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秦和瑟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便是熟悉的檀木屋頂,和之前自己在留云洞府昏迷時待的地方幾乎一模一樣。
脫力感還未徹底褪去,他深深一吸, 感覺到心口沉甸甸的, 像是壓著什么東西。
小東西似乎是注意到他的動靜, 轉眼間, 眼前便出現一只小小的蛇頭。
銀色的小蛇睜著圓溜溜的眼珠, 微微偏頭,打量起秦和瑟的臉。
這應該是奧羅巴斯的一個意識分身, 比起大蛇本體的雄偉, 眼前的小蛇呆萌軟糯,看起來手感很不錯。
秦和瑟沒打算端著, 直接上手,揉捏起小蛇Q彈的小腦袋。
小蛇似乎很喜愛他的觸摸, 吐出小舌頭細細擺動,身體有意無意的纏上手腕,尾尖在小拇指上輕拍,像是勾人的小勾子, 撓的他心癢癢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看了一眼右手, 原本空白的小拇指, 此時已經出現了一圈紅色, 似由細線編織的符文, 完整的繞了一圈,又在指腹露出一截, 像是一個線頭。
線頭伸手一捏,一條紅線便拽了出來, 連接著手指,仿佛有無限長,不管怎么拽都沒有拽到頭。
瞧著眼前還歪著頭的小蛇,秦和瑟把線繞著蛇頭纏了一圈,笑道:“小朋友,做我的信徒怎么樣?”
小蛇呆呆的吐著舌頭,碰了碰紅線,似乎是認定了紅線沒有危險,任由秦和瑟在他頭頂打了一個蝴蝶結。
玩的正起勁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喚回秦和瑟的注意,下意識心虛地咯噔一下,抬手一抹,紅線瞬間縮回原樣。
“秦先生,您醒了嗎?”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對方推門而入,是秦和瑟從未見過的女子,但見其出塵的氣質,并不難猜出對方仙人的身份。
“您好,請問您是……”
“歌塵浪市,喚我萍便是。”萍端來一碗黑色的藥汁,散發著某種不詳的氣息:“你睡了三天,好像一直在做噩夢,睡的不安穩,便在補氣的藥里加了安神的方子。”
剛剛熬好的藥冒出濃濃白舞,熏的眼睛似乎都聞到了苦味,秦和瑟不由得抿住嘴唇,悄悄捏了一個欺騙,把藥全倒進了旁邊的盆栽里。
只是在萍的眼里,秦和瑟面不改色地將一整碗藥喝的一干二凈,甚至連碗底最苦的藥渣都沒有放過。
“這里是一些我做了果脯,可以把嘴里的味道壓一壓。”萍拿出滿滿一袋果腹,梨蘋果海棠,什么都有。
萍為秦和瑟診脈,順便就著果脯,聊起了這三天發生的事,小蛇乖巧地聽著,趴在胸口昏昏欲睡。
天衡山已經徹底穩定下來,明霄的角和山融為一體,即使溶洞還在也是堅不可摧,屹立幾千年不成文問題。
布提斯也被帝君及時封印,殘渣沒有泄露,魔神余黨也是招安的招安,該處理的處理,基本算是處理干凈。
因為工作量大,原本的節慶被推遲了幾天,這樣倒是正好沒讓秦和瑟錯過。
璃月港一切安好,可以安心過個好節。
秦和瑟撫摸著小蛇細滑的鱗片,忍不住問道:“明霄他……沒什么不適吧?”
“沒有,剛獻完角就活蹦亂跳的,已經回璃月港聽曲去了。”想起對方滿心想往璃月港跑的樣子,萍無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急什么,還沒檢查過身體就跑。”
確認身體沒有什么問題后,萍說自己還有事,便端走藥碗,告訴他待會會喚奧小龍和明霄回來,轉身輕掩上門。
手里的小蛇被迷蒙著眼被揉搓盤圓,乖巧的不像話,秦和瑟想起之前夢里和“我”的對話,微微斂下眉眼。
他總感覺對方話里有話,可還沒仔細問清楚,就被踢了回來,還把自己的因果線還了回來。
說是還不太準確,應該是把掌握權交給了他。
其實早就應該給他了,只是之前自己沒有建立長遠關系的想法,也不想建立,離開時便沒有提起,沒想到竟然主動送回來。
“我”不該在原世界忙活嗎?居然主動抽空跑來一趟,肯定有貓膩……
又是一陣敲門聲,但來人沒有說話,而是一把推開門,人還沒見,一股肉與花交織的香味先飄了進來,惹得唾液忍不住分泌。
奧羅巴斯從門外探出頭來,確認房間里只有秦和瑟之后,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迅速轉身關上房門。
秦和瑟看清了對方手里托著的,一只金黃焦脆的烤雞趴在盤子里,晃一晃還能看到油潤的汁水從縫隙流出,看的肚子都鬧起抗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萍和留云說你要補一點營養,想用草藥來燉雞湯。”奧羅巴斯痛快地撕開雞皮,露出鮮嫩多汁的肉:“不過我給你‘不小心’烤成烤雞了,將就吃吧。”
他哪里沒聽出來大蛇的暗示,一臉“我懂”的表情,就著米飯狼吞虎咽。
吃到一半,見奧羅巴斯若有所思的模樣,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奧同志,問你一個問題。”秦和瑟戳了戳大蛇的手背,問道:“我昏迷之前……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為什么這么問?”奧羅巴斯捏著分給他的整片雞翅,嗦了一口流到指頭上的湯,回憶道:“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昏迷,再加上當時突然來了雷暴,急著躲進壺里,沒怎么注意。”
“這樣啊……”三下兩口解決完最后一點肉,一個飽嗝冒出,好像還帶著油花:“那我昏迷的時候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沒有。”奧羅巴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三天里你睡的很沉,什么動靜都沒能把你吵醒。”
秦和瑟松了口氣,雖然“我”應該不會像城主一樣胡來,但來都特意來了,難保不會發生什么。
“是有什么問題嗎?”大蛇瞧他如釋負重的模樣,咬著雞翅含糊不清道:“仙人們已經診過脈了,只說是脫力昏迷,其他都沒有發現什么,是感覺不舒服嗎?”
