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兒去了沒一會兒,便領著楚云容和鶴飛過來。
紅袖依舊坐在亭子里,哪怕人已經來到亭前,她也沒有挪動一下身子,依舊懶洋洋地斜倚在那里,含著媚色的眼眸在他身上放肆地打量。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看來是放下了手上的公務,匆匆趕來的,紅袖內心確定他此趟的目的,她放下支著頭的纖手,稍稍直起身子,悠然地笑道:“大人今日倒是有空閑來尋我。”
楚云容微頷首向紅袖致意,才開口詢問:“楚懷瑜在你這里?”
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忘了他那像是與生俱來的涵養禮儀,不過從他沒有與她客套寒暄,而是直接進入正題的舉動中,紅袖明白,他內心其實不如表面那般從容自若,他其實十分寶貝這兒子。
紅袖也無意隱瞞他什么,慢悠悠地說道:“你那兒子啊?他氣跑了。”她抬起指尖,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你與他說了什么?”楚云容聲音略顯清冷。
紅袖察覺到楚云容與以往有些不同,不禁多看了他幾眼,思考片刻后,她沒好氣地笑道:“我能和他說什么?你這兒子太頑劣,非說我給丫鬟取的名字不好聽,我說了他不愛聽的話,他就氣跑了。”末了,乜了他一眼,“你說他這小肚雞腸的性子隨了誰。”
楚云容不理會她話語中的陰陽怪氣,“你是如何與我兒子認識的?”
他臉上并無怒意,不過紅袖覺得他應該是生氣了,因為他平日里舒展的修眉此刻微微皺起,但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使然,他唇角依舊噙著微笑。
連生氣也是這般溫和,難道忘了怎么生氣么?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雖說他態度不差,但一連三句直白的質問讓紅袖有些生氣,她驀然站起身,搖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盯了他片刻,臉上突然綻放一明艷似嬌花的笑容,指尖一抬,輕輕壓在他胸膛上,若有似無地繞著圈,柔聲呢喃:
“想知道么?可我就不告訴你,你楚相公不是手段厲害得很么?你自己查去啊。”
她的指尖,隨著媚人的眼波一路流轉到他的下巴,然后是……手腕被他修而有力的手攫住。可惜,差點就摸到他的臉了。
清楚他不會因為她的曖昧舉動而起別樣心思,所以紅袖也不是真想調戲他,就是很想激怒一下他,看看他生起氣來是什么模樣,那一定很有意思,但他的反應依舊一如既往的叫人掃興。
楚云容一臉淡定地將紅袖的手放了下去,“別招惹我的兒子。”他聲音雖溫和,卻隱隱透著警告。
紅袖皺了下眉,徹底沒了興致,她撇了撇紅唇,“又不是我把他抓過來的,他有腳,自己跑過來的,惹我生了一通氣后又跑了,你要有時間和我在這打情罵俏,不如趕緊看看他去書院沒有,外頭壞人多,天子腳下都不見得安全,他那俊俏模樣可招人得很。”
楚云容聽了紅袖的話,也意識到與她多說無益,當即不再和紅袖糾纏,告辭離去。
董燕兒看著楚云容離去的背影,神色凝重,“紅袖姐,你說楚相公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方才兩人的對話她全聽了去,她隱隱感覺到楚云容已經知悉了紅袖的身份。
雖然楚云容什么也沒說,但紅袖早已心知肚明,她懶洋洋地回了句:“管他。”這兩父子一樣討厭,紅袖滿肚子郁氣地想。
小鳳仙從廚房里歸來,見庭院里只剩下董燕兒一人,不由奇怪地問:“紅袖姐和小郎君呢?”
董燕兒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輕嘆,“小郎君走了,紅袖姐回房了。”
小鳳仙聞言一頭霧水,方才兩人還談得都好好的,怎么都走了呢。“那午膳呢?”
“叫人送到紅袖姐的房中吧。”董燕兒說完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
楚懷瑜低著頭,規規矩矩地坐在馬車坐榻上,一副做了錯事的模樣。
從紅袖那里離開后,他帶著金童打算回文賢書院。但沒想到行至半途就撞見了他父親的馬車,他就跟個小雞似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鶴飛拎上了馬車,他很納悶,他爹不是在中書省當值么,怎么跑到大街上來了?
楚云容坐在他的對面,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一個小舉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底,“你不去書院,在外頭做什么?”
