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突然有個小孩兒撲上來哭著喊爸爸,好家伙,這場面就算是見多識廣的議長先生也沒有遇到過。
和許多五毒俱全的政客相比,他自認潔身自好,這么些年片葉不沾身,唯一的經歷還是個男人——哦,嚴格來說,雄性賽瑟納林族,絕對不會懷孕的那種。
再說了,就算真能懷孕,年齡也對不上啊。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個哭唧唧喊爸爸的小崽兒,絕對不會是什么年輕的時候的意外,不是他的私生子。
四下都是黑洞洞的攝像頭,邊臨松有點兒頭大。
小孩子認錯人,其實不算新聞。
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社交媒體會瘋傳成什么樣子。
老議長病退之前,跟他翻來覆去講的最多的忠告就是,人言可畏。
現在這樣數據急速爆炸的時代,早就不是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能蓋過的了。
流言歪曲的程度足以毀掉一個人。
既然這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也沒什么可心虛的。
邊臨松擺出會客的笑容,蹲下來摸摸小兔頭,溫聲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人啦?”
沒想到小孩抬起哭花的小臉,抽抽搭搭,發音卻極為清晰:“papa……我怕……mama不在家……要papa……”
這段話應當分成不同部分來理解:
第一,mama不在家,他被蒲公英吹上了天;
第二,面對這樣的環境,崽崽很害怕;
第三,要是有個papa在就好了。
然而這么多攝像頭、這么多陌生的人沖著他,完全調亂了他的語言系統,幼崽只撿了幾個關鍵信息說出來。
就徹底亂套了。
在此之前,還可以解釋成為小孩認錯了人;此話一出,一樁“聯邦議員拋妻棄子,孤兒寡婦生活困苦,孩子無助上街尋父”的大戲登時在全聯邦人民面前展開。
信息量極大。
別說警戒線外的圍觀群眾,就連跟隨訪問的代表團和接待團都開始竊竊私語。
“這孩子難道真的是……”
“不會吧……”
“我記得議長不是……”
邊臨松臉都黑了。
隨行醫生簡單檢查了下徐總的情況,也就是摔了個屁股墩,沒別的。
他匆匆趕回來,沒想到就遇上這么尷尬的場面,趕緊從人群中擠過來解圍,朝著四周吆喝:“哎哎哎,有人認識這誰家孩子么?走丟了大人都沒發現?”
頗為巧妙地轉移了矛盾,很快又有人譴責起了不負責任的佳人和上班族育兒制度的缺陷。
視察工作其實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按理來說,再握握手拍拍照就該返程,結果被這個小插曲給耽擱。
警衛吆喝著讓圍觀群眾散去,他們最近的是家花店,于是徐總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要不,議長先生,咱們先進室內吧。”
邊臨松點點頭:“也好!
再怎么習慣了被眾人目光包圍和追隨,那也不是被看笑話。
再繼續在外邊兒帶著哭唧唧的小崽子,可就不知道怎么收場了。
花店老板誠惶誠恐迎接貴客,連忙把外面的卷簾門放下來,隔絕人們八卦的目光。
邊臨松起身,歉意地朝他笑笑:“打擾你做生意了。”
花店老板從前飯都吃不飽,鄰里街坊也沒哪家有錢買臺光腦或者padd,聯邦元首哪是只在想象中的存在。
哪兒能想得到,今日能親眼見到,還坐在自己店里面,還——還向自己道歉。
老板更慌了,過來送水的手都哆嗦:“沒、沒事,我這兒本、本來也沒……那個,總統先生,請、請喝水……”
“總統”在現如今的賽瑟納林可不是什么好詞兒,代表著那個貪污腐爛的舊時代。
徐總的副手皺眉,糾正道:“別瞎喊,這位是議長先生!
老板也是這時候才想起來總統和議長的差別,瞪大眼睛,手一抖,差點把杯子給摔了。
他以為自己犯了要掉腦袋的大錯,一瞬間后事怎么交代都想好了。
年輕的議長先生卻絲毫不覺得被冒犯,還好脾氣寬慰他:“沒關系,頭銜而已,都是為聯邦服務的!
眾人聞言,知道邊臨松這是主動給他們臺階下呢,連忙借勢吹捧夸贊一番。
末了,話題又轉移到小孩兒身上。
大人們你來我往的檔口,小幼崽一直倚在邊臨松身邊,睜著紫靈靈的大眼睛畏怯又警惕地看著所有人,誰都別想把他從“papa”身邊摘走。
連邊臨松自己都不明白,這小東西怎么就賴上他了。
他的確從小到大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尤其在進入議院之后,都強化訓練了自己的親民形象,現在是絕對的國民男神——
但也不是這么個受歡迎法。
黏上來非要認爹的,他也是頭一回遇上。
幼崽小小只,哭聲也輕飄飄的,長得又可愛,非但沒有熊孩子哭天搶地的討嫌,反而叫人心疼。
連一向能自由調節情感和心緒的邊臨松,都有些不忍了。
他的秘書已經去緊急聯系公關團隊,而徐總這邊則把走失兒童的事情告知了警署。
無論哪一方,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徐總嘆胖氣:“太抱歉了,邊議長,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邊臨松苦笑了下:“這也不是你們能預料到的!