“沒事,應該是我想多了。”吃完烤雞神清氣爽,最后一點不適也消失地無影無蹤,秦和瑟一個翻身下床,一氣呵成。
“節慶應該快開始了吧,咱們走吧。”
“別!”
大蛇猛然拽住手腕,剛剛站穩的秦和瑟失去重心,一個踉蹌結結實實坐在他大腿上,后腦勺又是一磕,給了對方下頜重重一擊。
“你!……”
后面的話還未出口,一只手非常自然的環住他的腰,嘴里的話語頓時失了順序。
“先別急。”手的主人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越界,也不在意下頜的疼痛,出聲道:“現在是早上,還沒到放燈的時候,而且摩拉克斯待會還會過來,想對你表達感謝。”
“先在這里休息一下吧,時間還很多。”
“哦。”秦和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聲,低著頭迅速縮回被子里,還不忘趁著理被子偷偷蹬了大蛇一腳。
狗東西,就知道占便宜。
“對了,要感謝的事情是抓臥底和代守璃月對吧?沒有其他的?”
“沒有。”大蛇像是聽懂了弦外之音,很肯定的搖頭:“在我的記憶和這幾天的接觸來看,大家都是這么認為的。”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明霄,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之前試探過我,沒有明說過。”
眼神交匯之間,奧羅巴斯垂下眼簾,眸中情緒變幻,最后定格在秦和瑟手下的小蛇身上。
他還記得那天,天空裂開漆黑的縫隙,那只滿是萬千景象的眼眸落下視線,俯瞰眾生。
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只眼睛,只有他還記得,當視線投下時一閃而逝的銀白殘影。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有一抹殘影在那一瞬間成為無法移開的焦點。
那是秦和瑟,或者說,是他曾提起的“祂”。
祂沒有睜開眼睛,但他能感覺到,對方在觀察自己,像是在觀察一個泥胚,檢查著各處可能的缺陷。
即使只有一瞬,這份超脫于世界之外的力量依然沉重,壓得他無法喘息。
外面的人在看提瓦特的時候,是不是就像縫隙里的那一只眼睛,如同手下微縮的景觀,眾生皆為螻蟻。
秦不愿留在提瓦特,是否也是如“祂”一樣,只是將這一切當做手中把玩的物件,那自己對他的愛意,在他眼里又是否和面對逗趣的螞蟻一般,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吸引注意的玩意呢。
那在他眼里,自己和面前這條同樣能帶給他快樂的小蛇相比,又有什么區別呢。
奧羅巴斯伸出手,捏住了小蛇的七寸,被捏住命脈的感覺并不舒服,小蛇瘋狂扭動著,轉頭給了他一口。
不輕不重地一巴掌拍在手臂,秦和瑟一臉“你在發什么神經”的表情,把小蛇從他手里捏了出來。
“這不是你的分身嗎,為什么要一副想把它剝了的樣子。”秦和瑟沒好氣地又拍了一巴掌,抬手拿出繃帶,利索地綁好了傷口。
“別告訴我,堂堂海祇島大御神連自己分身的醋都吃。”
其實傷口并不大,堪堪刺破皮肉,只是整齊的牙印比較嚇人,不到十分鐘就能恢復如常,但奧羅巴斯沒有反抗,低著頭不說話,像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乖乖等著挨罵。
又來了,別以為把自己裝小狗我就會原諒你……
秦和瑟心里的默念還未結束,砰的一聲,奧羅巴斯和小蛇都不見了,隨之出現的,是另一只銀色的小蛇。
這條蛇之比剛才的小蛇大一小圈,蛇頭趴在曲起的膝蓋上,血紅的豆豆眼透著詭異的光,微微歪著頭,像是在……撒嬌。
蠢蠢欲動的手不受控制,捏住了小蛇的腦袋,如同捏解壓玩具一樣,一下一下地捏。
小事,原諒又如何。
第一百八十二章
窗外幻日灑下朦朦的光, 除了偶爾飛過幾只鳥雀,寧靜無聲。
秦和瑟側躺著,懷里小蛇盤在手臂上微瞇雙眼, 偶爾吐出舌頭輕輕撫過皮膚, 冰冰的, 像是心弦上若有若無的撩撥。
被子里不知是什么動物的羽絨, 蓋起來暖融融的, 像是曬冬天的暖陽里,驅趕了寒意, 枕頭也被塞了一些安神的藥材, 散發淡淡的藥香。
秦和瑟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掖了掖, 蜷成一條被子蟲,鼻尖是海洋、太陽和草藥的氣息, 沒有了外界的聒噪,心底格外平靜。
安逸的環境讓時刻運作的大腦漸漸放空,意識之海風平浪靜,小紅也飄到了海面上, 什么都沒有問, 只是翻著肚皮發呆。
放空的大腦昏昏欲睡, 可能是睡了三天的緣故, 秦和瑟并不困, 但他現在不想動彈, 便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蛇,意識放空天外。
塵歌壺里沒有晝夜, 秦和瑟也沒在意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了腳步聲, 才拉回飄蕩的意識。
小蛇似乎知道是誰,剛聽到腳步便爬出被窩,迅速從窗戶爬走,眨眼間消失不見。
來人正是璃月的魔神,摩拉克斯,對方身著常衣,手里拎著一壺酒和一個紙包,秦和瑟一聞就知道,是琉璃亭里他最愛吃的鹵牛肉。
摘下面具后的面容柔和穩重,不似戰場上的殺神,更像是街邊把玩古董文玩的先生。
酒是好酒,肉也是美味,三兩口下肚,兩位原本只在他人只言片語中了解的人,終于正式認識了對方。
為了感謝秦和瑟的幫助,對方送出了一塊雕刻著“璃月”字樣的令牌,說是未來需要與璃月往來之時,這塊令牌便可以證明身份,提供需要的資源和便利。
