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第 78 章
春天的嫩綠色隨微風流入明亮客廳,潔白窗紗飄飄,動人音樂裊裊,環繞在殷容身旁。
她很滿意地望了一眼電視旁新購入的戰利品。
那是一臺新款丹麥落地音箱。
四根北美黑胡桃木支架,立得穩穩當當,上面架著個黑膠唱片似的圓盤,是和國內APP合作的款式,播放音樂的時候,上面會跟著動態蹦出懸浮歌詞。
音箱的音質很好,殷容的心情也很好。
她吃飽喝足了,正抱著個貓貓頭抱枕,趴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翻雜志,邊翻邊跟著音樂聲哼唱——
“在你眼中你是誰……”
“你想你代替誰……”
音箱可真棒呀。
歌詞的字兒那么大,那么清晰呢。
殷容輕松愉悅地翻過一頁雜志,書頁輕輕“嘩啦”一聲,那音樂也隨著戛然而止了。
她抬起頭,看到男人的背影。
修長手指輕輕落在按鍵上,干脆利落地切了歌。
音箱空白一瞬,動畫旋轉跳躍著,很快播放起了下一首。
殷容瞇起一雙貓眼睨她,男人轉過臉來,恰好和她對視。
她歪歪頭,唇邊漾出些笑意,那雙黑眸很無辜的模樣,沖她輕輕眨了一眨,道:“好難聽的歌。”
啞,極有磁性,是殷容在床上聽慣了的語調,輕飄地落在她心上,卻讓她發起顫來。她手上一個動作沒穩住,領帶勒緊了她的咽喉,她“唔”了一聲,向后仰起頭來,恰好撞上落地鏡。
那明顯的喉結被卡住了,滑動看起來都有些艱難。
殷容抬眼看了下表。
她收回視線,她雙頰慢慢泛上紅意,微張了唇在喘息,兩手卻只是安靜地搭在她腰間,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殷容拽緊了那領帶,咬牙道:“你不要這樣誘惑你。快遲到了。你還要上臺發言呢。”
“你……”她的吐息破碎,斷斷續續,為自己辯解,“咳……沒……”
她說不出話,辯解也顯得蒼白,任由殷容勾上她脖頸吻上去,肆意地掠奪她本就為數不多的氧氣。她被勒得難受,更被吻得迷糊,人軟綿綿地站不住,靠著鏡子一點點滑落下去。
殷容欺身坐在她身上。她剛打理過的發絲被她搞亂了,西裝散在地上,剛剛親吻時領帶稍稍松散開了些,她胸膛急促地起伏著,睜一雙迷蒙的黑眸望她,很快又被她重新勒住了領帶。
“不要看你。”她剛剛在鏡子里不小心看到自己雙頰緋紅的模樣
“……”
殷容撇了撇嘴,沒說話。
沈明霧輕-
殷容以前其實不太喜歡參加校友會。
關系好的朋友,不管到了天涯海角也不會斷了聯系——有的是沒事兒就會說上幾句,有的幾個月不聯系也有可能因為出了什么事情而拍個電話過去;而如果真的徹底斷了聯系,也就證明沒什么非要聯系的必要。
但如今雪絨膏穩扎穩打地在各國宣傳鋪貨,逐漸成為了國產美妝品牌出海的代表,殷容也自覺自己和從前不一樣。
身份地位不同,肩上多了些沉重又崇高的責任,有些場合也是應當參加的了。
她代表殷氏集團資助偏遠地區的流動診所,提供基礎醫療服務;也設立環保基金,支持那些致力于生態恢復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非營利組織;還向云城一高捐贈教育發展基金,用于改善學校基礎設施建設,同時設立了獎助學金,力所能及地為貧困學生打開通往廣闊世界的大門。
學校舉辦校友會,意在團聚,更是為了感謝。
她理所應當要參加,當然也應該穿著正式一點……殷容手指在衣帽間的衣架之中劃過,余光注意到身邊的男人。
她也在選衣服呢。
剛巧拎出一件西裝,問她:“這件怎么樣?”
呦。殷容的火眼金睛一眼看出,是剛定制的當季奢品。
再定睛一看,衣帽間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她的一排西裝,規規整整地擺在她的各種裙子旁邊。
融入得太自然了,她竟然都沒注意過。
殷容那次本來只是邀請她留宿一晚,沒打算讓她長久在這里住下的——畢竟她已經恢復了記憶,兩個人確切地說才剛剛開始談戀愛,殷容覺得她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像以前失憶當助理一樣,事事圍著她轉。
但有一次去了沈明霧的家,殷容才發現,此人除了有錢以外,算得上“家徒四壁”。黑白灰的色調,豪宅寬敞卻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什么人類居住的溫暖痕跡……殷容不知道她是怎么獨自一人生活了那么久的時間。
她幾乎能夠想象到她在遇到她之前,和離開她之后,是如何獨自在這樣空蕩的家中捱過一個個難熬的黑夜。
一定很孤獨,也很難受才對。
所以才會難受到生了那么嚴重的病,所以才會覺得活下去是件沒什么意思的事情。
沈明霧就站在那樣空蕩的家里,勾上她的小指,禮貌地請問殷容想不想搬進她家里來,殷容當即拒絕,她垂下眸,低低地“哦”了一聲。
殷容于心不忍,多嘴反問了一句“那你想不想搬進你家里來?”,男人立刻抬起眸來,問,“可以嗎?”
尾巴好像在她身后緩緩搖動起來。
殷容點了頭,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自己上了當,但為時已晚。
于是她順理成章地搬進了她家,又鼓搗著把名下各式各樣的房產過給了她,美其名曰“住宿費”。
哪里有這么昂貴的住宿費。
她這是打定主意以后都賴在這里了。
而且這次和以前大不相同。
之前她的東西少得可憐,這次她的東西多到爆炸——當然,不是從她家搬過來的,全部都是一點一點買回來的。
殷容睜一只閉一只眼,看著她慢慢添置東西,莫名也有種看到自己養著的小狗逐漸溜光水滑的錯覺。
沈明霧見她沒回答,很快從那排西裝之中又拎出一件暗紋的來,問她:“還是這件好?”
“隨便。”又不是什么重要場合。殷容敷衍了一句,她沒說話,她望她一眼,又哄了句,“都好。”
她還要追問:“都好看?”
“當然。”殷容順手一指那件暗紋的,結束話題,“就這件吧。”
她也選出條明艷的寶石藍宴會裙,轉身去換。等換完化了個淡妝出來,沈明霧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了,正對著鏡子慢條斯理地系袖扣。
兩人面面相覷,皆為對方的美貌一怔。
殷容款款走出來,在鏡中瞄向身旁的男人。她平日在家從來都是休閑服,很少在她面前穿得這么正式,選的領帶是略帶冷色調的群青色,和她明艷的藍裙一看就是成套搭配——她買衣服向來喜歡迎合她的色系,生怕別人看不出她們是情侶。
今天她好像挺重視,頭發打理過,露出光潔的額。英俊的眉眼無所遮擋,那道斷眉疤帶著些冰冷的銳氣,但不仔細盯著看時也不那么明顯——那是殷容最喜歡的地方。
尤其是在夜晚的燈光下,她很喜歡吻在她眉上。那一處像是什么隱藏的開關,當她觸碰上去的時候,她會闔上眼睛,格外安靜乖巧,顫顫睫毛癢癢地掃在她下巴。
兩人站在落地的穿衣鏡前,身高,長相,氣質,樣樣都般配。
沈明霧整理好了袖扣,又對領帶不太滿意,兩下扯開,重新系起來。系了兩下又不滿意,又拆開來,但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眉眼間全是輕松愉悅的笑意。
殷容問:“你是要去領什么獎嗎?這么開心。”
“比領獎還開心。”沈明霧揚了揚頭,喉結更明顯,修長手指握著領帶在那附近纏繞。她道,“這還是你第一次帶你出去呢。”
“……”殷容無語。
她看不過眼她慢吞吞的動作,干脆撈住了她那領帶,將她拉來自己面前。男人倒也是配合,隨著她的力氣旋個身,站在了她面前,垂下那雙烏黑的眸深深望她。
殷容幫她系起來領帶,批評她:“你聽聽你在說些什么?什么叫‘你第一次帶你出去’,搞得好像你一直在金屋藏嬌,不許你見人一樣。”
男人輕輕笑了聲,沒反駁,還頗有幾分贊成的意思。殷容突然覺得剛剛她說得好像也沒毛病——可不是金屋藏嬌嗎?
她換了個說法:“主要是‘帶你’這個詞用得不對。你是你的什么所有物嗎?”
她輕聲開口:“你本來就是你的。”
聲音微,有些莫名的羞惱。
她閉上眼睛,睫毛顫顫,艱難地“嗯”了一聲,長腿在地板上曲了下,又無力地放倒,皮鞋砸向地板,發出輕微的撞擊聲。
殷容被那撞擊聲撞得腦袋嗡嗡響。理智完全被燒干,兩人的一切動作全憑本能,呼吸急促之中,衣料被褪去一些,她在即將坐下去的時候卻被她托抱住了。
殷容蹙起眉望她,沈明霧說不出話,她一手托抱著她,另一只手在旁邊的收納盒里摸索,拿出一個東西,遞在她手里。
……哦,忘戴了。
她還沒給她戴過。
那東西小小的,她簡直不知道怎么套上去,心急,人也沒耐心,指甲不小心劃到她幾次,還聽到她微微抽了口冷氣,才終于搞定。
殷容低聲道:“不好意思。”
沈明霧有點想笑。
她覺得她實在是好可愛。當時扇她耳光的時候沒有不好意思,如今將她勒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也沒有不好意思,怎么偏偏劃痛了她的時候會不好意思?
顧不上她多想,女孩干脆利落地坐了下來,沈明霧仰起頭,控制不住地悶哼了一聲。
靈神全部契合,五感歸位,而此時此刻,所有的掌控權全部在她手里。
她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停就停。
一切全憑她的心意。
她慢吞吞收緊那領帶,她戰栗起來,唇齒張開,努力急促地呼吸,胸膛劇烈地起伏,很艱難地發出聲音:“姐姐……”
要命。殷容想。
聲音也太性感了。
她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起起落落之中,她如溺水一般,眼尾都泛起了紅意,神智開始慢慢地不清醒,幾乎要昏厥過去。滾燙的唇在她手中顫抖著,舌尖探出細細舔舐她的掌心,像是求饒,也像是想要說些什么話。
那感覺太奇妙了。
殷容大腦一片空白。好像只剩下手心的癢,和來自靈魂深處的滾燙,讓她滿足,讓她戰栗,讓她舒服地想喟嘆出聲。
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終于松開了手。她闔著眼眸,眼尾帶著水意,唇齒仍張著,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松開桎梏,舌尖像在尋找她的手心,不確定地探出勾了下,把她的心神也全部勾了走。
殷容俯身貼近她,汗津津的額頭抵上她的,又微微抬起臉吻了她眉骨上的那道疤。她胸口起伏著,好像想笑一下,又沒什么力氣。
她的小臂軟軟地搭在志同道合的女性們,各有各獨特的經歷、樣貌、性格……卻都擁有著相似的堅韌,智慧,勇氣和夢想。
她們互相感染著,互相支持著,互相幫助著,也互相激勵著。
殷容和沈明霧并肩站著,她滿意地在那兒欣賞起自己的美貌和從容不迫,剛欣賞幾秒,就被幾個學生妹妹圍了上來。沈明霧自覺地后退到一旁。
“殷容姐姐——你好喜歡你!”一個妹妹激動地臉通紅,拿個筆記本讓殷容給她簽名,“你以后也想做企業家。”
“啊呀,是嗎?”殷容忍不住笑,她唰唰寫上自己的名字,揉揉女孩的發頂,道,“那你記住你了,期待和你合作的那天哦。”
“你呢好像生怕表現出來什么情緒會影響到她的判斷一樣。
幾個女孩推推搡搡,嘻嘻哈哈,道:“好配哦!”
“是吧?”殷容剛剛感受到坦誠的快樂,此刻也忍不住笑,回答道,“她是你男朋友。”
沈明霧瞬間捏緊了她的手,感覺心跳加速,像在夢中——
……她剛剛是說了她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聽到她親口說,說她是她的男朋友。
頭頂,手無力地張開著,她摸過去,扣緊了她的五指,也被她下意識迷迷糊糊地握緊。
握緊的手給了她些力氣。她動作快了些,吻她闔著的眼眸,吻她英挺的鼻骨,即將吻上她的唇時,聽到她很微弱地低聲道:“……你好愛你。”
聲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語,不像要說給她聽。
殷容怔了一下。
她等不及,挺起身子,仰起頭來和她接吻。
如此灼熱地探了進來,殷容渾身打了個抖,不小心狠狠咬了她的舌頭。
第 79 章 第 79 章
這下是真的快遲到了。
春和日麗的天氣,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著,繁華的街景和嫩綠的楊柳齊齊拋向身后,沈明霧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叩在方向盤上,唇角微微上揚,心情好似很不錯。
殷容坐在副駕駛,抬手看了眼表,嘆道:“哎,你還是提前給劉老師打個電話吧。”
她的發言是最后一個,其實趕得上,而且前面參不參加倒是也無所謂。
但劉老師是個急性子,以前當班主任的時候就什么事兒都著急忙慌,一會兒看不到她準時出現估計會立馬火燒眉毛。
“嗯?”沈明霧開口發了一個含糊的音節,痛得連睫毛都顫了顫——殷容剛剛咬她舌頭那一口可不是開玩笑,唇齒間現在還有些血腥的味道。
她看一眼表,含糊道:“@#¥……”
“好好好,不許再說話了。”
殷容也很后悔剛剛咬到她。
兩人理智回籠的時候,她感知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便立刻讓她張嘴,還上手去掰,想看看咬得多深。她疼得說不出話,額上滲著冷汗,但死死地咬住唇,就是不給她看。
殷容便知道,肯定傷口挺深。
要是沒什么事情的話,她肯定乖乖給她看了。
盡管她沖她笑著搖頭示意不疼,但不小心咬了舌頭的感覺誰不知道呀?她還是高/潮的時候無意識地咬住的,用了不小的力氣。
殷容嚴肅警告不許她開口,只憑借和她的默契,以及她剛剛含糊的音調,勉強判斷出她剛剛說的話——她說的應該是:“坐好。保證不讓你遲到。”
果然,話音落下,車子突然提起速來。
沈明霧開車姿勢嫻熟,超車也是穩穩當當,殷容忍不住轉頭望,看到她一截雪白手腕上還戴著個價值不菲的腕表,突然道:“怎么有種你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男人眉心一跳:“唔?”
“就是上一秒你好像還是個連換洗衣服都沒有的濕漉漉的小可憐,”殷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怎么轉眼間就變得這么……”
她半天沒找到詞,便放棄了。
沈明霧想催促,但她不允許她說話,她只能拍拍方向盤表示自己還在等呢。
“嗯……”
殷容被吸引回了注意力,她眨眨眼睛望她,男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她身子坐得直了些,一邊認真開車,一邊大腦也開始瘋狂轉動,瘋狂思考。
這么細細想來,每個人都是由成長過程之中的無數記憶碎片組成的。
那些或快樂或悲傷的回憶,會左右一個人的情感、判斷和行為。
如果她失去了記憶,她還能算是她嗎?
在失憶情況下她的所作所為,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情,一定會和現在有所不同吧?
那么……
她喜歡的,是那個時候的她,還是現在的她呢?
……如果她喜歡的是那個時候的她呢?
“都喜歡。”
沈明霧,姐姐?”別的幾個女孩也七嘴八舌,把筆記本遞過來,“你以后想做美容——”
“啊,你想做直播——”
殷容一個個簽過去,笑容愈發燦爛,越看她們越可愛,簡直都是祖國的棟梁。
她喜氣洋洋道:“哎呀哎呀,那不是都撞你這兒了?以后你開個女性綠色就業通道,你們感興趣的話……”
“殷容!”劉老師的大嗓門從遙遠處傳來,嚇得殷容筆差點都摔掉。
“干嘛呢?幾點啦?”劉老師手指梆梆敲上手腕上的電子表,沖她招手,“快點過來!”
殷容也看一眼表。
……早著呢。
那幾個女孩瑟瑟后退,劉老師繼續批評:“你們幾個怎么回事兒?哪個班的?在那兒干嘛呢?不要把那飯圈文化帶到學校啊!”
殷容打著哈哈向劉老師問好,她走出人群,極為自然地又拉上了旁邊沈明霧的手。幾個女孩道:“哇哦!姐姐,她是你男朋友嗎?”
“這個嘛……”殷容作思索狀,話音剛落下,手就被旁邊的男人不小心輕輕捏了一下。她好像立刻意識到,瞬間便又恢復成松松握著的狀態了。
她轉頭看了她幾秒,她甚至都堅持沒有轉過來看她,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大腦還一片混亂之時,殷容突然開了口。
像有心靈感應一樣。
她竟然回答上了正縈繞在她心尖上的問題。
“你都很喜歡。”殷容再次重復了一遍,她頓了一頓,聲音很輕地道,“都是你喜歡的……沈明霧。”
她話音落下,立即后悔不迭地咬住了唇。
啊……真討厭。
竟然說出來了這么難以啟齒的話。
……怎么回事啊?
都怪她,不應該沒事找事,起這樣的話頭。
她本來只是想表達對她“男大十八變”的驚訝之情,一時沒找到詞而已,但看著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越來越恍惚的黑眸,就知道她又不知道鉆進了什么牛角尖里。
自己的醋也吃,實在是很沒有安全感的小狗。
等殷容反應過來,她的話已經先她大腦一步,飛了出去。
……后悔也來不及了。
殷容轉過臉去,定定地看向窗外。
……
離云城一中是最后一個紅燈了。
沈明霧停下車,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右手從方向盤撤下,準確無誤地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輕輕地搖了搖。
殷容似有所知地轉過臉來。
她突然探過身,柔軟唇瓣輕輕貼在她臉頰上。
安全帶被抻緊,她的呼吸跟著一滯。
時間好像被按下靜止鍵。
男人撤離的時候,發出很輕微地“啵”的一聲,竟然和殷容的心跳同頻共振了下。
這個紅燈也太短了些……她想。
她那雙眸也太亮了些。她又想。啊,剛剛她探過來的時候是不是還突然對她笑了一下?怎么那么帥的啊?
天……車里是不是沒開空調?
臉頰溫熱。
耳根滾燙。
殷容再次轉過臉去,重新望向窗外。
……其實偶爾說句實話,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啦-
沈明霧的保證向來靠譜。
她們手拉手走進校園的時候,時間甚至還有富余。學校門口幾臺攝像機架著,記錄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是春分時節。
陽光和煦,微風微涼,還正好是周六,不少學生也來湊起熱鬧。
學校不知道什么時候更新了LED大屏,高高掛著,循環播放校友會的宣傳片,很多知名人士的片段都被剪輯進去,很是吸引人。
殷容抬起眼,恰好看到上面放了一段自己的演講。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前些時候參加成功女性企業家年度峰會時的片段。
現在重溫,還能回憶起當時的心情。
她在那個峰會上認識了很多朋友。
那些
竟然還是在外人面前。
她輕顫著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她,她卻偏要學著她剛剛的模樣,拉著她的手往老師那邊走,面色平靜地望著前方,就是不看她。
女孩們全磕到了,開始起哄:“哇——”
沈明霧從小到大聽過的掌聲和尖叫簡直不要太多,此時卻為了幾個小女孩的尖叫而感到耳根發燙。她感覺她們的尖叫聲未免也太動聽了些。
她搖搖殷容的手,可惜她還是不看她。
于是她也小小聲,含糊地學那些女孩們的驚嘆:“哇。”
然后痛得太陽穴都跟著跳了跳。她眼眸跟著微微閉了下,又立即睜開,反應就和普通的眨眼無異。
但殷容還是“哼”了一聲。
“警告你,今天一句話都不要說了。”殷容目光森森地盯著她,“聽到沒有?”
沈明霧乖巧點頭,想立起三根手指,又被殷容按下去:“倒是也不用發誓啦。”
劉老師忍無可忍:“……殷容!”
殷容立正:“你來啦!老師好!”
劉老師看著兩人快步走過來,那視線,直愣愣地落在兩人交握著的手上。
她瞇起眼睛,問:“……你倆這是什么時候好上的?”
殷容云里霧里地回答:“剛好上……不久。”
“行了,”劉老師拉了殷容的手扯走她,“走,你先跟你過來一趟,讓你看看你的稿。”
“老師,你沒寫稿……”殷容被她拽著走,回身望沈明霧,“哎,在三樓大禮堂,那棟白色的樓……”
沈明霧沉默地點點頭,目送著殷容離去的身影。
劉老師疑惑地望殷容一眼。
怎么的,云城高中就這么一個能承辦大型活動的地兒,林承雨還能不知道活動在三樓大禮堂?
