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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想象這個礦山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知道整個縣城都沒有什么男人的時候,在知道那姑娘爹爹去世卻沒有任何的后續(xù)時,她就該料到的。

    佟蓉婉聽見耳畔呼嘯而來的風,聲聲入耳骨,深深刺痛她的心。

    那女子的父親定然也就是像這樣一般被扔了下去,也切斷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命途。

    她忽然明白她為何當時被人架在衙門時,那般萬念俱灰的模樣了。

    她抗爭過了,可最后在代表著正義和威嚴的縣丞的一句便是對她這個受害者怒目而視,質(zhì)問是不是在“雙方毆打”的時候。

    她還能如何?

    除了沉默,她還能如何?

    佟蓉婉看著遠處戒備森嚴的守衛(wèi),還有那揮斥著鞭子的男人。

    耳畔一直呼嘯著的風就像是山崖下那見不到的黑暗里無數(shù)死去工人的哀嚎,在她耳畔訴說著自己的冤情和對人間的不舍。

    “那就是礦政。”

    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的身邊,聲音冷淡。

    佟蓉婉順著他的手,看向了從礦山洞內(nèi)走出來的一個男人。

    令人意外的,是那礦政竟是長得如此消瘦,甚至不如身后侍衛(wèi)一般高大,穿著麻布的衣衫,走路時也帶著幾分拘謹。

    木偶嗎?

    佟蓉婉在瞧見他的第一眼極為詫異的想道。

    這么大的一個礦山,管理礦山的人穿著還不如一旁的侍衛(wèi),甚至就是那一副姿態(tài)與其說是管理者,不如說是一個像一個賬簿先生。

    佟蓉婉緊緊的蹙起眉頭,現(xiàn)在是真的想不通,這個礦山到底是透著什么詭異了。

    每一個地方都在她的意料之外,這到底背后是何人在管,又是何人刻意造就如今的這一個場面的?

    佟蓉婉知道江南官場水之渾濁,甚至比京城都復雜,卻不知道剛到了第一個縣城便復雜到了這個地步。

    既然見過了所謂的礦政,佟蓉婉和康熙爺就準備回去了。

    和來時匆匆不同,下山的時候,兩人沿著羊腸小道慢慢的走著。

    她來時想,若是見到了礦政定然會看明白一些東西。

    可現(xiàn)在看著,卻越發(fā)糊涂,這不大不小的蘇州府下的一個江縣就是被人蒙著一層面紗一般,不能讓人看清渾濁池水之下吃人的怪物。

    佟蓉婉走在康熙爺?shù)纳砗螅粗腥烁叽蠊P直的背影,那垂落在身后的編發(fā)輕輕的搖晃。

    她沒能看清,卻知道許氏和三藩有關(guān)系,但等著處理了三藩,那得多久的時間?

    這些人還要受多久的壓迫?

    那個姑娘還能不能活著等到親爹的死因,等來她的新生?

    越走,心里越?jīng)]底,第一次她沒能忍住,開口問道:“皇上,臣女僭越的想要問一問,這江縣的那些貪官和這個礦山的背后主人多久能死呢?”

    康熙爺并未回頭,只是聲音平和的反問道:“你覺得他們這些人該什么時候死?”

    女子枉論朝政可是重罪,更何況是她這個預備入宮的皇后?

    她正打算說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男人卻就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一般,先一步的開口說道:“朕問你了,你就好好說,當然,等著朕走出這個山后,就當沒聽到你說過這些。”

    佟蓉婉知道康熙爺說話算話,也知道康熙爺對她的了解,她想說什么。

    最后她實在是好奇這些人的下場是什么,不然今夜定然是睡不著覺的。

    “皇上,我說了,您別笑話我。”

    “我想著若是直接處理了此處礦山和這個江縣,反倒是將咱們的線索斬斷了,不能順著摸出隱藏在后面的罪魁禍首。”

    康熙爺停住了腳步,佟蓉婉差點兒撞在他身上,連忙站住腳,看著不遠處顧問行等幾人飛馳而來。

    “那朕再問你一句,你覺得這些人什么時候死,怎么死能讓你心里面痛快些?”

    佟蓉婉被問的一愣,她極為詫異的歪了歪頭,看了眼康熙爺,卻因著姿勢的問題只能瞧見男人高挺的鼻梁。

    自從鰲拜伏誅之后,在乾清宮內(nèi)那抑郁生氣的皇上早已消失不見,他如今早已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雖然看不出他情緒如何,可佟蓉婉自己瞧見方才那樣的的場面都很生氣,更何況是皇上呢?

    雖然說她不想嫁給眼前這個男人,可這和康熙爺作為皇帝,她心里覺得他被稱圣明之君是不沖突的。

    佟蓉婉一直記得當時順治皇帝問年幼的還是皇子的康熙能不能護佑整個大清,能不能做好明君時,康熙篤定的回答。

    日后十幾年的時間,他證明他為君父,勤政為民,勤勉敬業(yè),每一道圣旨,每一個決策都是為民為國。

    康熙爺是將整個大清子民都放在心上的。

    她抿了抿嘴,開口說道:“皇上,您來了,他們的苦日子就會過了的。”

    男人微微斂眸,忽然開口說道:“今日所見,荒唐至極,如此積瘡,倒也不必留著了。”

    “皇上圣明!”

    君臣在外,倒是少了許多繁文縟節(jié),但佟蓉婉聽著他這么說,不由的頓住了腳步,對著康熙爺?shù)谋秤靶辛藗禮,就是夸贊的聲音也不由的向上提了提。

    反倒是康熙爺就像是后背長了眼睛一般,說道:“你仔細些看著腳下的路。”

    接著便又問道:“朕方才問你的,你還未回答朕,你覺得這些人該什么時候死,又如何死?”

    佟蓉婉被問了兩次,她本就心緒不平。

    此刻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了看遠處被層層林木遮擋住的礦山,腦海之中不斷的浮現(xiàn)那個男子被人像是什么物件兒一般丟下山崖的模樣。

    心里那一股一直壓抑著的憤怒就像是被人開了一個口子一般。

    她咬了咬牙,忍不住怒道:“蓉婉是個俗人,都說以怨報怨,以德報德!我想著若是能今日立刻一劍砍死這些人就好了!還整個江縣受冤的受到壓迫的百姓一個清白干凈的江縣!”

    佟蓉婉怒氣沖沖的說完話,又恨狠的吐了口氣,側(cè)臉看向一邊,無聲的罵了一句話。

    她知道自己這話不過是發(fā)泄罷了。

    但就在此時,她忽然感受到男人手動了一下,隨后便是耳畔清亮的刀劍出鞘的聲音。

    她猛的轉(zhuǎn)過頭,看見男人手里拿著三十多厘米長的劍。

    劍雖短,但極為鋒利,拔出的瞬間幾乎是帶著破風聲。

    削鐵如泥。

    “皇,皇上,您這是”

    男人極高,佟蓉婉只到了他的胸口處,此刻仰起頭瞧著男人。

    男人轉(zhuǎn)過身子,眼眸微微垂下,黑眸之中倒映著她殘留著怒意的面容。

    手腕一轉(zhuǎn),男人雖然就這么立著,但佟蓉婉知道,若是他想,幾乎瞬間就能飛身至礦山,甩手一招就能殺人。

    “拿下他,只需要朕出手一劍。”

    “可若是死了這個江礦政,如果不根除這件事情的話,那么就會有無數(shù)個江縣的礦政。”

    佟蓉婉深怕皇上忽然出手,她連忙勸說道。

    “皇上,三思啊。”

    雖然皇上憤怒也是應該的,就是她恨不得將這些所謂的官員都給凌遲。

    可可

    不該這樣,有時候粗暴簡單的殺人并不能解決事情,除了泄憤以外反倒是增加了將最后真正的真兇調(diào)查出來的難度。

    看著康熙爺一副隨時可以殺人的模樣,她心里著急的想到康熙爺分明不是這樣的性子啊!

    剛才她都還在想男人如今越發(fā)的喜怒不形于色了,怎么現(xiàn)在就要準備去殺人了?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她沒想到?

    她越這樣想,越是緊張。

    偏偏康熙爺眼神如寒潭一般,甚至聲音里都帶著幾分陰寒。

    “朕倒是覺得,今日就可以殺了他……”

    話說完,康熙爺就像是要直接去做了一般。

    佟蓉婉顧不上其他的,連忙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直到兩人肌膚相觸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么膽大包天的事情,連忙松了手,就要下跪求皇上贖罪。

    誰知康熙爺似乎是一看她松了手,也不管她跪不跪的,就要準備上山。

    佟蓉婉顧頭不顧尾的,半跪著就又伸手拉著他的衣袖,跪在地上,抿了抿嘴,垂下眼眸試探性的開口說道:“皇上,您消消氣,即便是再生氣,咱們也要從長計議啊。”

    康熙爺轉(zhuǎn)過身,卻沒用力,任由佟蓉婉握著他的手,目光也落在兩人相觸的手上。

    平日里她最是害怕和康熙爺有什么接觸,特別是此次下江南,此刻她卻恨不得粘在他手上,生怕他猛的沖出去,殺光這些人。

    即便是她也想殺。

    現(xiàn)在有誰能告訴她,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思緒混亂的時候,顧問行跑到了兩人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之后,這才說道:“皇上,那江煥的妻子說是有下情報告給姑娘。”

    佟蓉婉此刻來不及思索為什么這個女子會找她來報告,聽到了消息之后只覺得可以說服皇上,于是就這么拉扯皇上的衣袖,下意識的做出小時候最擅長裝可憐的模樣對著康熙說道:“皇上,那姑娘來尋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蓉婉可不可以請一請皇上教教蓉婉?”

    男人依舊不說話,周圍就這么安靜了下來,佟蓉婉不知道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想要瞧一瞧,她悄悄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準備抬起頭瞄一眼身后的顧問行。

    誰知一抬頭,忽然,視線凝固住了。

    她那里是拉著皇上的衣袖,她不知道怎么弄的,竟是慌忙之下扯住了皇上漆黑短打的上衣,關(guān)鍵是因著她的跪姿,硬是將衣服扯開,露出了下身的褲裝。

    皇上的雙腿是極為修長筆直的,原本這個姿勢她垂頭是沒什么的,可是在她抬起頭顱的時候,雙眸的位置極為尷尬。

    皇上為天子,神龍降世,就是一些地方很是突出這倒也挺正常的,可為什么隔著褲子都能比較清晰的瞧見其威武之勢!

    佟蓉婉只覺得腦袋一陣轟然。

    她雖有些記不清了,但在前世可在女生之中流行一經(jīng)典名言:大樹掛辣椒!

    怎么,難不成是謬論?

    就在她滿腦殼跑火車的時候,男人帶著很是無奈的嗓音問道:“佟蓉婉,你究竟要看多久?”

    說著他將女子的手揮開,刀收回刀鞘,倒是不去殺人了,反而先一步走到了侍衛(wèi)牽著的馬旁邊,翻身上馬,走了。

    “”

    而此刻佟蓉婉只覺得渾身都快被火給燒了,面紅耳赤,生不如死,甚至恨不得自戳雙目,或者是直接將這一段記憶給直接弄失憶也好啊!

    反倒是一旁的顧問行幾步上前,就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聲音殷勤的說道:“小格格,咱們起身吧。”

    佟蓉婉緩緩抬頭,看著這個除了梁九功以外,最得皇上意的太監(jiān)。

    不同意梁九功越發(fā)富態(tài)的模樣,顧問行不胖不瘦,那總管太監(jiān)的服飾在他身上穿著總是恰到好處的合身,如今換了一件尋常男子穿著的常服綠衫,也是剛好合身。

    讓人覺得顧問行就是做了太監(jiān),也是最體面的太監(jiān)。

    “好。”

    佟蓉婉撐著身子起來,內(nèi)心崩潰,面容也是通紅滾燙的騎著馬追著皇上的背影下了山。

    致命的問題:自己對著未來夫婿的那一個地方以跪姿姿態(tài)看了很久,被未來夫婿揭穿了,該怎么辦?

    答案是:直接撲倒。

    現(xiàn)實情況是佟蓉婉頂著又如火燒一般的面容,神態(tài)如鵪鶉一般的坐在椅子上,極力假裝自己整定的看著地上跪著哭訴自己冤仇的女子。

    “姑娘,求您救救小女子,您若是不救小女子,小女子怕是活不成了!”

    那女子滿臉淚痕,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也不肯坐,就這么站在原地哭著說話,不到一會兒地面上就形成了一圈兒小小的水漬。

    可她說話確是極為清楚的,即便是略有哽咽,卻也只停頓一下,便是繼續(xù)說道:“姑娘,咱們江縣做主的人不是縣丞,也不是礦政,而是那自稱為礦政夫人的女人。”

    “她叫江黎。”

    佟蓉婉一愣,隨后問道:“她是誰?”

