概會不適應,有什么麻煩也可以和我說。我知道一個beta成為官員,有多么艱難。”
“沒什么不適應的,這里比十八區好多了,”許小真低著頭,揉搓糖果包裝紙,嘴上說自己過得好,行動看起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晉云深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收回手,然后說了聲抱歉:“小真,有時候看到你,我真的會想到我年輕的時候,倔強,執著,一腔熱血,我會忍不住心疼你,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實在有些控制不住。”
許小真眼眶微紅,偏過頭,把糖含在嘴里不說話。
晉云深在十五區的風評極好,上到官員,下到百姓,沒有對他有異議的,都說他為人親切,溫柔,政府中還有不少暗戀他的beta。
如果不是beta不能和alpha,omega通婚,大概喜歡的omega也不會在少數,omega一向喜歡沉穩顧家,事業有成又溫柔的伴侶。
許小真路上一直和他聊天,話題從未斷過。
晉云深的父母也是beta,他的祖父母是小家族的alpha和omega,所以從他父親那代,資源就在逐漸縮減,到他這里,依舊是個beta,所以他從小受盡冷眼,但一直不認輸,覺得自己是個beta也能成就一番事業,最終艱難困苦地走到了十五區執行官的位置。
許小真在他身上找到了共鳴,還有自己的影子,兩個人相談甚歡,直到下車的時候,許小真看他的眼睛都在發亮。
“我能領養這些小貓嗎?”許小真下車前請求他。
他其實沒有什么時間飼養寵物,但許留漸漸大了,看向小動物的眼神亮閃閃的,請求過很多次想養只小貓或者小狗。
與其晉云深做完戲后這些小貓不知道被扔到哪兒去,許小真覺得還不如把貓帶回去。
晉云深微笑:“當然可以了,我還正愁著如果送到動物救助中心,日子會不好過,小真有你照顧,我可以放心了。”
許小真沖他笑了,白皙清俊的臉上展露出燦爛的笑容,把貓抱下車。
在看到家門口停著的黑色轎車,還有等待他的司機的時候,下意識看向晉云深,帶了一些難堪和落寞,晉云深體會他的難處,并未聲張,只擺擺手,自己開車離開了。
陳家的司機沒有多話,許小真上車后,臉上的落寞一掃而空,低頭逗弄在箱子里撲騰的小貓。
一只貍花,一只橘貓,還有只三花,白貓媽媽親昵地蹭他。
那天許小真被人接走后,若有若無地躲了晉云深三天,最后被晉云深在政府大門堵住,遞給他包裹,里面裝著香甜的奶油蛋糕。
晉云深不出意外地將那天的車當作許小真在一區金主派來接送他的車輛,他一般不在宿舍住,加上他背后有靠山的傳聞,所有人都自覺默認他的靠山在十五區給他安排了房產。
“我不能收。”
晉云深溫和地把包裹再次遞到他手上:“小真,我對你有好感,相信你也能感覺出來,但是不要有負擔,我不會強迫你,只是希望你能開心一些。”
許小真抬頭,不敢置信地看他:“可是我的傳聞,你應該……”他咬咬下唇,“您不覺得我臟嗎?”
晉云深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色,上前一步,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小真,你很好,我知道beta生存有多艱難,尤其是在一區那種地方,你為了自保,沒有錯。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他們只是把你當成玩物,根本不會珍惜你的好。
我理解你,我們是相似的人,靈魂能夠共鳴,所以我珍惜你。”
許小真后退一步,抓著他給的包裹飛快跑了。
第95章
晉云深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禮貌而紳士,對許小真關心,但又不至于過火, 過年的時候為他發祝福短信, 給他看家里養的花草, 聯絡讓人覺得很舒服, 忍不住對他心生好感。
許小真和他一直保持著不冷不熱的關系, 似乎是心動了,但又在強行克制。
晉云深毋庸置疑是個出類拔萃的人,十五區算是中下區, 開始只有重工業, 環境污染嚴重, 不過營商環境比十八區好多了。
他一開始在十五區就任的是商務署的小官員, 喝酒喝到吐血,凌晨三點,零下二十度, 送鬼混完的上司回家, 甚至連上司的皮鞋都能跪下來為對方擦干凈。
為了出人頭地,他對自己十足的狠心, 最后被早就放棄他的家族看在眼里,愿意為他提供幫助, 晉云深才一步步坐到了署長的位置, 不斷招商引資,拓展十五區的工業園區,調整生產結構, 實施重工業轉型。
只用了八年就成為十五區最高執行長官。
十五區的工業,是整個下區的翹首, 也是十八區唯一能夠得著的,這也是許小真為什么偏偏選擇來十五區的原因,也是他欣賞晉云深的原因。
步入官場后,酒局比在學校多得多,在不能主宰的時候就融入,要融入就不可避免,許小真酒量不太好,喝到一半大腦發脹,胃部痙攣,喘不上氣就去吐,晉云深有時候會遞給他解酒藥,關切地讓他早些離開。
許小真感謝他的好意,然后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瓷磚上,過十分鐘又帶著得體的笑意回到酒局。
他的職位在十五區一眾高官中不起眼,但十八等公民的身份和清雅的相貌,以及背后有靠山的傳聞都很打眼。
高官們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賣屁股的鴨子,真正對他做什么不敢,嘴上的綿里藏針的羞辱不會少。
“咱們要是有許署長的功夫,何愁晉升無望啊?”
“哈哈哈,您說的功夫我們可學不來,也就許署長甘為人下了,畢竟人家和我們不一樣。”
許小真也不覺得羞辱,微微掛著笑容,和他們碰了個杯:“小心禍從口中啊,前輩們。”
噎得兩個老東西一愣。
“晚輩開玩笑的。”許小真仰頭把酒喝盡,圓回場面。
除了拿他開涮的,也有上趕著和他認識,想互聯互通,遇到事兒了高抬貴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
官商歷來勾結,加上受晉云深影響,十五區大力發展商業,所以會場上不少商人,他們都給許小真遞了名片,請他有空坐坐,喝喝茶,許小真來者不拒,一一收下。
帝國官員都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東西,在這里喝酒聚會,揮霍民眾的膏脂,還要裝模作樣地讓LED屏幕播放政治新聞,晉云深原先出身經濟署,正和幾個老朋友相談甚歡。
“一月二十五日凌晨三點十五分,十四區東部局部發生地震,截至目前,已有57人遇難,237人失蹤,救援隊已經抵達現場展開搶險救災活動,下面連線前方記者……”
莊肅的背景音樂,苦難的民眾,瘡痍的災區,含淚的記者,被官員敬酒的喧鬧和音樂完全覆蓋,一撥撥官員戲謔地和自己敬酒,許小真依靠著桌沿,優雅的樂隊演奏和苦酒一起咽進他的喉嚨里。
地震新聞過后,是六區的戰事結束,以第三帝國的勝利告終,顧延野榮耀加身,回到一區。
許小真到家的時候還有點清醒,沒有完全醉,就是站不起來,陳奕松幫他洗刷干凈,換了衣服扔到床上。
醉鬼的身上火熱,往他身上貼的時候,就跟冰塊遇到燒紅的烙鐵一樣,小聲說難受。
陳奕松沒推開他,抱了一會兒,才低頭打量他,瘦了一點,很疲憊,忍不住摸摸他的臉頰:“非得這么折騰嗎?小命經得起嗎?”
人最后的歸宿的是理解敵人,成為敵人。
他以前覺得顧延野蠢出天了,許小真要做什么就讓他做,頭破血流也是他自己的事,他還就喜歡許小真這股勁兒,辣的要死。
現在覺得許小真真他媽的難搞,非得摻和這些破事,把自己弄成這樣。哪天要是想開了,不干了,回家老老實實待著過日子也行,他也不嫌棄。
許小真不吭聲就是代表不同意,甚至沒把他的話放心里。
陳奕松早知如此,也不強求。
許小真還難受,一時半會兒睡不熟,皺著眉,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沒有意識。
他把雙手扣進許小真指間,好一會兒才叫他:“許小真。”
許小真應了他一聲。
陳奕松問:“你知道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嗎?”