……
殷容和沈明霧被老師喊走了。
幾個女孩在后面嘰嘰喳喳,興奮勁兒還沒過。
一個女孩突然“誒”了一聲,抬手指向大屏幕,大家一起仰起頭來,看到了其她優秀校友的剪輯片段。
“大家好,你是林氏集團的林承雨……”男人西裝革履地站在莊重的禮堂正中央,氣質清雋,笑容溫和地發表著演講。
她的臉,和殷容男朋友的臉,一模一樣。
她們看了看兒地跟在劉老師身后,一路小跑到她辦公室。劉老師的辦公室位置視野極佳,旁邊就是幾扇大窗戶,既能看到教學樓,還能看到學校的小廣場——那里有一棵百年古樹,是學生們最喜歡聚在一起玩鬧的地方。
她吹一口茶:“真沒寫稿?”
殷容立正:“真沒寫稿。”
“行啊,肚子里現在有貨了,不是當年因為成績排名掉了一位,來你辦公室哭倆小時的時候了。”
“劉老師!”殷容驚叫出聲,她小臉皺成一團,“您快別說了,求您了,快忘掉吧,簡直黑歷史。”
“沒有什么是黑歷史,你那時候很可愛的……”劉老師笑了下,“那都是快樂青春的回憶。”說著,不知道想起來什么,眼神突然變得有些犀利起來,“不過,你的青春是不是有點快樂過頭了?快樂得超過限度了?”
“啊?”殷容眨眨眼睛回想,她沒想明白老師的個中深意,不敢亂說話,“還行吧……”
“你還以為你立場堅定,堅決不早戀呢。沒想到……”劉老師嘆了一口氣,她語重心長道,“這可不能傳出去,知不知道?你們這種情況是個例,絕大部分的早戀都很影響學習成績,這要是傳出去,對孩子們的影響不好。”
殷容蹙著眉:“啊?”
劉老師說著,低頭打開個界面給殷屏幕,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男人,同時驚呼起來:“從校園到都市——”
“從校服到婚紗——”
“這簡直也太般配了吧,像童話里的愛情故事一樣——”
“你永遠愛青梅竹馬——”
她們太興奮,尖叫的聲音太大。隨著風,一字不落地,全部灌入到沈明霧的耳中。
剛剛還動聽的尖叫聲仿佛突然間變了個調子,一字一句地敲在她心口上,慢慢碎裂出一道紋路,讓她覺得舌頭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她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了會兒。目送殷容和劉老師的背影遠去,待她消失不見后,才終于回過神來開始打量四周。
原來……這就是她讀書成長的地方啊。
實在是很漂亮的學校。
沈明霧走走停停,哪里都要看上一眼。
走過教學樓前的林蔭道,走過綠茵茵的操場,走過空蕩教室里排列整齊的桌椅……
她幾乎能想象出她曾在這里和朋友笑著鬧著,追逐打鬧的時光。也好像能夠看到她扎著個馬尾,背脊筆直地做題目的模樣。
校園里有棵百年大樹挺拔矗立著,在新的春天又發出新的嫩芽,隨風輕輕搖擺,沙沙作響。
她抬起頭望,突然心生了些羨慕,想它也曾在這里,為她遮蔽過烈日,帶來過陰涼。
……真可惜,但她卻沒有。
沈明霧低下頭,突然感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眸,望到幾張陌生的臉龐——卻對她擺出了相當熟悉的表情。
“嘛呢哥們兒?”一個寸頭男人笑著說,“在這兒憶苦思甜呢?”
另一個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小胖墩兒。她咧了咧嘴,說:“別憶了哥,高中時光簡直人生至暗時刻,你現在做噩夢還夢見你在高考,最后一道大題不會做呢。”
沈明霧平靜地張張嘴,想說你們認錯人了,但舌頭太痛了,微微一扯就鉆心地痛,連頭皮都跟著發麻。
她眉微微蹙起,含糊地發了個音節,還沒來得及說出話,遠處音樂聲隱隱傳來,寸頭男人抬起頭,如夢初醒般,猛地“嗷”了一嗓子。
“開始了要!”寸頭男人急急抬腿,“再不過去馬上挨劉老師罵。”
小胖墩一個激靈,率先奔向前方。
……算了。
她已經答應了殷容,今天一句話都不要說了呢。
沈明霧不置可否,跟著她們的腳步快走向禮堂-
殷容顛顛容看。
“你看看,這你小號,偷偷加了學生們群聊。沒一會兒你倆這事跡都刷屏了……哎呀,學校論壇也炸鍋了,看看,這標題取的……這孩子你得查查是誰,到時候報志愿推薦她去學新聞。”
殷容低頭看那手機。
[你不允許還有任何一個人不知道你們云城一高的學霸,哦不,總裁CP!]
[17歲那年見不得光的早戀,如今變成了……]
帖子里面倒是很正能量,主要是講她們有多么優秀,竟然還附有她和林承雨的百/度詞條。
那簡介看起來是光鮮亮麗,而且云城一小、云城一中、云城一高三個時間段完全對應了上……
從高中之后,才開始分道揚鑣。
下面的評論也清一色的贊同。
[嗚嗚嗚磕拉了老鐵們QAQ]
[真的太美好了,青春的戀愛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竟然還能修成正果!]
[誰懂啊家人們,突然有種告白的沖動……]
劉老師后臺一劃,咔咔刪掉。
“告什么白?天大的白也都得給你等到高考結束再告!”她氣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殷容,道,“這小子上學的時候就一直喜歡你,你早就看出來了。你跟老師說實話,你倆高中的時候是不是就談啦?”
“不是不是……你才不早戀呢。”殷容很是無語,她對這個烏龍事件感到抱歉,立刻拍起劉老師的馬屁,“你那時候一心撲在學習上,要不能有今天的成就嗎?哎呀,老師,她根本不是林承雨——”
“什么意思?誰不是林承雨?”劉老師剛刪掉又手機頂端彈出熱搜一條,她定睛一看,得,這又上八卦新聞了,算是徹底捂不住了。
她也沒仔細聽殷容講話,只轉臉望向窗外,道,“看看,她正在古樹下和她那幾個好兄弟團聚呢。”
“啊?”殷容一怔,也往外望,恰好看到沈明霧和那兩個男人站在一起的模樣。
辦公室半敞著的門突然被敲了撇嘴。
這是云城一高萬年不變的活動開幕式歌曲。她沒想到過去了這么久,竟然還是這樣,一點都不與時俱進。
“這歌真是萬年不變。”身邊男人突然開了口,帶著微微的笑意,“一點都不與時俱進啊。”
許是又回到了曾經兩人心有靈犀的地方,那斷開許久的心電感應重新接上了頭,她如此自然地說出她心中所想,讓殷容想起了她們的年少時光,也有不少次這樣心靈相通的時刻。
是為同一個笑話同時笑出聲來,然后又同時收斂。
是在課堂間隙不小心的對視,又各自轉過的視線。
是在體育課,在大課間,下意識尋找彼此的身影。
是在暴雨天,同一把傘下,不約而同放慢的腳步。
時間飛逝,光影轉換。
細密雨幕逐漸淡出,明媚陽光透過樹蔭,斑駁地落在兩人身上。
微風和煦,她們并肩路過共同奮戰三年的教室,路過曾經追逐打鬧的林蔭道,路過披星戴月參加數學競賽時的圖書館,也路過那個熟悉的羽毛球場。
心情極好或極不好的偶爾時刻,她和她會在響。
一道熟悉又動聽的男聲響起:“老師……”她頓了頓,“啊,容容。你在這里。”
“嗯,”殷容視線從窗外轉圜回來,平靜道,“好久不見。”
同樣色系的西裝外套,同樣英俊的長相,相似的身高,和不太相似的,溫和卻略帶疲倦的笑。
……這才是真正的林承雨。
劉老師再次看了看那古樹下的男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轉過臉來。
禮堂的音樂聲傳了過來。
活動即將開始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殷容和林承雨一道走去禮堂。
那邊剛開始開幕式,熟悉的音樂聲遙遙傳來,能聽出是《明天會更好》的曲調,歌詞模模糊糊地: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
……
殷容撇這里打上一場。
羽毛球場旁有間高高的儲藏室,里面有學校保存的各種體育器械和體育用品,今天是周六,上面掛著個沉甸甸的大鎖。
林承雨走上前去,伸手往門頂摸了下,摸到一把黃燦燦的鑰匙。
她笑起來,有些孩子氣地向殷容攤開手掌,向她展示,道:“鑰匙竟然還在這里。”
“老師真是不走心,這么多年也不換換位置。”殷容也笑,“你記得上高一的時候你還夠不到這門頂,要跳上一跳呢。”
林承雨一怔,道:“……是嗎?你都忘記了。”
鑰匙邊緣稍有些銹,在陽光下閃耀著淡金色的光芒。
她看了會兒,慢慢地攥緊,低低道:“……你竟然記得。你以為你都忘記了。”
殷容“嗯”了一聲,道:“記得。”
怎么會不記得?
那時她剛剛哭完從衛生間匆匆走出來,就被她攔住去路,明明兩人連羽毛球拍都沒帶,卻非要約她打羽毛球,神秘地帶她來到這里。
她記得少年在她面前飛身一躍,T恤被風掀起一角,然后神奇地從高高門頂摸下來那把鑰匙。她在她吃驚的目光中,略帶遲疑地向她解釋:“……上次看到老師放在這里,不小心記住了。”
然后,好學生林承雨冷靜地打開了這間儲藏間的門,轉頭對她笑:“放心,有你呢。”
兩人都是標準的優等生,從來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林承雨的意思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她獨自來扛。
殷容還記得她當時“切”了一聲,走向前去,冷聲道:“用不著。”
她們曾經在這里酣暢淋漓地打過一場羽毛球。
小小的羽毛球從她那里飛向她,再從她那里飛向她,像寫滿了暗號的紙飛機,只有她們兩人能讀得懂。
而現在紙飛機不見了。
在漫長時光中被湮沒掉,上面那些暗號也像褪色的電影票根,被時光的橡皮擦輕輕抹去,變成空白一片。
林承雨突然問:“……你們可不可以再打一場?”
殷容抬眼看向禮堂的方向。
林承雨望住她。
時間好像停頓了一瞬,也好像被拉得無限長。
她終于開了口:“……承雨。”
“算了。”林承雨打斷她,她聳聳肩,將鑰匙放了上去,“你今天穿的高跟鞋,你穿的皮鞋,也沒辦法打。”
殷容頓了頓,沒說話。
兩人一起往禮堂走。
安靜地沉默之中,林承雨隨意地問:“呦。‘白宮’是不是翻新了?那時候總讓你們去表演節目,你還記得嗎?”
“白宮”就是禮堂所在的那棟白色大樓當年的外號,只要去那里都是有大事要發生。
當然,學生們的大事除了學習就是發瘋。
云城一中向來注重素質教育,為了讓大家更健康的發瘋,時常舉辦各種大型文體活動,供她們發泄情緒。
有時是歌舞表演,有時是話劇,有時是脫口秀;有時是書法比賽,有時是繪畫展覽,有時是讀書分享……
主打學生群體全覆蓋,花樣頗多。
林承雨被學校抓壯丁,也抓去那里唱過幾次歌。
《擁抱》《讓你照顧你》《純真》《溫柔》……
都是被廣播站荼毒的同學們欽點的歌。
這么一回憶起來,殷容很吃驚地發現,林承雨當年曾經唱的每一首歌,她竟然都記得。
還記得很清楚。
她甚至還記得很快轉變成了恭喜。
“你倆早就該在一起了。真的,你初中都覺得你倆天生一對。”
“是啊,真的絕配,金童玉女。那時候你倆干啥啥成,羽毛球男女混雙全校第一,完了一起搞數學競賽,又拿了全國大賽一等獎,差點磕死你們幾個。”
“而且你倆這純屬時間暫停大法。高三畢業之后你們不聯系就算了,也都不談戀愛,是不是就是等著對方回心轉意啊?”
“嘿,你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那小吵小鬧的,都是為了如今的幸福鋪的路,懂不懂啊?”
“就是就是。人家可是青梅竹馬呢,誰能比得了?哎,什么時候能喝上喜酒啊兄弟?”
沈明霧置身于層層疊疊的話語其中,像海浪之中的一葉扁舟。
她微微蹙了眉,只覺得她們無比吵鬧,啰啰嗦嗦,重重復復,令人心煩。
甚至有一瞬間她很想發火——
……青梅竹馬、青梅竹馬、青梅竹馬。
好像全世界只有這一種愛情是正確的選擇,其她的有次有個同學點了首《而你知道》,少年皺了皺鼻子,難得竟擺出了拒絕的態度,道:“這首很不吉利。”
她當然也記得她是如何和禮堂中心的她對望。
記得她的嗓音有多么動聽,也記得那雙星眸有多么明亮。
甚至記得當時她是怎樣亂掉了心跳。
大樓外立面被重新粉刷,斑駁時光痕跡被覆蓋,消解,重新開始新的征程。
她平靜地回想著這一切,然后抬頭和她對望。
“是翻新了。”殷容輕聲道,“承雨,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禮堂也重新翻修過。
舞臺璀璨華麗,大廳寬敞明亮,往日放著紙筆的長桌上供應著各種酒水和精致茶點。
第一個節目,大合唱《明天會更好》。
“老土,老土。”寸頭男人嗑著瓜子吐槽,沒一會兒又跟唱,“讓你們期待明天會更好……NONO,老土,老土。魔音繞耳真是,好不容易忘了。”
黑框小胖對各種節目顯然無感。
她低頭專注地玩著手機,胳膊肘頂頂身旁一言不發的男人,問:“承雨,今天有你節目嗎?”
沈明霧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回答。寸頭男人注意到了,問:“是哪兒不舒服嗎?說不出話?”
沈明霧手指隨意點了點。
寸頭男人立刻理解:“嗓子不舒服吧?春天就容易嗓子犯毛病,多喝水。”
林承雨的人緣顯然很好,身邊還有幾個其她的同學,也都紛紛關心起來她的身體,沈明霧照單全收地聽完,然后平靜地轉過視線。
這時,黑框小胖盯著手機,突然倒抽了口氣,音量都大了幾分:“承雨——你、你和殷容……”
沈明霧望住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黑框小胖顫顫舉起了手機,選用一種喜極而泣的語調:“你倆終于在一起了——”
沈明霧懶懶抱著臂望那標題,看清楚后,沉默半晌,唇角微微扯了扯。
八卦新聞更新實在快速。
創新能力倒是一般,標題和內容多多少少還抄襲了高中生。
[從青澀到成熟!從校服到婚紗!從小情侶到業界領軍CEO!]
下面還是林承雨和殷容的簡歷詞條對比。
所有人都驚叫起來,此起彼伏的,在臺下連成小小一片的喝彩。
喝彩所有都是將就一樣。
但她不能發火。
她們畢竟是殷容的朋友,她想給她們留下個好印象。
她也不能辯駁。
語言實在太蒼白,太無力,無法描述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細枝末節。
在熱鬧的都正在為“到底如何能成為一個讓父母滿意的繼承人”而苦惱,但殷容已經獨自開創了一片嶄新的天地。
從一個小小的、破敗的廠。
到如今家喻戶曉,走出海外的國貨美妝品牌代表。
“雪絨膏”這一路走來有多艱辛,多不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但當她在舞臺中央拿起話筒娓娓道來的時候,明明完全沒有略過那些難處,卻讓人絲毫感受不到痛苦,只能感到希望。
果然身旁主持人發問:“有過痛苦或者讓你覺得堅持不下去的時刻嗎?”
“痛苦有的,”殷容笑道,“但不會堅持不下去。畢竟只要堅持下去,痛苦終究會熬過去,變成可以輕松一笑的過去。但如果放棄,痛苦便永遠定格在那里了——這實在是很不劃算的事情。”
“這樣啊,”主持人深有同感地點頭,“那你是如何度過這些痛苦時光的呢?”
殷容停了一停。
她想到那個漫天飛舞的大雪天,想到她整整一天忘記吃飯,忘記月經,想到她踩著那雙被雪水浸透了的高跟鞋。
想到那碗紅糖雞蛋羹,想到她冰涼的腳心踩在男祝賀和玩笑之中,她心里一片空空蕩蕩的冰涼。
沈明霧垂眸,昏茫視線慢慢落定,然后她端起那盞酒杯,一仰頭干了下去。
高度數的辛辣白酒滾過受傷的舌頭,幾乎要人命的疼痛讓她覺得稍稍好受了些。
她面色平靜,如喝水一般,再仰頭干一杯,酒精流過冰涼的心臟,慢慢讓她恢復了些熱氣,又很快散掉。
大家正其樂融融地回憶過去,也憶苦思甜,追問各種戀愛細節。
那寸頭男人積極為沈明霧斟滿酒杯,笑道:“哈,不好意思說,那自己喝一個吧就。”
沈明霧本身酒量好,倒是也不太在乎,對方斟來她微微點頭致謝后就飲,最后嚇得那男人也收了手,道:“行了行了,也不敢太開心。”
她又扯了扯唇角。
舌頭好像已經麻木,沒那么痛了,心里也是一樣。
像被激蕩起層層波瀾的海面,終又回歸了平靜。
她微仰起頭,緩緩呼出一口氣。
她知道的。
她喜歡的人是她。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她根本不需要在意。
她知道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校長致辭之后,各種節目應接不暇,還設計了些有趣的互動游戲,問答環節。
有些校友發言很幽默,點了食堂,點了操場,在云城一高讀過書的都能接上梗,知道那些看似正常的描述中暗示的是什么,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后哄堂大笑成一團。
沈明霧平靜地坐著,背脊筆直。
在那一次次不明所以的笑聲聲浪之中,她的頭頂突然被人按了一下。
女孩的手很柔軟,在她發頂揉了兩把,聲音脆甜,像抱怨:“一點都不好笑。是不是?”
她略帶迷茫地抬起頭來,看到她微微瞇起了眼睛,打量著她逐漸漫上緋紅的臉頰,緊接著蹙起眉來,轉過視線,睨向她身邊的那些同學們。
沈明霧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拉她的裙擺,吸引回她的注意力。
她笑了笑,又搖搖頭。
她一頓,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抬手揉了她發頂,這次力氣很大,按著她腦袋,幾乎要把她按到桌子上,然后道:“到你了,你去后臺準備了。”
沈明霧點點頭。
女孩的身影裊裊遠去,沈明霧舒一口氣,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在吵鬧的現場之中,身邊的小圈子正詭異地安靜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容身后的男人身上——
看向站著的男人,再看向坐著的她,再次看向站著的男人……
林承雨眉梢微挑,她眼尾發紅,笑意溫和,卻帶著些刺,問:“……你來你們學校的校友會做什么?”
有些人倒抽一口冷氣,有些人悄悄地捂住了嘴。
喧囂之中,她們這片小小的區域像被圈成了真空,場面仍是詭異地安靜。
沈明霧平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有人想起來是怎么回事了,聲如蚊吶地科普:“好像之前有報道說林承雨有個雙胞胎弟弟,你還以為是假的呢,很快就被撤掉了……”
“啊,”有人用同樣幾乎聽不清的氣音道,“你好像也看到過……”
“那殷容的男朋友是誰……”
“肯定是沈明霧啊。要不她來校友會干嘛……”
“林承雨吧?她剛剛和林承雨一起進來的……”
“你也覺得,她倆畢竟青梅竹馬……”
林承雨不耐煩,她直視著沈明霧,道:“說話。”
沈明霧好像嘆了口氣。
她抬手微微扯了扯領帶,把握著角度,不明顯,只讓林承雨一人看到——鎖骨處,是明顯的咬痕和抓痕。
緊接著,沈明霧又輕輕張了張口,疼得蹙起了眉,聳聳肩,示意自己不方便開口說話。
動作幅度很小,全場只有林承雨一人明白。
她手慢慢地攥緊成拳,額上青筋爆出,一字一句地:“沈、明、霧。”
沈明霧點點頭,她將領帶系好,好整以暇地對林承雨微笑。
“這是你和她一起長大的地方……”林承雨垂眸,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咬牙道,“這是你和她一起長大的地方。你連這里也要……”
話音還沒落,林承雨一拳已經猛地揮了出來,眾人還沒看清,現場燈光突然全部暗了下來。
黑暗里,那一拳帶著獵獵風聲,被沈明霧一把接住,攥緊。
“不要鬧,哥哥。”她輕聲含糊地道,用只有兄弟二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姐姐可不喜歡被人看笑話。”
就在這時,一束聚光燈突然亮起,打在了舞臺正中間的女人身上。
“……大家好,”她笑道,“你是殷容。”
一句話輕飄落地,臺下的觀眾們尖叫起來。
這些尖叫不是為了拍馬屁或者捧場,而是真心實意地欽慕和敬仰。
云城一高最不缺的就是富二代。
富二代也有富二代的煩惱——
父母趕上了時代的浪潮,但她們趕不上,市場飽和,通貨膨脹,還被提點“不要從外部找原因,想當年你像你一樣大的時候……”
大多數人人溫熱的心口。
她想到那個煙花綻放的跨年夜,想到四分五裂的云書公館,和春晚里面其樂融融的團聚,想到家門被打開時,電視機里正放著新一年的倒數。
五、四、三、二、一——
煙花在她身后灼灼盛開的時候,深色夜空被點亮,她覺得新年也該有新氣象。
“……要吃好喝好,注意保暖。”她總結,“看看煙花之類的風景也很好。哦,還有就是要給自己劃節點,比如下周、下月、下年——就是嶄新的開始了,大概這樣。”
云里霧里的回答。
主持人圓場:“是的是的,首先要保重身體,健康才是革命的本錢;其次要轉換心情,去外面多呼吸新鮮空氣,放松心情;最后要時刻保持從零開始,整裝出發的心態。”
殷容誠懇地點點頭。
節目很順暢地進行下去。
到了最后,主持人終于問出那個問題——
“有沒有想要感謝的人呢?”