    這一句她顯然是說的江黎,問的也是她背后的關(guān)系。

    那姑娘搖了搖頭,聲音極為哀切的說道:“我我不知道,我能知道這些關(guān)系都是,都是因為我父親過世之后,和江煥訂了親,偶爾婆婆會帶著我去參加族內(nèi)的事情,我偶爾聽見的。”

    “我刻意的去在了解這些事情,因為我對自己父親才去了一天礦山就離奇死亡這件事情存有疑慮,所以格外注意江家族內(nèi)的事情。”

    她的手指緊緊的捏著袖口,繼續(xù)說道:“但我一個女子,又是一個傻子的童養(yǎng)媳,能知道什么呢?”

    “可我不甘心,我父親就只有我這么一個女兒,自幼疼愛我,若是我不問,不去探究父親死亡的真相,我如何對得起我的父親?”

    “就這么迂回又持續(xù)的堅持了十來年的時間,終于誆騙著傻子帶著我去了礦山對面的后山。”

    佟蓉婉聞言,輕輕的蹙起眉頭,顯然,這個女子應該是在看到了什么東西,或者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然她不會到這里來。

    可為何前幾天的時候不來,反倒是她和康熙爺去了礦山的第一天,就來了呢?

    似乎是瞧見了佟蓉婉的疑惑,那女子忽然笑了一下,可憐分明是傷心的,傷心難受的哭了一臉的淚痕。

    只見她似哭似笑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的運氣不算差,當我匡著傻子進了后山,剛看到礦山,忽然傻子吼了一聲,被對面的人發(fā)現(xiàn)了,那幾個侍衛(wèi)忽然從對面礦山直接朝著我們奔來。”

    “有人救了你?”

    “是。”

    “是江黎的相公,也就是礦政救了我,說是我們是江家的族人,當時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在江縣大名鼎鼎的江家族長,有人說他極為威嚴,做事苛刻,最是講規(guī)矩。”

    “可那日我瞧見的男人卻穿著和我們一樣麻布的衣衫,對著那幾個侍衛(wèi)說話都恭恭敬敬的,給那幾個侍衛(wèi)不知道塞了什么東西才將我和傻子保了下來。”

    “后來后來您就瞧見了,我和傻子下山的時候,他不知道怎么了,就開始”

    佟蓉婉嘆了口氣,想了想說道:“是不是那個江家的礦政給了你什么東西?”

    那女子神色有些吃驚,隨后露出歡喜的模樣來。

    “對,對!”

    “江礦政說的沒錯,您一定能幫到我們的!”

    “礦政大人也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說自己不能蒙受這些不白之冤,于是就給我這個東西,讓我給你送來!”

    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了一個本厚厚的像是書本一樣的東西。

    “這就是足以證明江黎犯罪的賬冊!”

    秋月看了眼主子,接過之后慢慢翻了翻,原本是防止里面塞毒的,卻在看見第一頁的第一眼時,當即瞪圓了眼眸。

    “這”

    這里面竟是直接牽扯到了尚可喜的兒子,尚之信。

    佟蓉婉大驚,忽然想到了康熙爺在山上時說的話。

    “朕倒是覺得,今日朕就可以殺了他”

    佟蓉婉后背一涼,渾身又如陷入了冰窖一般

    :

    一夜之間,整個江縣改頭換面。

    佟蓉婉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一個場面,她當時將此事匯報給康熙爺之后,康熙爺只讓她奏一曲廣陵散。

    她詩書琴畫里,琴乃一絕。

    不是技巧有多么精湛,而是那琴音里的意境就連天下第一琴的師傅都自愧不如。

    只需要奏一曲廣陵散的時間,這江縣便能改天換地。

    佟蓉婉雖然心急如焚,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候哪里有什么心思彈琴?

    但皇上既然這么說了,她也只能勉力將心思收回來,用心在琴上。

    廣陵散正聲以前是對不幸命運的同情,正聲之后則表現(xiàn)對壯烈事跡的歌頌和贊揚。

    都說以琴聲表達自己的心緒,慢慢的,佟蓉婉不知不覺之中將自己的憤懣和不滿全都沁潤到了手指尖兒。

    琴聲之中的殺伐和戰(zhàn)意愈來越明顯,越來越急促。

    忽然,原本坐在榻子上的男人將手中酒杯放下,踩了個玄妙的步伐忽然將架子上的長劍抽出。

    挽了個劍訣,竟是就這么踏著琴音舞劍。

    康熙爺舞劍沒有半分的花式,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凌厲的殺意,和屬于帝王的霸道。

    卻比佟蓉婉看過的所有的舞劍都要好看。

    曲停之時,男人驟然收式,長劍悍然從手中飛射向刀鞘內(nèi),發(fā)出不甘的鳴叫。

    “皇上,江家所有罪犯全都伏誅!”

    梁九功快步而來,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帶著琴音殘留下的回聲說道。

    第32章

    江縣一事解決,她們一行人并未準備多留。

    院子里的下人們都開始收拾,準備明日一早直接去蘇州。

    江縣一事,幾乎是整個江南都知道了皇上的儀仗是空的,而真龍竟是在小小的一個江縣耽擱了幾日!

    嚇得整個江南官場大小官員夜不能寐,生怕是出了什么問題。

    而吳三桂驚聞此事之后當即決定出行,來請皇上圣駕。

    康熙爺看完拜帖,隨意的扔在了一邊,并未回復。

    不同于整個江南官場的緊繃和駭然,整個江縣倒是十年來第一次猶如過年一般的歡喜。

    據(jù)說那也聽說所有的工人都可以排隊拿著工錢回家的時候,滿縣的婦人們都跑了山口等著。

    佟蓉婉并未出去瞧熱鬧,但是山下縣城里的熱鬧和歡呼,隱約的也能傳到耳朵里。

    這才是正常的一個縣該有的氛圍。

    春華一邊給她慢慢的通發(fā)。

    一邊給她說著那些工錢怎么計算的,又給她說那些錢死去的工人的安葬費和家屬的撫養(yǎng)費又是怎么算的。

    一開始如何計算錢的單子都拿給佟蓉婉過目過,撫養(yǎng)費是她看過了單子之后提的,按理來說本就該給,只不過她說了便會多給一些罷了。

    有時候只是她稍微的用點心,那些百姓得到的卻是能夠救命的錢。

    剛梳好頭發(fā),佟蓉婉準備休息的時候,前院兒傳來消息說是那個叫做泥水兒的姑娘們,也就是江煥的媳婦來請安了。

    佟蓉婉本不想見的,但想了想那女子真的委實凄慘,也是她才讓佟蓉婉直接的看到了江縣多么的黑暗,思及此佟蓉婉于是便允了。

    不到一會兒,女子便進來了。

    她頭發(fā)微微濕潤,面色紅潤,眼睛十分不正常的亮著。

    佟蓉婉心口微微的一頓,尚未說話,耳邊塔塔便是低聲給她說道:“這個姑娘怕是剛殺了人。”

    佟蓉婉一驚,眼眸上上下下的逡巡著眼前的女子,看著這個泥水兒行禮。

    “奴婢泥水兒見過姑娘!”

    竟是直接行了大禮。

    佟蓉婉清了清嗓子,說道:“不必多禮,這么晚了,你來見我做什么?”

    泥水兒卻不愿起身,再抬起頭的時候,雙眸含著水光,語氣顫抖的說道:“求求姑娘,收留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您給我一口飯吃!”

    佟蓉婉并未直接和她說話,剛才塔塔的話讓她很是在意,總是忍不住自己的視線上上下下的瞧著她,甚至總覺得小姑娘身上有股難以言喻的鐵銹混雜著皂角的味道。

    瞧著她手指微微的發(fā)顫,就是神色也是有些不自然。

    于是先讓秋月將她扶起身來,按著她坐在了椅子上,這才說道:“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難事兒了嗎?還是銀錢上出了什么問題?”

    泥水兒局促的接過秋月遞給她的繡帕,擦了擦眼淚,聲音沙啞的說道:“姑娘,姑娘大義,救了咱們滿縣城的人,贏錢也是當官的親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只是只是今早的時候,我聽說昨夜官兵去江家的時候,江煥也在,直接和官兵起了沖突,被人殺死了,我得了消息,就準備帶著娘回家,不愿住在江家了,可不知怎的,那江煥的娘渾身是血,手上拿著菜刀就沖了進來,說是要我給她兒子陪命。”

    說道此處,她哽咽了一聲,繡帕捏著手心里死死的抵住自己的眼睛,屋子里沒人催促她,直到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之后,才抬起頭,瞪著那雙通紅的眼眸說道:“我僥幸逃了出來,是我娘一命換一命救了我,可我如今只有一個人了,江縣也沒有親人了,姑娘求求您,收留我吧,我真的什么粗活累活都可以做,只要您給我一條活路!”

    佟蓉婉看了一眼秋月,秋月微微頷首,便走了出去。

    佟蓉婉對著泥水兒說道:“舅舅伯伯什么都沒有嗎?”

    泥水兒點了點頭,說道:“我父親是家中獨苗兒,娘親本就是孤兒,是被父親早早看中,小的時候定的娃娃親,我在這世上只有兩個親人,并無其他依靠,如今父母雙亡,我一個嫁過傻子的寡婦,真的是沒有辦法在這江縣體面的活下去的,姑娘,姑娘求求您,我只想體面的活著,您是好人,只要您收留我,再臟的活我都愿意做!”

    佟蓉婉瞧見她這一副模樣實在是難受,也知道一個姑娘家本就在這世上生存不易,她又有這樣的過去,身后也沒有一個依仗。

    可她也有些為難,若是自己一個人出行,留一個姑娘在身邊倒是沒什么,可此次隨行到底是跟著皇上,她實在是不敢隨意的定下。

    直到秋月回來,她低聲在佟蓉婉身邊說道:“顧總管的意思是這個姑娘身世確實干凈,去留隨姑娘的意就好了。”

    話說完,就退到了一邊。

    不同于春華覺得塔塔勾搭主子拋棄她們,一個人下江南,不喜歡塔塔以外,秋月和冬雪倒是和塔塔的關(guān)系倒是還算可以,此刻兩人眉來眼去的打著官司。

    塔塔的意思可明顯了,這姑娘殺了人,卻沒給主子說,那這人便是留不的。

    秋月卻是一副都聽主子的模樣。

    佟蓉婉只當沒注意兩個丫鬟的眉眼關(guān)司。

    兀自想了想,說道:“那你就留在塔塔身邊吧。,跟著塔塔做事兒。”

    “謝主子!謝主子!”

    泥水兒當即起身,歡喜的給佟蓉婉行禮,臉上終于是露出了一點兒的笑意來。

    但笑著笑著,便開始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這哭聲當真是哀慟至極,佟蓉婉聽的心里難受,也知道現(xiàn)在她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打擾。

    于是她留下一臉震驚的塔塔,悄然的帶著秋月走了。

    直到走到了后院,佟蓉婉準備收拾收拾睡覺的時候,忽然腹部一陣劇痛,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小腹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里面刮一般,隨后那小腹內(nèi)的劇痛就牽扯著自己的一根筋一樣的扯到了自己的下面,里面,不過幾個呼吸,便感覺整個小腹都在亂七八糟的疼。

    “嘶!!!!”

    佟蓉婉一把捂住自己的小肚子,疼的她一瞬間冷汗都出來了。

    “主子,主子!”

    “您怎么了主子!”

    佟蓉婉卻是疼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秋月和春華瞧見她這副模樣,簡直被嚇得半死,連忙扶著姑娘躺到了榻子上,接著春華忙跑到屋外去請?zhí)t(yī),冬雪悍然直接讓人封了方才主子去到的所有地方。

    塔塔得了消息,立馬變了臉,直接拉著哭哭啼啼,一臉茫然的泥水兒去了屋子里,就這么一眼不錯的守著她。

    瞬間整個別院都風聲鶴唳。

    屋子里面,佟蓉婉只覺得身上一冷一熱的,她不受控制的蜷縮在一起,手緊緊的護著自己的小腹。

    “嗚嗚嗚”

    “疼”

    “主子,主子,別害怕,太醫(yī)馬上來了!”

    秋月給主子蓋上被褥,來來回回的忙著,一會兒準備熱水擦擦冷汗。

    康熙爺本也是準備休息了,而且他屋子從來不留人,守夜的顧問行也是休息在小隔間里的。

    春華來的時候,顧問行便是聽到了腳步聲,在后宮之中沉浮,他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特別是那小格格身邊的人,他就是腳步都聽得出來。

    他踮著腳走出來,將春華往旁邊拉了兩步,低聲問道:“可是小格格遇到什么事情了?”

    春華著急的都快哭了:“顧總管,求您,快將太醫(yī)們都請到院子里,小格格不知道怎么,腹部忽然劇痛不已!”

    春華和秋月自小跟著主子,也沒換過人伺候,就是受過的最大的苦難也就是在皇帝發(fā)怒的時候去花園之中做個小丫鬟,可顧問行不同,他從底層爬起來,那是真正在后宮之中經(jīng)歷過腥風血雨爭斗的太監(jiān),當即便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馬對著身邊的一個小太監(jiān)說道:“小格格今日去的地方都有哪些,遇見了那些人,觸摸過什么東西,立刻讓人將在場的人都給控制住了,再讓人挨著挨著查驗小格格觸摸過的物件兒,入過口的容器和飲食!”