許小真知道,他也知道陳奕松對他的步步退讓,還知道他最近和晉云深走得近,陳奕松什么都沒說,但他說:“不知道。”
陳奕松沒解釋,也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睡覺。
他和許小真幾年了?快四年了。
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十年了。
可許小真不打算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也許未來依舊不好奇。
——
許小真醒來之后,頭痛欲裂,忍著惡心把那堆帶著酒氣的名片整理好,吃了幾口蘋果薯條,肉桂粉和奶油的香氣綜合了酒精帶來的頭痛,再把挑選好的企業單放出來,自己在中間牽線搭橋。
其中大多是日用品廠。
一些非知名企業,要想縮減成本,就要節省人力開資,十八區最不缺的就是像蟑螂一樣一茬又一茬新生的人口。
但他們又猶豫十八區的名聲,會影響品牌形象,雖然他們也是制造低端日用品,但人人都用得上,也會出現在上區的商品貨架上,如果他們把工廠開在了十八區,使用最窮最臟最低端的人群,是否會令中高端人士心生反感,覺得不衛生,不再選擇消費他們的產品。
“在十八區生產,會為你們提供稅費上的優惠,加上人工成本降低,利潤增幅可觀。
可以考慮以不同的包裝在中下區打折促銷,等到市場認可品質,再緩慢抬升價格,當然我不是專業人士,具體實施還要你們協商。這是雙贏的合作,如果中間出現了損失,我可以承擔責任。”
許小真在中間擔保承諾,有幾個小廠商心動了,愿意試一試。
走流程不能避免要和經濟署的人打交道,那邊的人都是晉云深的老下屬。
晉云深說他恨珍惜許小真,同樣,許小真何嘗不珍惜他呢?
很珍惜他的能力和人脈。
這次是他主動找到晉云深,在審批流程被卡住的時候,含蓄詢問是否有什么程序有問題。
晉云深讓他坐,給他分了杯茶,嘆息:“小真啊,大家都是自己吃飽了就好,你怎么還想著把飯往別人嘴里分呢?”
許小真握著杯子:“我只是希望有錢大家能一起賺,這難道不是好事嗎?這幾個小廠并不會影響十五區。”
他知道這幾個小廠無關痛癢,就是完全搬出十五區,晉云深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卡著流程無非是等他走進這間辦公室。
晉云深無奈地搖搖頭:“你心就是太軟了,還要想著別人,我知道初衷是好的,”他看許小真不肯退讓,嘆氣,“——算了,我幫你這次吧。”
許小真立刻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他,崇拜異常,立馬起身保證一定不會辜負他的幫助。
晉云深語氣重帶了心疼,把他拉下來坐:“難為你兜了這么大圈子,殫精竭慮,那個人那么大的權勢,難道連這種小事都不愿意幫你嗎?”
“他覺得十八區,沒有必要。”許小真自嘲笑了笑,心中冷然一片,晉云深才是兜了這么大圈子,現在才說到點子上。
晉云深旁敲側擊了對方信息,許小真猶豫了很久,目光閃爍,最終還是緘口不言。
許小真在監察署待了快半年,工作出色,上面有調他去十五區中央監察署的意思,還差一紙調令,他明顯感覺到晉云深最近給他發消息的頻率多了些,大概是怕還沒確定關系,以后見面的機會變少,就再也追不到了。
他做工作不管不顧,得罪了多少人都不知道,或許是和天德結仇,刻意不對付,好幾個關于天德的糾紛審查都是他親自處理的,半點面子沒留,直接頂格罰款。
晉云深看他的眼色變了又變,欲言又止,覺得說了他也不一定會聽。
周末,許小真刻意找了間人煙稀少的書店,幾個大漢闖進來,捂住他的口鼻,麻藥令他意志喪失的時候,他手臂軟軟垂落,手中的書吧嗒一聲掉在地上,閉上眼睛最后一刻想的是——忍這么久,終于出手了。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和血液的鐵銹味充盈在鼻間,令人作嘔,許小真的眼睛被蒙住,口上貼了腳步,雙手雙腳捆綁,殘破的風扇在他頭頂吱呀呀亂晃,帶起一陣熱風,微微撫動他被汗濕貼在額頭上的頭發。
“小子,醒了?你得罪人知道嗎?知道十五區的天是誰的嗎?下輩子長長眼色,別再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對方上前,直接先甩了他一巴掌,撕開他眼睛和嘴上的布條。
“我們今天,就是無比保證你要死得凄慘,大卸八塊,五馬分尸。”另一個人獰笑著,拉動電鋸,嗡鳴的響聲回蕩在空蕩的廠房。
許小真被扔在地上,幾個人圍上來對他拳打腳踢,地上渾濁的血水浸透他的衣服,臉頰貼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還嗆了幾口地上惡心腥氣的血水,臉色煞白。
他被踢得翻來覆去,轉悠悠看著周圍掛著鮮血淋漓的肉豬尸體,白花花的尸體被劈成一半一半的,像人的大腿,后背,旁邊還有個猩紅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水池。
一個典型的,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煉獄。
即便他有幸逃脫這里,也會留下終身陰影的那種。
他們毆打自己的時候,避開了要害。
許小真雙手抱住頭。
他現在應該裝出一副害怕,恐懼的表情,最好被嚇得失禁。
第96章
許小真手腳都被綁著, 反抗不了,挨了一會兒打,像是被打怕了, 像蝦米一樣蜷縮著身體, 瑟瑟發抖, 隱隱發出低泣。
七八個男人覺得時候差不多了, 其中一個把許小真的頭發抓起來, 狠狠照著他的腹部給了一拳。
許小真覺得自己胸口中氣血翻涌,吐出一口血,又像塊破布娃娃被隨意人扔在地上。
幾個人中為首的男人吩咐:“玩夠就處理了吧。”
許小真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皮里進了血水, 導致眼前一百紅霧, 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兩個人手持電鋸接近。
電鋸轉動聲像魔音貫耳。
他艱難地下意識往后躲閃,干啞的嗓子擠出求饒:“你們要做什么?你們不能……不能這么對我,我是政府官員……”
“政府官員算個什么東西!一會兒你就會像屠宰場的豬一樣, 被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尸塊, 扔進消毒池里,看不出人形, 最后打成肉泥,不知道會進入到哪些人的胃里。”
他不敢置信地再次詢問, 牙齒打顫, 怕得咯咯作響:“你們要殺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他們發出一陣爆笑,“不然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長眼!”
——嗡——嗡嗡——
電鋸的聲音幾乎掩蓋住他們的獰笑, 閃著寒光的利齒轉動,令人作嘔的尸塊和血腥味是死亡的前奏。
在連續的毆打, 恐嚇以及死亡威脅下,再頑強的人,心理防線也會被擊垮。
“放過我吧……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知道錯了……”
許小真崩潰地大哭,不斷哀求著,祈求著,用盡畢生所有的請他們放過自己,他這輩子都會感謝他們的。
許小真光哭得響,一點眼淚也掉不出來,好在臉上都是血水,誰也看不出他流沒流淚。
他們置之不理,嘲笑他的單純,電鋸腥熱的風逼近他的脖頸,只差一厘米,就能輕易切碎他的脖子,讓他身首異處。
廠房緊閉的大門忽然被從外面踹開,塵土飛揚,驚得所有人齊齊看過去。
“——我是十五區執政官晉云深,現在命令你們立刻釋放手中的人質,自覺投案自首,還有生還的希望,不要一錯再錯。”
頎長的人影逆著光,單槍匹馬走進來,灰塵和陽光織造的丁達爾效應為他鍍上一層硝煙似的光圈,宛若天神,一個來拯救許小真于危難的天神。
許小真看著他,勸阻:“晉云深,你別管我,報警,他們人太多,你不要自己一個人過來!”
晉云深一向從容優雅的臉上多了幾分焦灼和堅定,利落地為手槍上膛,看向許小真,依舊紳士安慰他:“小真,別怕,無論出于上司有責任保護下屬的安危,還是因為……因為……我愛你,我都會不計代價帶你出去。”
幾個亡命之徒面面相覷,兇惡的臉上再次展開狂妄、玩味等諸多情緒,提著手里的武器,一股腦沖上去。
“好啊!那你的命今天也留在這兒吧!”
“執政官有什么了不起的?”