這是之前秦和瑟給海祇求的,看著面前金燦燦的令牌,秦和瑟也不客氣,直接收進了兩人的包里。
待會直接給奧羅巴斯,讓他自己帶回去。
還有關于他魔神身份的疑問,秦和瑟知道明霄肯定和摩拉克斯提起過,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直接問了出來。
據說摩拉克斯是這片區域最年長的魔神,說不定有線索。
“這個很抱歉,我對此也沒有什么頭緒。”摩拉克斯沉吟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鄙人自誕生起便是魔神,并不清楚上面選定魔神的準則,璃月沒有過異界而來的旅者,秦先生是第一位,所以并無對比,也無線索。”
“那附近有后天形成的魔神嗎?比如獲得某樣物品這種?”秦和瑟不死心,詢問道。
“據我了解,沒有,至少璃月周圍的魔神里沒有。”摩拉克斯言語肯定,不像作假:“他們皆在提瓦特誕生,自出現起便被賦予魔神之位。”
“不過,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或許有些線索。”對方突然話鋒一轉,指向璃月的西南方向:“向西南走,穿過層巖礦區,穿過大慈樹王布耶爾(1)的領地,便是沙漠。”
“在沙漠之中,有兩位魔神,花神娜布·瑪莉卡塔與赤王阿赫瑪爾。”
“據說花神是仙靈一族的后裔,仙靈曾是天空與人之間的使者,引導人類的偉大種族,只是后來不知發生何種變故,現在提瓦特只剩下他們殘缺的空殼。”
“花神作為還有完整意識的仙靈,和其魔神的身份,說不定她會對你的情況有所了解。”
“而赤王則據說其自天空而來(2),身世與天空有關,你是異界之人,也可以說是自天空而來,說不定他與你情況相似,可以一探。”
“抱歉,我目前能提供的線索也就這些了。”
這樣也算是有了進展,秦和瑟謝過對方,答應教授一些知識作為答謝。
摩拉克斯剛離開,小蛇便翻窗而入,眨眼間恢復成人形,手里還拿著一些已經剝好皮的水果。
所以為什么,所有人來找我的時候都會選擇帶上食物呢?我吃貨的身份這么明顯的嗎?
秦和瑟嚼著蘋果,酸甜的汁水在嘴中炸開,獨數蘋果的香充斥口腔,馥郁可口。
管他呢,有好吃的就行。
……
小紅懶洋洋地翻著肚皮,像一根浮木一樣直挺挺地漂在海里,瞧著奧羅巴斯快拉出絲的眼神,回想起“秦和瑟”的話:
“小紅,我知道你的擔心。”
銀白的雪花落下,原本廣袤的海面瞬間無限擴張,與遙遠的某處接軌,祂無聲出現在海面之上,巨浪回落平息,沒有一絲波瀾。
祂還是未睜開眼,只是抬起頭,面對著小紅焦急的眼,笑道:
“順其自然就好,小紅,你不會消失的,無論是‘我’,還是我,都會去往該去的地方。”
“接下來的旅行,專心于沿途的風景就好。”
神神秘秘的。
小紅翻個身,默默吐槽祂的說話風格,總是含糊其辭,一點都不爽快。
正這樣想著,意識之海突然有了動靜,秦和瑟終于想起來還在意識之海躺尸的它,進來拽住了它的角。
“小紅,問你個事。”秦和瑟不客氣地趴進鬃毛里,問道:“祂有來找你嗎。”
“找了啊。”小紅沒好氣地說道:“你難道沒發現意識之海大了一圈嗎,都是祂給你補的。”
“有嗎?”
秦和瑟這才發現,意識之海何止是大了一圈,是大了好幾倍,甚至已經有廢料云出現在頂端,等待重新組合。
“現在才發現啊。”小紅忍不住犯賤起來,用矯揉造作的語氣說道:“看來……是奴家年老色衰,怎么大的事,都喚不回官人,果然是新歡勝舊愛,奴家敗了啊!嚶嚶嚶……”
“我就是發懶,沒注意嗎……”秦和瑟聽得牙酸,揪著鬃毛讓閉嘴,小紅變本加厲,嚶嚶嚶的聲音更大了。
“先別嚶了。”秦和瑟受不了,定點屏蔽了小紅嚶嚶的聲音,問道:“祂既然來了,有說什么嗎?”
“就是讓我不要擔心你會死,順其自然。”小紅甩了甩尾巴,終于不再嚶了:“你也知道祂謎語人的德行,大致就這意思,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沒干別的?”
“沒,除了順便給意識之海送點養分,其他什么都沒有。”
小紅的話讓秦和瑟松了口氣,摸了摸被揪疼的那一縷鬃毛,說道:“我和摩拉克斯說好了,海燈節你可以一起出來,就是注意偽裝,別引起恐慌就行。”
“哼,老子這么帥一條龍,怎么可能引起恐慌,肯定都是來要簽名的。”
知道是因為布提斯,現在璃月人對于非人長條活物都有一點害怕(巖王帝君除外),小紅嘴硬了一下,身體還是很誠實地變成了人型。
小紅捏造的面相和秦和瑟很像,只是眉眼更加圓潤俏皮,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再加上故意捏矮的身高,活脫脫一個秦和瑟親弟。
“我還以為你會捏成熟一點。”秦和瑟瞧它的樣子,忍不住疑問。
“還不是那條醋缸蛇,連自己分身的醋都吃,不得提防一點。”小紅小聲嘟囔,特意沒有讓秦和瑟聽見,隨便敷衍一句:“方便,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好到處亂跑。”
“……行吧。”雖然沒有明白其中邏輯,但尊重祝福是秦和瑟最常干的事,自然不再多少什么。
小紅剛以人型出現,奧羅巴斯明顯緊繃了一下,又在瞧見身高和臉之后,逐漸放松下來。
果然,這個選擇是明智的。
“行了,別墨跡了。”在小紅換了第七身衣服后,秦和瑟忍無可忍,把小紅拽出了房,拉著大蛇一起出壺。
此時已是傍晚,陸續有節燈亮起,吆喝與交好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秦和瑟跳跳腳,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這幾個字,反手拉起奧羅巴斯奔進人群里。
“我們先走了,放燈的時候燈臺見!”