幼崽是個觸覺型小家伙,一直用雙手抱著他的小臂,圈得緊緊的,好似那就是瘦小身體全部的安全感來源。
想來想去,還是先問問小孩自己對家長和家有沒有印象。
怕人太多嚇著孩子,邊臨松讓其他人在前廳先坐,單獨帶小孩去了后面備花的房間。
老板沒來得及打掃,屋子里滿地都是殘破的花枝,無處下腳,修到一半的藍玫瑰靠在透明的花瓶里,舒展著絲絨似的花瓣。
過于馥郁的熏香中,邊臨松把怕踩到花兒的男孩抱起來放在椅子上,后者局促地雙手放在膝蓋上,小短腿夠不著地,可也不敢亂晃。
小兔兔覺得這個場景有點兒眼熟。
剛被帶來這顆星球時,在新mama的辦公室等著,自己好像也是這么被羊叔叔放在凳子上來著。
大人的椅子……怎么都這么高的呀!
他不安地攪著小手指,怯怯地開口:“papa……”
這稱呼聽得邊臨松虎軀一震,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小朋友,我不是你爸爸。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你記得你爸爸叫什么嗎?”
幼崽仰臉看著他,慢吞吞搖了搖頭。
邊臨松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孩子年齡太小了,最多兩三歲,有的小孩兒這么大話都講不明白呢,記不住事也正常。
問估計也沒用,只能等警署過來帶他去信息庫里核對了。
小孩一直戴著兜帽,牢固得很,不管是從天上掉下來還是被轉移到花店,都沒有掉下來。
兜帽寬寬,露出小小一張臉,一雙大眼睛快占了一半,長睫毛撲扇,清靈靈葡萄似的。
聯邦人口混雜,有些種族戴帽子是禮儀,不能被他人觸碰,邊臨松自然不會去犯這種禁忌。
即便很想知道男孩鼓囊囊的帽子底下藏了什么小秘密,邊臨松還是忍住了,只在心里猜想。
反正,總不能是一對兔耳朵。
議長的思緒已然放飛到云端。
又被細弱的小嗓音扯回來。
“papa……”幼崽再度嚅囁著開口,紫瞳淚光點點,“想、想mama……”
……雖然不知道你媽媽到底去誰,可是跟我說也沒用啊。
但話說回來,聯邦公民有困難,他作為一國元首,為他們解決問題也是應該的。
哪怕是一樁兒童迷路的小事兒,攤到他頭上,就得義不容辭。
“小朋友,我真的不是你爸爸!边吪R松又嘆了口氣,清楚跟這么小的孩子解釋、糾正都沒啥用,扯著椅子坐到他面前,“你不記得爸爸長什么樣,那媽媽呢?媽媽什么樣?”
“mama?”兔兔咬著手指想了想,“mama,很好看!
他為自己的回答感到滿意,再度鄭重其事地強調:“全世界最好看!
邊臨松居然被他認真的小模樣逗笑了。
好吧,能這樣喜歡自己的媽媽,是好事。只可惜這樣的答案是沒有辦法進行定位的。
腕機嗡鳴,邊臨松低頭一看,秘書處那邊來消息,說公關部門已經準備好了,請他過目。
本來今天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公事訪問,莫名其妙出了插曲,只希望還來得及收場。
邊臨松臉色有些沉,抬眼,見小插曲本人也關切地望著自己,眼神里是不掩飾的擔憂。
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家呢,倒是有心思擔心別人。
小孩子,真是奇怪的生物。
邊臨松揉揉他的頭頂:“來吧,我們去前面等,好嗎?”
小孩乖乖張開雙臂,等著被抱。
看著膽子小,還是個很會撒嬌的小東西。邊臨松失笑。
然而就在他架著幼崽的腋下準備把他放下來時,小孩卻發出輕微的抽氣聲。
落地之后,站姿也不對勁兒。
邊臨松皺眉:“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受傷了?”
男孩低頭,視線落在自己的小腿上。
邊臨松蹲下來,小心地幫他卷起褲腿——白生生的皮膚上一道明顯的紅痕。
估計是掉下來的時候擦傷的,他們見小孩乍一看沒什么事兒,也都沒多問。
擦傷不是嚴重的傷,但很疼,對于嬌生慣養的小孩子來說,簡直是不可承受的,得哭破天。
然而這個幼崽至今沒吱聲,要不是邊臨松發現了,還不知會忍到什么時候去。
顯然,這是個習慣忍耐、也習慣被忽略的小家伙。
邊臨松看他,想起幼年時踽踽獨行的自己。
還好,后來他遇見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將他從凄風苦雨的泥濘中拯救出來。
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同樣的好運氣。
他讓小家伙待在這兒,自己到外面找醫生。
等回來時,卻窺見驚人一幕——
花店里的玫瑰,繡球,郁金香……還有那些議長先生說不上來名字的花兒們。
所有的植物,都在看向孤單單的小幼崽。
一條綠得發黑的藤蔓,正伸出柔軟的觸角從后面碰了碰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