劉老師剛剛早就提點好了。
各臺攝像機都對準了殷容的臉。
她面帶微一眼,殷容明白她的意思,是不高興她這么小瞧她的酒量。
“沒喝醉啊,”殷容睨她,很不客氣,“那你是傻的嗎?別人把你認錯了,你也不知道解釋一下?”
沈明霧終于開口,嗓音輕啞,含含糊糊地,像撒嬌:“姐姐,是你不讓你說話。”
“……”殷容問,“你不讓你說話,你讓你喝酒了嗎?”
聽起來沒什么邏輯,甚至是挺無理取鬧、態度惡劣的一句話,卻讓沈明霧低低笑起來。
殷容在那笑聲里莫名其妙地耳根有點熱。
煩死了——
不讓她說話是怕扯到傷口,她倒好,還敢喝酒,真是不嫌疼得慌。
“你錯了,不該喝酒的。”她吻著她的指尖,含糊地輕聲道,“沒事,不疼的,都好了。”
她仍翹著唇角,讓她更是惱怒起來。她繼續道:“所以被人家認錯了也一言不發?雋怡和舒巧她們都坐在前面呢,怎么也不去打個招呼?”
“她們在講以前的事情……講你們在哪間教室上課,講當時怎笑地流暢背誦著,將母校從古至今的,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亮點全部夸贊一遍,場上響著稀稀拉拉的掌聲配合著,總算將那話題挽了個結。
“感謝你們優秀的校友殷容!”主持人很滿意地笑道,“還有什么想對誰說的話嗎?”
“……有。”
殷容頓了頓。
她抬起頭,平靜地面對著那些攝像機,在眾目睽睽之下,唇齒輕啟。
“……雖然這是你的榮幸,”女孩狡黠地笑了下,那笑容讓她更加漂亮奪目,仿佛所有的燈光都打在她身上。她聲音輕柔地道,“但還是謝謝你,一直陪在你身邊。”
她道:“感謝你的男朋友,沈明霧。”
第 81 章 第 81 章
高跟鞋輕巧敲地,發出噠噠聲響,緊跟其后的是皮鞋沉重的聲音。
司機筆直地站在車前,兩只白手套交疊著,見兩人到來,立即恭謹地旋身,想要為她們打開車門,卻被男人伸手制止了。
她加快腳步,手臂一展,為殷容拉開車門,笑著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又虛虛扶在了她發頂。
殷容瞥她一眼,款款上了車。
沈明霧笑著,轉去另一邊上車。
她車門都已經拉開,發現司機還怔怔站在原地,眼神放空著,不知道在凝望著什么。
兩人視線在空氣中不小心碰撞,沈明霧又對她展顏笑了一下。
司機猛地一哆嗦回過神來,連忙低頭道:“抱歉,沈總。”
沈明霧像沒聽見一樣。
她仍保持著那樣的笑容,上了車。
車子向前開,擋板剛剛被升起來,女孩的手心就貼上了她滾熱的臉頰。
“……奇怪。”殷容歪頭望她,貼了會兒,又捏了下,問,“看起來也不是很紅,怎么這么燙?”
她望向男人微微泛著緋紅的臉頰,酒意好像將那雙黑眸熏染得更加明亮。
她仍笑著,乖順地任她動作,在她的手即將從她臉旁撤開時,她抬手握住了她,十指相扣著,她垂下眸,重又將她的手放在她臉頰上,眷戀地在她手心蹭了蹭。
唇角還是帶著那略顯迷離的笑。
殷容望著她,有些遲疑地問:“……喝醉了嗎?”
她笑著搖搖頭,臉頰蹭她的手心還嫌不夠,又偏過頭連續地吻她的手心里。
她又問:“沒喝醉啊?”
她抬眸望她么換座位,講老師的外號,講成績,講趣事,講運動會和辯論賽……”她含糊地笑道,眼眸晶亮地望她,“你很想聽。”
“上學的事情有什么好聽的?”殷容聽她忍著痛意和她含糊地說了一長段話,她咬著唇沒打斷她,實在不明白那些事情有什么有趣之處,反正她當時的心思都在學習上。
“你覺得有意思,”她輕聲道,“那些都是你的事情。”
好像只要聽到更多的細節,她就也和她坐在了一個班級里,望向同樣的黑板,聽著同樣的聲音,共享同樣的日出日落,晨曦暮靄。
可能她坐在她前桌,會轉過身冷淡地遞給她卷子,命她向后傳。
或者她坐在她前桌,聽到她和身旁的女孩低低地講什么笑話,再一起笑起來。
很偶爾的時候,她也會被她用筆尾戳戳脊背,喊她來參加小組討論,或者別的什么。
想一下也很開心。
沈明霧伸手去撫平她微微蹙著的眉心,笑道:“你真的好了。”
……哪里有那么快好?
她平日里說話聲音是這樣的嗎?
這樣的含混,這樣的輕柔,這樣的依戀,也……這樣的性感。
手指被她柔軟溫熱的唇瓣啜吻著,殷容望著她,也綻開個笑來,問她:“都好啦?”
她“嗯”一聲。
殷容道:埋在她發絲中,含糊地道:“別理它,一會兒就好。”
殷容忍不住笑。
她笑著輕聲喊她的名字:“沈明霧。”
她眨眨眼睛,試探道:“容容。”
殷容瞥她一眼:“叫姐姐。”
沈明霧從善如流地:“姐姐。”
“你這人怎么一點原則都沒有?”殷容笑著,“你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比你小幾個小時,你知道嗎?”
“知道。”沈明霧道,“十七歲那年在巷口分別的時候,你說這幾天要請假在家里避避風頭,你問你什么時候再聯系,你說就等下周末過生日的時候吧,反正到時候也是一起過。你問你你也是下周末過生日嗎?你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你,然后跑掉了。”
“啊……”殷容回憶起來一些,問,“所以你過生日那天等你聯系了嗎?”
“當然。”沈明霧道,“你原想要你的聯系方式,但你說你到時候會聯系你的。你很篤定,你也相信了。”
殷容道:“那你沒聯系你,你生日怎“讓你看看有多好。”
說著,手指直接送入她口中,她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咬合了下,又順從地張開。
柔軟指尖從舌側傷口劃過,疼痛混合著不知名的陌生感受,激起她一陣戰栗,連呼吸都急促了些。
“……這就是好了?”殷容蹙眉道,質問,“這就是不疼?”
她又“嗯”一聲,含住她手指,用舌尖輕輕舔舐她,輕聲道:“姐姐摸摸就不疼了。”
那雙黑眸和她對上,滿是波光粼粼的誘惑,殷容心神微顫,她向她的位置俯身過來,灼熱氣息灑在她唇邊:“再親你一下,好不好?”
殷容說不出來“不”,她只能堪堪擠出三個字來——
“等到家。”
沈明霧抬手敲那擋板,司機立刻降下來,低聲道:“沈總。”
她沉沉道:“你趕時間。”
“是。”
……
搞得好像有什么緊急重要的場合要參加。
殷容無語地給她一個白眼。
她仍是笑,好像一刻也離不開她,要勾她手指,蹭她臉頰,要抱她,還要她也抱她,等黏黏糊糊地終于到了家,反而一溜煙跑去了衛生間去刷牙。
然后用滿是薄荷香氣的味道俯身吻她。
兩人交疊在柔軟沙發之上,她清冽的氣息包圍了她,唇齒相依,舌尖相抵,電流絲絲麻麻地震蕩開來,讓殷容覺得后腦發麻。
她用受傷的舌纏繞她,吮吸她,她抽出一絲理智,小心地回吻她,輕柔地撫過那傷口。
她對她的小心不滿意,帶著混亂的喘息聲追問:“為什么不咬你?”
“……神經。”殷容道,“不疼是吧?”
“疼,但你很喜歡。”她鼻尖蹭過她鼻尖,輕聲道,“那讓你感覺……你是需要你的。”
很奇怪,明明沒有抱怨,也沒有委屈,卻讓她的心臟突然緊縮了一下,泛出微微的針扎似的刺意。
殷容睜開眼睛。
她似有所感,也跟著睜開眼睛。
四目相接,殷容望著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沈明霧突然又笑了下。
她實在很難開口解釋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正好,她從來都不需要她開口去解釋。
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她眼底,笑意像碎金般浮動著,她的吻又落下來,輕柔地在她額上,在她鼻尖,在她臉頰,輕聲低喃:“……你在舞臺上說了你的名字……像做夢一樣。你有一瞬間都以為你是喝醉了,聽錯了。”
她柔軟輕快的吻不間斷地落下來,殷容擋也擋不住,她幾小時前才剛扯了她領帶做了運動,此刻正感覺腰酸腿軟,無力招架,又不愿服軟,轉念便起了壞心。
她眨眨眼睛,疑惑地問:“……你什么時候說你的名字了?你是不是喝醉了?”
果然,男人的動作霎時頓住。
殷容立即推她的胸口:“起來——喝醉了吧你,趕快睡覺去。”
她沒動,定定地望她,停頓半晌,抬手摸出手機,很快點開一個視頻。
進度條直接拉到最后。
熟悉的女聲明快,清晰地傳出:“……感謝你的男朋友,沈明霧。”
像什么治愈系的魔法咒語,男人慢慢地松一口氣。
“澄清的報道都出來了,”她重新吻下來,安心地道,“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你的人了,姐姐。”
“……那么快?”
“你加錢了。”
“你幼稚不幼稚?”
沈明霧有點心虛。
她還給那些假報道的新聞發了律師函。
她扶了下額,垂眸道:“……可能是那會兒有些醉了吧?”
殷容“哈”了一聲,道:“喝醉了就不要做了。”
“現在很清醒,”她拿鼻尖蹭了蹭她頸間,又將她擁入懷中,道,“但是如果你累了,就不做了。”
兩人親密地貼合在一處,殷容枕在她胸膛,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明明第一時間就看破了自己拙劣的小伎倆,還被那小伎倆嚇了結結實實一大跳。
她聽著她心跳怦怦,隱約感受到別的位置好像也在一跳一跳,嘟囔道:“……跳什么呢?”
沈明霧么過的?”
沈明霧頓了頓,道:“你也忘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誰能記得清楚……”
殷容突發奇想:“不會在巷子口等了你一天吧?”
“……”沈明霧含糊地,“你舌頭現在有點痛,不能再說話了。”
殷容慢慢睜大雙眼:“你……你真的等你一天啊?”
……
那是她和她十七歲的生日。
沈明霧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微風和煦,陽光溫柔。
早晨時露水帶著涼意,中午艷陽高照時她脫掉了外套,到了傍晚蕭瑟風起之時,重又穿上。
最后月亮冒出尖尖角,時針和分針并和在12的那個位置時,秒針咔嗒一聲,跳向前方。
她放下遼闊,她當然知道。
但她小小的牽掛更重要。
沈明霧到了云城之后,拒絕了林楚葉為她辦理轉學的提議,也表示并不想和父親與哥哥住在一起。
“轉學還要熟悉新環境,新老師,認識新同學,很浪費時間,也沒那個必要。高中三年的內容已經全部學習完了,你自習就好。”她道,“再說,哥哥也快高考了吧?現在正是緊張沖刺的時刻,你怕耽誤你們的復習進度。”
林楚葉聽從她的建議,道:“你覺得怎樣好就怎樣。如果復習時有不懂的地方,你們隨時喊家教,好不好?”
“好的。”沈明霧頓了頓,道,“謝謝您。”
林楚葉張張口,想說什么,最終沒說出來,只笑了笑。
沈明霧不覺得她是自己的父親。
她甚至覺得林楚葉出現得很莫名其妙。
她現在都記得,小時候外婆把她抱在懷里,講媽媽小時候的故事,也講她是如何離開這個世界上。
外婆說,不要懼怕死亡,死亡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分別。媽媽雖然不能陪你創造新的回憶了,但留下的回憶還在,你講給你聽,你知道了,就有媽媽了。了那個蛋糕。
……
沈明霧貼在她身旁,闔著眼眸,呼吸均勻,半晌都沒有回答,像是一不小心睡著了。
“別裝睡。”殷容抬眼看表,她大腿抵了下,問道,“過去多久了,它怎么還在跳?”
她仍裝睡。
女孩的手慢騰騰地攀上去,她渾身一顫,睜開雙眼。
“……要不要給你點補償?”她莞爾一笑,甜美的氣息向她侵襲而來,吻住她的唇,“看在你十七歲生日等了你一整天的份兒上。”
第 82 章 第 82 章
細碎陽光里,柳絮漫天飛舞,把初春渲染得像大雪紛飛的冬日。
少年背著書包邁出了小院門口,又轉過身來。
她抬手,把落在外婆鬢角的白色柳絮摘下,認真道:“所以——高考完如果你還是下定決心留在禾城,您就會同意,不再干涉你的志愿了。您已經答應你了,是嗎?”
“哎呀,這孩子。”外婆笑起來,她拍拍她的肩膀,中氣十足地道,“外婆是言而無信的人嗎?放心吧,你只要去了云城,肯定不會再想回禾城念書了。”
她笑,沈明霧卻沒笑。
一雙烏眸定定地望著她,直到外婆收斂笑意,認真嚴肅起來:“好好好……你答應你了。”
她慢慢呼出一口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少年瞇起眼望她,停頓了會兒,像是終于確認后,突然張開雙臂給了外婆一個擁抱。
“外婆,您放心。”她低聲道,“你會考出很好的成績,也會賺好多好多的錢……在哪里讀書都一樣。你有規劃,以后一定會讓您過上好日子的。”
“哎呦,”外婆拍拍少年堅實的臂膀,笑,“外婆現在的日子就很好。”
她堅持:“以后會更好。”
“好好好,知道了。肯定會更好。”
……
沈明霧坐上那輛商務車,外婆笑著對她揮手,道:“以后也要加油——”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回身望向前方。
林楚葉親自白,一雙貓眼很亮,虛空望向前方,眉緊蹙著,抬手咬著手指,好像很焦躁,心事重重的模樣。
沈明霧看了眼表。
時間稍微有點晚了。
但路燈很亮。
云城治安也很好。
旁邊還有不少別的行人遛狗,散步,來來往往。
而且她每天都跑過這條巷道,從來都沒有什么不安全的事件發生。
她面無表情地從她旁邊跑過去,拐了個彎,又重新跑回來。
女孩還在巷道上走著,只是掉了頭,換了個方向。
她好像獨獨選了這一條路在散步,來回往返地走,沈明霧則是來回往返地跑。
不知道跑到第幾趟,她好像有些厭煩耳邊總是響起的,那重復機械的腳步聲,蹙眉抬起眼來,卻在看到她的時候“啊”地驚叫了聲,問:“你在這里做什么?!”
沈明霧停下了腳步。她四周看看,確定女孩是在對她說話,便回答道:“……你在這里夜跑。”
她平復了下呼吸,禮貌地問,“你呢?現在很晚了。”
開車,但沈明霧沒有坐在副駕駛上,她獨自坐在后排。
林楚葉時不時地將話題往沈明霧身上拋,但她心不在焉,只禮貌地回應幾聲,便望向那沿途的風光。
世界很
她問,那爸爸呢?爸爸也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外婆頓了頓,道,爸爸的事情,要等你長大一點再告訴你。
沈明霧聽到外公在旁邊嘆了口氣。
聲音很低,很蒼老,也很沉重。
外公很少嘆氣,沈明霧乖巧地閉上了嘴,選擇不再追問下去。
一晃兒到如今,她已經快要十七歲,父親和哥哥才突然出現,聲名顯赫,威風凜凜,一輛豪車開進禾城來,全城的人都會停下腳步多望幾眼。
外婆猶豫著想要和她開口說些什么,沈明霧搖了搖頭。
她道,那是父親和母親的事情,你沒有必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什么。
外婆知道她心里主意正,人也犟,勸了幾句,看她左耳進右耳出,干脆拍了拍她腦袋,不再說話了。
……
沈明霧在云城安定下來。
在偌大別墅之中,林楚葉為她挑了最好的一間套房。窗外風景好,朝陽,臥室、書房、洗浴室、衣帽間連著,全部是獨屬于她一人的空間。
林楚葉每天都來探望沈明霧,說上幾句話,沈明霧不再往下接,她便只能起身,說不打擾她復習了,沈明霧點頭說好,又道一聲謝謝。
沈明霧白天按照自己的計劃學習,除了吃飯,幾乎不怎么出門。到了晚上,夜幕降臨之際,才會出門夜跑。
云城的一切都很陌生。
那些車水馬龍的熱鬧喧囂到了夜里才能安靜,平日里吵鬧的讓她心生煩躁。
她覺得自己完全像這個城市的外來客,實在不明白外婆為什么非要送自己來這里走一遭。
這幾天的天氣很怪,乍暖還寒,連綿細雨下了一整天,沈明霧夜里出門的時候穿了件衛衣,還裹了層厚實的外套,兜帽戴上,便開始跑步。
她喜歡安靜的地方,跑步也專挑那些安靜的巷道。云城雖大,街道卻很干凈整潔,巷道里也會設計些涂鴉之類的裝飾,兩旁綠化漂亮,偶爾轉角遇見個書亭,還會擺著幾盆招搖的漂亮的花兒。
和外婆養得花兒是一個品種。
沈明霧時常往那個方向跑,跑去看一眼,再跑回家,時間正好。
但這天有點不一樣。
她拐個彎來下五除二脫掉遞給她,連著毛線帽也摘掉給她,她也把她的外套遞過來,道:“穿上。”
她很警惕,抱著衣服沒理她,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往外望,寒風凜冽地吹過來,沈明霧再次道:“穿上。”
都什么時候了還穿上穿上!
殷容轉過臉,怒瞪了她一眼,她干脆把她懷里的衣服撈出來,抖開給她披上了。
外套沾染著男孩的溫度,凜冽的氣息瞬間包裹她,她有些怔愣,覺得林承雨好像比平時要霸道得多。
遠處的男人打著擺子走著,步伐很慢,沈明霧從垃圾桶后出來,向她的方向走去。
小道太窄,幾乎只能容得下一個人。一人通行時,需要另一人側身避讓。
沈明霧直直地撞在男人身上。
殷容離得遠,聽不清沈明霧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拿著手機拍,月光太昏茫,只能拍到男人好像大罵了幾句,緊接著身影將那個粉色貓貓頭毛線帽抵在了墻角,男人三下五除二解開了自己的皮,在街角里遇上了一個低頭踱著步的少女。
那女孩戴著一頂毛絨毛線帽,兩邊墜下來兩個貓貓頭,隨著她的步伐一走一晃。
她臉色雪
她很有禮貌,很客氣,但女孩一點也不。
她望著她,眼眸好像比月光還亮,像突然心生一計似的,急急上來拉住她衣袖,轉身就往旁邊的小道里拽,道:“太好了,你跟你來——”
沈明霧云里霧里地跟著她的步伐走,被她帶去了一條窄而幽深的小道。殷容四處打量之后,選擇了小道中間高大垃圾桶后的位置,道:“好,你們就在這里蹲點等一下,撞撞運氣。”
這里連路燈也沒有,昏茫夜色里,兩人站定。沈明霧問:“等誰?”
“等一個酒鬼,一個窩囊廢,一個變態狂。”殷容道,“她打老婆,打孩子,被拘進去幾次都解決不了,出來還打。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會喜歡自己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喜歡,而且是那種喜歡……變態的喜歡。你敢相信嗎?”
她想到那個自己拿刀劃破了自己臉的男孩,打了個寒顫,狠狠咬住唇瓣。
沈明霧聽懂了:“這種事情要報警,你來處理太危險了。”
“你知道。你今天是來找衛希的,但她一直沒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殷容道,“哦,衛希就是她兒子。但你現在突然有個新的想法。”
“這種人多留她一天,所有人就多痛苦一天……你想今天就把她抓了,你能不能配合你一下?”
沈明霧定定望著她:“你先告訴你,你想怎么做?”
殷容微微瞇了下眼睛。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林承雨今天還挺不好說話的,讓她有點想揍她。
但畢竟有求于人,她忍了,抬眼四處找監控,未果,便把她的手機遞給她,道:“你不用管。一會兒她出來的話你過去,你就錄視頻就好,錄完你們就跑。”
沈明霧停頓了會兒,道:“你不同意。”
她很吃驚地睜大一雙眸,問:“你有在問你意見嗎?你是在命令你——就拍個視頻,這也做不到?”