    “你先拿著我的牌子將太醫(yī)請過去!”

    春華拿著牌子便跑了,顧問行深深的吸了口氣,準備去給皇上稟報。

    沒成想剛開門便瞧見男人掀開被褥,準備下床。

    “怎么了?”

    男人的嗓音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睡意。

    “回皇上話,春華跑來,說是小格格忽然小腹劇痛,不知道病因,現(xiàn)在剛拿著奴婢的牌子去喊太醫(yī)。”

    康熙爺一愣,立馬蹬上靴子,竟是連衣服都來不及的穿,就這么穿著明黃色的寢衣往佟蓉婉的院子趕去。

    那幾個太醫(yī)被春華也嚇住了,誰都知道佟蓉婉小格格的重要性。

    背著箱子跑的連滾帶爬的。

    剛進去,其中一個資歷最老的太醫(yī)來不及歇一口氣,就上前給床榻上臉色慘白的小格格把脈。

    忽然,他臉色一頓。

    正欲說話的時候,房門被人推開,接著皇上竟是就這么穿著一身寢衣走了進來。

    男人闊步而來,眼神在瞧見女子面容的第一眼就沒離開。

    資歷最老的太醫(yī)走上前,準備說話,卻被男人的視線給一驚。

    那是怎樣的一個視線呢?

    說來,他就是給董鄂妃最后把脈的太醫(yī)。

    當初順治皇帝聽到噩耗時,看過來的視線就是這般的

    非要讓他描述的話,就像是整個世界因著一個女人而失去了生機。

    他不知道別人是否發(fā)現(xiàn)了順治皇帝當時怕是就存了出家的念頭,但他當時卻覺得,順治皇帝在那一刻是存了和董鄂妃一起離開的死志的!

    情深不壽,特別對于一個帝王來說,更是影響一個國家的氣運。

    幸得大清受上天庇佑,康熙爺年少登基,如今依然能護佑大清安泰平順!

    可此刻他看見康熙爺?shù)倪@個眼神卻覺得,若是眼前這個尊貴的小格格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整個江南都得給她陪命!

    比他的父皇更為駭人。

    換句話說,更為情深。

    幸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上前緊張的給皇上稟告:“皇上,小格格并非中毒,或者是生病,小格格這是要來了葵水。”

    康熙爺坐在榻子邊的凳子上,看著小姑娘失去了血色,慘白的面容,那素來靈動的眼眸此刻病弱的合上,眉頭緊緊的蹙起,就像是在承受著社么么劇痛一般。

    “那為何她這么難受?”

    康熙爺?shù)纳ひ艟o繃著,眼前的姑娘就像是要碎了一般。

    他見過了小姑娘耍寶的樣子,高興的樣子,甚至發(fā)怒都是活靈活現(xiàn)的,他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模樣。

    似乎是只要她閉上了那雙幼時靈動天真,長大了之后瀲滟無雙的桃花眼,整個人就像是脆弱的稍微沒看好就消失在這個人間的仙人。

    老太醫(yī)先說了句冒犯了,這才對著一旁的秋月問道:“敢問,小格格是否以前從未來過葵水?”

    秋月點了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這才說道:“是,小格格以前都沒來過葵水,還請過這方面的千金科大夫看過,說是正常的。”

    “那就是了。”

    “回皇上,小格格第一次來葵水,因著前半月一直病著,身子有些虧損,這幾日定是心里有什么事情一直壓著,所以這一次來葵水才會這般痛。”

    “不過小格格身子健康,等奴才熬制一碗緩解的藥水,喝下去,休息一夜就好了,等著葵水過后,再用些養(yǎng)身子的藥膳,慢慢的將虧損養(yǎng)回來,日后就不會這么難受了。”

    “嗯。”

    康熙爺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道:“留下兩個人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吧,別吵著她。”

    “是。”

    眾人魚貫而出,隨后風聲鶴唳的監(jiān)管終于是解放了,塔塔對著泥水兒說道:“休息吧。”

    然后走出了門。

    整個別院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只有屋子里女子小貓兒一般的抽噎聲。

    “疼額娘”

    康熙爺坐在榻子上,緊緊的抿著唇,漆黑的眼眸緊緊的盯著女子,那模樣似乎是恨不得替她受了這痛苦似的。

    他接過秋月遞過來的帕子,輕輕的給女子擦著不斷冒冷汗的額頭。

    剛輕輕的擦了擦,女子忽然眼睫輕輕的顫抖,睜開了眼眸。

    她真的是快疼死了,就在她終于小腹沒那么疼了,快要陷入昏睡的時候,帕子擦了擦她的額角又把她給弄醒了。

    她十分不耐煩的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哪一個丫鬟這么不懂事兒!

    但在她睜開眼的一瞬間,便瞧見了熟悉的眼眸。

    漆黑的眼眸之中裝滿了擔憂和心疼。

    就像是一汪深潭一般的,將她牢牢的裝了進去。

    此刻,佟蓉婉剛才疼的兩眼發(fā)昏,根本不知道身邊坐著的竟是康熙爺。

    一睜開眼就是長著絕美容顏的男人心疼至極的看著你。

    頓時,沒有任何準備的小心臟就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的敲擊了一下心口,泛開點點的波瀾。

    許是她被疼的頭腦發(fā)蒙的緣故。

    “怎么了?是不是小肚子疼的很?”

    男人聲音壓的低低的,幾乎就像是呢喃一般。

    佟蓉婉只覺得耳廓微微發(fā)燙,她略微不自在的轉(zhuǎn)過了眼,看見了站在一邊一臉擔心的秋月,開口說道:“我怎么了?皇上您怎么過來了?”

    康熙爺將帕子遞給了秋月,一邊將她從被褥里抽出來的手放回被褥里,低聲說道:“你這是來了葵水,因為前段時間生了病,心里事情又多,所以特別的疼。”

    “”

    她聞言,頓時自己的全部感官都到了下面,卻沒有感受到異常。

    正疑惑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頓時蒼白的面容染上了幾分紅暈。

    “皇皇上,您,夜這般深了,就因為,因為這點事兒竟是驚動了您,倒是”

    佟蓉婉心里發(fā)虛,根本不敢看男人的眼眸,于是視線就在男人的下半張臉逡巡。

    話都沒說完,忽然瞧見男人那緊繃的唇松了松,甚至是勾了勾,她這才意識到男人方才唇抿的有多緊,他到底是有多么的擔心她。

    即便,即便她只是來了葵水。

    嘴里的客氣話,瞬間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了。

    屋子里驟然安靜了下來,卻比說話的時候更慢慢的浮現(xiàn)了那種充滿了曖昧的氣氛。

    佟蓉婉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胡思亂想到了她是不是因為要來了葵水,所以自己開始了“青春期”,才會忽然覺得康熙爺對她的關(guān)心,令她心里面起了波瀾。

    反倒是男人,瞧著她面色上一副乖巧的模樣,實際上眼眸滴溜溜亂轉(zhuǎn),瞧著她一臉的面容通紅,便起身說道:“藥馬上來了,你喝了就好好休息,朕走了。”

    “是。”

    佟蓉婉做出一副要起身的模樣,果然男人根本沒看她,直接便出了門。

    待著皇上走了,秋月和春華當即撲到了主子的床邊,嗚嗚咽咽的哭著說道:“主子,您可是嚇死奴婢們了。”

    春華還公報私仇的說道:“就您這樣的還想要和塔塔兩個人下江南,拋棄了我們,若是您沒了我們,不知道現(xiàn)在躺在那個荒郊野外的肚子疼呢。”

    佟蓉婉:“”

    她此刻本來就心慌意亂的,江春華和秋月敷衍了兩句,甚至發(fā)誓說了自己以后再也不亂跑了,這才喝了藥躺下裝作自己要睡了。

    剛躺下,就感覺到一陣濕潤。

    “”

    好煩啊!

    迫不得已,她攙扶著秋月的手,去了凈室換上了月事帶,換了一身寢衣,這才躺到了床上。

    原本眾人是打算明日一早便要走的,但因著佟蓉婉身子不適,多耽擱了幾日,等著她身子爽利的時候,三藩之首吳三桂早已是到了門外,說是來給皇上請罪。

    第33章

    吳三桂此人,大名鼎鼎,在康熙朝的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佟蓉婉記得歷史上記載吳三桂在江南算是是做了土皇帝的,他自己想做清朝沐英“世鎮(zhèn)云南”的平西王,對于權(quán)力追逐這件事情倒是顯得尋常。

    只是最重要的怕是據(jù)說他這些年一直通過四川“交通彝人”,和西藏互市北勝州以及每年遣人至藏熬茶,將少數(shù)民族土司封為總兵、游擊等官,以擴大自己的影響,削減請朝廷的實力。

    這可就不簡單了,這些事情全是背著清朝來做的,算得上是另一個在江南的鰲拜!

    如此雄踞一方的男人,還有他和陳圓圓的愛情故事,甚至有人專門為此拍了電視劇。

    因此,佟蓉婉對他十分的好奇。

    不過她作為佟家嫡女,該有的姿態(tài)那必須拿捏的穩(wěn)穩(wěn)的。

    吳三桂見駕的時候,佟蓉婉并不在,直到皇上的儀仗準備前往蘇州的時候,她才帶著帽幃在春華幾人的服侍下,朝著門口走去。

    門外皇家儀仗,康熙爺一身明黃色的便服走在最前列,此刻身側(cè)便是跟了一個男人。

    這人佟蓉婉從未見過,但能在康熙爺身旁伺候的人,現(xiàn)如今只能是吳三桂。

    吳三桂此人祖籍江蘇人,但自幼卻是在遼東長大,在京城之中有傳言說其為美男子。

    佟蓉婉今日隔著帽幃剛走出府邸的第一眼便是朝著他好奇的瞧過去。

    許是她視線過于的好奇,男人敏銳的轉(zhuǎn)過了頭,朝著她這邊瞧了一眼,只不過一眼就收了回去。

    他的眼神收了回去,但卻給佟蓉婉留下了極大的震撼!

    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佟蓉婉以為自己不會見到和康熙爺一般俊美的男人了,

    但她顯然是錯了,今日,她便是見到了此生見過的第二個俊美無雙的男人,即便是比不上康熙爺,卻也難找到第三個人有這么俊美了。

    吳三桂年歲不小,此刻留著絡(luò)腮胡,眉眼之間帶著歲月的風霜,卻不減那雙瀲滟內(nèi)斂的眉宇風流。

    身姿高大壯偉,立在康熙爺旁邊竟是氣勢并未減去幾分。

    佟蓉婉上了馬車之后,神情都是難以抑制的吃驚。

    想起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也不知道著吳三桂是否也曾用過他這委實過人的姿容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秋月將藥膳給她端過來,剛用完了早膳,歇息半個小時后便是用補身子藥膳的時候。

    她本不喜歡吃這些,但是前幾日那葵水來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于是老老實實的捏著鼻子,讓春華給她慢慢的喂著。

    用了膳食,許是吃了較之以往更多的食物,有些過飽,暈乎乎的,就想靠著慢慢開始晃悠的馬車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春華在她耳邊輕輕的喊著她。

    佟蓉婉睜開睡意朦朧的眼,就聽到春華說道:“小格格,咱們到蘇州啦,快些起來,等會兒咱們下了馬車,到院子里再休息。”

    她一聽見自己到了大名鼎鼎的蘇州,整個人忽然一激靈,連忙起身,撩開一點點車簾兒,卻瞧見的空無人煙的街道,周圍官兵佇立,倒是蘇州建筑樣式也很有一些看頭。

    刷的白面的墻壁,墻上的雕花,甚至是正門都和北方極有差別。

    和那小小的江縣不同,蘇州當真是極為富裕的魚米之鄉(xiāng)。

    沒看幾眼便感受到對車慢慢停下,她連忙撂下車簾。

    又讓秋月和春華將她的發(fā)飾和衣服整理好,便感受到了馬車停了下來,不到一會兒梁九功的聲音便是傳了過來。

    “小格格,皇上要去前面見見江南的大小官員,聽平西親王的意思是后院里有王妃設(shè)宴接待您呢。”

    佟蓉婉微微抿了抿嘴,看來這是將她當做了未來的皇后禮遇了,若是一個佟家女倒也不用親王王妃接待。

    “好。”

    佟蓉婉應了一聲,撩開車門走了出去,梁九功伸手撐著小主子走下馬車,那張越發(fā)富態(tài)的面容上帶了了幾分安撫的笑。

    “奴才今晚一直侍奉在小主子身邊,主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差使奴才便是了。”

    佟蓉婉聞言,沒了帽幃遮擋的雙眸格外明亮,她笑著覷了一眼他,說道:“皇上身邊只留顧問行一個人,可是伺候得過來?”