小紅默默瞧著兩個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撇撇嘴,無奈里又藏著一份釋然。
“見色忘友的家伙……燈臺見。”
第一百八十三章
留云端坐在茶幾前, 上好的新茶經過滾水的第一道沖洗,展開卷曲的葉片,淡雅的香裊裊升起, 充盈整個陽臺。
像是有所感應, 留云往窗下看去, 兩個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穿行, 銀白的長發在黑色中格外醒目, 吸引了不少目光。
對方感覺到視線,抬頭與她對視, 面容在燈光下健康紅潤, 和三天前的蒼白截然不同;奧羅巴斯也察覺到視線,一起向上望來。
兩人擺擺手, 當做打招呼,留云飛快瞅了一眼兩人藏在身后的手, 也擺手示意當做招呼。
她收回目光,正對上萍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何時,面前的茶杯已經道上熱茶, 香氣馥郁。
“看見什么了, 這么開心?”萍笑著打趣道, 給自己也斟上一杯。
“沒什么, 只是正巧見到熟人罷了。”留云下意識放下嘴角板起臉, 拿出長輩的威嚴面對手中的茶湯, 似乎手中端著的不是茶,而是一個玩鬧的孩子。
“好了, 在我面前就別板著臉了。”萍悄悄將剛做好的糕點拉過來一點,已經習慣了對方時刻擺起的架子, 掰了一塊桂花糕含如口中。
“看見誰了?”
“秦和小奧,應該是在牽手逛街。”牽手兩個字被加重的音調,萍立刻明白了她的話內音,探頭向外張望。
兩人走了一段,正巧在背對著陽臺,背后的兩只手乍一看緊緊相握,其實還保留了一絲距離,但奧小龍已經輕輕捏住了秦和瑟的小拇指,這最后一點距離,似乎隨時都可以跨越。
之前兩人通信的時候就聊過,奧小龍明顯是對秦和瑟有意的,對方應該也知道這件事,但兩人一直拉拉扯扯進進退退,過了一個月一點進展都沒有。
“這兩人終于有進展了?”萍一下子來了興致,不想暴露自己過于在意的眼神,縮回脖子一看,茶幾上的糕點少了一半。
“茶過濃了,萍,手藝生疏了啊。”留云悠閑地品著濃茶,一點不在意對方“譴責”的目光,將盤中糕點又拉進了一點:“光是這么一看,確實該是有所進展。”
“只是秦似乎還有所顧慮,兩人若即若離,說不清楚是會有進展,還是一成不變。”
“是說魔神身份一事嗎。”萍對此有所耳聞,明霄當時把幾乎所有人都問了一遍,也算是記憶深刻。
只是她并不理解,明明兩情相悅,這件事為何會成為感情方面的阻礙。
魔神之位的選擇在她看來本就沒有章法,所以在看到一個外鄉人成為魔神時,自己并不是很意外。
“可能吧。”留云悠然地抿了一口茶,望著萍求知的眼神,突然賣起關子:“不過嗎……這次應該會有的。”
“哦?”萍一下坐直身體,一臉認真:“能否展開說說。”
“不好細說。”留云依然是悠閑的品茶,白煙升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這一個月,小奧都在本仙的洞府里研究機巧,他的造物里據說存在著融合了二人氣息之物,其運轉似乎也是依靠二人自身。”
“依此性質,說是贈與秦的禮物也說不準。”
萍挑了挑眉,瞧著窗外漸行漸遠的身影,出聲道:“那么現在……”
尾音拖的很長,意義無需言語,兩人對視一眼,放下茶盞一齊轉身出門。
……
原本寬大的街道被人流塞得滿滿當當,摩肩接踵,混雜著孩童的嬉鬧與食物蒸騰的熱氣,好不熱鬧。
剛進人流,秦和瑟便放開了奧羅巴斯,像以往一樣保持著距離,不緊不慢的順著人流行走。
但人實在太多,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距離漸漸拉開,奧羅巴斯每次剛走進一點,就被旁邊逆向的人推遠。
可能是怕走丟,亦或者是其他原因,奧羅巴斯突然輕輕捏住了秦和瑟的小拇指,力道輕微但明顯,讓秦和瑟無法忽視。
沒事……怕走丟而已,拉個指頭大驚小怪的……
秦和瑟呼吸一滯,又努力放松下來,奧羅巴斯再次與他拉進距離,只是這次,兩人的肩幾乎就要貼在一起,難舍難分。
小拇指傳來溫熱的觸感,不只是對方的手,還有那一圈紅文,也如心跳鼓動一般微微發燙。
熱鬧異常的街道,火紅的燈籠,身邊的人,還有手指上蠢蠢欲動的因果,讓他不由得想起那個捅穿他心臟的弟弟。
在和安合分別的那一天,魚泉也是這么多人,他藏在圍觀的人群里,看著安合抱著自己的錢袋和布包,登上那輛前往上京的車。
說是不在意嗎?一起生活了將近四年,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對方的聲音,怎么可能不會在意。
即使沒有他,安合也是那二十三個孩子里唯一逃出來的,隨后便是找到遺棄的獵人小屋,又在這幾日販賣獵物之時,被霍家選中成為書童。
隨后便是一步一步獲得霍老賞識,之后便是黨爭白熱化,波及到他,被一碗加了花生醬的甜湯了結性命。
安合本不知自己花生過敏,只是霍老也是花生過敏,而那天霍老出于喜愛,將甜湯給了他。
他是意外的犧牲品,也是安合原本的因果。
秦和瑟的加入本該只是一點小小的枝杈,在找到小屋之后,兩人就應該分別,之后的路不該存在自己的影響,死亡也是。
但他心軟了,留下了四年,教他讀書習字,讓他不要接觸花生,在那一天將安合約出,沒有吃到那碗甜湯。
可蝴蝶效應不會管你是否出于善意,死亡依然找到了安合,那份不忍讓他選擇逆轉了死亡,結果便是被世界意識捕獲,只能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躲避上方的注意。
最后他依然沒有干凈的離開,帶著一身的因果,狼狽地逃了出來。
十年死線已至,他沒有辦法再回去,也沒有辦法再去知曉安合的結局。
手心傳來癢意,手里突然被遞過來一碗赤豆糊,剛加的白糖聚在糊面上,濃稠的沉不下去。
“吃點甜的?”奧羅巴斯手里也有一碗,手里的糖勺挖了一座致死量白糖山,一眼沒看直接蓋進碗里。
“你……什么時候這么愛吃糖?”