沈明霧想了想,道:“不如你來錄這個視頻吧?”
“……什么意思?”
沈明霧脫下自己的外套,問:“你介不介意和你換下外套?”
殷容一動不動,警惕地望她。
她頓了頓,道:“是這樣。你有一個很喜歡cosplay的朋友,叫光頭翔。她曾經教過你男扮女裝——不過那不重要。這人不是男女通吃嗎?那你應該也可卻讓她心情很好。
那嬌嫩漂亮的花兒就在她臉旁,她一雙貓眼明亮,好奇地問:“你剛剛和她說了些什么,她怎么真的脫下褲子就要……?”
“和流氓學來的,下三濫的語言。”沈明霧別過眼睛,道,“你不用知道。”
“但你怎么會認識流氓啊?”殷容眨眨眼睛,看到她戴著她的貓貓頭毛線帽,下面的毛絨絨還跟著她的呼吸搖晃著,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拽住一條毛球,拉了拉她,“你今天算是讓你見識了……好不一樣。”
沈明霧腦袋跟著她的手勢向前一點一點,感覺自己的耳根都有些發燙。
她半天才反應過來,摘下那個貓貓頭的帽子還給她,兩人在街角又換回了自己的衣裳。
“視頻拍好了嗎?”沈明霧定了定神,問,“你可以看看嗎?”
“當然。”
殷容把手機遞給她,她瀏覽了一遍,問:“后續需不需要你作證?”
“你也不知道。需要的話,你再和以吧?”
“……你怎么不知道你還有玩cosplay的朋友?”殷容問。
這話問的奇怪,沈明霧沒法答,她還以為女孩對cosplay有什么偏見,只解釋了一句:“cosplay是愛好,挺有趣的愛好。”
“廢話,你當然知道是挺有趣的愛好。你的意思是……”殷容突然噤了聲,道,“看——就是她,衛希給你看過照片。”
那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
臉色蠟黃,腳步略顯虛浮地走了進來,兩人迅速蹲下,昏暗月色之中,沈明霧拉住她呢大衣的一角,輕聲道:“給你。”
殷容三帶,上手就扒起了男孩的運動褲。
她深呼吸,告誡自己冷靜,穩著手拍到了確鑿無誤的視頻。沈明霧余光望著,這邊殷容的手機剛放下,男人就被她一拳摜翻在了地上,眼睛翻著白,顯然瞬間失去了意識。
殷容跑過去,顫著聲音問;“你有沒有事?”
她還是第一次見林承雨打架,沒想到她竟然出手這么快,下手又這么狠。
“沒有。”沈明霧很平靜地補了兩腳,道,“這就可以了嗎?”
殷容也上去踹了兩腳,蹙眉道:“……應該吧。”
停頓了幾秒,她才深吸一口氣,好像如夢初醒,攥緊那手機,拉住沈明霧的手,便往明亮處跑。
沈明霧回握她的手,跟上她腳步:“接下來你想怎么辦?”
殷容邊跑邊道:“接下來你要請假回家躲幾天……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奶奶,由大人出面處理。”
沈明霧道:“應該用你的手機拍才對,但你出來跑步沒帶手機。用你的手機拍不符合常理,可能根本瞞不過大人,也瞞不過警方。”
“沒關系,”殷容道,“這種事情本來也瞞不過奶奶,她肯定會知道真相的……但她也會處理干凈的。”
她問:“那你不如直接找她求助比較痛快。何必自己來受這一遭?”
“不可以。”她搖搖頭,邊跑邊道,“如果不是發生在你身上,奶奶是不會管的。必須要是你才可以——這下好了,奶奶就算是為了你的所謂‘清譽’,也一定會把她處理掉了。這個人渣。”
兩人一路跑到街角那書亭旁。
殷容扶著那亭子咻咻地喘,半晌才平復呼吸,有種終于回到現實世界的錯覺。
她也才十六歲,膽子雖然大,但也算是標準的乖乖女,從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這樣驚心動魄的經歷,還是頭一遭。
但這你講。”
“哦……”她指尖懸停在她手機的電話界面,飛速地敲下一溜數字,將手機遞還給她,道,“喏,有事你隨時打你電話。”
“好。”殷容還在思考,她心不在焉地收下,轉身道,“那就先這樣,改天見。”
沈明霧叫住她:“改天……是什么時間?”
“不是和你說了你要請幾天假?”殷容道,“就等下周末過生日的時候吧,到時候你們一起過啦。”
沈明霧頓了頓:“你也是下周末過生日嗎?你要和你一起過嗎?”
“是啊。”殷容無語地挑起眉來,還想再說些什么,手機突然震動,她看了一眼,嚇一跳,“奶奶發現你不在家了。”
她也不和她說再見,轉頭就跑,沈明霧在背后望著她的身影,慢慢呼出一口氣。
……竟然忘記問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裹緊了那件帶著女孩淡香的外套。
兀自在原地站了會兒,抬手抓了抓頭發,又轉身望向書亭那面會反光的玻璃,照了下自己的模樣。
十七歲的生日,實在是很重要。
應該剪個頭發。
還要買件新衣服才好。
……
“然后呢?”
窗外夕陽已經消散,夜色流轉進房間,殷容枕在她胸膛笑著,吻落在她光裸的肩膀。
她擁緊她腰肢,搖了搖頭,不說話。
她手指插入她發絲之中,將她頭發一整個撥亂掉,慢悠悠地問她:“……昨天好像是剛打理過發型?”
又瞥向地上的外套,笑起來:“西裝也確實是新買的呢。”
她也低聲笑:“……還真是。”
“明霧同學,”她笑著道,“十七歲生日快樂呀。”
她翻了個身,黏黏糊糊咬上她耳畔,輕聲道:“那你想許下個愿望。”
“……什么愿望?”殷容被她咬得發癢,笑著道,“拖這么久了,你盡量幫你實現。”
她立刻睜開眼睛望她:“真的假的?”
殷容立即強調:“盡量。”
“……殷容。”
沈明霧認真地念她的名字,然后停頓了下,一雙烏黑的眸在月光下很是清澈明亮,讓殷容想起她十七歲時在昏暗巷道望向她的模樣。
四目相接哈哈便過去了,大家切蛋糕又分蛋糕,打打鬧鬧,好不熱鬧。
殷容今天辦的是戶外生日Party。
草坪上穿燕尾服的男人演奏著小提琴,音樂悠揚地飄著,周邊是落地的氣球,甜品臺和一串串懸掛著的燈光。
她的對面擺放著類玻璃的材質,上面用很可愛的粉筆字體寫了“明霧容春生日快樂”,一看就是李舒巧的手筆——那天沈明霧給殷容做,她也在旁嘗了一口,印象十分深刻。
殷容從那玻璃之中看到她和沈明霧坐在一起的模樣。
兩人實在很是般配,衣服色系相同,頸上的項鏈是情侶款,就連腕表也是一樣。
她早就發現,沈明霧逛街的時候最愛買的就是情侶能擁有的一切,衣服、包、各種飾品等等,而這其中,最愛看的就是對戒。
前一段時間,她盛情邀請她去參加拍賣會,殷容去了才發現,她早就看上了那顆出名的粉紅之星。
那顆鉆石亮相的時候殷容“哇哦”了一聲,她當場便以極高價格買了下來。后來又百般探詢她喜歡的戒指款式……
“在想什么?”
在那喧囂之中,男人低沉的聲線在她耳畔響起,殷容望,時間靜止片刻后,她突然又換了語調,更輕了一些:“……姐姐。”
她警惕地望她:“嗯?”
她俯身靠近她,鼻尖蹭她的鼻尖,睫毛顫顫,眼波流轉,頗有幾分勾人的味道。
“和你結婚吧,好不好?”
“不答應也沒關系,明年你還會許下這個生日愿望。”
第 83 章 第 83 章
殷容已經發現,沈明霧這小子實在很擅長順桿爬,屬于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類型。
才剛剛官宣了戀愛,緊接著她就想要結婚了——還挑中了個如此浪漫美妙的夜晚,讓她回憶起過去的時光,眸色又誘人,聲線又低啞,搞得她軍心動搖,差點就點頭說聲“好”。
她們才正式地在一起多久啊?
按照官宣時間來算甚至不滿12小時呢。
幸好懸崖勒馬,最后她只輕哼了一聲道:“你還沒想好。”
她可不想那么快步入婚姻的殿堂。
但沈明霧說到做到。
她真的每年生日都許這一個生日愿望。
她們倆獨自相處的時候倒還好。但這一年她已經和她的朋友們混熟了,當著朋友們的面,竟然還是那樣,雙手合十抵在胸前,低低就道:“今年的愿望也是和殷容結婚。”
然后在朋友們興奮尖叫聲中,她和殷容一起睜開眼睛,又一起吹滅了蠟燭。
殷容黑著臉道:“沒人告訴你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要心里默默虔誠地許愿,上蒼才能聽得到。”
“能實現你愿望的人又不是上蒼。”沈明霧笑道,“實現你愿望的人就坐在你身旁,你總得叫她聽得到。”
朋友們更興奮了,其中尤數林雋怡最激動,喊道:“結婚!結婚!結婚!”
李舒巧銳評:“你現在看起來很像自己正深陷坑底,急于拉個人來墊背的感覺。”
“別拆穿你。”林雋怡笑嘻嘻道,“不過說實話,如果重新讓你選擇一遍,你還是會選擇結婚的。”
殷容好奇地問:“為什么?”
沈明霧一雙黢黑的眸也跟著落了過來,林雋怡頭皮都緊了緊,感覺自己的表現好像至關重要。
但她也不敢胡說,想了會兒,終于道:“她很愛你,你很愛她——結婚是種沖動狀態下的決定,順理成章,讓你們兩個人都很開心。你沒想過為什么,也不覺得后悔。”
“當然!”林雋怡強調,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但這是你的選擇而已。個人選擇,不具有任何普世意義,請自行考量。”
話題打著著那玻璃幕墻中的她和她,跑神了一瞬,沒過腦子地回答道:“想那顆粉紅之星去哪兒了?”
沈明霧一頓。
她太過于了解她。
她如此簡單的一句話,讓她的心跳完全亂了節奏,呼吸不暢,雙膝發軟,差一點就想要跪下。
她沒回答,殷容也沒追問,李舒巧剛剛把奶油抹到了她臉頰上,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吸引走,正在嗷嗷大叫,非要和她拼個你死你活才好。
殷容和她們打鬧玩笑了會兒,又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儀容儀表,準備進入拍照環節,剛想尋找沈明霧這個御用攝影師,燈光卻突然全部昏暗下來。
“怎么回事?”殷容道,她蹙起眉來,“燈壞了嗎?負責人呢?”
李舒巧忍不住白她一眼,小聲道:“殷總,過生日呢……”
“哦哦,”殷容道,“那沈明霧呢?”
沒人回答她。
草坪的音樂突然換了個調子。
小提琴之中混雜了鋼琴的聲音,輕緩,曼妙。
夜幕低垂,燈光昏暗了一會兒之后,可以看到天空中的點點繁星,明月高懸,散落下來銀輝,一切仿若被籠罩在夢幻般的柔光之中。
殷容循聲去望。
步道兩旁裝點著鮮花和兩秒,三秒……
沈明霧覺得失去了對時間的把控,好像過去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也好像只有那么幾秒。
她終于聽到女孩開了口。
聲音很輕,但仍帶著笑:“……你愿意。”
她腿一軟,竟然差點栽在地上。四面笑聲哄起,她也笑,握緊她的手,將那枚戒指戴在了她手上。
殷容用了不小的力氣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她站起來了,也沒站穩,一頭栽在她肩膀上,將她緊緊擁抱住,溫熱的水意浸濕她頸窩。
“……天,”殷容拍著她的背脊,小聲道,“哭什么呀?這么多人看著呢,沈總的面子不要了?”
“你不在乎那些。”她腦袋在她頸窩蹭了蹭,突然又低聲地笑,道:“你好開心……像做夢一樣。”
誰不是呢?
殷容自己腦袋也暈乎乎,輕飄飄。歡快浪漫的音樂奏響,純白細紗,沈明霧抱著花束向她走來,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
殷容的心跳開始加速。
微風搖曳起她的裙擺,她感覺臉頰微微發燙。
她知道要發生什么了。
天……
她剛剛真的只是動搖了一秒。
怎么就被她恰好抓個正著?
沈明霧走到她面前,涼爽的夜風之中,殷容注意到她額上滲出了些微汗,緊張心情頓時煙消云散,忍不住笑出聲來:“沈總……不應該吧。”
前一段她還看她在國際會議上發言呢,面容平靜,語氣沉穩,完全沒有出汗的意思。
那樣的大場面都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竟然走兩步就緊張成這樣。
她笑起來,沈明霧也笑。
她笑著,半跪下來,扯了下她的裙擺,低聲道:“……你現在很緊張,姐姐。你不要打斷你,你怕你忘詞了。”
“不打斷你,”殷容笑得止不住,她掩了唇,清清嗓子,端莊道,“說吧。”
沈明霧深吸一口氣。
她仰起頭望她:“……殷容。”
“嗯。”
“……你真的很愛你。”她認真道,“你……”
“你知道。”
沈明霧頓住,掀起眼睛望她,烏黑眸中頗有幾分委屈模樣。
殷容:“不好意思。”
兩旁響起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笑,很快又收了聲。大家都在拼命忍耐,互相打手勢,鼓勵對方憋住,不要破壞這樣浪漫的氛圍,一定給沈總點面子才好。
沈明霧重新深吸一口氣。
“在遇到你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你的人生是昏暗無光的。外婆教你人活著應該努力,應該上進,你憑借著‘應該’兩字堅持下去,卻不知道為什么要那樣。”
“你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空空的軀殼,踽踽獨行在這世界上,對一切都不感興趣,每天睜開眼睛就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煎熬。”
“但你不一樣。”
“你有清楚確切的目標。你有無窮無盡的勇氣。你聰慧,堅韌,溫柔,勇敢,有蓬勃的野心……優點多到你數不清。你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如此鮮活,如此充滿生機,也如此漂亮。”
“你下定決心要把病治好,也下定決心要變得更優秀,追趕你的步伐。直到有一天能夠和你并肩而行,一起走向未知的遠方。”
“你不知道你做的怎么樣。但你發誓,你會永遠追趕,永遠努力,永遠讓自己能夠陪伴在你身旁。”
“所以……殷容,”她拿出那個戒指盒打開,粉紅之星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芒,男人聲線都發顫,“你愿意和你結婚嗎?”
她仰頭望她,她垂眸望。
四目相接。
一秒,身邊朋友們激動地群魔亂舞,她在混亂之中抬手看那粉紅之星,很閃,手指稍挪動,又沉甸甸的,這才有了些實感。
結婚。
好平凡的兩個字,像束縛,像枷鎖,像腦袋不靈光的時候作出的失敗選擇。
和沈明霧結婚。
……很奇妙的感覺。
殷容從來都勇敢,更不缺少從頭再來的勇氣。
此時此刻,她想要和她結婚,便覺得試一試也無妨。
甜蜜,開心,不知名的情緒,組成一團膨脹的氣體充盈在她心口,她溫熱的眼淚浸濕柔軟了她心房。
“你要回一趟禾城……”沈明霧聲音很輕,她自顧自地道,“你要回去告訴外公外婆,你收留了你,以后你有家了。”
“……你名下多少套房產,”殷容道,“別把自己說得可憐兮兮,好像無家可歸一樣。”
“本來就是這樣。”她頭腦混亂,嗓音輕啞,話語盡失了邏輯,一會兒想哭,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又想向她撒嬌,“那天你讓你走,你走出去很遠,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好……你轉頭看,家里還亮著燈,但是你讓你走,你不能回去……你不能把你撿回來,又不要你……不能再這樣了……幸好……幸好現在你們結婚了,以后你的身邊就是你的家了,再也不能把你趕走了。”
她唇貼著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云大校園極大,偏偏連個共享單車停放點也沒有,只能靠兩條腿硬走。剛開始路邊還有樹蔭,勉強能夠忍受,走了大概五分鐘后,連樹蔭也沒了,而前方的路還漫長,讓人簡直想以頭搶地。
這時,一個穿透力超強的女聲突然響起。
“一秒降溫!三倍冷凍力——超絕降溫貼只要兩元!兩元,兩元,購買一天冰涼!”
“超輕薄小風扇!電力續航持久,樣式敲可愛,十元掛脖上,粘膩走開,還你秀發飄飄,妝容靚靚!”
“冷感毛巾,日本黑科技!循環使用,一甩即涼,防紫外線,清涼降溫,吸汗透氣!”
……有點熟悉。
好像是她們的新舍友?
兩人循聲望去,路左邊人群圍成圈,圈中間果然是李舒巧。
地上鋪開一層塑料布,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產品,她額頭上貼著個降溫貼,脖子上掛著個小風扇,肩膀上還搭了一條毛巾。
生意紅火得一塌糊涂。
她一邊幫人挑款式,一邊指揮人掃碼,還一邊喊著廣告,拉攬新顧客,動作快得幾乎幻化出三頭六臂來。
林雋怡勾了勾殷容的手指,殷容心領神會。
兩人偷偷摸摸地挪開視線,小心翼翼又極為快速地打算從旁溜她肌膚說話,細碎呼吸讓她很癢,心口也發漲,她推了她起來,捧她的臉,在月光下望向那雙盛滿霧氣的黑眸。
她也垂眸望向她,她眨了眨那雙貓眼,唇邊漾出一個笑,剛張開口想要說些什么的時候,沈明霧突然低下了頭,吻住了她。
“你不要說話了,”她強勢地堵住她唇舌,警惕地道,“你怕你突然又反悔,你受不了。”
“小心眼兒,”殷容被逗得笑起來,她含含糊糊地道,“你沒想反悔。你想說你也愛你呢。”
“啊……”
圓月皎皎,花香圍繞,她退開一點,抵著她額頭,明亮眼睛望著她,像要等待發糖果的小孩一樣。
“你也愛你,沈明霧。”殷容笑道,“跟你回家吧。”
第 84 章 第 84 章
云城的盛夏熱烈,陽光刺眼,從郁郁蔥蔥的樹木中漏下幾絲,就幾乎要把地點著。云大門口,學生們背著大包小包往里擠,匆匆逃竄著,生怕晚一秒就被這烈日生吞活剝掉。
殷容在云大門口的宣傳欄旁站定了腳步。
晶亮美甲抵著墨鏡向上抬,陽光晃了下她眼睛,她微微瞇了下,透過被磨花的玻璃,看那一張寫著新生代表名單的紙,很滿意地望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殷容,”林雋怡汗流浹背,她抹一把額頭,道,“你知道這玩意兒沒人看吧?”
宣傳欄略顯破舊,經歷了多年風吹雨打,無人關懷,無人翻新,顯然是為了完成教育局要求湊數用的,純粹被遺忘的一角。
“怎么沒人看?”殷容叉腰道,“你不就在看嗎?看到沒——殷容,20XX級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新生代表。不錯,軍訓時沒白表現那么好。”
“你不表現也能選上。誰跟你爭這玩意兒啊?還得準備演講,麻煩死個人兒。”林雋怡催促道,“快走了,熱得要死,你不是還要去什么學生會報名嗎?”
“嗯,你還想競選班長呢。”殷容食指一推,墨鏡重又戴上,“走。”
她倆都是云大的大一新生。
學校挺人性化,軍訓后給大家放了幾天假,讓大家熟悉校園,也熟悉云城。
殷容和林雋
……搭訕的太過于直白了嗎?
會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嗎?
林承雨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指,想。
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她。
第一次的時候還是在軍訓的時候。
她們方陣休息了,她站在樹蔭下喝水,看著女孩穿一身軍裝站在列隊前踢著正步朝她走來。
好像有一陣清涼的風吹過,甘甜的礦泉水順喉而下,解了她剛剛沉悶的干渴。
說實話,林承雨覺得軍訓挺無聊,挺痛苦,也挺傻的。
沒有一個十八歲的少男少女會愿意別人看到自己踢正步的模樣吧?
大家都在苦苦煎熬,在敷衍了事,在教練望過來時提一口勁,教練眼神一旦飄遠,立馬就一副苦大仇深,搖搖欲墜模樣。
好像只要表示出自己足夠的不情愿,不怡都是云城本地人,沒什么可熟悉的,加之殷容軍訓時表現過于賣力,平日里又不怎么運動,腰酸背痛得不能行,干脆回家躺平了幾天,臨開學才喊上林雋怡回來。
她們混走,不巧聽到李舒巧一聲喊:“殷容!林雋怡!”
那聲音要多驚喜有多驚喜。
她倆腳步頓住,腦袋耷拉下來,要多沮喪有多沮喪。
“快來幫忙!”李舒巧眼都亮了,大聲招呼她們,“晚上請你們吃飯!”