    梁九功瞇瞇眼,低聲說道:“只要您這邊順暢了,皇上那自然是沒問題的。”

    話音落,便瞧見了門口立著的女子們。

    最前面的便是吳三桂的妻子,平西王妃了。

    平西王妃長相大氣,少了幾分貌美,眉眼平淡,眼角帶著妝容都壓不平的皺紋。

    王妃身后便是穿著滿族服飾的四名婦人,姿容各異,但都極為美艷,此刻瞧著佟蓉婉眼底都是親切。

    最引人矚目的便是立在最后的一個婦人。

    那婦人神色冷淡,眉宇之間帶著極為厭世的疏離,甚至發(fā)飾未戴,一身素袍,手里捏著的串珠不停的滑動著。

    可偏偏此人容貌極為美艷,是那種帶著極為濃烈的女人味的風韻。

    這怕就是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了。

    眾人瞧見她皆行禮,這是對皇后的禮。

    佟蓉婉雖無心,可此刻即便是為了皇家顏面,她也只有硬生生吞下去自己還不是皇后的話。

    “蓉婉格格安好。”

    平西王妃行完禮之后,起身踩著碎步走到她面前,神情恭敬而溫和的說道:“蓉婉格格姿容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才知聞名不如見面,果真是傾國傾城。”

    佟蓉婉微微頷首,神色不冷不熱,卻也帶著幾分克制的疏離。

    “平西王妃姿態(tài)端儀,也是讓蓉婉側(cè)目呢。”

    眾人簇擁著她走進了內(nèi)廳。

    她坐在首位上,瞧著眾人依著順序坐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居高臨下的坐在首位之上,身邊的人離著她都較為遠,甚至視線都不敢直視她,只落在她的下半張臉上。

    佟蓉婉心里驟然浮現(xiàn)出了幾分荒誕,甚至覺得有些啼笑皆非來。

    她怎么忽然就從一個無憂無慮的佟家幼女,變成了不敢讓人直視的存在了呢?

    “蓉婉格格嘗一嘗,這可是咱們江南的特色。”

    “好,各位也不必拘謹,都像是自家人開宴會一般,自在些。”

    佟蓉婉下意識的開始學太皇太后開宴會時候的模樣。

    說話隨和,但卻隱約帶著一股強勢,容不得半點質(zhì)疑的果決霸道。

    果然,幾人的視線低了低,都回答是,接下來只有平西王妃偶然說幾句話,或者四位滿族妃嬪開口說一些初來蘇州時最為好奇的見聞,只有坐在最末尾的陳圓圓一語不發(fā)。

    直到一頓宴席用完,佟蓉婉借口有些疲累,于是便早早的下了宴會,回了院子里休息。

    這倒也不是完全都是借口,她頗有些心累的依靠在沐浴的桶內(nèi),任有熱水沖刷著她的身子,身后秋月給她捏著僵硬的肩膀,深深的嘆了口氣。

    “小格格覺得這平西王妃如何呀?”

    佟蓉婉輕輕的合上眼眸,嘴角扯了扯,說道:“瞧著倒是規(guī)矩老實的,實則處處在給我這個未來的皇后厲害看。”

    秋月一愣,說道:“奴婢也是覺得奇怪呢,前朝皇帝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員,而您這里卻只是見了平西親王的家眷,四位滿族妃嬪也就罷了,那陳圓圓算什么東西?”

    聽到陳圓圓三個字,佟蓉婉撩了撩手心的水,輕輕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這個平西王妃,或者是平西王心里裝著的是什么東西呢?我瞧著那陳圓圓也是并不想來。”

    一旁春華也進來了,收拾著將晚膳放在案桌上。

    聽到主子的聲音,不由得說道:“奴婢聽說這陳圓圓現(xiàn)如今可不在這平西王身邊伺候,說是專門開了一個安靜偏僻的小院兒每日浴佛不問俗事。”

    佟蓉婉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今日那一身裝扮倒是很明顯。”

    春華又說:“平西王姬妾上千,又說陳圓圓和平西王妃關(guān)系交惡,所以心灰意冷之下才開始浴佛的。”

    “嗯”

    男子情深不過如此,當初有多轟轟烈烈,如今瞧著也不過是昨日黃花罷了。

    話音落,忽然聽到水嘩嘩落下的聲音。

    春華聽著聲音,知道主子沐浴好了。

    原本站在一旁靠在凈室門口雙眸合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塔塔站起身子,朝著里面走去。

    佟蓉婉伸開手,瞪著兩人取干凈柔軟的棉布將她身上的水吸干凈,然后再穿上寢衣。

    但顯然塔塔第一次伺候主子,她先是神色一愣,隨后上上下下的將她看了一遍。

    反倒是將佟蓉婉給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怎怎么了?”

    塔塔瞇了瞇眼,忽然說道:“其實小格格身子極為婀娜,雖然奶,子不大,但與整個身形都極為相配,很是好看呢。”

    她這話說的佟蓉婉有些高興,但被她這樣目光如炬的瞧著,又有幾分羞赧。

    最后她無言以對的用手指隔空點了點塔塔,裹上了寢衣坐在椅子上開始用晚膳。

    今日宴會上的飲食倒也不錯,確是精致可口,但因著她端著自己的身份,沒有肯多吃,此刻倒是放心大膽的選著自己喜歡的吃。

    幾個丫鬟也擺了另一桌在一旁吃著。

    “小主子,這肉很是滑嫩,您吃吃。”

    說著,春華指了指自己桌子上肉,佟蓉婉案桌上一樣的,只是看起來更為精致。

    話剛說完,就瞧見屋外走進來兩個人。

    為首的赫然是面容有些疲倦的康熙爺。

    佟蓉婉先是一愣,正準備起身行禮,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整個人一驚,立刻從椅子上起來,神色慌張,臉頰通紅的抱著自己,朝著屋內(nèi)跑去!

    剛進了內(nèi)屋,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給皇上行禮。

    “”

    聽著屋外幾個丫鬟給皇上行禮時,康熙爺平淡的嗓音,不由的尷尬想到當真是自己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顧不的這些了啊!

    她這寢衣穿著可是沒穿內(nèi)里啊,若是,若是皇上眼睛敏銳一些,可不就瞧見了她

    “快,快,給我穿個外衫!”

    等著幾個丫鬟跟著走進來的時候,佟蓉婉壓著嗓音著急說道。

    穿好了衣裳,剛準備走出去,卻下意識的看了眼梳妝鏡子里面發(fā)髻散開,臉頰坨紅的少女時,當即站住了腳,抿了抿嘴,又轉(zhuǎn)過身讓丫鬟幾個將她頭發(fā)盤好,看著梳妝臺上的發(fā)飾,下意識的選了個白玉釵子,釵在包頭樣式的發(fā)髻上,穿著一身杏粉色的直筒旗袍,鏡子里的姑娘瞧著清水出芙蓉的秀麗和端莊時,這才裝作神態(tài)自然的走了出去。

    剛出門兒就瞧見男人坐在椅子上,端著碗,筷子在她吃過的碟子里夾著菜。

    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走上前準備行禮。

    沒成想男人抬頭看了眼她,那方才有些緊蹙的眼眸此刻緩緩的舒展開。

    眼眸之中倒映著她走近的身影,聲音淺淡的說道:“行啦,日后你不必在朕面前多禮。”

    佟蓉婉頓了頓,還是準備行禮,嘴里也說道:“可臣女”

    “這是圣諭。”

    佟蓉婉先實一愣,猶豫了一下,這才沒行禮,走到另一邊的座位上坐了,低聲對著一旁伺候著的梁九功說道:“梁九功,這幾碟子肉菜吩咐下人再端過來,你自己也選著幾個喜歡的讓下面人送來。”

    梁九功本來因著皇上心情不愉,他也跟著擔憂,此刻瞧見了小格格這活潑明媚的模樣,莫名的也跟著心情好了很多。

    主人心情不好,他這個仆人自然也是跟著操心,主人心情好些了,他自然也是跟著松了口氣。

    還有方才是皇上特意沒讓人通報,進來瞧見小格格慌亂臉紅的模樣,他都感受到主子身上的威壓都減了幾分。

    他自個兒當即就覺得空氣都帶了幾分愉悅。

    小格格人心善,對手下人最是關(guān)心,他得了小格格的命令,頓時踩著步子就朝著后院去了。

    方才進來時,幾個小丫鬟坐在椅子上吃的舒坦的模樣,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可餓死他了,一直伺候在主子身邊,他連口水都沒喝,這幾個丫頭片子吃的可歡了!

    塔塔在一旁瞪圓了眼眸瞧著在別院當時心狠手辣,將一個當時得罪他的江家人千刀萬剮,殘忍的比閻王爺更為狠毒的梁大總管,此刻絲毫沒有被小格格使喚的不高興,反而是心高彩烈的顛顛著他滿身的肥肉朝著后廚奔去。

    “”

    明明主子說過,要讓她提醒小格格在皇上面前要恭敬,要講規(guī)矩。

    可現(xiàn)在這個情況,似乎是沒必要提醒?

    或者說光提醒小格格是沒什么用的吧?

    且不說幾個下人現(xiàn)在各自是什么心態(tài)。

    佟蓉婉瞧著皇上一直吃,筷子都沒怎么停的樣子,心里倒是有些擔心他,于是拿過公筷,將離著他有些遠的菜遞到他面前的食碟子里。

    康熙爺瞧見了,抬起了眼眸,嘴角輕輕勾了勾,說道:“本是沒什么胃口的,瞧見你這案桌上的菜,朕忽然就覺得有些餓了。”

    佟蓉婉聞言,心里頓時有些不高興,倒是不是對皇上,而是那吳三桂,竟是這般的猖狂?!

    連皇上用膳都不給人通膳?

    她嘟了嘟嘴,低聲說道:“您多吃些,可也不能吃太多,若是積食了可不好。”

    康熙爺點了點頭,瞧著她為著自己生氣的小模樣很是有幾分稀奇一般,多看了她幾眼,卻也不說話,兩人只剩下銀箸敲擊的聲音。

    等著梁九功回來,幾個丫鬟和他也坐在下面開始吃了起來,屋子里一片靜謐,屋外倒是慢慢的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倒是難得的安靜舒坦。

    不像是來了江南之后面對的波云詭譎,反倒是像在京城時一個尋常的夜里。

    等著用完膳,康熙爺漱了口,佟蓉婉接過了春華奉上的茶,親手遞給了康熙爺,又讓眾人下去了,這才問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兒?”

    話說完,她便是注意到了康熙爺?shù)难垌湓谒拿嫒萆希谝贿叄种鈸沃缸溃中呐踔约旱南骂,做出一副我一定會耐心聽話的神情。

    果然,男人嘴角露出幾分笑意,隨后眼底卻泛出冷淡來。

    “倒也不是什么難事兒,朕來江南時,就已經(jīng)知道江南只知西廷,而不知道京城請朝廷。”

    “但江南沉疴,上瞞下瞞,貪污腐敗,難的不是朕,難的是稱朕為君父的江南百姓!”

    佟蓉婉看著皇帝內(nèi)斂而隱含怒意的面容,心里忽然就像是見到了小時候的康熙爺一般,他說自己當皇帝當立不世之功,為的是國之千秋萬代輝煌。

    皇上看起來越發(fā)的深不可測,可其實他的為民為國之心卻從來沒有變過。

    她想了想,說道:“江南腐敗已經(jīng)發(fā)生,就像是一個江縣一般,皇上您既然來了,那這些百姓就有救了。”

    “更何況,皇上您羽翼未豐時就曾能一招拿下鰲拜,如今不過是吳三桂而已。”

    如此安慰,字字句句都是真切的話,佟蓉婉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開口說道:“再說皇上您洪福齊天,真龍護佑,此次下江南定會順風順水,得償所愿的。”

    話剛落地,忽然眼前還有些怒意的皇上眉梢輕輕地揚了揚,那雙如墨暈染開的眼眸轉(zhuǎn)眸輕輕的落在她的面容上。

    “得償所愿?”

    佟蓉婉雖然覺得他這樣子有些奇怪,著幾個尋常的字,不知為何從他口里說出來,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來。

    她思前想后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啊?

    雖然沒想明白,但她依舊肯定的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皇上您定是會得償所愿的!”

    康熙爺似乎是因著這一句話心情好了許多一般,喝了一盞茶,瞧著她有些倦意,于是起身,對著她說道:“朕這兩日定是有些忙碌,你不必跟著朕,這蘇州景致不錯,你帶著梁九功跟著你逛一逛,就是這寺廟,據(jù)說齋飯也不錯的。”

    佟蓉婉原本聽著他這些安排,心里也是跟著高興,但聽到了寺廟二字的時候,忽然想到了自己上次被皇上罰去皇家寺廟祈福時,自己在佛前許的愿望。

    一個都沒實現(xiàn)!

    額倒不能沒實現(xiàn),她確實來見了見這世間的不同,也不用操心自己贏錢不夠,安全性的問題,畢竟跟著皇帝,她怕是滿清最安全的人了!