秦和瑟的疑問讓奧羅巴斯回神,眼瞧著糖山不堪重負,啵的一下徹底沉進赤豆糊里,與紅豆融為一體。
在老板“你是來砸場子的吧”的目光下,奧羅巴斯沉吟片刻,撓了撓臉頰:“要不……我再買一碗?”
秉持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兩人又買了一碗沒有加糖的,和那碗致死量糖混在一起,總算是能入口,只是依然甜膩,甚至到了糊嗓子的程度。
兩人靠在欄桿上,買了大碗茶漱漱口,于是現在還沒怎么逛就已經喝了個水飽,選擇站在這里消消食。
這里是一個還算安靜的角落,但當人真站進去之后,才發現里面別有洞天,犄角旮旯里全是一對一對的小情侶,什么類型的都有,堪稱“全圖鑒收集”。
就比如他們身后,就有一對男女吻得難舍難分,感覺他們下一刻就要致所有人于不顧,進行一場坦誠相待的運動。
兩人望著海面,一口一口喝著大碗茶,后面各種濃情蜜意的話往后腦勺敲,窸窸窣窣的動靜僵直住脖子,根本不敢往后看。
秦和瑟摸摸鼻子,和同樣僵直的大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逃跑的意味。
“走?”秦和瑟眼神一動,奧羅巴斯精準接受信號,同樣用眼神回:
“走不了,聽動靜,已經開始了。”
“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干如此□□污邪之事!實在可惡!
秦和瑟還沒憤怒不到兩分鐘,后面的動靜突然沒有了,之后又是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在擺弄衣服。
沒過一會,一個女聲出現,不停的夸著某人,稱贊對方善解人意技術高超,直到聲音消失在遠處,男聲都沒有出現。
除了他們,沒有人注意這個“意外”,也沒有人在意兩個人的離開,都是自顧自地望著身邊的人,歲月靜好。
“真快啊……”秦和瑟撇撇嘴,對于這種低素質的人,也是不吝忍嘲笑:“幾分鐘就完事,早泄都沒這么快吧,也真是那姑娘心善,要是我,直接給他踹一腳當公公好了,也省的禍害別的小姑娘。”
奧羅巴斯低著頭,像是在思考什么,沒有回話;秦和瑟疑惑回頭,瞧見了他認真又嚴肅的神情:
“你放心。”大蛇像是要向馬克思宣誓一樣,義正辭嚴地說道:“我不會當公公的。”
秦和瑟到嘴邊的碗茶硬生生停住,眼中滿是不解。
“雖然沒有在現實實踐過,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時間絕對會夠長,不會讓你把我踹成公公的。”
“噗!”
最后一口茶全噴進大海,秦和瑟氣沒順上來,瘋狂咳嗽,看向大蛇的臉上寫滿了一句:“你在說什么鬼話?”
“之前書里的內容還記得一點,雖然只在夢里有過經歷,但依我的體力應該唔……”
后面的話被堵進了喉嚨,秦和瑟生無可戀地捂住奧羅巴斯的嘴,連拖帶拽把大蛇拉走。
蠢蛇,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午夜將至, 街道上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和之前相比,甚至能算是清凈。
倒不是大家都回去睡覺, 而是全部擠到了港口, 等待著午夜正點的煙火表演。
兩人站在港口, 看著前面沒有一絲空隙的人海, 十分同步地往后一轉, 大步回了驛站。
驛站的陽臺很大很高,整個港口的燈光一覽無余, 與其在下面人擠人, 陽臺同樣是不錯的選擇。
秦和瑟揮干長發,用大姨隨手附贈的發繩扎成馬尾, 陽臺外人聲逾漸喧鬧,隔著門板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打開門, 嘈雜的聲音變成了沸騰,兩盞小小的紙燈斜掛在陽臺外,隨著微風輕輕擺動。
左邊是秦和瑟挑的月亮,亮起時里面還有朦朧的影子, 像是兩只再搗藥的兔子, 桿頭還放了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手里拿著縮小版的同款紙燈形狀的鈴鐺, 上面同樣蹲著一只超迷你小兔子, 工藝格外精巧。
而奧羅巴斯的……則是一只丑兮兮的青蛙, 或者說是涂了綠漆的癩蛤蟆更準確一點。
不知道奧羅巴斯當時在想什么,攤主只是禮貌的問一句有沒有看上什么燈, 需不需要推薦,可以送人什么的, 他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拿了這個青蛙付賬,比市價多付了一個零,隨后瀟灑轉身,根本沒注意還在挑燈的他和爾康手的攤主。
攤主都被嚇傻了,知道自己和他是同伴,抓住秦和瑟反復說明這是家里孩子隨便做的,不用這么多摩拉,想把多余的還給他。
秦和瑟沒有收,而是讓攤主給他取了最好看也最貴的月亮燈,帶著白嫖的快樂喜滋滋地找人去了。
就當是小龍同志請客,不要白不要。
奧羅巴斯溜地極快,秦和瑟找了好久,才在新月軒門口瞧見對著青蛙燈發呆的某人。
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臉上的表情凝固,望著青蛙的眼神里滿是不解。
買也買了,退是不可能的事了,秦和瑟舉著月亮燈,在他面前晃一晃,展示最后的處理結果。
“走吧,反正買也買過了,咱們還有半條街沒逛呢,走吧。”
簡單解釋一下經過,秦和瑟肩膀一搭,推著奧羅巴斯就往前走,沒有再多問。
自從壺里出來之后,奧羅巴斯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像是繃著某根弦,又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做出奇怪的舉動。
先不說那碗致死量砂糖的赤豆糊,十倍價格買一個丑燈和不過腦子的過于詭異發言,還有對著撞到的老爺爺喊小朋友,買個竄天猴握在手里放,問賣胡椒餅的攤主有沒有不加胡椒的胡椒餅等等。
其實之前在暗處休息的時候他就想問的,結果被成對成對的鴛鴦鬧的面紅耳赤,根本動都不敢動,更別說問了。
雖然自己也經常走神,但大蛇這個情況已經不能用走神來形容了,要不是還能把花銷的賬算清,都要懷疑是不是“我”臨走時動了這條蛇的腦子,直接變傻子了。