晉云深看起來儒雅,身體素質卻很過硬,在人撲上來的時候旋身一躲,手肘順勢重重下壓,將人擊倒在地,反手一槍射向其余幾人,擦過其中一人的臉頰,反倒激發了對方的兇性,更加激烈地攻擊他。
——砰——砰,槍林彈雨之中,子彈用盡,晉云深毫不猶豫用槍托砸暈一個人后,抄起地上的鋼筋,和其余四人近身肉搏。
許小真依靠在冰冷地水泥墻柱上,看著晉云深為他披荊斬棘,被狼牙棒擊中后背,踉蹌著趴在地上,依舊強撐著爬起來,刀砍中肩頭,鮮血濕透了襯衫,連嘴唇都失去血色,卻還是堅持,一步步打敗最后一個人,滿身鮮血,他的眼鏡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此刻顯得很清俊,一改往日穩重,有些年輕人的意氣。
最后噗通地跪在他面前,抱住他。
他體溫的熱度和肩頭流出的血液的甜腥刺激著許小真的呼吸道和神經,晉云深說:“別怕,沒事了。”
他已經強撐到極限了。
許小真點點頭,任由晉云深解開他手腳的繩索,然后驚恐又激動地抱住他。
此刻溫情脈脈,兩個相愛,同樣孤冷的靈魂,終于歷經磨難后艱難走到一起,晉云深把下巴輕輕搭在許小真的肩膀上,還未抬起手抱住他,脖頸猛然一緊,窒息感傳來。
他錯愕地看著許小真,卻見對方那張清秀怯弱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眷戀和柔情,只有冷漠。
許小真歪頭沖他笑了笑,把繩子絞緊,扶著墻站起來,抓著繩子,拖拽晉云深的身體,慢吞吞走向消毒池。
晉云深傷勢很重,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懼侵襲著他,讓他無力掙扎,只能為人魚肉。
皮膚被憋得青紫,臉,脖子和手背青筋暴起。
——刺啦,刺啦。
是后背衣料摩擦地面的聲音。
求生的本能只能讓他死死抓住勒住他脖子的繩索,喉嚨里發出咳咳的響聲。
門外竄進來幾個訓練有素的黑衣人,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混混們帶走。
許小真連看一個眼神都沒分過去,努力走了半分鐘后,他終于走到消毒池邊,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把人像扔死豬一樣人進去,然后氣喘吁吁坐在池邊。
猩紅的水花炸開,晉云深終于得到氧氣,有了喘息的余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扒著池邊,就要爬上去,被許小真抬腳踹了回去。
風光的十五區執政官,像條落水狗,匍匐在許小真的腳邊。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回神,找回理智,不敢置信地問許小真:“為什么?小真?”
“是問我為什么這么對你,還是問我為什么不相信你的愛?”許小真反問他。
晉云深十指死死扣住消毒池,語氣中充滿了不甘心:“都有。”
許小真在血水里打滾,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帶著惡心的腥味,雪白的襯衫被染成粉色,濕漉漉緊貼著身體,勾勒出他纖細的腰肢。
他把頭發抹上去,露出和往日并無區別的溫和眉眼,像個好學生,又因為渾身的血水滴滴答答流個不停,透著詭異的性感,仰起頭嘆息,露出纖細的脖頸:“太可憐了,執行官大人。你肯定在想,都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了,多好的一出戲啊,沒有一點破綻,為什么許小真就是不上鉤呢?哪里出了問題?問題就出在我一開始就沒相信你啊,和你玩玩而已。”
他什么都知道!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自己!
晉云瞳孔劇烈地顫抖,被揭穿的羞惱和震驚讓他沒法繼續裝偽裝下去。
因為從一開始,許小真這個婊子就在和他玩游戲,長了一副會輕信別人的臉,心腸卻異常狠毒堅硬,他溫吞深情的表情變為冷漠,斜靠著池壁,直視他:“我調查過你的過去,你從小生活在十八區,是最底層的賤民,很小父母雙亡,養父母去世后把體弱的弟弟送養后,靠撿廢品為生,十六歲進入高中,被校園霸凌,高考五次才考上帝國大學,你跟過顧延野,但他沒把你當人,后來傍上了一區某位高官,才得順利完成實習,畢業,分配,成為十五區政府監察署署長。
但是苦難并未泯滅你的良知,你善良,無論在十八區還是十五區,你都沒有成為剝削中的一員。
你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關愛,內心應該極度渴望。”
為了保護孩子,許小真很多經歷都被抹除了,能查到這些,晉云深對他是真的用心了。
許小真聽著他口中屬于自己的過往,嘆息輕笑,把他的頭按進水中,再松手:“因為你太完美了,完美到不管過去、現在、將來,我都會愛上你營造的完美形象。相似的背景,不屈的靈魂,紳士,溫柔,穩重,有愛心,事業有成,會溫柔地關心我,為我提點工作上的錯漏,也會在酒局上維護我,真是太完美的知己形象了。
我很小的時候,十八九歲,就知道好運不會屬于我,任何一個沒有緣由而來的善意都需要警惕。而且執政官大人,你知道我的過去,我又何嘗不知道你的呢?你為了向上爬,連良心都沒有了,尊嚴都能出賣,怎么會輕易愛上我?”
他仰起頭,狀似回憶:“你的家族已經逐漸衰弱,無法再為你向上提供助力,我有強大的靠山,你既怕我取代你,又不甘心止步于此,想要通過我傍上我背后的靠山,該怎么辦呢?尋找我的弱點,控制我,利用我,打壓我,取代我。
用陳家恐嚇我,用牛博遠給我制造孤立無援的麻煩,如果我跑了,你安穩做你的執行官,如果我沒跑,你再安撫我,為我設計甜蜜陷阱,最后我要調任,你才設計了這一出,我確信,沒有一個人會在剛才的場景中不心動。”
“你一開始就知道,為什么還要跟我做戲,其實你對我心動了吧?”晉云深偽裝的紳士形象徹底告破,三十年以來的陰暗被揭露在人前,他臉上寫滿了陰暗,不過隨后又笑了,親吻一下許小真的手,“你這么聰明,我其實更喜歡你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一起利用你身后的靠山,走到權力的頂端。”
許小真反手把他又按進消毒池里,冷冷道:“因為剛好我也想利用你,如果你略微對我有一點點真心,我還是很樂意陪你演下去的,互利互惠很不錯,十五區的經濟部是你一手操控,我要發展十八區的工業,你很有用。
但你太令我失望了,你是我所有見過的男人里最摳門的一個,讓我的時間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
幾個小廠子在十八區開分廠,你都要跟我兜圈子,讓我對你感恩戴德。
不想玩互利互惠的感情游戲,那就只能給你安排一點把柄,讓你老實當狗了。”
這也是他分明什么都清楚,也不和晉云深明牌的原因。
沒抓到對方把柄,探清對方底兒,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圖的時候,許小真不會輕狂地展露自己的鋒芒。
他原本可以用陳奕松的勢力,完成自己的目標,但晉云深撞到他手里了,而且陳奕松要把自己的東西給他,還得洗一大圈,洗白了他才能收下,很麻煩,晉云深剛剛好。
他說完,才松手,把窒息的晉云深的腦袋拎出來,把微型錄音設備從手腕的皮膚下擠出來,給他聽錄音。
是他被綁架后,打手對他實施的暴行,到晉云深進門之前戛然而止。
許小真在錄音中再三詢問是否會殺了他,得到的確定答復,以及慘烈的毆打,足夠證明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你請的這些演員已經被我的人帶走了,他們會吐出來東西的,加上錄音,還有一些之前的證據,也在我的手里。晉云深,你真是不湊巧,一不小心得罪了所有不能得罪的人。
陳家會知道你拉他們當擋箭牌。
我的靠山會知道你想殺了我。
帝國會知道你這個心懷不軌的beta,因為私仇在謀殺政府官員。
你的家族也會放棄你吧?”