    也確實沒成婚,畢竟那封后的圣旨也沒下來呢。

    可這件事情卻詭異的走向了她幾乎是肯定會當皇后,而且此一次下江南全程跟著皇帝,整個大清誰人不知兩人日后關(guān)系?

    她嘟了嘟嘴,扯著手里的繡帕將皇上送到門口,說道:“寺廟臣女就先不去了,其他的臣女先去替皇上看看,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看的,臣女回來一定給皇上稟告!”

    “好。”

    康熙爺負手準備離開,以眼神示意她不必送了。

    佟蓉婉站在門內(nèi),正準備行禮,皇上卻就像是知道她要這樣做一般,轉(zhuǎn)眼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她連忙直起身子,朝著皇上討好的笑了笑

    江南好風光,是無數(shù)的詩人留下墨寶的圣地。

    她猶記得唐朝杜牧曾寫過《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昨日淅淅瀝瀝落了一夜的雨,今日打開窗戶,便是瞧見遠山皚皚,霧氣繚繞,漫天低壓的云和遠山交接,竟是分不清山和天的界限。

    無邊的綠葉交織,遠山鶯啼,翠綠相映之中高聳的建筑就像是穿過了云層,帶著幾分神秘和仙意一般。

    近處窗臺下,各色艷麗的花大簇簇相擁的開著,花蕊上含著露珠,隨著微風輕輕的搖曳。

    佟蓉婉難得沒有睡懶覺,反而是興致勃勃的早早起身,吩咐著秋月將她早早看上的幾套衣服拿出來,挨著挨著都試了一圈兒。

    又坐在梳妝臺前看著秋月給自己梳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發(fā)髻,上面插著鬢角花,這才起身拿著繡著江南煙雨的團扇準備出門兒。

    皇上休息的別院定然是安靜的,等著坐了會兒車,那熱鬧的吆喝聲,眾人的談笑聲才慢慢的入了耳。

    江南人的嗓音開口軟糯細膩,就算是提高聲音的吆喝,也帶著一股朦朧的煙雨。

    佟蓉婉瞧著街道上許多姑娘都沒有戴帽幃,于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帶著帽幃,到了街口,就下了車。

    在熱鬧的巷口里逛了會兒,這才順著春華幾人的意愿上了一處酒樓,進了雅間坐著。

    樓下人來人往,姑娘們穿著漢族的衣衫,胸前垂著烏黑的長發(fā),發(fā)髻上戴著時下流行的紙絹花,操著江南的話或者是三三兩兩的挽著自己的姐妹逛胭脂綢緞店,或者是扯著自家相公罵著什么,周圍的人圍著兩人,也不幫忙,就指著調(diào)笑。

    那被捏著耳朵的相公也不惱怒,反倒是一臉心虛的解釋著什么。

    “哇,這風土人情果真和京城的不同。”

    忽然,遠處街口傳來一陣熱鬧的聲音,眾人都朝著熱鬧處涌去,卻又規(guī)矩的在中間留出空位來。

    中間簇擁的分明是一個轎輦。

    第34章

    佟蓉婉本就坐在南窗下,此刻目光也很是好奇的隨著那轎輦下意識地移動。

    江南風景好,就算是姑娘家坐的小轎輦都是粉紅帳,周圍的人雖然圍著轎子卻并未有什么不禮貌的聲音,大多都是男子高聲誦讀贊美之詞或者是詩詞之類的。

    眼瞧著轎輦就要超過了她所在的酒樓,忽然隨侍在轎輦旁的侍女抬頭,就像是認識她一般,先是一震,接著惶然的垂下了頭。

    低聲對著轎輦內(nèi)的人低聲說了句什么,那轎輦車簾被一雙青蔥修長的手指輕輕撩開,在眾人的驚呼和贊嘆聲之中,露出了女子玉軟花柔的面容來。

    佟蓉婉瞧見她的第一眼甚至都愣了愣,這姑娘并非是有多么多么的好看,甚至在她看來女子有些病弱之癥一般,罥煙眉如江南煙雨朦朧的山,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眸眼尾微微下垂,就算是瞧著人,那秀氣的瓜子臉都帶著幾許楚楚動人的病弱風流。

    女子和她對上眼的一瞬間便露出幾分笑意來,卻像是只識這么簡單的看一案,隨后對著她輕輕的頷首,便放下了車簾,朝著遠處走去。

    而只留下佟蓉婉眨了眨眼,說道:“這個姑娘,是誰家的?”

    秋月和春華相互對視一眼,都并未說話。

    等著小二上菜的時候,冬雪多問了一句,那小二倒是個機靈的,幾句話的功夫便是說清楚了。

    “那可是江寧織造曹璽的嫡親外孫女呢,這是當真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小姐呢。”

    佟蓉婉聞言,心里倒是將關(guān)系理順了。

    曹璽便是曹寅的親爹,這姑娘便是曹寅的親女兒罷。

    曹寅她倒是見過的,十七歲的時候就在康熙爺身邊當差,現(xiàn)如今也有十余年的時間了,算著他這女兒許是和她年歲相當,應該就是今日見著的這位了。

    嗯

    倒是秀麗的很吶。

    這個小插曲兒佟蓉婉并未放在心上,她如今可是奉皇命在玩兒,用完了膳,又包了花船,坐了會兒,甚至聽了一會兒小曲兒,等著天色黃昏的時候,帶著身后的侍衛(wèi)和丫鬟們大包小包的抱著東西回了院子。

    帶著歡快的心思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卻瞧見塔塔神色有些尷尬的在院子里左右逛著。

    瞧見了主子回來,她立刻走上前,似乎是松了口氣,說道:“小格格,您可算是回來了啊,現(xiàn)在正廳里有個說是來拜訪你的小姐在等著您呢。”

    塔塔今日本來也是跟著去玩兒了的,但是中午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還是吃壞了東西,于是就先回了府邸。

    此刻倒是瞧著沒什么問題了,就是渾身像是長刺了一般的不自在。

    佟蓉婉將手里捏著的半個糖葫蘆遞給秋月,說道:“誰來了你這么不在自在?”

    “陳圓圓?”

    “不是,是那個陳圓圓還好了,至少不會被我兩句問話給嚇得差點兒犯了病。”

    “什么?”

    塔塔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低聲說道:“那小姐說自己姓曹。”

    曹家姑娘,佟蓉婉上上下下的看了眼大大咧咧的塔塔,忽然明白她為什么會渾身不自在了。

    “噗嗤。”

    她捂著嘴對著塔塔一副不自在的模樣笑彎了眼睛。

    從古代到她前世的現(xiàn)代,任何體育生不分男女的那種見到了柔弱聰慧的學霸大多都會有點想要收斂自己渾身上下的霸氣吧?

    塔塔被她這戲謔的樣子給笑話的更加不自在,壓低了嗓音說道:“我不過是多問了一句誰讓她這個時候來的,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獸一般,捂著心口,往后退了一步,臉色比來的時候更白,還硬要故作堅強的說是皇上讓她來的。”

    佟蓉婉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去春華那里找你喜歡吃的吧。”

    她邁步走進門,剛踏進去,就瞧見中午時瞧見的姑娘柔柔弱弱的起身,姿態(tài)卻規(guī)矩端儀,不見半分小家子氣。

    “曹家曹敏給蓉婉格格請安。”

    說著,捏著手里的繡帕給她福身行禮。

    佟蓉婉走上前,虛虛的扶了一下她,上上下下的瞧了她一眼,那雙瀲滟的眼眸里浮現(xiàn)了幾分狡黠的光亮,她說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曹姑娘卻不知前因后果,那雙含情眸微微抬起瞧了一眼佟蓉婉,似乎是有些害羞一般慢慢垂落,聲音比剛才在花船里聽到的唱曲兒的姑娘聲音還軟糯。

    “今日中午我就瞧見了蓉婉格格,但是想著您定然不喜叨擾,于是便先跟著爹爹進了這院兒里,冒昧等著您,望您不要怪罪我。”

    聲音甜,說的話也好聽。

    佟蓉婉就這么一眼,便是喜歡上了這個姑娘,兀自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到了榻子上,笑著說道:“雖然以前曾見過你,然我今日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曹敏聞言,似乎是有些吃驚,含情的眼眸就像是吃驚的小兔子,微微泛紅著眼尾瞧了一眼她,又眸光在她胸前轉(zhuǎn)悠了一圈兒,似乎是對眼前這個未來的皇后說話就像是男子一般的輕浮,很是不理解。

    卻偏偏她還要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樣來。

    “蓉婉格格能這般喜歡曹敏,曹敏很是歡喜。”

    佟蓉婉瞧著她這模樣,頓覺自己就像是個欺負人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個兒歡樂的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滿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覷。

    可偏偏佟蓉婉也不解釋,反倒是自己笑夠了,便問曹敏吃沒吃飯。

    曹敏點了點頭,說道:“午后的時候,便用過了膳。”

    “今日前來,倒也不是因為旁的。”

    曹敏捏著繡帕,聲音柔軟呢喃,卻徐徐道來。

    “父親本就一直跟在皇上身邊任職,多得皇上恩寵。昨夜祖父給皇上請安時,聽皇上說起蓉婉格格也在江南,只是一人游玩,多少有些孤獨,我自小在江南長大,又和格格您年歲相當,祖父就求得皇上同意,來讓我給您作伴兒。”

    佟蓉婉聽的明白,這是皇上擔憂她在江南一個人玩兒,怕她無趣。

    畢竟她在京城得時候,好友頗多。

    她心里格外的覺得偎貼,昨日他分明是百般得忙碌,甚至還生了場氣,都有這個心思想著她在江南玩兒給她找一個伴兒。

    心里高興,加上她本來就喜歡曹敏,于是瞧著眼前這個水一般柔軟的小姑娘,越看越順眼。

    也不管旁的了,拉著她就很是自來熟的給她看自己今日買的的小玩意,甚至還買了幾塊蘇繡的帕子,讓她捏在手里,看看哪一塊合適她。

    又讓人將她很是喜歡的一個小兔子的鎮(zhèn)紙拿出來,就當作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見面禮。

    曹敏本來是有些緊張的,可是瞧著未來的皇后竟是這般活潑灑脫的性子,慢慢的也放松了起來,她也拿出自己呈上的見面禮,竟是一大幅雙面刺繡,繡的也是整個蘇州的俯瞰山水圖。

    “這是我自己繡的,旁的什么琴棋書畫我都一般,就這個刺繡還算是拿的上臺面來,蓉婉格格別嫌棄。”

    佟蓉婉很是有些震驚的來來回回看了眼刺繡,她自幼便是見慣了好東西,自然是知道這刺繡功力不凡,怕是比那皇家繡娘都還厲害一些。

    不由得贊嘆道:“一片絲羅輕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勞。花隨玉指添春色,鳥逐金針長羽毛。”

    “曹姑娘好本事!”

    “蓉婉格格喜歡,便是曹敏的榮幸。”曹敏瞧見她是真心喜歡,也不由的露出來幾分羞赧卻又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來。

    “我知道要來,心里很是高興,卻又擔心送的東西不合格格的意,專門去問了父親,父親說您雖然身份尊貴,卻是個極為隨和的人,定是不會讓我為難的,如今見到您方才知道父親并非是安慰我。”

    兩個姑娘你來我說的,一直說到了熄燈的時候,她安排著曹敏的寢殿在偏殿,可硬是兩人一直聊著,熄了燈都還沒說完,最后睡在一張床榻上

    雖說曹家將女兒送到佟蓉婉身邊并非是自作主張,也并非很高調(diào),但有一就有二,得知曹家給佟蓉婉送了個玩伴兒來,當天中午,平西王妃就前來,說是江南家眷來給她請安。

    “喲,平西王妃倒是一直惦念著小主子呢。”

    通報的時候,春華很是有幾分不高興的說道。

    而此刻佟蓉婉也是對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王妃不冷不熱的,冷眼瞧著她嘴里說著些客氣的話。

    “蓉婉格格,江南貴眷們都想著您前兩日剛到了蘇州舟車勞動,身子疲累的,便是不方便叨擾,如今等著過了幾日才敢托我來,說是要來給您請安呢。”

    佟蓉婉心里冷笑,這不是來給她請安。

    這是蒼蠅聞到了味道,趕上來上東西吃呢。

    一是因為她雖然手里有皇后的寶印,但皇上最終是尚未下圣旨,封她為皇后呢,一切尚未有定論,若是日后她為皇后還好說,可若是不是,那可不是鬧了笑話嗎?

    二是如今曹寅的女兒在佟蓉婉身邊,這可是一條通天的臺階啊,順理成章并且不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最好捷徑?

    這就算不是皇后之位,可也是皇上最先的幾個妃嬪,若是能入了那位的眼,日后位置還能差了不成?