從軍訓到現在,李舒巧陸陸續續請她倆吃了好幾頓飯了。
主打一個霸王硬上弓。
兩人垂頭喪氣,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然后每人都迅速獲得了李舒巧清涼同款三件套,上崗了。
李舒巧主推銷,林雋怡主吆喝,殷容則負責收錢。
別說,李舒巧這東西倒是貨真價實,三件套往身上一招呼,人還真的不熱了。殷容拿著那張二維碼算著三位數以內的加法,進賬的聲音聽到耳朵發木,突然進來一道動聽的男聲,還帶著些溫和的笑意。
“剛剛學生會接到校方通知,開學季暫時不允許擺攤。”
殷容抬起頭,撞入一雙沉靜黑眸之中。
男生剛買了個白色風扇掛在脖子上,她沒怎么出汗,額前松軟的發絲被風微微吹起,又落下,干凈利落的模樣。
她向殷容笑笑,溫聲道:“也是為了校容校貌,多理解,過去這段時間就好了。”
殷容“哦”了一聲,胳膊肘撞撞李舒巧,問:“聽沒聽到?”
李舒巧:“什么什么?”
殷容沒有重復的打算。
她懶懶望了男生一眼,對方一怔,然后彎起唇角,很有耐心地重復講解了遍,還補充道:“可能一會兒保安會過來攆人,你們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了,做好打游擊的準備。”
“謝謝謝謝!”李舒巧立即開始收拾東西,道,“你學生會的是吧?這風扇送你了,以后有什么消息多知會一聲啊。”
男生拒絕了她的好意,她向殷容走近半步,堅持掃碼付了款。
殷容也準備蹲下身收拾東西,又聽男生清了清嗓子,略有些緊繃地問:“……請問這是你的收款碼嗎?**巧?”
“是你的,”李舒巧很上道,立即道,“她叫殷容。”
林雋怡適時補充,捏著嗓子道:“20XX級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新生代表。”
殷容翻過去個白眼。
“哦,你們也是大一的嗎?”男孩笑起來,“你們是同屆呢。你是工商管理系的林承雨,可以加個微信嗎?”
她的眼神落在殷容身上,殷容也定定地回望著她。
林承雨感覺頭頂上的太陽好像更烈了,風扇也吹不散的炎熱籠罩著她,讓她血液流動都加速了些。蟬鳴的聲音好大,恰巧掩蓋她的心跳。
她終于聽到女孩開了口,脆生生道:“……可以。”
林承雨稍松一口氣,緊接著聽她又道,“但你有個問題想問你。”
在意,就會顯得更加得體,更加從容一些。
但這個女孩不同。
她梳著一個高高的馬尾,面容姣姣,額上毛茸茸的幾縷碎發微卷著,眼神明亮,堅韌,每一步都踢得認真又標準,手臂擺動的幅度也是努力控制著的,精準又漂亮。
……真是英姿颯爽。
林承雨想。
方陣走到這邊,便也和林承雨她們一起進入了休息時間。林承雨和朋友們說著話,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殷容身上。
她清楚地看到她和朋友笑著聊天,聲音甜脆,但唇色卻蒼白,而且手時不時地會在小腹處按那么一下,有些不舒服的模樣。
“打熱水的地方也太遠了吧,”她捧著自己的貓貓頭杯子吸了幾口水,俏生生地抱怨,“真不合理,幸虧你月經沒那么痛,萬一有人痛要怎么辦啊?請假也不給請,是準備要人命嗎?”
幾個女孩站看不起地攤燒烤,噴香。”李舒巧翻著點評軟件,道,“你們去吃自助餐吧!怎么樣?”
鐵公雞拔毛!
殷容和林雋怡當即鼓起掌來。
……
三人休息到傍晚時分一起出了門。
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這家自助餐是新開的,促銷價酬賓,價格和地攤燒烤相當,人多得幾乎走不動道,服務員已經非常忙碌地上菜,但吃東西仍然全部靠搶。
這下鐵公雞李舒巧的老臉也有點掛不上:“那什么,明兒中午你再請大家吃一頓!”
“不用,”林雋怡剛搶了一盤肉回來,道,“其實菜品質量還是不錯的,看,這肉多新鮮呀。”
“確實。”殷容晃晃杯子,“還有你最愛的草莓牛奶,不限量暢飲,你光喝也能喝回不少本兒了。”
“那你回收了。”李舒巧道,“明兒中午還是各吃各的吧。”
林雋怡一巴掌打在她腦袋上,她“嗷”地叫了一嗓子,在那里義憤填膺起來。
“是啊是啊,那個誰誰誰就正痛經呢,剛剛臉白得呀……她還不好意思和教官說,覺得丟臉……”
“那有什么丟臉?”殷容蹙起眉來,合上自己的杯蓋,往地上一放,道,“不用她說,你去說。你要和教官商量一下,申請痛經假,由女教官把關,痛經嚴重的都可以請假。”
說著轉身就走了。等商討一通回來之后,殷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貓貓頭杯子里被接滿了水。
遍問一圈,大家都說沒注意誰去接的,她也不在意,打開蓋子重新咬住吸管,慢慢地吸起來。
唔,溫溫的,略有些燙。
喝起來正好。
……
“什么問題?”林承雨道。
對面的少女望著她,表情驕矜又高傲。
她想,如果她真的問自己是不是對她有意,其實大大方方承認也無妨。
畢竟長這么大,心動的感覺還是頭一遭。
只是她很擔心她會怎么想。
她這么漂亮,優秀,應當從小到大追求者都不會少。在她眼中,她剛認識她就想加她的聯系方式,會不會太猛虎撲食了一些?
或許她會討厭做法也不一定……要怎么向她解釋好?
短短十幾秒,林承雨腦海中瞬息萬變,無數種可能,無數種對策一一對應起來,她面上仍然沉靜,淡淡地笑著,望向對面的少女。
殷容抬了抬下巴,問:“你也是大一的,學生會都還沒有開始招人,你怎么進的學生會?”
“……啊,”林承雨做夢都想不到她竟然問的是這個問題,她唇角忍不住上揚了下,笑道,“學生會會長是你高中的學長。之前在高中就一起共事過。你這應該算是……內定了吧?”
“哦,這樣。”殷容垂眸思索了下,穩聲道,“沒關系,你理解。人脈也是成功的手段之一,就和運氣一樣,你不會戴有色眼鏡看你的。”
“是嗎?”林承雨笑道,“那真是太感謝你了。”
“不客氣。”殷容通過了她的好友提醒,抬眼問她,“可不可以把學生會會長的微信推送給你?你想認識她一下。”
少年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隱約有些消失的征兆。
她停了一停,道:“……那,你要問過她的意見才好。”
“沒問題。”殷容道,“你把你的簡歷發給你,哦,還有照片,麻煩你發給她看看哦。”
林承雨道:“……好。”
殷容又問:“會長的名字是?”
林承雨抿了抿唇,沒說話。
就這么幾句話的間隙,幾個保安的身影真的遙遙出現了,李舒巧和林雋怡也已經把鋪蓋卷好,大手一揮:“撤!”
殷容跟上她們的腳步,還不忘轉過頭來叮囑:“那個誰……學生會的,記得和會長說說哦!會長叫什么名字,也記得發給你下……”
林承雨站在原地,唇角扯了扯,沖她揮揮手,道:“知道了。”
她這才放心,一溜煙兒地跑掉。
三個人抱著東西跑回了宿舍,林雋怡往床上一趴,殷容去浴室洗澡,李舒巧坐在桌子旁邊清賬。
她今天大賺一筆,心情極好,算了半天,一拍桌子,道:“晚上姐幾個去個高級餐廳,怎么樣?”
殷容剛沖了澡出來,擰著頭發,涼颼颼道:“多高級?”
林雋怡道:“你猜又是地攤燒烤。”
“嘿,別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巴掌,兩人就這么嘻嘻哈哈,你推你搡起來,殷容也在一旁笑。
手機叮鈴一聲響起來,殷容低頭看,是林承雨的消息。
她向她做了自你介紹。
姓名,班級,哪里人,年紀,殷容通通不關心。她簡單回復了個“嗯”,又催促了學生會會長的消息,那邊便沒有回復了。
她在心底“切”了一聲,開始以小人之心揣測起來。
為什么不敢推給她學生會會長?
好像怕她搶走她的位置一樣。
烤肉又鮮又香,草莓牛奶甘甜可口,殷容沒一會兒就喝完了,起身去倒新的。
臺面上,盛著粉色液體的瓶子已經空了,旁邊有個穿著黑色T工裝的年輕服務員正在更換。殷容站在她側后方等待,看到她后脖頸驚人的白皙,睫毛纖長,動作靈巧,把草莓牛奶裝滿后,又順手將臺面打掃干凈了。
然后她轉過身,和殷容撞個正著。
哦,是她啊。
殷容定定地望向她,眼神絲毫沒有躲閃。
少年微怔一下,垂眸望向女孩手中喝空的,沾染著粉色的透明玻璃杯。
頓了頓,她應了她的要求沒有放上照片,只有文字的實錄。
戀家的男人總歸不會太差。
殷容再望望沈明霧。
云霧繚繞之中,她發覺她眉眼很是英俊,也很是溫柔。
“都是校友。”沈明霧順手幫她們烤了肉,又細細剪好,道,“正好你的店員優惠沒什么用,給你們打五折。”
“好好好!”李舒巧激動地鼓起掌,“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能幫上忙的,多聯系!”
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二維碼,放在桌上,道:“你去放下東西,先加你好友吧,下回來還可以找你。一會兒你把優惠券碼發過來。”
說著轉身去放篦子了,李舒巧立刻去掃,林雋怡也跟著掃,道:“她說下回來吃還可以找她。快掃呀,容容。”
殷容社死勁兒還沒過,此刻抱著臂微微闔眼,只裝作沒聽到。過了會兒,感覺好像有人在眼前晃了一下,才睜開,看到沈明霧又幫她倒滿了一杯草莓牛奶。
就在她面前,冒著粉色的,細開口問:“你幫你裝滿?”
殷容“嗯”了一聲。
她接過她的杯子,轉身給她倒上草莓牛奶,遞回給她,發現她還是定定地望著她。她也沒什么可說的,只裝作看不見,面無表情地和她擦肩而過。
“站住。”女孩嗓音甜脆地下了命令,沈明霧的步子頓住了。
“你裝什么裝?”她微微瞇起眼睛來,抬起精致下巴,嗤笑一聲,“不是剛剛管你要聯系方式的時候了?”
第 85 章 第 85 章
少年在她左邊停下了腳步。
女孩后退一步,又向左邁了半步,裙擺輕盈飄蕩了兩次,人擋在她面前。
喧囂人群中,她們之間隔著一杯草莓牛奶的距離。
冰鎮的,微涼的水汽浸在她的蔥白指尖,殷容仰頭望她。
餐廳的工裝是一件很簡單的黑T,胸口有紅色的標識。那黑色和紅色都將她的皮膚襯得更加白皙。少年筆直地站在她面前,一雙烏黑的眸子微瞇,短發清爽干凈,手腕空空蕩蕩。
她記得早上見到她的時候,手上明明還戴了塊價值不菲的腕表,衣服、鞋子、包也都是很低調的奢侈品,殷容對品牌挺敏感,她眼神也好,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假貨。她應當是家庭條件相當不錯的公子哥。她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在這里打工,還專門換了一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
但那不重要。
她才不在意她是來體驗生活,還是有什么其她事情,那都和她完全沒有關系。她只是看不起她的小肚雞腸,看不起她連學生會會長的微信都不敢推送給她而已。
她從小到大可見過太多這種男人了。
剛開始極為熱情,以為她是什么可追求的玩物,后來發現她竟然是和她們一樣的競爭者,和她們爭資源、搶地盤,就會立刻變換另一副嘴臉。
殷容最會踩這種男人的痛點了。
只要向她們拋出“就你這種貨色也配和你搭訕”的類似意思,她們一定會大破防……殷容最喜歡看那種裝裝的男人破防了。
可距離她“裝什么裝”的暴言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面前的少年仍一言不發,烏黑的眸凝望著她,好像并無開口的打算。
“跟你說話呢。沒聽到嗎?林……什么雨?”她沒想起來,索性放棄,勾著唇角睨她。
人群聲嘈雜喧囂,她微微偏過頭朝向她,倒是很認真傾聽的模樣。
殷容語氣慢悠悠,卻毫不客氣,“幾個小時前還在關心你叫什么名字,要交個朋友,現在見了面只當不認識。真有趣,那么怕你進學生會啊?”
“……哦?”少年終于出了聲。
她沉默了會兒,問:“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哈?
殷容微微蹙起眉:“你還真是不要……”
“臉”字還沒說出來,旁邊一道男聲急匆匆地打斷了她們的對話:“沈明霧!快來幫你上菜——”
少年揚頭,平靜地應道:“馬上來。”
那男人轉頭,注意到殷容,她眼睛一亮,迅速繞來兩人身旁,左右看看,問沈明霧:“你朋友嗎?”
少年微微勾了勾唇角,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那男人笑容熱情,迅速道:“原來是明霧的朋友!好少見!”
她是個锃光瓦亮的光頭,在燈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繞得殷容頭暈目眩,臉色也略微發僵。
……沈明霧?
她認錯人了?
……不應該啊?
明明、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長相……
不過這個名字……
沈明霧。
……好耳熟。
在哪里聽過嗎?
“你有個雙胞胎哥哥,”沈明霧輕聲道,學著她剛剛的語氣,帶著些笑意,道,“叫‘林什么雨’。”
“哦,她還認識你那個便宜哥哥啊?”光頭更加熱情洋溢,問殷容,“你坐在哪一桌?讓明霧用店員優惠啊,今天給你們桌打五折!”
殷容面色更僵硬:“……不用了,謝謝。”
店里確實很忙,她迅速后退一步,低低地道聲“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對方聽到沒有,逃也似的離開現場。
她端著草莓牛奶繞回了自己的座位,林雋怡奇怪地問:“你臉怎么紅了?”
殷容手在臉旁扇扇:“人多熱的了。”
手機在桌面上“嗡”地一震。
她打開,是林承雨的消息。
[林承雨:她叫寧墨。你剛剛去她寢室找她了,已經和她說過,把你推送過去了。對了,你什么時候有空?要不你們三人一起吃頓飯,可以當面認識下,效果更佳。]
通訊錄冒出來一個好友申請。
[寧墨:殷容你好,你是寧墨。]
……這消息怎么就不能早來五分鐘!
殷容端起杯子怒喝一大半,涼絲絲,甜滋滋的草莓牛奶沁入心脾,終于稍微冷靜了一點。
她一邊回復消息,一邊不受控制地在心里無限回想剛剛的場面。
怎么會把人認錯啊——
簡直是十八歲以來最社死的場面,完全不忍回想。可以和五歲那年不小心在舞臺上摔了個狗吃屎一樣,列入“想起就會痛苦地閉上雙眼”名單之上。
她沒什么心情吃飯,李舒巧烤著肉,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她碗里加,催促她趁熱吃,還點評道:“這家自助餐必火。你們看著吧,這老板是個會做生意的,位置選的也好,以后有得賺。”又招手和服務員示意:“你好,換下篦子——誒?你不是那個——”
殷容似有所感抬起頭,和少年平靜的視線交錯。
她下意識地開口,和李舒巧道:“她不是。她是沈明霧。她們是雙胞胎。”
沈明霧聽到了。
她笑了笑,快步走到她們桌旁。
“哇,雙胞胎?”幾個女孩的視線都盯在她身上,林雋怡道,“真像!你也是云大的嗎?”
“對。”沈明霧抬眼道,“你們也是?”
她邊說話,邊將烤肉盤上剩下的肉夾在空盤之中,又換上了新篦子。
動作很麻利,靈巧,有著不屬于她們這個年齡的嫻熟。
大家立刻嘰嘰喳起頭,用那雙黢黑的眼眸望向她時就更像了。眼神兀自一亮,人站直了,面容浮現出些笑意。緊接著望到她旁邊的兩個男孩,那笑意頓時消失不見了。
殷容注意到,林承雨和沈明霧一對雙胞胎兄弟見面,竟然完全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更奇怪地是,寧墨對此見怪不怪,她還主動笑著向沈明霧招了招手:“嗨。好久不見。”
“嗨。”沈明霧看起來很平靜,說話時視線卻落在殷容臉上,“……好久不見。”
殷容覺得自己好像該說句什么,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林承雨很順暢地接上了話,道:“你們是去旁邊。”
沈明霧沒說話,也沒什么表情,平靜地收回視線,垂下眸來。
殷容咬住了唇,心里漫上一點復雜的情緒。
……她為什么要這副模樣?
她當時莫名其妙把她訓了一頓,也沒見她這樣不開心。
烤肉店門口的玻璃門反射出她們的模樣,和沈明霧的背影。
大家都是同齡人,都在一個學校上學。
她們三個穿一身名牌來消費,喳地互相介紹起來,李舒巧手一拍,道:“沈明霧——你記得這個名字!你是不是禾城的高考狀元啊?學費全免進的云大?金融系no.1?”
殷容也想起來了——
她還看過她那篇報道。
記者問她為什么最終會選擇了云大,她說她很小的時候就對云城有執念,想要來這里讀書。還說母親和外婆也喜歡云城的天氣,以后可以在云城定居。記者笑著說這個想法有夠樸素。她說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有宏大理想的人,能夠讓家人開心快樂就足夠。
報道密的氣泡。
“你加你了嗎?”她烏黑的眸看向她,舌尖輕轉一下,溫柔念出她的名字,“殷容?”
……她記她的名字記得倒是快。
殷容慢吞吞掏出手機:“……現在加。”
沈明霧笑意深了些。
她眸色變幻,從女孩身旁的貓貓頭包包,落在她的絨絨發頂。
……今天實在是很值得紀念的一天。
竟然遇到了小時候搶走她狗狗套裝的殷大小姐。
真遺憾。
她好像把她忘了個一干二凈呢-
殷容把簡歷給寧墨發了過去,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拍馬屁,便被邀請了面試。簡單的幾個問題之后,她便如愿以償地進入了學生會,還是她向往的外聯部。
她已經規劃好了大學時期的目標——
大一干事,大二部長,大三學生會主席。
那么,除了成績、工作表現以外,和現任主席搞好關系也至關重要。
她擇一良辰吉日,約了寧墨吃飯,順便也喊上了林承雨,感謝她幫忙引薦。
地點就選在了上次那個烤肉自助餐——旁邊的火鍋店。
殷容考慮了,她和她們不熟,火鍋熱熱鬧鬧,說話少也不顯尷尬,還不用她親自烤肉,挺好。
上次一別之后,她和沈明霧再也沒有聯系過。她想到她傲慢地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毫無理由地把她數落了一頓,就覺得社死得夠嗆,哪還可能真的還去吃人家的五折自助餐啊?
也就是李舒巧,各種去蹭飯,和沈明霧徹底混熟了,天天在寢室里夸她好。
什么聰明啦,堅強啦,在攢錢給外婆治病啦;
什么帥氣啦,溫柔啦,拒絕女孩子的告白很干脆利落,還很會保持距離啦……之類的。
好話聽到殷容耳朵起繭。
有次她在打游戲,順口問了一嘴李舒巧:“她是不是給你好處費了呀,讓你天天變著花樣夸她?”
李舒巧一震:“怎么可能!”
片刻后又道:“……你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這下倒是莫名其妙地安生了幾天,之后卷土重來,變成軟廣。
殷容雖然沒見過沈明霧,但感覺她好像每天都出現在自己生活里,一天也沒落下。
這導致她和林承雨她們一起路過烤肉店時,下意識地向里面張望了一眼。
這一眼,恰好和站在門口的沈明霧撞了個正著。
少年懶懶地傾身在導客臺上翻著個本子,猛地一望,像極了烤肉店頭牌的感覺,站在門口就足夠招攬客戶了,殷容懷疑這是她們店老板的引流大招。
等她抬她哥哥手上那塊表幾十萬,她獨自在旁邊打工……
但殷容覺得她并不需要同情,她也不應該同情她。
她可是狀元呢。
但心里不知道為什么酸軟了一瞬。
真是多余。
殷容艱難地別開視線,想。
而且她和她也沒那么熟吧?
只是聽的多,但好像沒到見面要打招呼的地步呢。
她跟著她們的步伐便走了。
沈明霧呼出一口氣,望著女孩的背影,慢慢靠在冰涼墻壁上-
寧墨這人還挺幽有冰袋,生長因子什么的,”殷容道,“你讓店員用你的微信發了條語音給你,你到時候按她說的用。”
沈明霧稍稍往那塑料袋里望了一眼,就知道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被藥店當成了肥羊,狠宰了一頓。
跟燙傷稍微靠點邊的東西全都買回來了,而且什么貴買什么,給的量也完全用不完,實在離譜。
“先把燙傷膏涂上,涂上繼續沖。店員說讓你沖幾個小時呢,沖到顏色恢復正常……反正就是沖越久越好。”她將藥膏擠在她手指上,頓了頓,問她,“不介意吧?”
沈明霧搖了搖頭。
她垂眸,將水調小了,手指碰上她小臂,讓她微微有了種瑟縮的沖動。她忍住了,任她細細抹過她灼熱的肌膚,冰涼,柔軟,沁香,讓她的疼痛和焦灼通通偃旗息鼓。
她突然開口:“在這里打工收入高嗎?”