……也說不準呢。
兩人心思都不在逛街玩樂上,見港口人多,便不再猶豫,干脆回了驛站休息。
秦和瑟瞧著這只綠得發黑的青蛙,兩只眼睛一大一小,點上的眼珠也是一圓一方,左邊的嘴角一路向上,直接翹到眼睛下面,如同小說里歪嘴龍王的邪魅一笑。
這個青蛙乍一看很丑,看久了,就會覺得丑的很特別,有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被混沌存在瞥視的美。
身后淋浴間的水聲停止,奧羅巴斯帶著滿身水汽,依在欄桿上,學著秦和瑟的模樣迅速弄干頭發,扎起一個潦草的馬尾。
肩膀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遙不可及,兩人都保持沉默,沒有出聲。
“你好像有心事……”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突然的默契讓他們同時出聲,同時沉默,又在一句異口同聲的“你……”之后,再次歸于平靜。
他們都沒有看對方的眼睛,秦和瑟望著遠處的人群,奧羅巴斯則戳著月亮燈上的小兔子,兔子手里的燈也隨著他的動作晃動,叮鈴叮鈴地響。
“倒不是不開心……”秦和瑟低著頭,悶悶道:“只是……這次做了一個完整的夢,讓我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我們同行這么久了,一直都是我在了解你,似乎都沒有和你談起過我的過往,也沒有提過我旅行的原因。”
聽及此話,奧羅巴斯陡然直起腰背,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知道該從哪說起啊……”秦和瑟笑了,俯身戳著青蛙圓形的瞳孔,眼眸微垂,細密的睫毛斂起瞳孔,讓人看不清情緒:“那就先從出生說起吧。”
“我并非實體,而是一位神明酣睡之際夢境里存在的一員。”
……
秦和瑟出生在一個普通鹿族家庭,因為他天生基因缺陷,身為男性卻無法生出鹿角,父母在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便離開醫院,再也沒有回來。
鶴族的秦醫生看他可憐,便順著退休,把他帶回了家細心照顧,直到四歲,秦醫生在家突發心臟病,撒手人寰,被陽光福利院的院長熊天武帶進了福利院。
說是福利院,其實到熊天武手里就只剩下一個空牌子,除了偶爾能借著牌子找政府補貼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福利院里除了剛到的秦和瑟,只有熊天武自己撿的一個兒子,熊杰。
熊杰只比秦和瑟大兩個月,老實到有些木訥,對于秦和瑟的到來非常開心,拿出珍藏了好久的奶糖分給了他。
福利院的地點便是熊天武的家,兩室一廳,一室作為熊天武的工作室,平時接一些手藝活賣錢,另一室便是臥室,是一大人兩個孩子一起睡覺的地方。
臥室太小了,只能放下一張床,三個人便擠在一米五的床上,度過了三年的時光。
此時福利院這個牌子總算是有了點用處,免去了兩個孩子的學雜費和住宿費,同時,福利院里也來了第三個孩子,武鸚。
三個孩子一起住進了學校宿舍,在老師的漠視和孩童無意識的巨大惡意之下,成為了異父異母的兄弟。
武鸚比秦和瑟小半個月,理所應當地成為了三弟,再加上武鸚天生體弱,兩人格外照顧著最小的弟弟,磕磕絆絆地成長著,走過了小學六年和初中三年,倒算是安穩。
因為三個孩子都是成績優異,城里一所數一數二的公立高中向他們拋出橄欖枝,愿意免除他們在學校幾乎所有的費用,只是沒有住宿,要去上學,必須在在城里租房子。
也是同年,熊天武跑活出了意外,被卡車撞斷了全身的骨頭,在最后見了一眼三小只之后,徹底咽了氣。
福利院徹底解散,牌子沒了,補助也沒有,好在賠償不少,足夠他們十幾年的平時花銷。
隔壁是一對老年夫妻,兒子已經在國外結婚生子,只是過不慣外面的生活,回了老房子這里,在鎮子里養老。
他們經常帶著三個孩子一起玩,也算是看著他們長大,知道他們有難處,便把成立的房子以最低價出租給他們。
本來這對夫妻不打算收房租的,但三小只執意要給,最后無奈用最低價收了他們三年的租金。
沒有了經濟來源,三小只一邊做著零工,一邊努力跟上高中學習的步伐,再加上武鸚走了藝考,需要的錢更多,兩個哥哥經常通宵坐夜班,補貼家用。
最后,三人不負眾望,都考上了很不錯的大學,有了助學貸款和各種獎學金,緊巴巴的日子突然富裕了起來。
熊杰早早的進了實習拿了工資,秦和瑟有了一位實力極強的導師帶他,走了不少地方和人脈,武鸚的設計剛剛被人關注,人氣在慢慢積累。
一切看起來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苦難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們……
……
說道此處,秦和瑟低下頭,輕聲道:“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情,本來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我突然出現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城主大人救下了我,她沒有點明真相,只是問我,想不想改變過去。”
“她給了我兩個選擇,一個是回到過去,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一個是去往別的世界漫游,汲取知識,改變一切。”
“我沒有猶豫,選了回到過去,回到了院長要出事的前一天,打算改變未來。”
“確實,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有了變化,可到了一個時間點之后,我又會出現在那片虛空。”
“城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再次問我,要如何選擇。”
“不記得選擇輪回了多少次,最終我讓所有人都有了美好的未來,但我還是會準時出現在那片虛空里,面對城主給予的選擇。”
“我問她:‘為什么我還會出現在這里?’”