    佟蓉婉瞧著平西王妃這一副寡淡卻又慈和的模樣,有幾分好笑。

    這婦人倒是真把她當成了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就算是將她當作了她們江南爭權(quán)奪利的臺階,也用的相當?shù)牟欢Y貌啊。

    直白點說,是將她當作了傻子玩兒。

    被人如此輕視,佟蓉婉端過茶盞喝了一口茶,遮住了自己冷笑的唇,隨后語氣不冷不熱的說道:“平西王妃果真得平西王得信任,本事倒是不一般的很。”

    “蓉婉咯咯謬贊了。”

    平西王妃用繡帕掩了掩自己得唇,聲音溫和的說道。

    “可不是謬贊,我聽說平西王姬妾過千,平西王妃管理得井井有條不說,竟也管了這江南大大小小官員的妻妾女兒的差事。”

    此話一說,整個廳內(nèi),落針可聞。

    看著夫人壓抑都沒能壓抑住的難看臉色,佟蓉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一個整日里管不住姬妾,在自己院子里自怨自艾的女人,竟是猖狂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她當初在大清太皇太極,傳奇大玉兒面前賣乖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吳三桂的后宮里受著什么窩囊氣呢。

    佟蓉婉輕笑一聲,說道:“不過,既然平西王妃開了口,本格格我倒也是想起來了,你這般的關(guān)心此事兒,我也就直接勞煩你了,通知一下江南官眷,三日后本格格在別院設(shè)宴,屆時還歡迎各位前往才是。”

    等著平西王妃臉色略微蒼白的行禮離開,佟蓉婉這才和一旁本就有些憋笑的曹敏笑作了一團兒。

    甚至塔塔仗著自己輕功絕世,硬是去看平西王妃的笑話。

    “小格格,笑死人了,那平西王妃在外還端著呢,等著將您要開宴會的消息送給了等待的那些貴婦們,關(guān)上了門,這才跌跌撞撞的撲到了自己的床褥上,哀切的哭了起來。”

    “還說是您心思歹毒,瞧不上她。”

    佟蓉婉:“”

    有些時候真不是誰弱是有理。

    她要是真的是個老實的,也就不該來惹佟蓉婉,既然敢來耀武揚威的挑釁,就該有輸人不輸陣的心胸。

    現(xiàn)在是她又來來惹,又輸不起。

    佟蓉婉簡直搞不懂這個平西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蓉婉格格三日后擺宴,款待江南官眷的消息就像是飛鴿,傳遍了整個江南。

    很是風光了一把。

    但風光本人此刻卻很不風光的立在地上,一臉老實巴交的垂著頭。

    首位上的男人盤著長腿坐在榻子上,面前的矮幾上擺著這幾日某人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男人挑挑揀揀的將半個烤鴨翻開,又打開吃了一半的糖炒板栗,還有幾個繡著各色小花的繡帕,甚至其中最合適送人的玉佩也是荷花的模樣!

    “倒是不知,這些東西里面,哪一個是送給朕的啊?”

    佟蓉婉嘟了嘟嘴,現(xiàn)在恨不得將剛才準備出門的自己給狠狠的拉回來。

    前兒得了皇上皇命說是可以出去玩兒,她一時間歡喜便是隨口許諾說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兒的要送到皇上面前去。

    可這都過去兩天了,她只顧著自己玩兒,甚至說是昨日皇上來了一次都撲了空。

    其實按理來說,今日就該去給皇上請安的,但是那個平西王妃來了,弄得她很是不高興,于是將此事拋擲腦后,睡了一個午覺之后就準備拉著曹敏去游船,剛走到門口就被皇上逮了個正著。

    還話趕話的說到了自己要去游湖。

    然后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該去請安,而且說要給皇上帶東西的。

    “那個主要是我這兩日去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入不得皇上的您的眼!”

    “就是這烤鴨,柴得很,這板栗吃了也是胃部脹氣那那玉佩也是,模樣不好看,質(zhì)地也一般!”

    “所以,你的意思是…”

    男人將那半邊烤鴨拿起來一點點,從他的視線瞧去,上面還掛著一點點的惱羞成怒的小牙印。

    倒是瞧不出來半分不喜歡的模樣。

    而佟蓉婉顯然是第一次沒能理解到康熙爺?shù)囊馑迹请p水潤潤的眼眸此刻還滴溜溜的轉(zhuǎn)著,只等著康熙爺給她一個臺階,她就順著滑了下去。

    “總結(jié)出來一句話,你就是只顧著自己看這些稀奇的小玩意,沒給朕買一點東西,是不是?”

    佟蓉婉:“!!!!!!!”

    “皇上,蓉婉沒有,真的是還沒遇上能和你匹配的東西呢,這些小物件兒哪里能配得上您這般英偉的人呢!”

    康熙爺略帶著幾分嫌棄的將鴨子扔到了桌子上,開口說道:“正好你也準備去出去了,朕下午都有時間,走吧,去看看有什么東西能匹配的上朕!”

    佟蓉婉干笑兩聲,連忙跟著皇上出了門。

    她自然是瞧出了皇上的不滿,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跟著出去定是一路可都得討好皇上才是,但十多年她最是熟練抱大腿了啊!

    作為合格的抱大腿的人,必定是好話一籮筐啊。

    “皇上,我聽說這蘇州的劃船,夜里才是最好看的,又熱鬧,燈光又華麗,甚至晚上都還會放煙花呢!”

    “您這幾日都在忙碌,也該休息休息了,等會兒我們就去最好的地方去給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東西,然后再去花船逛一逛啊!”

    她說著話,還生怕皇上聽不見似的,兩條小腿兒倒騰的飛快,一直跟在邁著長腿的男人身邊。

    今日康熙爺?shù)故遣⑽创┗噬系囊屡郏且簧砗L募t常服。

    很是好看。

    兩人剛到了最熱鬧的街口便就下了車,俊男美女的,一路上收獲了無數(shù)人的矚目。

    許是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只要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都是相互注意著彼此,就算是一個不停的說著話,而另一個只是偶爾的點點頭,或者是回答一兩句,但兩人之間的氛圍確是任何的第三人插不進去的。

    更何況是這樣一對顏色的璧人,誰又有這樣的膽量想要去參與其中?

    身后的丫鬟和侍從們都是習慣了兩個主子這樣的氛圍,反倒是是曹敏那雙秀麗的眼眸瞧了兩人一眼,微微的垂頭笑了笑。

    她自出生起身子便是有些嬌弱,就是出門也是帶著帽幃,顯得她格外的不同,所以她很少這樣出門,總覺得格外的憋悶。

    可隔著帽幃瞧著眼前的一對有情人,心情也好了許多。

    兩人一起進了一個賣玉的店,不到一會兒便出來了,康熙爺上上下下的,挑挑揀揀的看了大概三五個店面之后,才隨手選了一個小玉墜兒。

    從掌柜那瞬間發(fā)亮的眼眸,佟蓉婉老老實實的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銀票。

    接著又去吃了當?shù)刈詈镁茦堑南鎯海钡桨硗硐既玖苏炜盏臅r候,終于是登上了佟蓉婉心心念念的大花船。

    前天也是來了花船的,但卡著時間幾個丫鬟并著梁九功就一直催促她,現(xiàn)在可好了,皇上來了,總是沒人敢催促自己了。

    剛上了花船,就吩咐船主將最頂層直接包了,然后又吩咐那天唱戲的角兒準備上來唱戲。

    接著又財大氣粗的點了最好的酒釀,給自己也很小心翼翼的點了一小壺葡萄汁,下酒菜若干。

    “表哥,我可跟您說,這花船是我前天才來的,超級享受,最安逸的便是在這頂層上坐著,喝著酒,吹著帶著花香的湖風,享受著那哀愁婉轉(zhuǎn)的戲曲。”

    兩人此刻坐在船頂層的陽臺上,不到一會兒唱戲的角兒走上了層層疊疊的半透明帷帳的戲臺,準備就開始唱戲了。

    忽然康熙爺眉梢輕輕挑起,問到:“你前天就是聽的這個人唱的?”

    佟蓉婉原本正在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葡萄汁,聞言轉(zhuǎn)過頭,敲好主角開了嗓。

    和她以前在京城之中聽見的一點都不同,那些唱戲的角兒哀愁倒是很足,可和現(xiàn)在這個比起來硬是少了幾分氣兒。

    隔著層層疊疊的帷帳倒是什么都瞧不清楚,這嗓音倒一聽便是熟悉的。

    “是啊,我當時就覺得沒聽夠,表哥,您覺得是不是很好聽?”

    康熙爺若有所思的將眼眸落在女子一臉無知無覺還在邀功的面容上,開口說道:“唱的的確不錯,要不然干脆帶回京城?”

    佟蓉婉被口中的葡萄汁給一嗆,春華將杯子接過,佟蓉婉拿過帕子擦了擦嘴,漲紅著臉,說道:“阿瑪和額娘可不得打死我呢。”

    康熙爺似乎是并未在意,而是隨手端起一杯酒,仰頭喝了一口,說道:“就說是我賜的。”

    佟蓉婉哪里敢要??

    她連忙說道:“不用了,不用了,表哥對我好,我都知道呢,但是這偶爾聽聽也就罷了,可不能整日將時間消耗在這些上面呢。”

    康熙爺漆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判斷她是否真心。

    佟蓉婉頓時做出一副凌然的模樣來。

    以示自己確實沒有這個想法。

    直到感受到了男人的視線移開,她才悄然的松了口氣,端過了春華重新倒好的葡萄汁小口小口的喝著。

    倒是一旁的曹敏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異常,朝著那唱戲的臺面兒上多看了幾眼。

    第35章

    這一看不知道,其實多瞧幾眼就能發(fā)現(xiàn),這唱戲的角兒明顯個子高挑了許多。

    曹敏和塔塔對視一眼,兩人皆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卻都默然不語。

    佟蓉婉無知無覺,還在和康熙爺夸贊著蘇州的風景好,就是風水瞧著也養(yǎng)人,在康熙爺?shù)闹卫硐拢欢〞弥惖臒o意義夸贊的話。

    康熙爺視線和她越來越霧蒙蒙的雙眸對視上,說道:“你喝醉了。”

    “唔”

    佟蓉婉搖了搖自己的腦袋,覺得是有些昏沉了,她想起了自己上次極度不好的經(jīng)驗,于是將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案桌上。

    她自己倒是覺得放的很小心。

    實際上整個杯子都發(fā)出了“咚”的一聲。

    “皇上說我醉了,那我就肯定醉了,不喝了。”

    “喝酒不貪杯,是中華民族最良好的美德!”

    “”

    “什么?”

    康熙爺露出一點點疑惑,瞧著就要趴在了椅子上睡著的小醉貓兒,伸手,果然,那肉嘟嘟的小臉兒順著椅子就滑到了他的手心里。

    直到從喝醉的人里聽不到什么解釋了,于是看向了一旁伺候的春華。

    春華一臉緊張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主子在說什么。

    瞧著想玩兒的人也玩不了了,而且若是佟蓉婉沒喝葡萄汁,清醒的情況下定是能看出康熙爺其實并無多少興致,與其說是看著這蘇州的繁華,不如說是他的眸光大多數(shù)是放在好奇的滴溜溜著眼眸四處瞧著的女子身上。

    顧問行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踮著腳走上前,說道:“主子,咱們可是準備回去了?”

    康熙爺微微頷首,一手就這么撐著女子柔軟的臉蛋,一邊起身,將女子抱在懷里,說道:“走吧。”

    “是。”

    隨著男人下樓梯的動作,懷里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被顛簸醒了,耳畔傳來“砰砰砰”聲音。

    她被人抱著,頭顱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此刻微微的睜開眼,瞧見的便是男人近在咫尺的面龐。

    男人如墨渲染的眼眸此刻被驟然燃放的煙花染上了鮮艷的顏色,那向來是冷淡霸道的眼尾,此刻就像是多了幾許紅痕一般。

    這般招人的模樣,惹得人想要去靠近,要想看看這雙眼眸是不是會因為她而落下凡間,沾染上這世俗間的風流。

    直到男人踏上地面,將她放到了馬車里的時候,她才緩緩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只是可惜浪費她一腔的沖動,此人竟是康熙皇帝。

    真討厭。

    她安心的合上了眼眸,為了避免自己多想,還特意的扭了扭身子,將腦袋朝里面,這才陷入了安眠之中。

    一夜無眠,蘇州的雨總是下個不斷,不同于前幾日淅淅瀝瀝的小雨,今夜豪雨綿延,遠處山雨猶如幕布一般襲來,秋月剛將窗戶合上,豆大的雨珠子便咚咚的擊打著青灰色的磚瓦。

    若是此刻能打開窗戶,便能瞧見雨打芭蕉的美景,只可惜有人喝多了酒,此刻正抱著自己的被褥酣眠,不知道游神到了何處。

    直到豪雨漸去,漫漫的金光破云而出,露珠都染上了幾縷光亮的時候,佟蓉婉這才抱著床褥醒來。

    過兩日便是宴會,今日除了小格格,整個院子早早的便是活泛了起來。

    有些忙著掃灑院子,有些忙著換最適宜的花,也有些在過來過去的轉(zhuǎn)悠,也不知道在忙著些什么的。

    也有幾個人不管別的,只等著伺候主子。

    佟蓉婉踩著軟鞋下了地,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去了一趟凈室之后,穿著鞋子,換了身方便的旗袍坐在榻子上聽著別院里的管家給匯報宴會的情況。

    “這一次那些小打小鬧的,主子倒是不必在意,就是那三藩王妃定然會前來的。”

    “其中尚可喜,平南王,其妻子劉氏,被清太宗封為智順王夫人,如今已然是古稀之年,但性情和順,平南王也是最親近朝廷的王。”

    “但其子世子爺尚之信卻是殘暴跋扈、反復無常,就是其世子妃也是多沒有出面,很低低調(diào)。”

    佟蓉婉微微頷首,記在了心里。

    尚之信在江縣逃過了一次,不過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其身份為尚可喜的兒子罷了。

    看似康熙爺放過了他,但依著佟蓉婉對康熙爺?shù)牧私猓降胶竺妫率撬赖脑桨l(fā)痛苦。

    “還有便是耿精忠,靖南王,最重要的是靖南王妃出身尊貴。”

    這佟蓉婉顯然是清楚的,她語氣清淺的說道:“靖南王妃阿瑪乃是豪格,封為肅武親王,清太宗長子,母為皇太極繼妃烏喇納喇氏,就是我佟家小格格在她面前也是算不得什么尊貴了。”

    “小格格倒不必這么想,在尊貴與否可不就是天家手下朱砂筆么?”