許小真說著,輕快笑笑,居高臨下拍打晉云深的臉頰:“男人想吊凱子,就不要太摳門。”
晉云深深深地閉上眼睛,知道自己被許小真擺了一道,之前的證據弄不垮他,也不能掌控他,許小真若即若離,逼他把這么大的把柄親自送到對方手上。
他為了權力,操之過急,被許小真騙的,真以為他單純。
“我做了這么多,你真的從來沒懷疑過天盛嗎?”這是晉云深一直弄不明白的。
許小真的指尖點在他的手腕上,輕飄飄,涼颼颼的,惹得晉云深手臂一顫,繼而聽許小真說:“你知道陳家真想弄死一個人有多簡單嗎?這里,割開一個小口,塞進去毒蟲,就能讓人死前痛不欲生,再不濟還有毒藥,電刑,凌遲,輕松一點的一槍斃命或者一刀抹脖子,最頂尖的殺手都在血刃。
爆炸,綁架,太低級了,你要栽贓,也精進一點手段,多花點錢。”
“呵,說我狠,你也不遑多讓,舍得把自己當餌,真不怕死?”晉云深服氣了,依靠在消毒池邊,懶懶散散,不打算掙扎。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潤,是社會生存法則。”
晉云深從前覺得只有自己最聰明,那些alpha和omega被他耍得團團轉,現在發現有人比他更聰明:“我就說,beta不比那些人差,許小真,我有點更喜歡你了,也有點佩服你。”
許小真伸出手:“彼此彼此,其實我很容易就能讓你死,但我珍惜你,你是個厲害的beta,為十五區做出了杰出貢獻,希望有一天能在更高處看見你。
但是也希望你能明白,資源雖然是有限的,如果把每一個出現的beta都當作對手,那你的人生路上也不會再有伙伴了。與其爭奪,不如創造。”
晉云深瞳孔震顫,良久,遲疑著握住他的手,與此同時,許小真又把他按進了消毒池里。
第97章
晉云深半死不活從消毒池里浮起來, 許小真才撐著池邊站起來,攥了一把襯衫角的血水,跌跌撞撞走出去。
門前停著輛加長行政, 他走過去, 里面伸出一雙手, 將他攬上去, 車門緩緩關上。
陳奕松摟著他上來的時候, 衣服也被沾濕了,惡心黏膩,一股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難言氣味。
許小真躺在放平的座椅上, 真皮也被弄得濕噠噠, 沒一會兒黑色的皮革泛白, 他看見了很心疼, 自己坐到地墊上。
“壞了就換。”陳奕松利落地解開他上衣的紐扣和下身的皮帶,渾身脫了個精光,擦干凈后裹了層毯子拎到自己腿上。
他的速度太快, 許小真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對方就已經撕開了碘伏,抓住一把棉簽往里面狠狠一浸, 往他身體的淤傷上按。
在昏暗的廠房里,他身上的淤傷被衣服遮著看不見, 在車內解開衣服, 就顯得驚心動魄了。
晉云深怕他瘦胳膊瘦腿的被打死,應該特意囑咐人避開了五臟要害,專往四肢和后背上打, 他皮膚白,青紫得像熟透的黑布林, 邊緣逸散開的青黃,像掰開的黑布林的果肉。
陳奕松臉色黑沉沉的,照著他淤青最深的地方狠狠擰了一把,疼得許小真額頭冒冷汗。
許小真躺不住了,顫顫巍巍伸出手,要接過來他手里的棉簽,自己上藥,被陳奕松一巴掌拍開,接著照他傷口使勁兒按,不像上藥,好像要弄死他一樣。
許小真現在沒力氣和他吵架,也沒力氣和他打架,更打不過,往前一湊,支棱起身子,捧著他的腦袋,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倒回去。
陳奕松一愣,抓住他,撬開他的唇齒,含著他的舌尖,使勁兒親了一會兒。
照實話,他嘴里一股豬血、人血混合了消毒水的味道,許小真自己都受不了,陳奕松能親下去算他厲害。
好一會兒,本就半死不活的許小真被親得進氣多出氣少,陳奕松起身,動作放輕了,給他上藥消毒。
“你折騰什么個勁兒?就賤皮子欠打是不是?你吱一聲,我能把你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賤不賤啊?還出去找打?你要什么是我給不了的?”
許小真像烙煎餅一樣被翻了個身,后背全是傷,藥水用棉簽兒上費勁兒,陳奕松顯然也不是有那么耐心的人,干脆把一整瓶往他身上潑,團了紗布跟腌肉一樣擦。
許小真喘了口氣:“我自己拿到的,才是我的,你比我更清楚這些,我們剛做交易的時候,你不會管這么多,”他一針見血地支出,“你開始想掌控我,支配我了,我不喜歡。”
完全依靠對方,意味著交易的掌控權逐漸向對方傾斜,許小真和他交易,不代表想和他交易一輩子,他需要逐漸獨立。
陳奕松動作一頓,故作輕松地勾了下唇角:“真棒,詭計又被你識破了。”
的確,張嘴等人喂飯久了,再一睜眼,恐怕土都要埋到脖頸了。
但更深層次的可能,是為了羽翼豐滿后,方便踹開已經沒用的交易對象,尤其這位交易對象近些年顯得掌控欲強了許多,開始逐漸干涉他的一切。
陳奕松自覺已經足夠寬容大度,留給許小真足夠的空間,但有些時候,有些話,讓他顯得確實不如一開始做交易的時候合格。
他好久扯出一抹笑:“我就是覺得你算不明白帳,這個交易做得真虧,跟送上門白給我睡一樣。”
許小真想都沒想,慢吞吞說:“不虧,你還要幫我養孩子,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孩子需要你。”
把一個孩子養活不貴,喝點不要錢的救濟營養液就能長大,但要把一個孩子養好,要花很多很多很多的錢,還要很多的關愛還有幸福的家庭。
哪怕有一天,他的仕途走到不需要陳奕松的地步,他的生活還是需要陳奕松,他的生活里,絕大部分占據的都是他的女兒。
有陳奕松在,他不管是生是死,許留都不會有危險。
他對陳奕松談不上喜歡,但陳奕松在他人生中很重要,是除非萬不得已,不會舍棄的人。
陳奕松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自嘲一笑。
他都不知道該慶幸自己聰明,把那個野種養活了,許小真這輩子都不會甩開他,還是嘲笑自己的四年一文不值,或者根本因為他這個人就一文不值。
顧延野即便是個傻逼,許小真都愛他愛得要死要活;晉云深也是個傻逼,許小真依舊欣賞他。
許小真吃了兩片止痛藥,在車上睡了一會兒,車快到家了,他看看表,傍晚七點多,這個時間許留還沒睡,她眼睛尖的很,車開進去就得跑下來,車上都是血味,許小真不想讓她看見,叫司機別開進去。
車停靠在樹蔭下,車燈都熄了。
許小真一整天沒吃飯,但疼得下不了車,陳奕松晚飯也沒吃,兩個人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叫了外送,在車上吃的飯。
陳奕松不知道養這種孩子有什么用,一點忙幫不上還得時刻照顧她脆弱的心靈。
“她才八歲,你要她有什么用?”
“我八歲的時候,已經能自己解決生活中絕大多數麻煩了。”陳奕松拆開飯盒。
許小真嚼著糖糕,戳穿他:“因為沒人給你解決麻煩,所以你才要自己解決麻煩,正常家庭不會讓一個八歲的孩子遍地自己抓老鼠吃,你太不正常了。”
“我覺得是顧延野的基因不行。”
許小真敷衍他:“好,那你的好,自己生一個吧,讓我看看超能兒童,長長見識。”
陳奕松扯了下嘴角:“我能生八百個。”
許小真噗嗤笑了,肋骨生疼,笑就給憋回去了。
陳奕松有點幽默,比如和顧延野說他懷孕了,再比如現在說他能生八百個。
十點之后許留睡著了,車才順著盤山公路開上去,陳奕松把人抱回去,洗掉他頭發上的血腥味,用藥油搓他的身上的淤青。
許留意外發現,她最親愛的爸爸媽媽最近關系很好,比如爸爸這幾天休假在家,卻不和她出去玩,而是一直和媽媽黏在一起。
晉云深在池子里快被泡水腫了,才被打撈上來,人類沒有那么脆弱,尤其像晉云深這種有無窮欲.望和野心的人,野心使他的靈魂和肉.體無比強韌,像打不死的蟑螂。
但他在半夜收到了許小真發來的錄音,還有幾個打手的口供,證據,另加上他們受刑的視頻,他身上帶著傷,看了很久,連著兩天沒能合眼。
他沒有恐慌,也沒有擔憂,因為他知道自己向上爬的機會又來了。
為什么要威脅他?抓住他的把柄?
因為他有用。
人最怕的就是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給他一點養分,他就能不斷攀援,繼續生長。
就某種意義而言,許小真和他具有相似性,許小真欣賞他不屈的精神,卓越的能力,還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精神,以及切實能改善民生的舉措。
晉云深傷好之后,再次見到許小真,褪去蓄意的偽裝,變得正常許多。
許小真掐著足以要他命的把柄,偶爾從陳奕松那里挖點小甜棗給他,晉云深很聽話。
一開始在十八區開設分廠的幾個小工廠效益可觀,加上有十五區作為范本,沒兩年幾個下區的產業鏈幾乎都被打通了,為幾個下區的低等公民新增百分之二十的就業崗位,他們不說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至少有了收入和穩定的工作,日子逐漸有了盼頭。
許小真作為牽頭人和引線人,在整個下區都頗有聲譽。
二十七那年冬天升任十二區政府經濟署署長,二十九歲那年就調動到了九區總監察署為監察官,任五級官員,按理他的政績卓越,也會因為beta的身份被彈壓,但一般輪不到陳奕松為他解決,更輪不到顧延野,一區還有兩個二世祖給他盯著。
他升任太快,在一群有家世撐腰的beta中間都顯得格格不入,免不了惹人嫉恨。
于是陳奕松多了一個新的情趣,半夜扣著他的手,給他念他現在的懸賞身價。
白色的毛茸茸蓬松尾巴塞進去,尾巴根濕噠噠的,他躺在床上,像一只小狐貍,勾著對方的脖子。
“兩年前開價三百萬,到今年已經開價三千萬了,寶貝,你越來越值錢了,好多人都躍躍欲試,想接單子,怎么辦?”