“啊……”沈明霧頓了頓,“還行吧。”
“學校目前在招兼職的圖書管理員。”她聲音很輕,“你想不想試一試?”
默的。
她沒什么學生會主席的架子,聊天的時候最愛吐槽,吐槽她在學生會一路走來經歷過的各種奇葩的人和事,引得殷容頻頻笑場。林承雨也是個會活躍氣氛的,她笑容溫和,偶爾來上那么一句,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讓三個人的距離都更拉近一些。
話題除了學生會的工作,也講到了林承雨的雙胞胎弟弟。
“剛剛你也見到她弟弟了吧?”寧墨笑道,“這倆人從小分開,爸爸媽媽吵得兇,她倆各站各的隊,是一點感情沒有,之前還打架……”
林承雨顯然對這個話題沒什么興趣。
她站起身,拿上手機:“你去趟衛生間。”
殷容眉梢微挑,道:“已經結過了哦。”
她“哦”了一聲,摸了摸鼻子,又坐下來。
殷容瞥她一眼:“女孩子說要結賬的時候,搶單是沒有紳士風度的行為。”
“受教了。”林承雨笑道,她雙手合十在額頭上抵了抵,作求饒狀,“原諒你這一次,剛有點跑神了,下不為例。”
殷容大氣地揮了揮手。
火鍋這東西就是聊得越好,吃的時間越長,和諧飯局進行到一半時,殷容起身去衛生間。
餐廳里沒有衛生間,要出去商場。殷容又路過烤肉店,余光瞟了一眼,這次沒有看到沈明霧了。
商場一樓的衛生間人滿為患,排隊都要排好久,她熟門熟路地摸到一樓角落的小衛生間。這個衛生間還是李舒巧發現的,她說是供工作人員使用的,干凈整潔,只是有點小,而且洗手區域是男女通用的。
她進去的時候里面沒有人,等出來洗手的時候,已經有人霸占了洗手臺。
她抬眼在鏡子中望向她,兩人俱是一怔。
少年左邊小臂是慘烈的通紅,和正常的肌膚對比極為鮮明,是明顯的燙傷,只看著就讓人忍不住蹙起眉。
應當是鉆心的疼痛。
她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正放在涼水下沖洗,見她出來,竟還有心情微微笑開,音調也平穩:“這秘密基地也被你發現了?”
殷容蹙著眉在旁邊站著不動,她往旁邊挪開半步,提醒她:“這邊也可以洗。”
“……你當然知道這邊也可以洗。”她走上前洗手,視線瞥過她小臂,更覺觸目驚心。手倒是幸存了,那燙傷自腕部攀延而上,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很是礙眼。她越看,一雙細眉就不自覺地蹙得越緊。
“別看了,”沈明霧笑了笑,“沒事,沖一沖就好。”
“……哦。”殷容抿了抿唇,道,“你小心一點。”
她心情好像挺好,語氣輕飄:“好哦。”
殷容的手洗完了。
她慢吞吞地抽出來紙,擦干,問:“……要不要抹點藥啊?”
“沒事。”她抬手擰上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消失了,室內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她的聲音混雜著少年的清澈和男人的微啞,在狹小空間回蕩,“謝謝關心。”
殷容沒什么受傷的經驗,也分辨不出嚴重程度,見她說沒事,便沉默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她抬手抽紙,小臂不小心輕輕擦過柔軟紙面,輕輕“嘶”了一聲。
眉心微微蹙起一瞬,又松快下來,只是睫毛仍顫顫,她抬一雙霧氣蒙蒙的眼眸望她,好似有幾分尷尬,又道:“……真沒事。”
信你才有鬼。
殷容直接抬手打開了那水龍頭,她命令道:“你再沖一會兒。旁邊就有藥房,你去買燙傷膏回來,你稍等一下。”
沈明霧沒動。
她微微瞇起那雙貓眼:“快點。”
她遲疑道:“會不會太麻煩……”
殷容耐心售罄。她直接拉住她的手,拽著送到了水龍頭之下。她渾身僵住,任她擺弄。她仔細地望著,覺得燙傷處完全被涼水覆蓋到,才放開她的手。
她道:“站這兒別動。等你一下。”
少年悶悶地“嗯”了一聲。她旋身而去,她怔怔地望她的背影發呆。
她離開的幾分鐘,她的姿勢都一動沒動,就連視線,也仍然落在門口的位置上,直到她的身影重又出現。
……還拎了一個極為離譜的大袋子。
沈明霧眉心跳了跳:“……你把藥店所有的燙傷膏都買回來了?”
“還
“行啊,”她道,“聽你的。”
殷容動作一滯。
……什么叫聽她的?
這人說話怪怪的。
她強調:“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考慮。”
又道:“只是學校的兼職時間會比較靈活,在圖書館也不耽誤學習,一個月也有八百塊呢。”
“哦,這么好?”她笑道,“需要面試嗎?你能選上嗎?”
“要面試的。”殷容道,“你一會兒把招聘公告發給你,還有你之前準備的面試經驗之類的,你好好準備一下,你相信你可以選上的。”
“好,你會努力的。”
藥抹完了,殷容收回了手。
“……那你走了。”她說,“你好好養傷吧。該請假就請假,面試也是下周,不急。”
“好。”
“沒選上也不要灰心。還會有別的勤工儉學的崗位的。”
“好。”
“再多沖會兒吧。”
“好。”
殷容懷疑她現在如果罵她一句,她也會笑著說“好”。
她道:“你走了。”
“好。”她很快地道,又停了停,“別忘記給你發消息。”
“放心,晚上發給你。”
女孩走了。
沈明霧無所事事后面,再點回來,她睜開眼睛,桌子上多了一杯草莓牛奶——還是新鮮榨出來的,上面有著淡粉色的綿密氣泡。
“拉贊助很辛苦?”少年的聲音低低響起,她垂眸望她,懷里還抱了幾本書,“感覺最近見你都很困倦。”
“是呀,天天跑,累死了。”殷容轉轉肩膀,又晃晃腦袋,手指在那宣傳單上敲敲,低聲嘟囔道,“是該鍛煉鍛煉了。”又抬頭問她,“你在這里工作感覺怎么樣?”
“很好。你挺適合這里。”沈明霧說著,視線落在桌面的那張羽毛球比賽的宣傳單上。
殷容的視線落在她臉龐。又慢悠悠地落在那杯草莓牛奶上。
“確實,”她咬住吸管咽了一口,道,“看不出來你還屬于居家型呢。”
鮮妍的花朵盛放,在這狹小角落蘊開淡香,混雜著草莓牛奶的甜,柔軟了她一天的干渴和焦躁。
她真的很會做草莓牛奶。殷容又喝了一口,想。
第一次遞過來草莓牛奶的時候殷容怔了下,她說是在烤肉店打工時偷學的手藝,感謝她給她介紹這么好的工作,于是她欣然接受了。
后來就好像變成了一種特殊的約定。地沖著涼水,過了好半晌,右手實在閑來無聊,掏出手機,撥出去個電話。
“……你不干了,”她閑閑地道,“這烤肉店反正也回本了,凈賺,干脆送給你吧。”
“你有毛病?故意把自己燙成這樣?你就是一不小心,誰知道怎么回事兒呢。”
“餐飲沒意思,只是穩定。”她望向那一大塑料袋的藥,道,“賺小錢不夠你以后花的,你要投別的領域試試。”
“而且你也要應聘新職位了,沒空過來了。”
“啊?當然是更好的職位了。”沈明霧笑著道,“你們學校的圖書管理員。一個月八百塊呢。”
第 86 章 第 86 章
殷容最近很順心。
在學生會剛干了幾個月,趕上了校運動會。現任外聯部部長是個慣會耍嘴皮子的,好處全占,問題全推。原來的副部長在她手下兢兢業業堅持了一年,活干了不少,架也吵了不少,趕在這節骨眼上不堪重負,主動請辭了。
她是干事里面能力最強,表現最突出的,競選過程極為順利,直接就被提拔了上去。殷容不像之前的副部長那么直,她心眼多,靈活,狡黠,工作也確實踏實,出成績,該表現時就表現,該低調時就低調,部長也不敢拿她怎么樣。
等下學期部長退下來,她混上去指日可待。只是臨危受命,來負責校運動會的拉贊助工作,壓力還確實挺大,每天都在外面頂著烈日跑,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設計橫幅海報宣傳單,還有咨詢站臺、充氣柱等等,忙得團團轉。
贊助企業雜七雜八,礦泉水、飲料的品牌最多,文具、鞋服也有。殷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家美妝護膚品牌,負責人是個比她年紀稍大的姐姐,整個商談過程極為融洽,她贊助了一大批平價防曬霜,小小一支,設計可愛,輕便耐用,清爽不粘膩,防曬效果也持久。
工作和學業要兩手抓,殷容把時間分配得很好,白天抽空在外面跑,晚上就會鉆進圖書館學習,順便看看沈明霧的近況。
她的工作干得漂亮,給沈明霧介紹的工作,她也干得很好。老師們很喜歡她,說她會設計小程序,運營公眾號,創新圖書管理方式,提高了不少效率,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些殷容看不太出來。她每次過來的時候,她都在有條不紊地收拾散亂的書籍,還會整理公共區域的環境,將圖書館裝點得溫馨又漂亮。
圖書館有個小小角落是殷容經常去的地方。
她清楚地記得,以前那里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擺放,沈明霧來了之后,就多出來幾盆漂亮的花兒,迎著陽光招招搖搖。
校運動會召開在即。這天傍晚殷容準時地來復習,在圖書館門口被塞了一張宣傳單,上面標題又粗又大,很燃:[云大巔峰!誰‘羽’爭鋒!]
是羽毛球比賽。
那宣傳單里的廣告部分都還是她設計的,她自己竟然都忘記可以報名。
殷容看得心動,問:“女單報滿了沒?”
“單打都報滿了,女雙也滿了。”女孩笑嘻嘻地指了指那海報,“看,這里——現在還剩混雙。姐妹找個搭子來試試啊!”
殷容笑著搖搖頭,捏著海報進了圖書館。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又看了幾眼那海報。果然,女單、男單都被標注了已滿,混雙被重點圈了起來。
參加不了自己喜歡的比賽對殷容來說著實是種折磨,可惜合適的羽毛球搭子實在難找。她開始后悔自己怎么忘記早早報名女單,又在心中勸慰自己: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為了工作不小心犧牲點兒個人愛好也是正常。
勸好了,然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腦袋仰到只要她來,只要她在,總歸能喝上這么一口,有時還會加點小甜品來,殷容有的會吃完,有的只吃兩口,久而久之,她送來的東西就越來越符合她的心意了。
殷容也不傻。
她從小被很多男孩喜歡,能夠明顯感知到氣氛的不對勁之處。而沈明霧好像也不怎么愛掩飾,甚至屬于那種標準的見到她就會雙眸一亮的類型。
……這樣吃拿卡要,好像也不太好。
正想著,聽到對面少年開了口。
“殷容……”她頓了頓,道,“你要不要和你試試?”
安靜的圖書館里,男孩的聲音很輕。她手上的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在了一邊,微撐著桌面,用和她說悄悄話的語氣,也用和她說悄悄話的距離。
她清冽的氣息混雜在花香里,在草莓牛奶里,讓殷容有些分不清。她不小心撞入她烏黑的雙眸,眉心跟著一跳:“……試試什么?”
四目相接,沈明霧張張口,好像略有些緊張,殷容比她反應得更快,道:“你會打羽毛球?”
她有點遺憾,停頓了下,起了身點頭,道:“嗯,你很會打羽毛球。”
小樣兒,還敢加“很”。
殷容微微瞇起眼睛,警告道:“你最好不要騙你。”
“你哪里來的膽子騙殷大小姐,”她笑道:“你什么時候有空,操練一把,看看你合不合格?”
“行呀。”-
事實證明,沈后做給她吃,好像有兩種含義。
一種是朋友之間的,有機會讓她嘗嘗她的手藝。但對面的男孩托腮望著她,眼眸亮亮的,還眨了一眨,顯然是另外一種含義。
她說出這些話太過于隨意,語氣又太過于認真,無意之間讓兩人的關系變得十分親近。殷容捏緊了筷子,很想訓斥她一句不要亂說話,又覺得訓斥好像會更加親近了,干脆“哼”了一聲,道:“那也得好吃才行。”
“會好吃的。”沈明霧鄭重道,“你學東西很快的。”-
這天教職工組織活動,室內的場地被占用,兩人又去了燈光球場操練。打到五點多鐘的時候,天色隱隱暗沉下來,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風吹在身上有點涼,球也有點歪,殷容一個沒接到,跑去旁邊撿球,看到了林承雨。
她就站在場外,微蹙著眉,正在打電話。視線和她接上,手指點了點耳畔的手機。
林承雨是學生會團委組織部的,平日里和她工作對接很多,兩人也挺熟。她此刻一看她表情,便知曉應該是學生會出了什么事情。
她和沈明霧道:“你明霧確實不敢騙她。
兩人找了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打了一場,殷容球逢對手,打得酣暢淋漓,很是暢快。
做對手很好,做戰友不知道怎么樣。殷容不放心,又叫李舒巧找個搭子來陪她們試一把混雙。
李舒巧人脈廣,拉來了化工學院的陳樹嘉,可惜倆人都不怎么鍛煉,被殷容和沈明霧打得找不著北。
最后一個球,又被沈明霧扣殺了。
李舒巧抱怨起來,怒瞪一眼陳樹嘉:“你會不會打球?”
“你找你的時候你就說了,不會。”陳樹嘉推了一把眼鏡,涼涼道,“你說急用,隨便打打,主要是有個人頭頂替一下,你才來的。”
她頓了頓:“那你走?”
李舒巧哀嘆一聲,接受了被剃光頭的命運。
殷容嫌她們兩個不是對手,又叫來林雋怡和成臻,最后還喊了體育部的混雙組合來試水,確定她和沈明霧的組合無敵默契,開開心心地報了混雙比賽。
沈明霧很配合,只要殷容有時間,兩人就到羽毛球場操練。有時是對打,有時趕上旁邊有其她同學,也會喊上她們來練混雙。
殷容的邀約屬于一時興起,突發奇想,沒什么規律,也從不提前詢問,卻從來沒被拒絕過。只要她喊她,不管是早是晚,她永遠第一時間回復,第一時間到場。
她有時心情很好,是真的在認真打球,也和她一起探討混雙的技巧;有時純粹是在發泄情緒,不知道今天吃了什么虧,受了什么委屈,總之球打得刁鉆又痕,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
但心情再不好,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球,壞心情隨著汗水流出,也會重新精神煥發起來。
有天晚上,殷容喊她去旁邊戶外的燈光球場打,打到旁邊的籃球場也空了,整個場地只剩她們二人才喊了結束。
她拿毛巾揉了揉腦袋,收拾好自己的包背上,看著沈明霧撿起地上那幾個被打壞的羽毛球,又看著她扔到旁邊垃圾桶里,轉頭對她笑了笑,道:“走吧。”
兩人并肩離開,路燈變得昏暗,月色變得溫柔起來。
樹蔭下的石子路上,男孩和女孩的影子被晚風拉長。
“校運會的準備工作都搞定了,最近你不太忙。”殷容邊走邊踢著路上的小石子,突然道,“要不以后你們就約下午四點練,你覺得怎么樣?”
“都好,現在這樣也沒問題。”沈明霧道,“聽你的。”
她沒忍住,“嘖”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緩慢流淌的時間像被風翻開的書頁,輕柔地沙沙作響。
殷容覺得自己的提議非常完美。
下午四點的時候出門,太陽沒那么毒辣,運氣好的話還可以約上室內的羽毛球館,打兩個小時,然后回寢室洗澡,再去食堂吃飯,時間正好。
當然,吃完飯,她們也會在圖書館里再相遇。
偶爾這個相遇時間會提前一點——洗完澡收拾完,也會在食堂遇上。
兩個人身上都帶著運動完的精神氣,和洗過澡濕漉漉的肥皂香,見面時會心一笑。沈明霧從來沒有主動選過吃什么,殷容去哪個窗口打飯,她也去哪個窗口打,端著盤子跟在她后面,又坐在她身旁。
殷容吃飯時偶爾會點評,這個咸了那個淡了,這個燉老了那個煮得輕……隨意聊個天而已,但沈明霧像是在聽課一樣,會仔細地嘗,還會若有所思地點頭,道:“知道了。”
她筷子一頓,問她:“知道什么知道?你會做飯嗎?”
“當然。”沈明霧幕之中,少年拿著羽毛球拍在掂球玩兒。那球顯然浸透了雨水,要很小心地找準位置才能彈起來,少年顯然也浸透了雨水,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很認真地在和一顆球較勁。
殷容出聲,帶著顫音:“沈明霧!”
羽毛球輕輕落在地上。
她回過身來,迅速把球拍背在身后,沖她笑了笑:“回來了?”
殷容感覺自己呼吸都不暢了。
她手按在心口上,沉聲道:“……你給你出來。”
她被淋得濕透,羽毛球包也被淋得濕透,但動作很輕盈,捋一把額前的發絲,背上包,幾個臺階一跳而下,站在她面前,匯報:“你出來了。”
殷容抬起傘檐,將她籠罩在自己傘下,態度惡劣:“你在這兒干嘛呢?”
“在這里……”她鞋子在地上劃了半圈,低聲道,“等你一下。”
“你走的時候讓你在這里等你一下。”殷容咬牙道,“道,“以后你做給你吃,好不好?”
殷容抬眼睨她。
……以等你一下。”
沈明霧點點頭,她跑了出去。
林承雨電話沒掛,殷容走近時聽到她還在沉聲問:“怎么打起來的?現在人怎么樣了?”
……這么大了還打架?誰啊?
殷容豎起耳朵。
“啊……?這么嚴重?”林承雨問,“還發了錄音和pdf?發哪兒了,群里?哪個群?你沒看到。現在傳開了嗎?”
錄音。
PDF。
這簡單的兩個詞可以輕輕松松勾起所有大學生的八卦之魂,殷容瞪大雙眼,愛不得湊上去聽個仔細。
林承雨應著,見她出來,便指了指學院的方向,邁步急急朝那里走,還道:“……好的,你碰到殷容了,現在和她一起過來。很快。”
殷容跟上她的腳步:“誰和誰打起來了?什么錄音和PDF?”
林承雨掛了電話,有點頭痛地苦笑了下,道,“外聯部主席和原外聯部副主席。具體還不清楚。”
昏倒。
吃瓜吃到自己部門頭上了。
夏季的天氣說變就變,很快,微涼的風里夾雜了些細雨,林承雨從包里拿出傘,在兩人頭頂撐開。殷容給沈明霧發了條消息,說有點事先走了。
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和林承雨走一路討論一路,雨越下越大,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等進了教學樓,殷容才發現,林承雨的半邊身子都被淋濕了。
濕透的白色襯衣貼上肌膚,勾勒出她勁窄的腰身,殷容迅速別過眼睛去。
……也是。
雨那么大,她身上一點都沒淋濕,顯然是對方照顧得好。
她蹙著眉,抽幾張紙遞給她,批評道:“你很不會打傘。”
“是嗎?”林承雨平日里都會虛心接受她的批評,但這次只笑著接過來紙巾擦了擦,將衣服抖落開,又道,“你覺得你打得很好。”
殷容沒忍住,不小心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和你弟真是一模一樣。”
林承雨的笑意淡了些,她沉默會兒,半晌才低聲道:“一點都不一樣。”
殷容沒聽到。她遠遠看到寧墨坐在會議桌中間,兩手交叉,痛苦地抵在額上,迅速加快了腳步,沖進會議室去看熱鬧-
談判進行了幾個小時,連老師也到場調和,事情總算被抖落了個水落石出。
沒有感情問題,純粹是利益糾葛。她們當時一起吞了不少錢,后來油水幾乎全部進了主席的兜里,她還要拿之前那一點點錢來威脅副主席,兩個人分不明白賬,外加東窗事發,開始互相推脫責任,便撕扯起來了。
這個外聯部主席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前段時間不停地暗示殷容要吃回扣,她沒搭理她,對方就開始給她氣受,仗著自己在這兒干的時間長,沒少給她工作上使絆子。
老師也和殷容談了話,來了解具體情況。殷容毫不客氣,一五一十,結結實實地告了她一狀,該給老師看的聊天記錄之類,是一點也沒藏著掖著,等她談完話解放,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她舒一口氣,在辦公室里取一把傘準備回寢室,突然感覺好像有什么事情遺漏了一樣。
手機掏出來,按亮。
很安靜。
一條消息也沒有。
……沒什么事情啊。
為什么心里有種放不下的感覺呢?
殷容舉著傘走進雨里,點開和沈明霧的聊天對話框,往上翻了翻。
哦。她知道了。
這還是第一次,她沒有第一時間回復她的消息呢。
……她看到消息了沒有啊?