“城主沒有回答我,只是說:‘作為外人,我不能回答你,這個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提示都在過往之中,再去看看吧,如何選擇,應該由你自己決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秦和瑟是從何處發現端倪的呢?是從一款電腦游戲。
小時候電腦才引入不久, 直到高中,城里才開起第一家網吧,就在學校門口正對著, 十分顯眼。
新奇的玩意總是能吸引到人, 即使網費不算便宜, 高中三年里網吧仍然每天爆滿, 剛開業有促銷時甚至需要排隊。
此時網吧還沒有年齡限制, 不少學生一下課就會鉆進網吧里,一玩玩通宵, 導致那一次學校整體成績大跳水, 把好幾個家長氣到拉著孩子去店門口對峙,鬧得挺大, 即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三小只也湊了一波熱鬧。
三小只知道錢不能亂動,每次放學都會故意躲開, 因此從未主動注意過這方面的信息。
之后的輪回里,秦和瑟的心思全放在如何避免后面的災難上,更沒有在意它。
在一切圓滿之后,他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也終于有心思觀察幾乎陪伴了整個高中的地方。
在他的記憶里, 三年并沒有給這個店面帶來多少變化, 不知是老板犯懶不想改, 還是覺得沒必要, 甚至門口的促銷招牌也沒有變過, 在三年的風吹雨淋之下,逐漸褪色, 也算是這家店最明顯的變化。
而在促銷牌的背面,還有一款游戲的廣告, 被促銷死死地擋在后面,要不是秦和瑟特意繞后看了一眼,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市長模擬器》,一款沙盒建造模擬經營游戲,背景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市俯瞰圖,灰蒙蒙的,除了幾處高樓和街道,都看不出是街景,宣傳語寫著:“想感受上帝一般的存在嗎?先從市長做起,來玩《市長模擬器》吧!”
廣告語寫的很奇怪,很模糊,再加上毫無美感的灰蒙蒙背景,難怪老板從未將它正過來,確實很難讓人有玩它的欲望。
但作為輪回多次的秦和瑟而言,一眼就看出背景的不正常,很熟悉,熟悉到寒意陡升,心如擂鼓。
在記憶里使勁翻找,終于想起,一個陰雨天,自己和家人一起去吃天鵝大廈頂樓旋轉餐廳時,餐桌旁的玻璃可以俯瞰城市整座城市,而當時的景色,和這個廣告的背景一模一樣。
而現在,天鵝大廈才剛剛開始打地基,照片里的高樓基本都只建一半,更何況頂樓的旋轉餐廳。
那誰有能力,能在現在,拍到七年后旋轉餐廳外的街景?
省吃儉用攢下了一個小時的網費,在一個深夜,秦和瑟走進網吧,見到了這個神秘的游戲。
內容很簡單,開局是一片空無一物的平原被分割成不相通的地塊,選擇地塊在其中建設城市,僅此而已。
雖然說是市長,但玩家在游戲里與上帝無異,沒有主線,也沒有任務,山川湖海隨意捏造,只要有居民區便會刷新人類,數量與需求隨意調節,地震火山甚至外星人,都在玩家的控制之內。
而在游戲的最開始,地圖正中心有一座建立好的城市,所有引導皆在此處,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像是從城市整塊切割下來一樣,眾多道路連向地塊之外,車輛行人交錯,絡繹不絕,仿佛外面有著同樣的繁華的街道連接于此。
但事實是,分割線以外空無一物,人們憑空消失,又憑空出現,上班、購物、游玩,沒有人抬頭,也沒有人停下步伐。
秦和瑟不記得最初的時候是否有這個游戲,至少并不算火,在他印象里,沒有人玩過這款游戲。
就如同這個網吧里,秦和瑟問了一圈,注意到這款游戲的都是少數,即使每一臺電腦都將它放在桌面最顯眼的位置,依然如此。
似乎只有秦和瑟注意到它的存在,或者說,這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提示”。
“提示”的解讀有很多,可能是在暗示頭頂有“神明”操縱一切,也可能是所有人只是被程序設定好的“人”,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一場游戲,秦和瑟的大腦被這個“提示”炸到一片空白,滿是廢墟。
唯一能確定的,只有九年后的二月七日21點09分52秒,自己一定會去往那片虛無。
秦和瑟飄著腳,渾渾噩噩地走回家里,剛打開門,大哥和鸚子的呼吸此起彼伏,準確地填滿的對方的空白音。
腳下的綿軟突然有了實感,紛亂的思維在鼾聲下像是被安撫的貓,不再橫沖直撞。
為了不吵醒二人,秦和瑟努力放輕動作,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但門鎖不給他機會,失去潤滑的金屬發出從未有過的劇烈爆鳴,直接蓋過鼾聲,震到整個樓道都是回音。
完蛋。
鼾聲停了,之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啪嗒一聲,臥室亮起燈,熊杰打著哈欠,睡眼朦朧問道:“小白?你要去哪?”
腦子又混亂了起來,秦和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默默關上門,僵在那里一動不動。
熊杰撓撓頭,憨直的大腦在困意的作用下也是一片空白,兩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一言不發。
站了將近十幾秒,武鸚從臥室探出頭,打破沉默:“咋了?家里進賊了?”
他看到了秦和瑟穿著外衣,沒有點破,只是嘟囔一句:“嚇死,沒出事就行,有點餓了,秦哥,家里還有飯不?”
“還有面條,晚飯的小白菜還剩一點。”秦和瑟悄悄松一口氣,回應道:“吃面條嗎?要不要加點辣椒?”
“要。”聽到有吃的,熊杰總算是睜開了點眼睛,繼續打著哈欠補充:“之前囤的火腿腸快到期了,正好一起煮了吃吧。”
就這樣,秦和瑟負責煮面,武鸚負責洗菜和切火腿腸,熊杰呢?已經困到倒沙發上不省人事,續上美夢了。
武鸚蹲在垃圾桶邊,擇好小白菜,又把火腿腸撥開皮,和白菜一起放到秦和瑟身邊,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秦哥,看你最近魂不守舍地,是不適應嗎?”