許小真親昵地把臉貼在他胸口,牙齒細細密密地啃咬他的胸肌,然后仰起頭,用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貼近他的耳廓吐氣如蘭:“陳奕松,操,我。”陳奕松顯然并不滿足,撫上他的臉,摩挲著,手指按壓他嫣紅的唇瓣,意味不明地笑:“沒聽清。”
很惡劣的趣味,許小真從他的下巴開始,親昵留下一串吻痕,直到喉結,纖細的手指向下滑動,握住,輕聲說:“老公,操.我。”陳奕松的眼睛瞬間被刺激得充血,把玩具順著線扯出來,低下頭,把瘋狂的吻痕留在他脖頸上,喘著粗氣說:“放心好了,我不同意,行內誰都不敢接你的單子。”
許小真尖叫著讓他把尾巴也拿出來,他跟聾了一樣沒聽見。
……
儀器在病房內滴滴作響,顧川已經癱瘓在床半年多,醫生說以現在的醫學技術,無法做到痊愈,可能后半生都要在病床上度過,顧川什么都能聽見,但渾身上下只有渾濁的眼球能不甘心地轉動。
對于一個強健的alpha來說,活到七十歲算是短壽,他才六十多歲,未來或許要在病床上躺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這是比死了還要難受的折磨。
開始的三個月,他還能處理政務,直到現在,病情惡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最近三個月,軍務部所有事物都由他的長子顧延野代為處理,帝國上下也默認,如果他無法痊愈,顧延野會繼任他,成為帝國百年來第一位最年輕的三軍統帥。
而他的長子現在正坐在病房里,似乎匆匆而來,還是一身挺括的戎裝,不過情緒卻很平和,長腿交疊,后背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聽護士講述他親愛父親的病情。
他更長開了些,愈發冷硬俊朗,棱角分明,漆黑的眸子像黑曜石毫無雜質,如墨又似海,讓人看不透情緒。
頭發染得漆黑,隨意梳上去,只一眼望過去,就能感受到屬于頂級alpha的壓迫感和威懾力。
四年時間,兩年邊疆,兩年政壇,將他渾身的戾氣和輕狂都打磨圓潤,沉穩而深邃。
所有和他相識的人都對他贊譽有加,認為他比年輕時候溫和多了,甚至待人接物都異常溫柔平和,現在的他幾乎從不發怒,還很有善心。
唯獨他的婚姻問題令人發愁,在alpha中間,他也算得上晚婚了,更甚至連個偶爾的床伴都沒有,他們有些懷疑顧延野在六區的戰場上受了不可言說的傷。
只有周京爍看著顧延野,心底的寒意一絲一絲往上蔓延,許小真走了六年,他哥變得越來越像許小真,煙酒都戒了,每天凌晨三點起床開始工作,讀書,看報,做菜,養花,親力親為做家務,吃飯的時候碗里剩一粒米都會皺眉。
令人膽寒的變化,手腕上摘不下的紅繩,他哥似乎永遠走不出那年冬天了。
“永遠都站不起來了,父親,您聽到了嗎?”顧延野看向床上躺著的顧川。
顧川眼球轉動,目眥欲裂。
顧夫人牽著顧伊寧在床邊,不敢吭聲,顧伊寧這些年老實多了,也低著頭,只是眼里閃爍著不甘。
“不如安樂死,少遭點罪,走得安詳點。”他又說。
顧夫人嚇得抬起頭,連連懇求:“不要,阿延,他是你爸爸。”
早些年顧延野的精神狀態處在崩潰的邊緣,她和對方撕破的臉,誰知道人在六區待了兩年殺回來了,現在她和女兒的安穩完全依靠顧川,要是顧川死了,她們說不定會被趕出家門。
顧延野微微一笑,走過去,彈了彈顧川輸液的瓶子:“開玩笑的,父親,怎么舍得您死。媽媽恐怕也不太想見到您。我會用盡一切手段,讓您長命百歲。”
他摸了摸手腕的紅繩,隨即微微抬手,吩咐:“房間太吵,太亮,不利于元帥病情康復,窗都封死,除了醫生,誰也不許進來打擾。”
第98章
從許小真收購工廠, 到現在,六年時間,有許多低等公民在助學金的幫扶下完成了學業。
隨著幾個工廠盈利的逐漸增多, 助學金所扶持的對象從品學兼優學子逐漸擴展到了普通學子, 其中也有不少beta企業家, 或是低等分化者的秘密捐助。
不管是只讀完了高中, 還是想繼續接受資助讀到大學, 只要是主觀選擇,許小真并不對被資助者的未來進行強制支配。他正視人的差異,希望底層公民獲得幸福生活的權力和能力, 走入到各行各業中, 匯成汪洋大海, 在未來的某一天化為支持平等的力量, 而不是把每一個人當成無所不能的政治家、科學家來期待。
教育的意義在于長久的育人,讀過的書會為他們解答更多人生中的困惑。
考入各個學府的底層公民中,有一部分迅速迅速和過去的階級割席, 因為前途的光明, 搖身一變自覺是上等人,成為階級制度的擁護者, 開始大罵愚民。
許小真也不是很在意,把自己當狗, 即便自覺跟對了主人, 大聲吠叫,獻媚邀寵,似乎搖身一變也成為人上狗。
但狗就是狗, 永遠不會被他們的主人正視對待。
他敲了幾行工作報告,陳奕松的消息一直在屏幕上方彈個沒完。
許小真拉出來, 看了一圈,除了說許留學校上周給他們做了分化預測,沒有別的有用消息,他干脆屏蔽。
處理完這個,另一個的也彈出來了,沈冽那邊也有二十多條信息。
他一口氣還沒嘆出來,沈冽的電話就不管不顧打過來了。
“哥,你怎么總不回我消息啊?是不是他管你管得太寬了,連讓你給我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太過分了,怎么能這樣。”
“哥,我今天過生日,你都沒有和我說生日快樂,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說,我就原諒你了。”
“哥,你是不是很忙啊,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許小真上次和他通話還是一個多月之前,時間太久,可能把他憋壞了,一個勁兒的喋喋不休,可許小真的冷漠,打退了他的熱情,令他原本雀躍的聲音越來越低。
兩個人,都不讓他省心。
陳奕松對他的占有欲越來越強,管得越來越寬,有時候消息不回就直接打電話問,過火了意識到了就開始冷著,恢復到以往和平相處的狀態,沒多久又開始頻繁發消息。
許小真覺得他可能是年紀大了,擺不清自己的定位,把沈冽拉出來,兩個人對上一波,沒什么用,陳奕松早就知道對方的存在,沈冽還得拉他出來評理,弄得他不勝其煩。
他指尖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打斷沈冽的話:“阿冽,其實我根本不會酒后亂性的對不對?”