    佟蓉婉瞧了一眼說話的管家,這話說的可是有些藝術(shù)在的,看似只是說了一句實在話罷了,實際上在暗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佟家可才是當今皇上的母家。

    她輕笑一聲說道:“你倒是個會說話的,我聽說你是梁九功的干兒子?”

    總管擦了擦汗,又彎了彎腰這才繼續(xù)說道:“回小格格話,奴才剛進宮的時候蠢笨,沒人要,當時幫著端一盆水還灑在了干爹的身上,干爹瞧著奴才還算是老實,就收了奴才做了干兒子。”

    “梁九功素來是會看人的。”

    總管忙行禮,感謝小格格稱贊。

    “不必多禮,繼續(xù)說就是了。”

    “是,是,耿家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如今靖南王有一個幺女,姿容不凡,被稱為江南第一美人。”

    “耿家女?”

    佟蓉婉忽然想到了那去見了閻王的江黎可不就是說過,江南第一美人可是姓耿。

    “是啊,奴才也是見過那女子的,柳腰花貌,姿態(tài)端莊,據(jù)說幼年時期便展露出天分來,于是靖南王妃便將她養(yǎng)在了身邊,甚至宗碟上都是嫡出女兒。”

    “哦?”

    “最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兒并未婚配,如今年芳十六。”

    管家往前走了一步,聲音壓低了幾分,說道:“那姑娘可是自小名家教養(yǎng),據(jù)說最是擅長琴。”

    這下眾人皆是摒住了一口氣兒,就是春華素來是個憋不住的,瞧著主子的面容,嘟了嘟嘴低聲說道:“這不就是,不就是想要東施效顰么?”

    “誰人家正經(jīng)的大姑娘自己不像是自己,整日的學人家?”

    佟蓉婉聞言倒是沒做評價,就是看了眼春華,說道:“出門在外可不比京城,不可胡說。”

    “是,小格格,奴婢錯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春華瞧著主子的面容,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于是老老實實的認錯。

    吳三桂不必多說了,該見過的都見過了的。

    話至此,該了解的也就這么幾個,旁的也就是些繁枝末節(jié)

    宴會當日,真是大大小小官員的官眷都來了,佟蓉婉雖然作為主人家設(shè)宴,但能和她搭上話的卻不多,此刻她正站在一處花臺前和吳三桂的四個滿族妃嬪聊天兒的時候,瞧見了跟著自己嫡母進門的耿家姑娘。

    “哎喲,您也是跟著來了的呀,瞧著時間還早呢。”

    一旁原本沒怎么說話的平西王妃露出笑容來,幾步走上前笑著對著靖南王妃說道。

    其實若是這個幾個王妃不怎么好佟蓉婉說話也沒什么,畢竟她還不是真的皇后,而幾人卻是實打?qū)嵉漠愋胀蹂覚?quán)利可不小。

    兩個王妃旁若無人的說話,佟蓉婉也不在意,只是微微的觀察著這位出身尊貴的靖南王妃。

    靖南王妃出生尊貴,今日倒是未曾穿王妃的吉服,一身藏藍色的斜領(lǐng)旗袍,包頭的發(fā)髻上只簡單的釵著金梳,耳尖墜著湛藍色的珠子。

    手里捏著小串兒的佛珠。

    眉目倒是帶著愛新覺羅的容貌,矜貴之中帶著冷淡的疏離,許是在江南待久了,容色秀麗,肌膚勝雪。

    平西王妃正在夸贊著她身邊的姑娘:。“婷兒我倒是許久未見了,每一次見著都覺得我就像是老余婆子一般。”

    “這滿院子的姑娘們個個秀麗,都是如鮮花一般嬌艷的姑娘,自是和我們不同的。”

    靖南王妃笑著說道。

    她說完話自然而然的轉(zhuǎn)過了頭,看向了佟蓉婉。

    面上露出驚喜來。

    “這就是佟家小姑娘吧?”

    靖南王妃露出長輩的和煦來,對著她招了招手,笑意盈盈的說道:“哎喲,這小模樣長得可真是俊吶,當初你額娘就是京城里頂頂好看的姑娘,可青出于藍勝于藍吶,你比你額娘長得還漂亮了許多。”

    她話說完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說道:“瞧我這老婆子光顧著高興了,我乃靖南王妃,因著成婚之后一直在江南,倒是極少去京城,你不認得我。”

    佟蓉婉露出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來,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帶著好奇的瞧著靖南王妃。

    “額娘知曉我要下江南,也給我說過王妃您呢。”

    “哦?”

    靖南王妃那雙眼眸帶著笑的瞧著她,適當?shù)穆冻隽藥追趾闷鎭怼?br />
    佟蓉婉聲音清脆的說道:“說是靖南王妃你當初在京城之中就極為有名,那么多的滿族貴女,就您最為端莊大氣,氣質(zhì)卓絕。”

    她又瞧著一旁自來就規(guī)矩在嫡母身邊站著的姑娘,笑意盈盈的說道:“都說近朱者赤,就是王妃您身邊的這一個姑娘也是難得見到的出彩人物兒呢。”

    “哈哈哈哈哈。”

    顯然靖南王妃聽的有些高興,不由得笑出了聲。

    但有些人是不愿意見到靖南王妃和佟蓉婉和睦的,平西王妃此刻在一旁也開了口,說道:“說起這位姑娘,王妃您可都沒給蓉婉格格介紹呢介紹呢,眼前這個秀麗無雙的姑娘是哪一位呢?”

    “你自己給蓉婉格格說你試試誒,都是一般大的年紀,或是可以一起做玩伴呢。”

    靖南王妃對著身邊姑娘笑著說道。

    “是。”

    那姑娘往前走了一步,佟蓉婉這才將視線放到了她的身上。

    女子姿容秀麗無雙,眼眸也是大大圓圓的,秀氣的鵝蛋臉,挺翹的鼻梁下是一雙抹了點點口脂的唇。

    穿著一身淡紫色底紋繡水仙花圖案吉祥紐扣的漢人旗裝,發(fā)髻上戴著時下最流行的紙絹花,只不過不同于街道上瞧見的小朵,她是一大朵嬌艷欲滴似真花的紙絹花斜斜釵在鬢角。

    不顯得俗魅,反倒是比鬢角的花還要嬌艷幾分。

    “耿婷兒早就聽過蓉婉格格的名字,如今見到,果真如傳言一般花容月貌。”

    說著給佟蓉婉行了個禮。

    若是佟蓉婉沒有預備皇后這個名諱,誰給誰行還指不一定呢。

    佟蓉婉回了個禮,眉宇間都是少女的疏朗。

    “旁人夸我花容月貌,我有事也就認了,可偏偏若是婷兒格格說我花容月貌,我才該夸婷兒格格傾國傾城呢。”

    “都好看,你們兩個都好看吶。”

    平西王妃話音落,門口又傳來熱鬧,佟蓉婉順著瞧過去,一眼便瞧見了門口進來的老婦人。

    靖南王妃和平西王妃都不約而同的往前走了兩步,佟蓉婉也是一改先前等著人來主動搭話的習慣,趕緊往前走了幾步,笑著上前給老婦人請安。

    “佟蓉婉給平南王妃請安!”

    第36章

    “哎喲喲,這小姑娘,長得可真是可人的很吶。”

    平南王妃穿著一身深紅色暗繡壽字紋的衣衫,帶抹額,抹額中間一塊深藍色的寶石寓意攔。

    這是年長之人常有的穿法。

    她手里拄著拐杖,拐杖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長壽龜。

    瞧見了佟蓉婉,那張依稀可以見到年輕時秀麗的面容上露出慈和的笑容來。

    佟蓉婉見她當真是心里有幾分好感,主要是平南王妃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是真的長輩在看晚輩的神色。

    “來來來,我倒是許久未曾見到這樣仙女兒一樣的姑娘了,讓我瞧了便是歡喜。”

    佟蓉婉乖巧上前,扶著老太太的手臂,一邊往專門給她準備的榻子處走去。

    “您小心些腳下。”

    “好,好,好,你這般年歲最是嬌艷的時候,如今不光人嬌艷,就是這宴會也辦的很好。”平南王妃一邊往里走,一邊四處瞧了瞧,滿意的點了點頭。

    “老王妃竟也是親自來了。”

    靖南王妃輕笑著走上前,倒是神色柔和了許多。

    “兩位王妃好啊。”

    老太太幾乎是沒了牙齒,說話也比較慢。

    三位王妃明顯很是相熟,相互問好之后,各自落座。

    平西王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了口茶,眼眸瞄了一眼佟蓉婉,意味深長的說道:“到底還是蓉婉格格有本事兒呢,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就將咱們江南古稀之年的老王妃都請出了山呢。”

    佟蓉婉扶著老太妃坐在了柔軟的榻子上,這才轉(zhuǎn)過身,目光直直的瞧著她,聲音清脆的說道:“那可不是我一句話的功夫呢,這不是勞煩了平西王妃幫我?guī)г捳埖母魑幻矗俊?br />
    不知道今日這平西王妃倒是想干嘛,聽了這句嘲諷的話,非但是沒有和以前一樣臉色難看,卻沒敢說什么,反倒是一臉淡然,只是那雙眼眸之中的譏諷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蓉婉格格說的對呢,如今您雖然沒有正式冊封皇后,但那皇后寶印可不就是放在你們佟家的么?”

    她掩了掩嘴角,眼眸瞄了一眼那一直老實跟在嫡母身邊的耿婷兒,說道:“世間人都說蓉婉格格您姿容冠絕天下,就是皇上也愿意為您空置后宮,咱們江南的貴女們可是以您為標準呢,在您之前也是佟家的姑娘,如今嫁到了科爾沁做了可汗大福晉呢。”

    佟蓉婉如今倒是聽出來了幾分意思,瞧著像是她覺得皇后之位不一定是佟家的,而是這位耿婷兒的?

    耿婷兒這人在這里,靖南王府打的什么算盤幾乎是一清二楚的,可這平西王妃為何這么篤定呢?

    畢竟她的性子稱得上是自怨自艾,沒有半點兒心機城府的女子。

    有時候她都想問問,吳三桂這樣的男人,為何一直留著她,任由她將自己的后宮攪合的一團糟。

    但兩軍相逢,勇者勝,這些嘴角官司,她可是從來沒有怕過。

    佟蓉婉眼眸帶著些冰冷,抿了抿唇。

    聲音舒朗,滿院子誰都聽得清楚。

    “現(xiàn)在想來倒是真如三位王妃說的,蓉婉在京城實在是待的久了,如今驟然來了,都連和我見過次數(shù)最多的平西王妃只瞧見了蓉婉的模樣嬌美,倒是不知平西王妃沒有注意到我的品行是否更值得人深交呢?”