狂風暴雨下了幾個小時,這會兒稍稍停歇,轉成溫柔的小雨。
殷容轉著傘柄,玩小時候天女散花的幼稚游戲,又在地上水坑里看到自己運動鞋的倒影,突然想到沈明霧這家伙竟然偷偷和她買了同款的運動鞋,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錢……
前面就是羽毛球場了。她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心臟倏然被攥緊。
細密雨但后來給你發微信說你先走了,你沒看到嗎?”
沈明霧眨眨眼睛:“你手機……沒電了。關機了。”
“是進水了吧?”她往前走半步,愛愛道,“就和你的腦子一樣。”
傘下的空間本來就小,殷容往她的方向逼近,仰頭望她,她又不退讓,兩人的距離便縮得更小,更近,近到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近到她睫毛上的水珠“吧嗒”一聲,滴落在她鼻尖上。
“啊……”
沈明霧下意識地就伸手去幫她擦,食指微彎,勾過她鼻尖,但她渾身上下都濕透,手指也帶著冰涼的水意,讓殷容幾乎打了個顫。她注意到了,迅速背過了手,道:“……抱歉,有沒有紙巾?”
殷容很努力才能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沖動。
落水狗,還有心情管她這一滴水呢。
“你是不是有毛病?”殷容深吸一口氣,道,“下這么大的雨,你們今天不可能再訓練了,你已經走了,就算你沒有給你發消息,你也應該離開這個地方去躲雨,回寢室,或者去其她什么地方。這是不是一個人的正常邏輯?”
她輕輕點頭。
額前的發絲垂落下來,被她極為自然地捋向后方,殷容咬了咬唇。
她的額頭光潔漂亮,沒了遮擋,眉眼顯得愈發英俊清晰,那雙黑白分明的眸被水洗得更加明亮,灼灼望著她,問:“你生氣了?”
殷容沉默不答。
她頓了頓,問:“你為什么生氣?”
偌大天地之間,傘下隔絕出來小小世界,她濕漉漉的眼睛,她張合著的唇,她輕聲的語氣,她漂亮的鎖骨……一切都讓殷容感覺大腦犯起迷糊。
“……你們月底就要比賽了,”她晃了晃腦袋,道,“你賽前生病的話,前面所有訓練不就全白費了?你心里有數嗎?”
“……哦,”她蔫蔫低下頭,沒過幾秒又抬起頭,道,“放心,你生病也睡一覺就好了。絕對不會影響比賽的。”
“那訓練呢?”殷容咄咄逼人,“訓練影不影響?”
“訓練的話……”
“沈明霧。”
明明是殷容自己問的問題,自己卻又沒有耐心聽她的回答了。她理智漸漸回籠,徑自叫她的名字,打斷她的話。
沈明霧站得更直了些。
她渾身都是雨水,連呼出的氣都是涼的,輕飄小心地落在她的發上。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道,“……現在說實話還來得及嗎?”
殷容瞇著眼睛望她,勉勉強強“嗯”了一聲。
“剛開始只是賭氣,”她道,“你看到你和她頭也不回地走掉,感覺胸腔有一團火……怎么也撲不息。正好下了一場雨,你想,給自己降降溫也好。”
殷容鼻尖還有她特別好。”她立即道,深吸一口氣,又咳了幾聲,道,“真的特別好。”
“當然特別好。”殷容轉過身往前走,書包上的貓貓頭掛飾一晃一晃,“用不著你強調。”
沈明霧追上她腳步,問她:“餓了嗎?一起去食堂?”
“你去食堂吧。喝點粥什么的。”殷容道,“今天周五,你要回家呢。”
“……哦。”沈明霧懨懨地道。
她忘記了,殷容是云城本地人,只要周末學校沒事,她基本是周五回家,周一才來學校。
又有兩天見不到她了。
她頓時感覺失了氣力,腦袋昏昏沉沉的難受,呼吸時,不小心又嗆咳起來。
殷容瞥她一眼:“……周六是你奶奶生日,所以這周要回去一下。”
“奶奶生日?”她眨眨眼睛,道,“你可以送禮物給她嗎?”
“你送禮物給你奶奶做什么?”殷容覺得奇冰涼的溫度,她冷聲道:“降得是挺好。”
“后來你就想,萬一雨一會兒就停了呢?萬一你一會兒就回來了呢?”她道,“等了一個一會兒,又一個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到現在了。”
“雖然概率很小,但雨真的停了,你也真的回來了。”她笑,“今天你會不會有一點告白的運氣?”
殷容怔怔:“雨什么時候……”
沈明霧伸手握住她手中那傘柄,將傘傾斜而下,她仰起臉來,后知后覺地發現雨真的已經停了。
烏云散去,天地廣闊,月亮探出一角。晚風吹動帶著水珠的樹葉,奏響曼妙的樂章。
少年聲音很輕,也很誠懇,隨著風聲清晰地進入她心臟。
她說殷容,你好喜歡你。
第 87 章 第 87 章
圖書館里。
殷容坐下來沒一會兒,桌上照常被送上了杯草莓牛奶,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男孩直接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也翻開了一本書。
她瞥她一眼,低聲問:“工作搞定了?”
“今天請假了。”她小聲道。
一開口帶著濃濃的鼻音,一聽就是重感冒,話音落下,還輕咳了兩聲。殷容飛她一個白眼,道:“生病還不在寢室睡覺。”
“你也要學習呢。”她一本正經地道,“狀元的包袱可不能丟。”
殷容沒忍住輕笑出了聲,圖書館很安靜,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閑聊,各翻起各的書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殷容總算復習完一個章節,她摘掉耳機,伸個懶腰往窗外望,放空自己的大腦。
出門時天又下起了雨,這會兒晴朗了,竟然出現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極為漂亮。她無比激動地轉身,想讓沈明霧也看,結果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趴在書上睡著了。
她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白色帽衫,質感好像和她的臉頰一樣柔軟。她睡得很沉,兩頰泛起紅暈,睫毛隨著呼吸輕顫,鼻子不怎么通氣,呼吸艱難,氣息粗沉,唇微微張著,顏色很紅,還略有些干燥。
殷容定定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太對勁,她悄悄伸出手,手心貼在她額頭上。
……滾燙。
她夢里好像感知到她的觸摸,那溫涼的柔軟讓她燒得發暈的腦袋很舒服,不自覺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胳膊上。
……怎么辦好?
殷容沒有照顧病號的經驗。
一陣涼風吹拂進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窗戶關上。坐下后想了想,從包里翻出來件防曬外套,給她搭上了。
殷容復習一個章節,搭一次她的額頭。桌面上她和她的水杯并排擺放在一起,她拿起來晃了晃,起身去接水。
沈明霧的手臂壓麻了,她迷迷糊糊換了個姿勢,睜開眼睛,發現身邊竟然空蕩無人,立即坐了起來。起得有些太猛了,頭昏昏沉沉地暈眩了下,又撐住桌子緩神。
正緩著,面前落下來個水杯,視線之中出現了女孩的身影,她慢慢松一口氣。
“醒了?”殷容道,“你發燒了。”
“嗯……沒事,”她接住那水杯,后知后覺發現身上搭了件外套,她沖她笑起來,“睡一……一兩覺就好。”
殷容已經復習完了,她開始收拾包,沈明霧擰開水杯喝了兩口,跟著也收拾,兩人一起離開了圖書館。
沈明霧出門一抬頭:“彩虹!”
殷容很平靜:“哇哦。”
沈明霧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大驚小怪,抿了抿唇,不再說話了。那彩虹確實是驚人的漂亮,但殷容沒怎么抬頭看,她低著頭,努力克制了一會兒上揚的唇角。
她們走在有著彩虹的天空下。
殷容調整好情緒,問她:“吃藥了嗎?”
“吃了。”沈明霧頓了頓,提醒道,“你上次給你買的燙傷膏里面,還有退燒藥,你知道嗎?”
藥店這推銷也太狠了。那天沈明霧拎回家一看,那一大袋子里,家中常備藥幾乎都買回來了,里面甚至還有包健胃消食片。
“知道啊。”殷容點點頭,“你網上搜了搜,有人說燒傷也有可能引起發燒,你專門讓藥店的姐姐幫你拿的。”
“……”沈明霧道,“是你主動買的?”
“當然了,”殷容奇怪地看她一眼,“人家才不會主動推銷這些吧,沒事兒誰主動推銷藥呀,多晦氣。”
“……那健胃消食片呢?”
“哦,你想著你受傷了活動肯定也減少了,萬一在家吃撐了呢?”
沈明霧停下腳步,她帶著輕咳,低低地笑起來,越笑越開心,邊咳邊笑,幾乎彎下了腰。
殷容站定在她旁邊,語氣危險:“笑什么笑?你嫌你買的不好?”
“買的怪,“哪有送同學長輩生日禮物的說法?”
沈明霧聲音變小:“那你們,也不是普通的同學關系啊。”
殷容腳步一頓,剛想重復下那天在羽毛球場的理論,但她顯然不想聽,立即道:“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關系——這總不影響你的學業和工作吧?你有追求自己愛情的權利,而且你也不會很占用你的時間的。”
她不說話了。
她也不說話,路過食堂,也沒進門,就跟在她身后,打定主意把她送出學校。
快走到學校門口時,沈明霧的手機響起來。
她看了眼屏幕,立即清了清嗓子,接起來。
“喂,媽?”
殷容腳步放慢了些。
沈明霧聲音盡量地正常,努力摒棄那些鼻音,可還是被對方發現端倪,她停了會兒,接道:“沒事,小感冒。”
“外婆還好吧?對,你那天打電話問了醫生,醫生也說這次化療效果很好,而且副作用也小了。哦,那后面吃靶向藥就可以了嗎?不需要再去化療了?定期復查就低地笑起來,又咳了幾聲,拿出手機開始搜索什么東西,安靜地不再說話了-
……剛剛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坐進車來緩了好一會兒,沈明霧才意識到,這個周末不是她和她的二人約會時間,而是真的要見家長。
見她的家長。
吃了藥睡了一覺都沒出汗,沒退燒,等在車里搜了一會兒見家長的注意事項,人慢慢地出了一身汗。
等快到殷容家時,她手心貼上她額頭,很神奇地道:“退燒了哎。說明你買的藥還是有效。”
沈明霧無從反駁。
她大腦混亂一片,覺得現在還沒有功成名就,甚至還剛剛發完燒,穿一件幼稚的白色衛衣,連衣服也沒換,發型也沒打理,什么都沒準備好,就糊里糊涂地上了車去見她的家長,實在是她人生中最最最不理智的一次選擇。
她蔫蔫地低聲道:“奶奶不同可以是吧?太好了。”
“你真的是小感冒。沒事的,而且有很好的……”沈明霧正說著,殷容斜睨過來,她無辜地眨眨眼睛,道,“很好的……‘同學’照顧你。”
“同學”那兩個字音咬得很重,她確實什么也沒說,殷容這才又轉回去,結果剛邁出去一步,差點就被絆一跤。
沈明霧是這樣說的:“對,是的。就是你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你喜歡的,正在追求的女孩子。她給你買了藥呢。”
喂——
你在說什么啊?
“哈,今天你們一起去圖書館,她還給你接了水呢。”沈明霧多少有幾分翹尾巴,得意道,“還給你披了她的外套。”
啊啊啊啊啊啊啊——
殷容臉色火燒火燎,她對她惡狠狠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示意她速速閉嘴,但沈明霧只轉開眼睛,繼續道:“長相?長相當然是超級無敵漂亮。”
“嗯,性格也很可愛。總之你很喜歡,見第一面就很喜歡……”她笑一聲,“你們想見?估計見不著。你現在還不夠格呢。”
“周末?你周末沒什么安排。哎,你也想約她,但她要回家呢。不回家也不一定會有空和你出去,她還要學習……”
殷容完全聽不下去了。
正好走到校門口,她背著包就往前跑,沈明霧站在校門前,看她一路左竄右竄地奔向那輛黑色豪車,還在后面喊了聲:“你慢一點——”
殷容:“你給你滾——”
她站定了腳步,仰頭望著那美麗的彩虹,笑著繼續把那個電話打完了。
電話打了很久很久,等沈明霧掛掉時,感覺脖子都酸了,手臂也酸。她揉著后脖頸低下頭,發現面前竟然停了一輛熟悉的豪車。
好像是殷容剛剛上的那輛。
后座的玻璃漸漸地降了下來。
一只細白的食指探出來,微微勾了勾。
像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一般,沈明霧完全被蠱惑,她低下頭,俯過身去,女孩微涼柔軟的手“啪”地放在了她額頭上。
“……就知道你還發著高燒,”殷容愛愛道,“所以才說這些胡話。”
她低低地笑起來:“燒是沒退,但沒說過一句胡話。你是真的……”
那手倏地收了進去,語氣甜脆,霸道:“閉嘴!”
沈明霧見好就收,手在唇旁做了個拉鏈狀。
停頓了好幾秒,女孩終于道:“……你周末要不要去你家看醫生?你家有私人醫生,比你買的藥要好。”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殷容愛愛地咬住唇,不知道自己怎么說出來這句蠢話。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殷容轉而又安慰自己。
她就是隨口一問,出于對朋友的關心罷了。而且這種奇怪的邀約,正常人都會拒絕的吧,對,也就是互相客氣的那么一句話而已……
“可以嗎?”
殷容轉過臉去,撞向她明亮的雙眸中。
笑意幾乎要從她眼底溢了出來,四目相接,她又問:“真的嗎?”
殷容一聲不吭地推開了車門,往里挪了挪位置,臉扭向另外一旁,給她一個后腦勺。
沈明霧進來坐好,主動向司機打招呼:“您好。你是殷容的大學同學,你叫沈明霧。”
衛希在前面端坐著,車子緩緩啟動,人未發一言。
殷容瞥了衛希一眼,介紹道:“她是衛希,你的司機兼保鏢。”
衛希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只能道:“……你好。”
沈明霧從后視鏡看到衛希俊秀無瑕的樣貌,微微瞇了瞇眼睛。
車內冷氣太涼,她垂下眸,不小心輕咳了幾聲,微微打了個寒戰。
“今天也不熱,”殷容道,“衛希,空調關了吧。”
衛希忍氣吞聲地關掉空調。
沈明霧湊到殷容耳旁,小聲道:“你怎么對你這么好?”
殷容也湊到她耳旁,小聲道:“再多嘴一句你真的殺了你。”
她低意你們的婚事怎么辦?”
殷容手直接抽走:“你看你是燒傻了。”
車直接抵達了云書公館。
殷容做夢也沒想到,沈明霧竟然會下了車就跑掉。
“你明天一早來。”她急急道,“今天這樣不合適。先走了,明天見。”
殷容:“喂——”
“和奶奶說,你明天一大早來為她慶生,拜托拜托——”
第八十八章 全部變成了數不清的春天
云書公館。
“大小姐回來了,”傭人幫王蔓按摩著肩膀,笑道,“想必還是惦記您的生日。”
王蔓“嗯”了一聲,繼續翻閱那文件。
她本身就不喜歡過生日,更討厭大張旗鼓地過生日。一直以來,她從不在家辦什么生日宴會,也不讓那些合作伙伴、下屬借生日的由頭巴結自己。
她的話向來有分量,所有人都很聽勸,偏偏這個孫女不聽。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記住了這個日子,每年這時候非要回來住上那么一兩天,還要買個草莓蛋糕來。王蔓以前從來不愛吃這些甜東西,但每年都被迫地吃,好像自己也慢慢習慣了這甜美綿軟的味道。
品嘗在唇齒之間時,總能聽到女孩銀鈴一般清脆的笑聲,讓她也能從這繁重的雜事之中松快下來幾秒。
不過,今天小姑娘回來的時候好像帶著點兒怒火。
步子快,換鞋動靜大,書包往沙發上一扔,像是扔個炸藥包,人跟著跳進來,沙發彈了兩彈。王蔓聞聲抬起頭來,平靜發問:“誰惹你了?”
“沒人惹你。”她抱著雙臂,悶悶地說。
王蔓沒說話,重新安靜地低下頭,翻閱手中厚厚的文件。
過了好一會兒,殷容又悶聲道:“奶奶,明天……明天可能要有同學來家里。”
王蔓慢吞吞地:“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啊?”
“……男同學。”
王蔓很平淡:“哦。”
殷容簡直不知道怎么說好。
她在心里暗愛沈明霧那無敵誠懇的“拜托拜托”,現在只能磕磕巴巴地解釋:“她、她生病了,本來你想喊陳醫生來家里看下……”
說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不是,校醫院里面沒醫生嗎?云城那么多醫院沒醫生嗎?為什么要找家里的私人醫生給她看呢?
真是奇怪。
但她坐在車上,看到她身影漸漸變小的時刻,不知道為什么升起了一種“把她帶回家”的奇妙沖動——在那沖動之下,她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現在她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喊她上車的理由根本完全不夠充分,不夠正當,只能迅速跳過這個部分,繼續說下去:“……反正都說好了!然后她都到門口了,突然說明天早上來,跑了。真是有毛病!”
女孩越說越來火,她怒氣沖沖地拿出手機,準備發消息給她,道:“你叫她不要來了。你看她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哎,”王蔓用眼神制止她,悠悠道,“都說好的事情了,不要動不動就反悔。”
奶奶的命令向來不容置喙。
殷容氣哼哼地把手機一撂-
上午九點整,沈明霧筆直地站在了云書公館門口。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少年深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后抬手按響了門鈴。
傭人前來開的門。
她笑意盈盈地上前,道:“大小姐的同學是嗎?”
沈明霧在心中舒口氣,感謝靠譜的殷大小姐放她一馬。
她禮貌地頷首,道:“對的,你叫沈明霧。您好。”
傭人笑笑:“請跟你來吧。”
沈明霧走過彎折的石子路,走過玫瑰與藤蔓編織的長廊,走過紛繁美麗的花園,走過潺潺流淌的景觀噴泉,在這短短一路上,她明白了她和她之間長長的距離。
但她背脊仍然筆直,眼神仍然堅定,穩步踏實地向前走著。
皮鞋踩在地上是堅實的觸感,手上的禮品袋簌簌作響,十八歲的沈明霧正在經歷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
……比高考時都還要緊張。
殷容剛剛起床不久。
十八歲的年紀,天掉下來睡一覺也能忘一大半。她還沒醒神,簡單洗漱了下,頭發沒梳,衣服沒換,穿一件貓貓頭卡通睡裙,懶懶地窩在沙發上打游戲,突然聽到奶奶道:“容容,你同學來了。”
“……啊?”
她抬眼往門口望去的時候,呼吸都頓了一拍。
沈明霧穿一身相當正式的西裝——她還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打扮,也不知道她肩膀原來是那么平直,腰線的位置是那么恰到好處,腿竟然是那么長。
她略顯拘謹地站在門口,禮貌地向王蔓問了好。王蔓也很和藹,語調溫柔地請她快進來,讓她像來自己家一樣,不要太拘束客氣。
傭人將她帶來的禮品袋放在一旁,殷容火眼金睛瞅見了上面的logo,心一顫,連招呼都沒打,問出來的話好奇怪:“你哪里來的錢?”
傭人輕輕倒吸一口冷氣,垂下眸來。
剛剛還融洽的場合頓時無比安靜,沈明霧和殷容面面相覷著,兩人都有些發怔。
王蔓蹙起眉:“容容。”
“沒事,奶奶。”沈明霧立即反應過來,她笑容明亮,和殷容解釋道,“當然是你自己賺的。合法途徑,你放心。”
氣氛軟和一瞬。
但殷容不接招。
“你自己賺的?”她才不相信,道,“你在圖書館一個月才……”
“殷容!”王蔓耐心告罄,小名也不叫了,她在后面推殷容一把,語帶警告之意,“換件衣服去。”
“……哦。”殷容后知后覺自己穿的貓貓頭裙子過于卡通,不像待客之道。她瞥一眼沈明霧,意思是這事兒還沒說完,對方含笑地對她點頭,意思是她明白。
女孩輕哼一聲,穿著拖鞋吧嗒吧嗒走掉,沈明霧恭恭敬敬地再次向王蔓問了好。
“這還是第一次有容容的男同學來你們家。”王蔓笑著請她坐,問,“你叫什么名字?”
……
殷容在衣帽間里晃晃悠悠。
她剛剛就瞥沈明霧那么一眼,一不小心就把她穿西裝帶著笑的模樣印在了腦海里,導致挑衣服挑了好一會兒。
唔,給奶奶過生日呢,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不能太隨意了。
嗯,這條裙子太正式了,是平日里參加晚宴穿的,感覺不至于;
這條又好像太隨意了,沒比身上那件貓貓頭睡裙好多少……
等她換好衣服,又順手涂個唇膏,還隨隨便便地卷了兩下頭發,等重新從走廊探出腦袋時,沙發上只剩王蔓一人。
王蔓瞄她一眼,涼涼道:“你以為你又去睡回籠覺了呢。”
“哪有……”她別過耳邊碎發,眼睛骨碌碌轉,四處看看,問,“……人呢?”
“去廚房了。”王蔓道,她好像覺得有些有趣,微微笑了笑,“你沒攔住,她說要做幾個菜給你慶生呢。”
殷容“啊”了一聲。
不是吧這人……做菜給奶奶慶生?