這些年,許小真應酬喝多很多酒,也喝醉過很多次,至少就陳奕松和他的助理口述,他沒有,當年那晚可能根本沒發生什么。
沈冽在電話那邊,呼吸都停滯了幾秒,想說什么,喉嚨卻發干。
“你今天二十三了,是一個大人了,應該學會自己生活,我作為你的哥哥,應該對你的未來負責……”許小真對他,還有最后一絲寬容,沒有用不堪的話語或者過于殘酷的語氣,和他終止這段關系,只是很溫和的試探,讓他自覺把錯亂的關系恢復原樣。
沈冽確實年輕、鮮活、可愛,是生活和工作之后非常舒心的調劑,但也給他帶來了一點小困擾,他也不應該再繼續耽誤對方了。
“哥,我拿到科研院的議會席位了,公告很快就會發布,哥。”
……
沉默許久,許小真忽然不由自主地輕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一絲無奈,好像在無奈他怎么這條路非要走到黑。
“哥,我愿意的,你別趕我走,我能幫上你的忙,你嫌我煩我以后就少說話,我再也不說嫂子壞話了。”
許小真聽到這話也無可奈何,太大的誘惑了,還是沈冽主動的。
只好撐著額頭,把說到一半的話回轉,語氣也溫柔許多:“好吧,二十三歲生日快樂,阿冽,我給你定了蛋糕,許個愿望,不過分我都會滿足你。”
這是愿意繼續這段關系的意思,沈冽破涕為笑,說謝謝哥哥。
許小真掛斷電話后,找了家蛋糕店,給他定了一份生日蛋糕。
沈冽發來蛋糕圖片的時候,他剛走進家門,陳奕松坐在沙發上,和他不明所以地說了句:“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
“你猜錯了。”許小真坐下,扯松領帶,解開扣到最頂端的紐扣,才喘了口氣,脖子上一抹紅痕清晰可見,陳奕松抬手親昵地在上面捻了捻,許小真拍開他的手,略有不滿。
陳奕松不鬧了,把一張紙推到許小真面前:“你女兒的分化檢測報告。”
許小真心里一咯噔,如果是個beta,陳奕松大抵不會專門在這兒等他。
一般分化是在十四至十六歲,極個別會在成年后分化,分化之前,分化率能通過血液進行檢測,大部分人一成不變,少部分隨年齡波動。
許小真往上數幾代都是純血beta,到他這兒基因突變成了omega,許留前幾年檢測過,分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所以他從來沒做過許留會分化的準備。
他翻開報告,alpha分化率百分之八十五,omega分化率百分之六,也就是她只有百分之九的概率會是beta。
許小真感到一種像亂麻般糾纏在一起的頭痛和無措。
他并沒有教育過alpha和omega的經驗,但就他所接觸的alpha而言,絕大多數性格暴躁,易怒,缺少同理心,omega則是嬌縱,任性,傲慢。
家境越是優渥的alpha,脾氣就越發惡劣,他又不可抑止地想到許留的生父,那個劣質傲慢基因的擁有者,顧延野和許留的樣子在他面前來回閃現。
他捂著額頭,翻來覆去地看報告,深深吸氣,呼吸,嘆氣,非常,極其的擔憂,最后抬眸問陳奕松:“準嗎?”
“這是上周學校檢測報告公布以后,我重新為她做的,”
陳奕松咬著支煙,抱著肩膀的時候,肌肉緊實地繃在黑色襯衫下面,口音模糊道,“你在害怕什么?”
許小真沉默,客廳里只有翻動紙張的嘩啦聲:“你明知故問。”
他喝了一杯水后,冷靜下來。
大門傳來響聲,許留在看到許小真在,眼睛一亮,換了鞋飛快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爸爸爸爸!”然后像只歡快的小鳥撲進他懷里。
許小真接住她,幫她擦擦額頭上的汗:“怎么天氣這么冷,也能跑出一身汗。”
許留十歲了,在同齡孩子里算是高挑的,小時候和許小真長得一模一樣,這幾年還是像,不過略有些不同,扎著的雙馬尾甩來甩去,環著爸爸的脖子:“因為跑得有點快,爸爸,我好想你啊。”
許小真看著和他撒嬌,臉頰上嬰兒肥還沒有褪去的孩子,根本想象不到她會變成顧延野那種性格,也覺得她不會。
“去哪兒玩了,這么晚回家?”
許留把書包里的禮物嘩啦啦倒出來:“好多同學要慶祝我會分化成alpha,為我辦了慶祝會,送了我好多禮物,所以才回來晚的,他們好熱情啊,我都不好拒絕。”
許小真瞥了一眼,看到那些禮物里面不乏十分昂貴精美的,不是學生能負擔的起的,不過許留從小什么都不缺,再昂貴的東西都見慣了,自然不會放在眼里,他臉上的笑容卻淡了淡。
“平時和同學們相處的都很好嗎?”他問。
許留搖搖頭:“我的朋友只有那么幾個,我又不會和所有人一起玩,大多數都玩不到一起去。”
許小真摸摸她的頭:“那明天把禮物都送回去吧,不喜歡的人,禮物不要收。”
許留乖乖點頭。
許小真也料到了,alpha和omega在九區也算是很罕見,他的身份一直沒有出現在許留的家長欄里,一直都是陳奕松代為監護,他的身份大多數人不清楚,但錢是不少砸的。
一個家中有背景的alpha,遠比一個有背景的beta值得巴結。
這些禮物大多數恐怕是她的同學父母準備的。
許小真不動聲色,問了她在學校過得怎么樣,最近和平常有沒有什么不同。
他很忙,許留難得見他,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從生活到學校,再到朋友,說得事無巨細,連每天只能吃一根冰淇淋都講了。
許小真摸著她的頭,心一點一點冷下來。
因為是alpha,所以理所應當受到了原本千百倍的關愛照顧,她和那些會分化成beta的同學原本平等的地位發生了變化。
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幾乎沒有人會質疑她。
即便她因為沒有聽見上課鈴聲,遲到了十分鐘才進教室,明明是應該接受批評的錯誤,老師也只是縱容的笑笑,說許留同學和大家不一樣。
所有人都熱情地巴結她,想要和她做朋友,無論她做什么,都是對的。
連家庭作業都有很多人上趕著替她完成。
原本可愛活潑,善解人意的孩子,在各種價值觀還未完全鑄成,被眾星捧月太久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連許小真都不知道。
第99章
許留敏銳地察覺到爸爸的心情不算好, 是因為她嗎?
她小心翼翼問:“爸爸,我分化成alpha,你不高興嗎?那我不做alpha了。”
許小真安慰她:“并不是, 不管分不分化, 你都是爸爸最重要的寶貝, 但是遲到這種事情不能再做了。”
“我知道的!”許留親昵地蹭蹭他, “可是爸爸, 為什么大家不能都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呢?這樣所有人生活就變得很美好了。
班里一直有個特別討厭的同學,總是在我回答問題的時候說我說得不對,我超級生氣!我要變成alpha被他知道后, 他再也沒有反對過我。”
許小真摸摸她的臉蛋, 想了想說:“就像一直存在男女兩個原始性別一樣, 無論是分化成ABO哪個性別都不是我們自己可以決定的。
和你不對付的同學只是因為你們觀點不同而已。你覺得今天不會下雨, 所以不想帶傘出門,媽媽卻覺得今天一定會下雨,要你帶上傘, 并在你說話的時候打斷你。
你可以說媽媽這種行為是不禮貌的, 但是你不能禁制他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便他的意見是錯的, 而且沒有一個人的觀點和想法永遠是對的。”
陳奕松打斷許小真的話:“你能不能別總拿我做反面教材?”
許留立馬舉手:“媽媽你打斷爸爸說話的行為是不禮貌的。”
陳奕松氣笑了:“真團結啊,不愧是你生出來的, 早晚把我氣死。”
許留其實在家庭構成上有些迷糊, 她前幾年才知道自己是爸爸生的,但大多數人都是媽媽生的?為什么她是爸爸生的呢?
后來她就不迷惑了,因為問過班里很多同學, 他們既有爸爸也有父親,他們也是爸爸生的。
許留其實有點怕媽媽, 她不敢親親媽媽哄哄媽媽,就過去拉拉他的手:“對不起媽媽,那媽媽下次不要打斷爸爸說話好不好?”
她又飛快鉆到許小真身邊,仰起頭問:“爸爸也不會永遠對嗎?”
“當然,”許小真毫不猶豫,又似回憶:“爸爸年輕時候犯過很大的錯,付出了很慘重的代價。”
陳奕松聽到他年輕時候犯錯,以及慘重代價,就知道說的是什么,他并不想聽,也不想回憶,推了下許留:“去寫作業吧,不然今晚要熬夜了。”
許留走后,陳奕松才問:“你有什么打算?”
許小真或許應該慶幸許留成為一個alpha,在這個殘酷的社會能生活的無拘無束,這是人之常情。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身邊人在溫水煮青蛙中成為壓迫階級。
許留所擁有的資源和人生軌跡注定不會只讓她長成一個平平無奇的alpha。
“我不知道。”他暫時不知道。
陳奕松并未有他那樣的憂心忡忡,不太在乎地攤手:“隨便,順其自然,或許她受你影響不會變成我這樣,或者顧延野那樣呢?”