他們三人剛來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老熊剛調去外省,沒有大人陪伴,總感覺不適應。
因為要去外省,老熊本來不想去的,但奈何工資實在是高,再加上三小只拍著胸脯表示可以照顧自己,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每個月都會寄來一大筆生活費,足夠他們過上富足的生活。
“還好吧。”秦和瑟不打算這一世他并不打算告訴他們,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說了只是自尋煩惱:“只是……睡不著,正好去周圍逛逛。”
武鸚聞著對方身上濃厚的煙味,摸了摸口袋,偷偷拿出一塊水果糖塞到秦和瑟手里。小聲道:“抽煙對身體不好,吃點糖吧,舒服一點。”
秦和瑟記得著塊糖,在車站給老熊送行,臨過安檢時突然跑去旁邊的小商店買了一袋外國進口糖,一大袋里就四顆,分了一人一顆,說是想他的時候,可以借著糖睹物思人。
先不談論行不行這個問題,現在的問題是老熊買的時候糖就要過期了,而這個有著透明包裝還包著水果的軟糖一旦不小心漏氣腐敗,那就是手握生化炸彈。
秦和瑟的那一顆一直放抽屜里沒去動,防止破損,他一直以為武鸚為了防止浪費早就吃掉了,沒想到留到現在。
“別和大哥說,他那個死腦筋一直放口袋不愿意吃,要是知道我把我的糖給你,肯定要把他的給我。”武鸚想起某次“慘烈”的回憶,打了寒顫。
“不是說給老熊留個紀念嗎,到時候人回來看你把糖給我吃了,哭了怎么辦?”秦和瑟沒收,想起那次“慘烈”的回憶,嘴角揚起笑意:“再者,我沒有抽煙,只是正巧經過煙味重的地方而已。”
“行吧。”把糖放回睡衣里收好,武鸚盤算了一下自己省的生活費,打算買一罐普通的糖放家里:“到時候買點糖吧,要吃就直接拿。”
“我真的沒抽煙……”
三碗清水面,泡著幾片小白菜和打折囤的火腿腸,簡單的夜宵出鍋,熊杰像是夢游一般,半睜著眼突然落座,在另外兩人驚愕的目光中,兩三口把面條全吃完了。
“我吃飽了。”悠長的飽嗝在話語之后,熊杰還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給兩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早點睡,我先睡了,晚安。”
說完這句,熊杰又躺回了沙發,鼾聲震天。
“秦哥,你說大哥吃飯的時候是醒的還是夢游?”武鸚唆著面,含糊說道。
“賭五毛錢,醒了,賭不賭?”秦和瑟沾了點辣醬,頓時有味了不少。
“那我就賭夢游;不過,怎么知道他有沒有夢游呢。”
“簡單,明天早上問他記不記得今晚的事不就知道了。”
“妙計。”
……
微風穿堂而過,港口的燈又熱鬧了幾分,奧羅巴斯拿來了酒釀桂花甜水,花香混合著酒香,莫名醉人。
“那結果呢?醒了還是沒醒?”
“半醒,還記得這件事,但把它當成做夢了。”秦和瑟舔了舔嘴唇,笑道:“最后我們各出一塊,買了一桶水果糖,一共一百顆,結果到最后都沒有吃完。”
手里的糖塊里是一小塊日落果,在燈光下包著黃色的暖光,那天武鸚遞給他的糖是黃桃味的,和手里這顆幾乎一模一樣。
“當時我就在想,他們是我的家人,不管是真的還是虛擬的,他們就是我的家人。”
“沒有人可以否定他們的存在,即使是造物主也不可以。”
不知不覺講了很多,溫和的甜水洗去喉間干渴,秦和瑟剛伸手,正好摸上奧羅巴斯遞水的手。
大蛇的手不似平常溫涼,帶著熱意,把手里的甜水都攥熱了些許,碰到時整個手突然一收,差點握不住被子。
“抱歉……剛才走神了。”大蛇沒有直視秦和瑟的眼睛,又遞上堅果轉移視線:“后來呢,你是怎么確定這是夢的?”
“排除法吧。”秦和瑟裝作沒看到大蛇通紅的臉頰,回答道:“首先,如果是創世神設定好所有人的路,不允違逆,那在我第一次輪回改變過去的時候,祂就應該發現我的存在,將我刪除替代,而不是讓我能一遍又一遍的重來。”
“如果我們都是由程序設定好的虛擬人物,和上同理,我的重生影響了很多人,程序注定會報錯,不可能如此平安無事。”
“至于剩下的可能,則是我向城主問出來的。”
秦和瑟自嘲的笑,將黃色的糖扔進嘴里,翻身靠在欄桿上,仰望夜空中綿長的銀河。
“即使有提示,我也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我做了很多嘗試,沒有任何進展。”
“直到倒數第四天的時候,我租了一艘帆船,想看看這片海有沒有盡頭。”
滿月爬過高山,清冷的月光灑滿大地,秦和瑟淡棕的眼眸倒映著銀白,腦中是海面奔騰的巨浪。
“水和食物只準備了四天的用量,不看地圖,只向著東方一直開,最后漂泊了四天,一無所獲。”
“本來以為這次輪回就這樣了,但在最后倒計時的時刻,我真的找到了盡頭。”
秦和瑟忽然閉上了嘴,他不知該如何形容,和市長模擬器里一樣,一條分割線將大海整整齊齊的分割開來,分割線外空無一物,只有純粹的白。
“我將船開出那條線,沒有重力,沒有空氣,船和我都在膨脹崩裂;幸好時間卡的比較緊,我才能在死亡前看到09分53秒到底發生什么。”
“不是什么災難,也沒有神明降世,而是消失,整個世界,全部消失了;除了正在崩解的我和船,什么都沒有剩下。”
“那一次我問了城主,為什么世界會消失。”
“她告訴我,因為神醒了。”
舞臺處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歡呼,叫好聲回蕩在璃月港。
奧羅巴斯微微抿唇,指尖揉搓著,手足無措,他想安慰,但不知該如何開口,倒是秦和瑟率先開口,不甚在意道: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早就認了,不用這么緊張。”
大蛇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來,秦和瑟拍了拍大蛇都快搓出火星子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把花生。
“還記得城主給了我兩個選擇嗎?一個是輪回,一個是游歷其他世界,汲取知識改變一切。”
“要想讓神的夢境得以延續,只有讓另一個神接替祂的位置。”
“而我,作為唯一一個‘意外’逃脫夢境的個體。便是最佳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