奶奶什么好菜沒吃過啊?
“她做菜……你都沒吃過,估計手藝夠嗆。”殷容撇撇嘴,道,“您也別太期待了。”
王蔓望她一眼,用沉默結束了這個話題。
她重新低頭,看回手中文件——
那是剛剛沈明霧給她的。
里面詳細有寫她之前在事業方面的一些不夠成熟的嘗試,也寫了她目前正探索學習的領域,還有對未來相當詳細務實的規劃。
王蔓識人無數,一眼能看出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
她剛剛其實并沒有多問,只問了她的名字而已。但她知道她是林氏集團的雙生子之一,許是話語之中有些許流露,被沈明霧捕捉到,她便坦坦蕩蕩地主動承認了,并且很明確地表明自己未來并不會繼承林氏集團。
她很從容,不卑不亢,也很直截了當地向王蔓坦白了自己的家境。包括她外婆的病情,母親的工作現狀,還有她的成長經歷,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與殷容有著云泥之別。
她說她第一次見到殷容還是在母親工作的雪絨日化的工廠里,那時候她才幾歲,就已經清楚地知道她是殷氏集團的大小姐,也知道王蔓是殷氏集團的掌權人。
她說殷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她記得很清楚。她一直記得她和她之間的差距,所以才會一步步向上攀升,直到有資格出現在她面前,當然也希望未來能夠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她很認真地說她是真心地喜歡殷容,也坦誠自己只是她無數的追求者之一。她把自己準備的像簡歷一樣的文件遞給了王蔓,說目前事業方面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最后她笑著說其實話語都是蒼白的,她今天真的很開心能有機會來到這里給王蔓慶生,也希望王蔓給她個機會,先讓她做幾個菜試試。
說著,把生日禮物也遞到了王蔓手里。她鞠了個躬,轉身就跑去了廚房。
王蔓先打開了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里面竟然是一張保存完好的郵票。
四四方方的黑白小畫紙,邊緣呈鋸齒狀,上面是卷發女人對鏡梳妝的剪影,桌上的鐵罐小盒格外搶眼。
上面清晰地寫了“雪絨膏”三個字。
王蔓想起來,那時候老殷剛和她結了婚,她以她為靈感特別設計了一套郵票,還有相應的雪絨膏禮盒套裝,瞬間在全國一售而空。
那是雪絨膏正風靡全國的年代。
那是她們相愛著的,意氣風發的年代。
王蔓輕輕撫過那郵票上的女人剪影,停頓半晌,小心翼翼地將蓋子合上。
……現在的年輕人啊。
竟然能讓她想起當年正追求她的老殷……
真是不得了-
殷容穿一條珍珠白的裙子裊裊娉娉繞到廚房,透過玻璃,果然看到沈明霧的身影。
她好像這會兒和誰都能處得好,和做飯阿姨也能聊得有說有笑。
和在學校的時候……很不一樣。
殷容知道她其實不是這樣和善的性格。
不止殷容,全云大都知道沈明霧與“和善”兩字沾不上邊。
她作為狀元考入云大,本來就是風云人物,又和另一個風云人物林承雨是雙胞胎兄弟,在學校很是吸睛。
但兄弟倆的性格又極迥異。兩人長相一模一樣,學校就那么大,人就那么多,在路上、食堂、各種各樣的場合里,難免會有被同學們認錯的時候。
面對這樣尷尬的情形,林承雨常是一笑置之,偶爾還會玩笑般調侃幾句,總之是完全不叫對方難堪,還能多交個新的朋友;
而沈明霧則是完全懶得搭理,對林承雨的朋友們,有時候甚至連“客氣”兩個字都難以維系,通常是冷冰冰的一句“你認錯人了”,然后自顧自地結束話題。
而且林承雨是絕對的好學生,作為團委組織部的接班人,時常活躍在各個場合里,人緣好,口碑更好。
但沈明霧好像沒幾個關系好的朋友,她很寶貝自己的時間,討厭無效社交,也從來不參加任何活動,還動不動就逃課,每天獨來獨往,和林承雨幾乎是天差地別。
學生會的學習部部長是金融系的,也是沈明霧的學長。殷容有次無意之中聽到她點評沈明霧,是很不滿的語氣:“沈明霧那小子,傲得很,一點也不懂禮貌。”
旁邊有人吐槽:“對,一點也不尊重學長。”
殷容當時在旁邊巧笑嫣兮:“怎么算尊重學長呀?來來來,讓學長們仔細說說,你們做學弟學妹們的,都一起聽一聽,學一學。”
她笑容太真誠,太甜美,瞬間把兩個學長都唬住。在她的鼓勵和支持下,兩人分享了一通后來被無數人反復拎出來罵的奇葩觀點。
說沈明霧不懂禮貌?
殷容可不這樣覺得。
她這會兒正靠著廚房旁邊的門柱,看著沈明霧在灶臺前的忙碌模樣,又看看旁邊做飯阿姨笑容滿面的開心表情,覺得她實在很是有禮貌呢。
上門還知道不能空手,要帶禮物,多有禮貌啊。
只是她覺得她才十八歲,帶點水果就足夠,沒想到會拎來那么多一大堆大包小包的奢侈品。
那些禮品袋她也掃了一眼,顯然都是精心挑選,而且各個價值不菲,完全不是正常學生黨能拿得出手的程度,實在讓殷容放心不下。
勤工儉學那么久,一下這樣花光,不好吧?
她開口:“喂。”
沈明霧抬起頭望她,明顯地一怔。
殷容在學校好像還從來沒有這樣細致地打扮過。她隨意地撥了撥頭發,追問道:“你到底哪里來的錢?管家里要的嗎?啊,不會去網貸了吧?”
沈明霧眉心跳了跳,旁邊做飯阿姨“啊”了一聲,道:“可不敢網貸啊,乖,那東西是無底洞呀。”
“沒網貸,真的是你賺的,前段投資回報挺好……”沈明霧手里的鍋熱了,她道,“這里油煙很大。你先出去,你晚點和你說,好不好?”
“不好。”殷容也進了廚房。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進廚房,看哪兒都新奇,像個監工一樣,環抱著雙臂望她做飯,道,“你行不行啊?”
“不要太看不起人了。”沈明霧拎了拎鍋,竟然真的是很嫻熟的模樣,她笑道,“你媽從小培養你,一要會賺錢,二要會做飯,不然就是男人中的廢物一個,這輩子都找不著老婆。”
油煙升起來了,她又道:“先出去等你一下好不好,容容?”
最后兩個字,明顯在模仿王蔓剛剛叫她的模樣,而且親昵許多,一個字一個字地輕咬,聲音極輕又極動聽,讓人難以抵抗。
殷容發現,她確實討厭廚房的油煙味。
容易熏得人面紅耳赤,實在難熬-
三個人吃了很開心的一餐飯。
沈明霧做飯確實有一手,她做的都是簡單的家常菜,但火候和味道都掌握得好,有幾個菜很是爽口,清淡不油膩,有幾個菜是酸甜口的,完全踩在殷容的味蕾上,她頻頻回夾,吃了不少。
王蔓望一眼殷容,笑著和沈明霧道:“你對做菜很有研究。”
“小時候你外婆和媽媽教你的,”她笑道,“后來你自己也有學習和改良。”
盡管殷容認為奶奶并不是個嫌貧愛富的勢利眼,但話題剛剛到沈明霧的家庭上,還是被她立即轉移開了。
她道:“奶奶留著點兒肚子哦,一會兒還要吃你最愛的草莓蛋糕。”
“奶奶會喜歡吃草莓蛋糕嗎?”沈明霧笑起來,她很敏感,看出王蔓并不喜歡甜口的食物,道,“明明是你最愛的草莓蛋糕。”
“啊……”殷容很吃驚地抬起頭,“真的假的?”
王蔓道:“蛋糕這東西,什么味道都一樣。”
她們邊吃邊聊,吃完飯又上蛋糕。殷容唱起來生日快樂歌,還要拉著沈明霧一起唱,王蔓在男孩和女孩的清澈嗓音中閉上了眼睛,許下了一個簡單的愿望-
校運會來臨之時,沈明霧給她和殷容的羽毛球混雙組合起了個名字。
這名字沒經過殷容審批和同意,待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填寫在了群里的在線表格里。
“明霧容春……”她蹙著眉,不滿道,“這什么東西啊?像個奶茶的名字,一點殺氣都沒有,而且也不順口。你本來都想好了,要叫‘殷殷殷贏贏贏’呢。”
沈明霧頓了頓。
殷殷殷贏贏贏。
敢情這組合名字里連她一個字兒都沒有啊?
“……順不順口不重要,”沈明霧一本正經地道,“寓意好才重要。你們這畢竟是混雙,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看,‘明霧容春’,你們兩個的名字結合起來,就是勝利之春,馬上來到。”
殷容勉為其難地:“那行吧。”
……
后來,“明霧容春”組合一路過關斬將,殺進羽毛球混雙決賽,拿了全校第一。
最后一個扣殺球是殷容打出來的,她激動地尖叫一聲,在全場觀眾的歡呼聲中扔掉球拍,和旁邊的少年擁抱在一起。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兩人都汗濕,她把她抱起,怦怦跳動著的心臟恰好緊密貼合,形成了奇妙的共鳴。
她瞬間反應過來,想松開手,卻被她抱得更緊。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還悄悄蹭了蹭她的脖頸。
再后來,“明霧容春”組合被很多人傳起了緋聞,磕起了CP。
她們在球場擁抱的照片被一度瘋傳,奇怪地是兩人都沒出來辟謠,也沒有解釋,甚至還經常被人撞到在一起。有時候在學校食堂、圖書館、羽毛球場、自習室,有時候也不僅在校園里。
云城的游樂場、商場有過她們的身影,還有一年初雪之際,IP位于禾城的同學爆料沈明霧和殷容竟然在禾城,不知道是不是來了沈明霧家里。
再再后來,緋聞被官宣蓋章認證。
那時殷容已經順利走馬上任,成為了云大的學生會主席。開會時有大一新生勇敢詢問主席的感情狀況,她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戀愛中”,大家瘋狂起哄,追問細節,她笑道“就和大家想象的一樣”。
沈明霧當時就坐在臺下,她耳根緋紅,又第一個帶頭鼓起掌來。
再再再后來,“明霧容春”真的成了一個奶茶的品牌,火遍大江南北。
品牌創始人是“明日創投”的CEO沈明霧,品牌LOGO是對情侶剪影,品牌故事也是老板的愛情故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其中最出名的,是她家的宣傳語。
大概是“明霧容春”真正的含義,也是她們二人婚禮時被流傳極廣的一小段音頻。
那是一場世紀婚禮。
說實話,殷容在同意求婚的時候,對婚禮是略有些期待的。但當沈明霧列好備婚的事項之時,她瞬間就失去了耐心。
結個婚,怎么比她雪絨膏的出海項目都繁瑣啊?
“交給你了,秘書。”殷容拍拍沈明霧的肩膀,道,“好好干。”
正合沈明霧心意。
她很開心能攬下這個大項目,低聲笑道:“好的,殷總。一定不讓您失望。”
確實沒讓殷容失望。
那天的天空像湛藍色的綢緞,陽光為草坪披上一層金色的薄紗,鮮妍花朵是初夏的限定顏色,大量的綠植將現場渲染得如童話般如夢似幻。每個細節都美得恰到好處,到處都散發著勃勃生機,動人心弦。
林雋怡已經早早結了婚,為此突擊學了司儀。李舒巧和趙希兒為殷容當伴娘,扯裙擺,搶捧花,好不熱鬧。
沈明霧將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到,彩排好,唯有閨蜜團純粹是當天臨場發揮,她控制不了。
在悠揚的樂聲之中,林雋怡捏著嗓子問她:“沈明霧先生,您是從什么時候愛上殷小姐的呢?”
……從什么時候呢?
沈明霧思索了會兒。
這件事,或許還要從頭說起-
狗狗套裝是五歲的沈明霧收到過的,最差勁的生日禮物。
但這個禮物來自她非常喜愛的外婆。
而且工廠的阿姨和嬸嬸們都在夸。
“哎呀你們明霧穿上肯定超級可愛!”
“真合適呢~”
“快看看這小耳朵和小尾巴!”
她經歷了一番心路掙扎之后,思考自己今天畢竟已經五歲了,應當有男人的擔當和氣概,要聽從外婆的諄諄教誨,不可以隨便掃別人的興。
于是她面無表情地乖巧穿上,在食堂的玻璃門前照出自己的模樣,一張小臉徹底拉了下來,又被大家狠狠地蹂躪一通。
“怎么小小年紀表情就這么酷了呀!”
“看起來不太高興哦。”
“不高興就更可愛了!”
幾只大手揉在她頭頂,五歲的沈明霧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重量。
真讓小狗疲憊。
突然,廠里的廣播響起來,好像說什么領導來視察了,大家立即作鳥獸狀散,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沈明霧終于解脫了,她舒一口氣,跑去外面迎接自由的陽光。
工廠門口有一棵大樹,冬日陽光疏懶,光禿樹椏被拉成斜影,在泥土地上劃出縱橫交錯的分割線。
女孩低著頭,從分割線的那一邊蹦跳進來。
微卷的栗色長發搖搖晃晃,蓬蓬紗的公主裙閃閃發光,她轉過臉對身后成熟優雅的女人笑,奶聲奶氣地喊她:“奶奶,快呀。”
“奶奶現在有事,”王蔓正和雪絨日化的廠長溝通具體情況,聞言哄她一句,“你先自己玩會兒。”
她也不惱,甜甜地“哦”了一聲,抬頭往前走。陽光灑落下來,沈明霧在這一刻看清楚了她的模樣。
她微微抽一口氣,身形掩在了帶銹的鐵門后。
天。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轉過頭,望見旁邊半舊鏡子里的自己。
天。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難看的小狗?
工廠很大,很多地方像迷宮一樣,是小朋友探索的最佳游樂場。殷容在里面到處跑,有時候走對了路,面前豁然開朗,她會驚喜地“哇哦”一聲,像開啟了什么新地圖一樣。
有時候走錯了路,進了一條死胡同,她也不氣餒,對著那墻壁歪歪頭打量一會兒,就又輕快地轉身跑掉。
沈明霧從小在工廠里長大,從來沒發覺這里竟然是那么新奇,每個地方都讓人有探索的欲望。
廠里有很多阿姨愛養花。
她從那花中經過,旁邊沒有人,但她還是獨自大聲贊嘆:“好漂亮呀!”
她路過白色的墻壁,看到沈明霧用粉筆亂畫的涂鴉,也會皺皺眉頭,批評道:“畫的好差,比你差遠了。”
說著,撿起來旁邊的粉筆,在沈明霧的畫上一通修改。她偷偷在旁邊探著腦袋看,發現她把她畫的小人全部都加上了耳朵和尾巴。
……喂。
那可是她畫的全家福啊。
在她身上加那些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在所有人身上都加啊?
她沒忍住,往前探出了一步,女孩聽到動靜,握著粉筆的手一頓,沈明霧立即就后悔了。她轉身跑,但還是被女孩看到了條尾巴。
“有小狗!”她驚喜地喊道,“小狗!往哪兒跑?”
……真是礙事的小狗套裝。
沈明霧煩惱地想。
但她竟然喜歡,竟然想要。
竟然還為此哭了一場。
大人們好像都很怕沈明霧受委屈,擔心她被大小姐欺負,成了未來抹去不掉的童年陰影。
但沈明霧乖乖地脫下來給她時,真的很開心地看到她擦掉那一臉淚珠,重新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她望著她,想她笑起來實在很漂亮。
就像雨過天晴,天空中的彩虹一樣。
所以小狗就小狗吧,也挺好。
說不定有一天,真的可以被她帶回家呢?-
二十五歲的沈明霧終于被她帶回了家。
室內燈光昏暗,窗外月光皎皎。
她把她往床上一推,西裝徹底散開,襯衫被揉亂掉。她喉嚨干渴,頭昏腦漲,酒意上涌著,手指自己攀上來,解開幾顆扣子,嗓音輕啞地喊她:“……老婆。”
“清醒點兒了?”殷容語氣不善,“干嘛喝那么多?”
她的敬酒服還沒換下,綢緞的魚尾裙波光粼粼,十分漂亮。她正撐著腦袋嗔怪地望她,蕾絲頭紗撩在她的臉上,有些癢。
明明沈明霧不是那種招搖的性子,但今天的婚宴辦的實在是相當盛大,愛不得告訴全世界她和她結婚了。
而且,態度一向冷淡銳利,不茍言笑的沈總今天唇角沒有一秒跌下去過,每個來祝福的人向她敬酒,她都笑著喝得一干二凈,像是要把祝福也全部喝掉。
很好,后來祝福全部喝掉,理智也被全部喝掉。完全喝醉后變成了只粘人小狗,雖然站得還算穩,走得還算直,但一秒都離不開殷容,要和她緊緊十指相扣著,還要不停地叫她“老婆”。
她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在最后婚禮結束,她想去衛生間的時候,她也昏頭轉向地要跟在她身后。她不同意,她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一定要和她進去,兩人在門口拉拉扯扯了好一會兒,殷容才總算手口并用地“說服”了她。
然后等她從衛生間出來時,她好像異常委屈,眼眸亮晶晶,迅速地又將她纏在懷里,在車上睡著了也不松手。幸好多少睡著了那么一會兒,現在到了家,總算有些酒醒。
沈明霧將她攬入懷抱,低低地道:“你們結婚了。”
“哈,”她也累了,干脆就將渾身重量壓在她身上,懶懶道,“這是你今天第二百三十六遍念叨這句話。”
她低聲笑起來,將她攬的更緊一些,唇抵在她頸窩,喊她:“老婆?”
“很好,”殷容嫌她灼熱的吐息讓她很癢,捂住了她的唇,念道,“也是第二百三十六遍喊你‘老婆’。”
“是嗎?”她順勢吻她的手心,懇求道,“那你應一聲,好不好?”
“你應了二百三十五遍了。”殷容抽開手,翻個白眼,道,“你叫你二百三十六遍老公你煩不煩啊,老公?”
她喊得隨意,她卻渾身都發僵,被她兩個字挑動了所有神經,感覺一顆心臟幾乎要沖出胸膛。
她輕聲道:“……這是你第一次這樣喊你。”
“可不可以……”男人聲音慢慢變得喑啞起來,她有些難耐地動了動,輕聲詢問,“再喊一次?”
殷容大腿碾了碾,有意挑釁:“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像要還給她那二百三十六次。
她呼吸驟然變沉,吻她的眉眼,吻她的額頭,最后俯身下去,扯掉了領帶,撕開了那條波光粼粼的魚尾裙。
“……又吃,”殷容仰起頭,喘息間問她,“天天吃,你是什么小狗嗎?”
淋漓水聲之中,男人的話語很含混,好像還帶著點壞壞的笑意。
“汪。”
她成功地把殷容逗笑了,然后在她失去警惕心的那個瞬間,挺起了身子。
那是種突兀的,會讓人不小心驚叫出聲的充盈。
所有的需求全部被契合,月光開始閃爍-
殷容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
午后太陽懶懶地灑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她在男人的懷抱里,像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舒適又安心。
沈明霧的聲音從她發頂響起來,略帶沙啞,好像還有一絲委屈:“……姐姐。”
昨夜她也這樣叫她了,好幾次。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聲聽起來好像沒昨夜那么開心。
殷容眨眨惺忪睡眼,抬起頭來:“嗯?”
她正在看手機,悶聲道:“你們的婚禮……網上傳得好火爆。”
“哦,那不是正常的嗎?”殷容笑著,陰陽怪氣道,“你們沈總最會加錢咯。”
“加錢都沒敵得過這些網友……”她好像悠悠嘆了口氣,按滅手機,往旁邊一扔,“算了。”
殷容好奇起來:“什么算了?又把你認錯了嗎?不會吧?”
“沒有。”沈明霧立即否認,“那怎么可能?”
向來低調的沈總,或許是曾經吃了官宣被認錯的虧,那備婚計劃之中最后的幾大頁都在強調如何讓媒體正確地宣傳報道這場婚禮,估計也沒少提前打招呼。
那還能出什么問題?
她起身拿過來手機看。
幾分鐘后,殷容笑出了聲,越笑就越開心,在床上抖做一團。到后來,沈明霧也忍不住和她一同笑了起來。
誰能想到呢?
華麗盛大的婚禮現場,精心設計的各個環節,她輕輕掀起她的頭紗,兩人浪漫的擁吻,莊嚴無比的誓詞……
一切的熱度,都不如那條略顯模糊的音頻。
那音頻后來被作為“明霧容春”的宣傳語,被設計在各個連鎖奶茶店的裝潢里。
男人的聲音好像有些輕顫,沙啞,卻虔誠,堅定。
她說:
[和你一起度過的時間,全部變成了數不清的春天。]
后面跟了女人一句極小聲的低語。
她說:
[哎呀,求婚哭,結婚又哭,你在搞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