許小真知道這不大可能,人類存在于環境之中,環境塑造人類。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去收拾了行李,用冷水洗了把臉,冷靜許多,秘書把出差幾日的行程發給他。
陳奕松把行李遞給他,順手把槍塞進他腰間,親了親他:“走吧,小心點兒,頂了膛的。”
許小真眼睛不好,槍對他大多時候是個擺設,隨便開出去容易傷人,但他此刻也沒拒絕。
他車后,秘書柳問按照習慣把全息投影打開,播放當天的政要新聞,現如今整個帝國最轟動的無非是元帥顧川因病辭退,他的長子顧延野繼任,成為第三帝國新一任的統帥,轟轟烈烈的就任儀式正在舉辦,狹窄的車內空間里回蕩著高亢的國歌,令人振奮。
柳問每每看到這位新任元帥的履歷,都嘆息羨慕,頂級的家世和能力,一路高歌猛進的晉升。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父親又恰到好處的癱瘓,騰出了位置,讓他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統帥,還有這樣出色的相貌,柳問根本想不出他的人生會有什么樣的煩惱。
不過這些多想無益,他還是踏踏實實把自己的工作干好要緊,剛準備把整理好的資料遞過去,國歌戛然而止。
柳問動作頓了頓,悄悄回頭,見他往日溫和的上司滿臉陰云,切斷了投影,右手撐著下巴看窗外雨滴滴答答地落,淡粉色的唇抿得很緊,眼睛里都是煩躁,左手無意識敲擊著扶手。
車里氣氛變得凝重,如果郁悶能化作實質,大概車內現在已經電閃雷鳴了。
他還從未見過檢察官這樣的時候,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麻煩,即便是塌天大禍,檢察官都是一副和氣淡然的表情,好像永遠能把問題解決,也能為他們這些做下屬的撐起一片天。
這次的聯合會議,難道真是什么了不得的麻煩?
柳問識趣地默默把材料收回來。
許小真根本不怕什么天塌的麻煩,麻煩有了就解決,沒什么了不起的,只要還能活著,總有希望。
但架不住在這個月,好幾個天一起塌了。
這次去四區除了有一樁走私案件需要幾個區的警署和監察署聯合辦理,還有四區執行官四十歲生日宴會,也向他發出了邀請。
當年他順勢就坡,狐假虎威,方昂這么多年一直以為他爬的是顧川的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不少人都把顧川當成了他的靠山,顧川堂堂一個元帥,這種臟污的緋聞也不會有人專門往他耳朵里倒,聽到了更不會專門澄清。
現在顧川癱瘓了,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打探他的金主到底換沒換人。
他是真的沒想到一個alpha,六十多就不行了,真是廢物。
這場宴會非去不可,人到門前卻稱病推脫,只顯得他底氣不足,坐實靠山倒塌的傳聞。
晉云深前些日子還旁敲側擊詢問,他是不是真的當年弄得顧川父子反目,逼得顧延野遠走六區,現在顧川癱瘓,顧延野會不會報復他?他倆一根線兒上當螞蚱這事要不算了。
他哪兒有那么大本事?
晉云深是個權欲熏心的小人,許小真一但和他說實話,不出一個小時他就能把自己賣了。
至于顧延野,他有四年沒騷擾過自己,許小真覺得他多半想開了放下了。
這次生日會,他直覺是個鴻門宴,如果不是和公差趕到一個時間,他必定想辦法推掉。
“三個月前修改的公共醫療法案將正式開始實施后,醫療稅上調百分之十。
根據調查結果顯示,八級公民以下對此抵抗情緒較為激烈,中斷全民保險人數超三千萬。”
“十八區在五年前礦坑回填的廢棄遺址興建綜合醫院,近年多次發生氡氣泄露,使得附近居民多人患癌,消息被一壓再壓,政府及醫院雙方推諉,拒不承擔責任,加之無力繳納醫療稅收,病人聯合砸毀十八區醫療署,已經由軍隊以恐怖襲擊為由關押,等待槍決。”
許小真比對過政府內部的財報,早在三四年前,就因為分化者補助金占用了過多社會資源,財政支出壓力過大,不得已提高賦稅,現在下區的經濟才剛剛運轉起來,稅收就變相地增加了。
還有許留的分化。
這一樁樁一件件堆積在一起,許小真感覺自己在走鋼絲,比他剛實習那年情況還要艱難。
每條法律的天平都沒有向著公平正義的方向傾斜。
他很焦灼,需要一個機會,不能把下區剛剛運轉起來的經濟體制重新打回到過去。
……
顧延野在凌晨三點,過往的記憶又翻來覆去向他走來,折磨著他,可比起什么都夢不到,他更愿意接受這樣的折磨,至少在夢里還能見到許小真。
將近五年的時間,他沒有打擾過對方,但是許小真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
許小真無論什么時候,都很棒。
床品的洗滌劑用的還是許小真在的時候的牌子和味道,但上面已經完全沒有對方的味道。
他的神經抽痛,腦袋發脹,疼得幾乎要裂開,側躺著撥弄了手腕上的紅色繩子,才有想繼續活下去的欲望。
他無數次翻來覆去地想,他現在走得越來越遠,再也不會受制于任何人,他都改了,會不會有再次追求小真的機會?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重新出現在小真面前。
會不會讓他生氣,一定會的。
但是他知道小真不會罵他了,小真礙于他的權力,不敢對他發脾氣,他不希望這樣,這比剜他的心還令他痛苦。
顧延野起床,去廚房給自己倒冰水,走近才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背對著他,系著圍裙,揮動著手里的鍋鏟。
他的死去的心臟猛地一顫,跳動,這些年無數次夢到的場景,現在是真的嗎?
對方回過頭,沖他羞澀一笑:“元帥大人。”
對方長著一張和許小真五分相似的臉。
顧延野頓時如墜冰窟,換作以前大概會把人拳打腳踢打出去,但他知道小真不喜歡他這樣,他只是克制著憤怒和失望,道:“怎么進來的?出去。”
對方看他沒有把自己扔出去,大起了膽子,笑著說:“是周少將送我來的,您不喜歡我嗎?”
第100章
豈止是不喜歡, 看到對方頂著和自己愛人相似的臉,試圖取代對方,顧延野就覺得惡心至極, 他即便再不堪, 也沒有下賤到找替身的地步。
他避開男孩親昵貼上來的舉動, 倚在島臺上警告:“不喜歡, 滾出去, 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男孩不信,周少爺可是和他說過,元帥大人一定會對他這張臉另眼相待, 讓他無需擔心, 何況男人說不要就是要, 他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就在此一舉了。
男孩甜膩膩地撒嬌, 釋放著自己的信息素,就要上前挽著他的胳膊親吻:“才不要,我難道不可愛嗎?”
顧延野冷冷看著他, 忽然一笑, 男孩看他笑了,眼前一亮, 他還未來得及實行下一步動作,男人隨手抽出一只洗碗池邊的一次性塑膠手套, 不緊不慢戴上, 大手扣住他的后腦勺,將他拖拽到窗邊,開窗, 順著高樓將他扔了下去,然后順手關上窗。
男孩的尖叫就被他隔斷在窗外了。
其實, 顧延野更想抓著他的腦袋,磕在大理石島臺上,把這個垃圾的腦漿磕出來。
但這里是他和小真的家,是小真生活過的地方,他不想把別人骯臟的血液留在這里。
空氣里彌漫著對方刻意勾引而釋放的甜膩信息素氣味,匹配度不低,顧延野只覺得惡心,他和小真的家混入了別人的味道。
那個omega用了小真用過的廚具,站在小真曾經站過的位置,還試圖侵染他,家里變得好臟,好惡心,他也好臟,還碰過了對方的頭發。
顧延野的臉色瞬間慘白,跑去洗漱臺不停地干嘔,跌坐在地上,厭惡地把塑膠手套摘下來,連投進垃圾袋里都覺得難以接受,一起順著窗扔了下去。
小真,我真的改了。
我沒有亂發脾氣,我有好好警告過他兩次,是他不聽我的話,觸碰了我的底線。
小真,對這種人,你也不會容忍他的對不對?
他好半天臉色還是鐵青的,不知道那個omega在家里的哪些地方待過,觸碰過什么物品,干脆用消毒液把整間房子都淋了一遍。
直到家里的毒氣警報器滴滴作響,他換上衣服出門,將周京爍約了出來。
周京爍早些年調回來結的婚,孩子已經三歲多了,顧延野當時這間房子無人照看,便交給他偶爾打理,以免荒廢,結果他擅自將人放了進來。
周京爍聽說送去的那個小omega從十幾樓被扔下去,要不是中間有樹和灌木卸力,人當場就死了,又聽他哥叫他,驚慌卻不敢不去。
一到就急忙解釋:“這事不是我先主張的,你那幾個小媽變著法兒地巴結你——”
冰涼的槍猝不及防抵在他太陽穴上,周京爍慘叫了聲:“哥!”