楚云容想讓他主動坦白,但楚懷瑜見他態度一如既往的平和,只當他還不知道他去花間酒樓的事情,當即扯了個謊,“現在去書院還太早,成日在書院和府中呆著悶人,我就想出來透透風,我方才就打算和金童回書院了,不想遇到了您,父親您要是順路便送我過去吧?”他笑嘻嘻地說道。
關心則亂,方才楚云容不應該問紅袖那些話,那些話已經令他露出了某些破綻,與其詢問那個謊話連篇的女人,不如問自己的兒子,他這兒子一旦說謊就會目光閃爍,面紅耳赤,就好比現在這樣。
“你去花間酒樓做什么?”雖說楚云容從來沒有對他這兒子發過脾氣,但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縱著他由著他,他現在竟然也學起那個女人在他面前謊話連篇了。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了,難道是那位大娘和他說了什么?楚懷瑜見他態度冷淡,臉上無半點笑意,心中頓時升起無限委屈,平日里就算他犯再大的錯,他也不會這般嚴厲,現在為了一個女人,他就對他沒了好臉色,他突然想到同窗好友曾經對他說的話,心里一陣撥涼,果然被他說對了,有后娘就有后爹,他越想越委屈,當即理直氣壯地頂起了嘴:“父親,你和花間酒樓女掌柜的事情我全部都知曉了,你們兩人也不用偷偷摸摸,一個勁兒的瞞著我。”
楚云容怔了下,隱隱察覺到自己似乎弄錯了方向,他唇角浮起抹無奈的微笑,坦然自若地試探著:“我與她怎么了?”
被楚云容云淡風輕的態度弄急了眼,楚懷瑜氣勢洶洶地繼續質問:“父親,你怎么還能裝作一副無辜的模樣?你上次身上的脂粉味和我今日就在她身上聞到的脂粉味一模一樣,父親,你就如實告訴我吧,你是不是想把她娶回來給我當后娘?”
這下楚云容確定他并不知曉紅袖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誤會了他和紅袖的關系,他微微一笑道:“是她與你說,她會當你的后娘?”
楚懷瑜覺得自己的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他的父親根本就不知道心虛為何物,他憋屈道:“她是沒明說,但我知道她想嫁給你,不然她為何費盡心思的討好我?她不就是想把小的搞定,再搞定大的?父親,她說她是不是精明得很?您千萬別被她給騙了,她是個壞女人。”楚懷瑜平日里是不敢如此與楚云容說話,但今日他覺得自己占了理,所以才敢肆無忌憚的說出自己內心想法。
小小年紀,心思不用在學業上,盡在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上用功,以前楚云容偶爾會心生疑惑,為何不論自己如何花費心思依舊無法將他引回正道,如今他倒是領悟了幾分,所謂本性難改,至于他的本性隨了誰,他如今也明白了。楚云容額角隱隱有些抽疼,心中甚是無奈。
楚懷瑜偷瞥了楚云容一眼,見他并沒有生氣,凝神似在想什么,不知道是否在思考他所說的話?楚懷瑜決定再接再厲地讓父親討厭那位大娘,誰讓她招惹上了他呢?他將腰背挺直,皺起清秀的眉,裝作一副沉穩模樣,“父親,你要想給我娶個后娘回來,大可不必瞞著我,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過我不想要花間酒樓那個女掌柜當我的后娘,您要娶就娶別人吧,她是個可惡的女人,要是父親把她娶回來,她一定會表面對我噓寒問暖,百依百順,但暗地里揍我,不給我吃飯,沒準還在飯菜里下毒謀害我。”楚懷瑜說完內心得意得很,這下她想嫁給他父親的夙愿注定無望了。
楚云容看著他臉上難以掩飾的得逞暗笑,心中既是無奈又是好笑,雖是不贊同他的話,但他也沒有善良體貼到要替紅袖解釋,他莞爾一笑,語氣帶著縱容,“既然你不喜歡她,便不讓她進門便是了。”
楚云容說得淡如清風,楚懷瑜心中詫異,沒想到自己隨便說幾句就讓他們兩人鬧掰了,他沉默下來,目的達到后他反而沒那么高興了。其實仔細想想,那女人似乎也沒有那么壞,他們只是拌了幾句嘴,他把她說得那樣惡毒會不會也有點壞?漸漸地,他有些后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