“他們主張的,你是死人嗎?要聽他們擺弄?周京爍,再有下次,你接著去南海打魚吧。”顧延野的槍口劃過他的太陽穴,在下巴狠狠撞了一下。
周京爍當著顧延野的面,把自己喝得胃穿孔進了醫院,顧延野才收手。
他以為再深的執念多年過去,終有淡去的一天,即便還念著,有個替身也可聊以慰藉,沒想到他哥瘋的對著替身那張臉都能下得去毒手。
被擔架抬走之前,周京爍真心祝愿,他哥能把人追回來,和許小真修成正果。
當年他哥,多正常一alpha。
顧延野從回到一區后,每日送上門的請柬不計其數,下面經過篩選后,才會將重要的交到他手中。
一般四區執政官生日這種事下面照例準備禮物即可,但據探查九區檢察官,那位元帥大人欽點關注的對象也會出席這次生日會,所以這張請帖便一同和那些重要的來信出現在顧延野的桌上。
顧延野的辦公室內,正對著辦公桌的位置,靠墻擺放著扇一人高的穿衣鏡。
當他展開這封請帖的同時,目光和鏡中的自己遙遙對視,對方看著他,他也在看對方,雙方皆帶著打量。
他已經二十八歲,不年輕了,不止華發早生,還為人所厭棄。
失去這次機會,他不知道下次正大光明能見到許小真,是什么時候。
——
一到四區,空氣里都彌漫著一種久違奢侈與浪漫,建筑工地隨便掉下的石頭都能砸中一個分化者。
許小真和幾個從中下區來的beta官員在一眾分化者官員和他們的家屬中頗為格格不入。
招待間隙,其余官員談論起市面新興的抑制劑針劑未來發展前景的時候,他們幾個beta插不上,就湊一堆兒,安靜地說些別的話題。
“你好,二區警署霍青遠,”許小真沒想到打過招呼后,對方會特意過來和自己交談,起身和他握手,霍青遠順勢介紹,“我愛人,境陽。”
境陽代言的商品廣告貼到處都是,許小真當然認識他。
但他和霍青遠一向沒有交集,論起職位對方也比他高了好幾階,沒道理對他這么主動。
境陽笑得眼睛眼睛彎彎,人很輕快活潑,和廣告上沒什么區別,三十多歲的年紀還漂亮的不像話,一把抓住許小真的手,說:“你好你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從九區來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多謝關心。”許小真立刻警惕起來,掛上得體的微笑,輕輕抽出手,面對二人只保持應有的禮貌態度,沒有深談的打算。
霍青遠看出他不著痕跡的防備,把人拉回來,無奈笑了笑:“不好意思,他有點兒太熱情了,可能是太喜歡你的原因。”
許小真頭皮麻了一瞬,被alpha上司的伴侶喜歡上,真令人感到驚恐。
霍青遠看起來是個大度男人,并不計較,甚至還主動帶著許小真和其余官員交流案情,一副有心維護的表現。
許小真心里更打鼓了,有心避諱。
案件因為跨境,所以難度增大,各方通力合作,連著忙了一個星期,解決了七七八八。
四區執行官李法因的四十歲生日會如期而至,受邀的除了第三帝國各界政要人物和商人,還有第九帝國的對外貿易署和外交署官員。
第三帝國化石能源匱乏,為了擺脫能源進口依賴,早就打造了完整的核產業鏈,第九帝國計劃斥資四百億新建六個核反應堆,對外招標,第三帝國和第七帝國都是核技術強國,自然都想將這塊餅吞吃入腹,第九帝國又是聯邦南部經濟中心軸,這次合作對未來開拓南部經濟市場至關重要。
所以第七帝國和第三帝國的戰事頻繁,不僅是兩國摩擦的日積月累,更是國家發展模式相近,實力相等,帶來的資源和貿易上的競爭。
為了核反應堆項目,第三帝國自然鉚勁兒地和第九帝國互通友好,不放過任何機會,四區是核能源利用大區,李法因作為區執行官,不會放過這次機會,自然在帝國的安排下,親切友好地向第九帝國諸多相關官員遞上請柬,聯絡感情。
宴會當天,只有霍青遠在,境陽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所以并未出席。
許小真在這場宴會上的目的,就是保證自己安安全全出去。
宴會安排在四區最奢華的八星級酒店,還貼心地為所有賓客準備了宴會后休息用的套房。
許小真帶著請柬和房卡,去得不早不晚,穿得普普通通,混跡在偏僻的角落里。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許小真再藏也躲不過抓出來被人取樂的命運。
“呀,這不是許檢察官嗎?都是同事,怎么見了面兒裝不認識,也不打招呼?還是因為自己beta的身份上不得臺面,所以不敢在這種場合和我打招呼?”
許小真聽這聲音就討厭的眉心止不住跳——是庖珈,九區中央法院院長兼九區綜合大學法學院指導,也是他競爭八區監察官的競爭對手。
她怎么也來了?
庖珈是個omega,搖晃著酒杯,身姿款款,向他走來,把許小真從偏僻的角落一下子引到人前,變成眾矢之的。
他不好不回應,紳士地打了個招呼,庖珈上前,舉杯和他碰了下,淺笑從容:“真巧。”
“這就是那位不到三年就從十八等賤民搖身一變成為九區監察官的beta?第一次見,真稀奇。”
“更稀奇的是人家有本事,靠下賤的身體傍上了靠山,不過真可惜,靠山倒嘍。”
“怎么說?”
“真有意思。”
“這次宴會可有的玩了。”
誰也不會專門打探一個中階官員的名字,但如果他是個失去庇佑的賤民,那事情就有意思了,像只被關入貓群的老鼠,被當成玩具玩弄夠了才會一口吞掉。
周圍的人用戲謔、惡意、輕挑的眼神打量他,和同伴交頭接耳,傳遞關于這個beta的信息。
一些大腹便便色欲熏心的官員色瞇瞇盯著他,把眼神化成一片片薄而沾著黏液的刀刃,似乎已經割開包裹嚴實的制服,把他剝了個精光。
“聽說許官員牽頭,在下區不止開辦工廠,還試圖提供財政支持工廠科技創新?你難道是對帝國現有的分配制度不滿,想要讓和你同樣的賤民們都踩在其他公民頭上,還是想要中飽私囊?”庖珈充滿惡意地開口。
明擺著給他挖坑,一群人的眼睛盯著,無比具有壓迫力,不管他是慌張解釋自己不是,還是不小心踩進陷阱,二選一,都是一場滑稽的喜劇。
許小真捏緊了手中的高腳杯,分明呼吸已經急促了幾分,還笑得風輕云淡:“開玩笑了,我只不過是通過財報看到下區稅收的可悲,想為帝國創造更多的稅收而已。倒是庖院長,上個月下區上訴的知識產權侵權案,你可是判十七區的企業勝訴了,照您的邏輯,您才是那個惡意扶持下區低等人的叛逆者。”
越是此刻,就越不能露怯。
庖珈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面對其余alpha和omega的審問,趕忙表明自己態度:“我可是omega,怎么會偏袒他們呢?”
“哈哈哈,說什么呢這么熱鬧?”李法因適時走來,也端著酒杯,身旁站著第九帝國的官員,看到許小真的時候眸光一閃,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才俊啊,青年才俊,要是beta都像你這樣聰明有干勁兒,那我們就不用頭疼了,去!站上去說說,你自己是怎么從一個十八等公民,變成五級官員的,想必大家都很好奇。”
許小真感到了滿滿的惡意,一種居高臨下逗弄的惡意,把他扒光了扔到人前的惡意。
所有人都等著看他大驚失色,面露窘迫,或者哆哆嗦嗦站上去。
許小真反倒笑容更深,揚起下巴,上前了半步,不慌不忙對上李法因的眼睛,絲毫不怵,音調拉得綿長,摻雜著幾分無所謂和意味深長:“執行官大人,這恐怕,真的不太方便呢,您真的要我上去說嗎?今天是您的生日,我更希望祝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傳聞中許小真的靠山是顧川,他又得罪了顧延野。
但此刻面對無數高官,他依舊不慌不忙,含笑的眼神里有坦然,也有狡猾,似乎在詢問李法因是否真的要這樣,其中唯獨沒有惶恐。
李法因想拿他取樂給外賓看的心思瞬間有了掂量。
可他似乎也沒什么好怕的,就讓他上去講兩句而已,許小真要真有靠山,肯定也犯不著為這事兒難為他。
許小真心里的嘲笑是真的,這些人總將分化者和beta對立起來,似乎拿他這個賤民在別國官員面前取樂理所應當,可大多數的國家沒有如第三帝國這樣歧視beta。
他也是第三帝國的公民,甚至是第三帝國的官員,這種行為只會丟盡國家的顏面。
許小真一邊盯著對方,一邊心里起草發言稿,如果實在避不過去,要怎么說。
氣氛此刻顯得有些古怪,李法因的秘書匆匆進來,湊近他的耳邊:“元帥大人來了!”
李法因又驚又喜,顧不上許小真,連忙帶人去迎接。
顧延野從六區回歸后,從未出現在任何一場私人宴會中,他肯大駕光臨,李法因榮幸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