    說完了這句話,轉(zhuǎn)而笑言:“再說我今日設(shè)宴,各位的家中族長或者是能干俊才都在皇上面前匯報江南政績,說不說什么尊貴的,都是前朝的事情,如今以花設(shè)宴,便是以君子之交來相識,平西王妃若是真為蓉婉擔心是否皇后之位屬于蓉婉,您自可前往,前去前殿問一問皇上。”

    “畢竟,平西王如此功績,就是皇上也禮讓三分呢。”

    這話綿里藏針,卻字字誅心。

    平西王妃冷了臉,說道:“蓉婉哥哥好大氣派,本王妃哪里有這等本事。”

    說完便是不說了,反倒是靖南王妃開口打了兩句太極。

    “蓉婉小格格果真是名不虛傳,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理兒,咱們江南俗稱南蠻,說話豪放不過心,您也別太在意。”

    “平西王妃本就性子灑脫,倒也沒有這些意思。”

    “這倒也是。”

    佟蓉婉親熱的坐在平南王妃身邊,笑著說道:“都是蓉婉說話太激動了,各位王妃見笑了。”

    話說完,那張好看的芙蓉面露出幾許羞赧和不好意思的模樣。

    “”

    眾人現(xiàn)如今瞧著她的神色完全變了個樣子,再也沒有了輕視的態(tài)度。

    就是靖南王妃也悄然地嘆了口氣,幾年前,家中便開始謀劃,特意讓人去了解了佟蓉婉,比著樣子的教育出了了一個婷兒。

    都是成婚的人,自詡對這男人的人性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一支嬌艷無比,但性情很是有些高潔甚至自傲的花,縱然是得男人喜歡,可長久下來,總是會疲倦甚至厭煩,此刻有一支差不多的花,但脾性如解語花一般,就算是在為堅定的男人怕是也把持不住。

    她一開始有十分的把握。

    可

    現(xiàn)如今她瞧著唱作俱佳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明白為何皇上非她不可了。

    所謂解語花,就是能揣摩男人的心思,但若是他本來喜歡的女子心里有著和他一樣的山河溝壑,容貌冠絕,甚至性子也稱得上活潑討喜。

    怕是

    她緊緊的捏了捏手里的繡帕。

    都說她出身尊貴,嫁給了異姓王,也是做了一方王妃。

    可有些事情,并非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如今耿家家族幾乎是箭在弦上。

    若是康熙爺尚未前來江南,或許耿家還有后路,如今若是婷兒不能為后皇妃,那么耿家就只能跟著吳三桂

    成了,那么耿家便是成功搭上了皇上的船,若是沒成,那么也算是以婷兒之血來祭旗,也為日后的謀反順理成章地提供了借口。

    想到此,她抿了抿唇,眼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嬤嬤,那嬤嬤一愣,隨后微微頷首,過了會兒便尋了個街口消失了一會兒。

    不過不到半刻鐘的功夫便回來了。

    直到傍晚,準備宴席的時候,忽然顧問行悄然走到佟蓉婉的身邊耳語一遍,她先是一愣,隨后微微頷首,等著顧問行退下去的時候,佟蓉婉笑著說道:“今日倒是巧了,白天的時候我還說前朝后院兒分開呢,但顯然咱們的朝臣也是極為羨慕咱們女眷們能欣賞這滿園的春色,皇上體恤臣子,于是隔著屏風,眾人倒也可以歡宴一場。”

    眾人自然無不同意,就是連佟蓉婉都沒注意到原本老實站在靖南王妃身后的姑娘身子猛地顫了顫,那雙好看的眼眸之中驟然浮上了水光。

    嬤嬤扶著她,看似恭敬的說道:“小格格,咱們更衣往這邊走。”

    佟蓉婉看了一眼黃昏之下,華燈初上女子那柔軟的側(cè)容。

    “你不舒服?”

    耿婷兒那雙美目轉(zhuǎn)過來,似乎是要哭了一般,但她卻露出幾許笑意來。

    “多謝蓉婉格格擔心,婷兒沒事兒,只是有些肚子不舒服罷了。”

    女子的聲音很甜,帶著江南的軟糯和柔婉。

    “正好,我也要去更衣,咱們一起吧。”

    佟蓉婉話說完,就往前走了兩步,明顯是準備和她同路的模樣。

    嬤嬤神色微微一變,低聲說道:“蓉婉格格若是”

    “怎么?如今也輪得到你來指揮我們兩個怎么做事兒了?”

    那嬤嬤臉色一白,躲了躲,一副怯懦模樣,倒是沒說話了。

    反倒是耿婷兒坦然的笑了笑,說道:“我是有些其他的事情,但也是能和格格同行一小段路的。”

    “哦?”

    耿婷兒瞧著她明顯是想要問自己什么事情的模樣,低低的笑了一聲,卻不答話,反而是很讓人意外的拉著她的手,說道:“格格,咱們一起走一段路吧。”

    “那也行啊。”

    佟蓉婉原本是和曹敏在一起,她對著遠處等著自己下棋的曹敏擺了擺手,讓她不要等自己,則準備跟著耿婷兒走。

    靖南王妃也笑著說道:“是啊,婷兒倒是對蓉婉格格您很是投緣,在家里的手,兄弟姐妹都大了,沒有和她同歲的,就是她有一個小弟弟,如今也不過八歲的年紀,正是用功的時候,和姐姐倒是很少見面。”

    “你們兩姐妹,可不要玩兒忘記了,前面還有宴會呢。”

    這話聽著倒是沒什么,但佟蓉婉卻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舒服。

    可偏偏是別人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平南王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開口說道:“我就覺得這姑娘有些眼熟,怕不是當初能和陳圓圓相媲美的那個小官兒之女的”

    余下的話沒說,但顯然都讓眾人想起了這耿婷兒不是靖南王妃的親女。

    這眾人皆知的話,為何要說出口來?

    佟蓉婉聞言,轉(zhuǎn)過身目光掠過靖南王妃,和平南王妃短暫的相觸,接著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過頭。

    邊走,邊聽見靖南王妃說:“是啊,那也是風華絕代的女子,只可惜,八年前”

    兩人攜手往前走,那嬤嬤被秋月和塔塔盯著,倒是不敢做什么,甚至沒能挨著自家主子走。

    素來主子和仆人之間的距離得有五步遠得距離,只能隱約的聽見兩人談話。

    “你有一個弟弟?”

    佟蓉婉微微側(cè)眸,其實耿婷兒容貌和她并不相同。

    兩人都是極為秀麗的容貌,但佟蓉婉更為靈動一些,而耿婷兒則柔和溫順一點。

    可看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神態(tài)和看過來的眼神都有些熟悉感。

    在佟蓉婉的感受來說,就有些莫名的詭異。

    耿婷兒似乎是沒有注意到她審視的目光。

    “對,我有一個小了我剛好八歲的弟弟,住在衡南院里,整日都在書房里讀書,說是以后要給姐姐一個很好的生活。”

    姑娘的聲音軟糯,提起弟弟時語氣是那樣的柔軟。

    “我倒是沒有弟弟,哦,庶出的倒是有幾個,但是極少見面,一母同胞的弟弟我沒有,倒是有三個哥哥。”

    佟蓉婉補充了一句說道。

    江南別院,亭臺樓閣,處處都透露著精致秀麗。

    此刻走在抄手游廊間,兩邊都掛滿了藤蔓,藤蔓上開滿了紫色的花,在琉璃燈照下,顯得像是仙境一般。

    “我知道格格您,”她眼眸微微垂落,瞧了一眼兩人一致步伐的腳。

    “格格自幼聰慧靈秀,是皇上親贊有大智慧的姑娘,就算是江南的大家閨秀之中,也當您是表率。”

    “我最羨慕的,是您自由自在的生活,還有父母疼愛,兄弟姐妹和睦。”

    “婷兒格格,瞧著時間是有些緊呢。”

    那嬤嬤忽然出聲說道。

    佟蓉婉忽然感到女子挽著自己的手猛然緊了緊。

    此刻若是再察覺不到異常,那她可不就是個傻子了嗎?

    佟蓉婉好整以暇的轉(zhuǎn)過了身,上上下下的看了眼嬤嬤,說道:“就算是靖南王妃在我面前也不敢這么說話,你又是為什么有這個膽子的?”

    那嬤嬤顯然是有些緊張的,但不知道為何,她抿了抿嘴,忽然猛地下跪說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奴婢蠢笨,不知道該怎么說話好聽,只是記得王妃說了時間緊張,讓咱們快去快回。”

    “哦?”佟蓉婉微微瞇了瞇眼眸,那雙瀲滟的眼眸里盡是威壓。

    那婆子似乎是被她嚇到了一般,那身子猛地一顫,胡亂的磕著頭,又說著些饒命的話。

    佟蓉婉不理她,顯然就是這么拖著時間,果真,那婆子瞧著她不說話,干脆對著耿婷兒開始說話。

    “格格,婷兒格格您說句話啊,奴婢伺候了您了這么久,您就不說句話?”

    說著就要上前,看著就像是要拉扯耿婷兒一般。

    “小格格,我瞧著這嬤嬤沒什么規(guī)矩,倒是不如讓我來教教她什么是尊卑!”

    話說完,塔塔拉了一把那嬤嬤,竟是直接甩了她三個耳光。

    那嬤嬤甚至沒能來得及反應,便是被這三耳光扇的眼眸翻白,身子一軟,竟是昏死了過去。

    “啊!”

    佟蓉婉冷眼看著,正欲轉(zhuǎn)頭對著耿婷兒說不要害怕,塔塔武功高強,但是不會輕易打死人之類的安慰話。

    可尚未開口,忽然身邊女子猛地一個戰(zhàn)栗,佟蓉婉被她挽著的手緊緊的捁住。

    顯然是有些受到了驚嚇,她眼眸直勾勾的看著躺在地上的老婆子。

    佟蓉婉跟著看過去。

    額

    瞧著是有些駭人。

    兩個臉都瞬間紅腫了起來,嘴角帶著血絲,也不知道她怎么的,那雙眼眸竟是沒合上,露出了半個眼白。

    佟蓉婉也跟著一抖,連忙拉著耿婷兒往里走。

    “別怕,你嫡母倒是很寵愛你,那嬤嬤我自會去說是我打的她。”

    佟蓉婉這倒是知道的,一個如此行為不規(guī)矩的嬤嬤,依著靖南王妃的脾性不至于為難自己名下的女兒。

    但顯然耿婷兒沒聽進去,她被佟蓉婉拉著,順著她的力道就跟著走了,但是走著走著她便回頭看這個嬤嬤一眼。

    直到塔塔將她掐醒,那嬤嬤倒是老實了,自己起身,又在地上磕頭求主子的原諒。

    佟蓉婉還想說什么,卻被耿婷兒打斷了,她就像是被什么給驚嚇住了一般,說道:“蓉婉格格,您去這邊,我和嬤嬤去另外一件,我方才身子不適,須得收拾一下呢。”

    佟蓉婉感受到到了她渾身輕輕的顫栗,還有她眼眸之下的不正常,略略糾結(jié)了一番,說道:“你有什么事情,可得告訴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呢,多謝格格關(guān)心。”

    說著,她先一步進了一處便衣間。

    那嬤嬤一臉萎頓,不見方才半點兒模樣,也跟著進了便衣間。

    而佟蓉婉則走向另一間。

    “我總覺得那耿婷兒本來是準備給我說什么的。”

    佟蓉婉手撐著下顎,一臉疑惑的說道。

    “奴婢也覺得這婷兒格格可不像是外面?zhèn)鞯哪前阕鹳F,一個嬤嬤竟是敢對著她那樣說話。”

    春華手里捏著柔軟的專屬于佟蓉婉的廁紙,認同的說道。

    “哎,我在總是覺得這江南大家族都奇奇怪怪的,有種深陷泥潭的感覺。”

    佟蓉婉厭煩的蹙起了眉。

    而門口的塔塔則一臉無語的說道:“小格格,您能先便衣完了再說這些嗎?”

    佟蓉婉:“”

    她此刻尊臀正坐在便衣的桶上面,因著午后貪圖了些涼爽,多喝了幾口冰酪,此刻肚子咕咕的正在鬧脾氣呢。

    這么說,倒確實有些不太合時宜,佟蓉婉只得閉上嘴巴,等著她出去的時候,隔壁已經(jīng)沒了人。

    佟蓉婉遺憾自己不能再和她說些話,卻也沒多想。

    畢竟來日方長。

    這靖南王妃將她帶來,不就是想要讓她待在自己的身邊,從而接觸皇上嗎?

    但沒想到,有些事情真的總會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決。

    佟蓉婉剛回去,隔壁皇上也來了,眾人行禮之后便是紛紛落座。

    康熙爺聲音矜貴,帶著天家的威嚴,他說了幾句祝福勉勵的話,宴會也就開始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先一步回來的耿婷兒忽然起身,手里抱著一架長長的琴款步走到屏風前。

    福身行禮,姿態(tài)婀娜。

    “皇上萬福金安,耿家女聞皇上南下江南,心中激動難言。”

    說著,她頓了頓有些緊繃的嗓音,繼續(xù)說道:“皇上氣度恢宏、勵精圖治,是咱們大清百姓之幸,您來江南,耿家女心中歡喜,特彈奏一曲獻給陛下。”

    滿場寂靜。

    就是佟蓉婉都沒能料到這耿婷兒竟是有這等氣魄。

    而耿家竟是也愿意手里嬌養(yǎng)著的明珠做出如此事情來。

    不,還是說這就是耿家的意思

    耿婷兒本就秀美,此刻獨自一人立于空處,夜風徐徐,吹動她纖薄的衣裙,整個人就像是易碎的剪紙一般。

    和一開始來的時候不同,她竟是換了一身旗袍。

    看來這就是便衣的理由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接著又落在了女眷首位之上,佟蓉婉的面容上。

    佟蓉婉微微的瞇了瞇眼,那耿婷兒忽然又開口說道:“聽聞佟家小格格最是擅琴,耿家女想要一試,讓皇上評判誰的琴更勝一籌。”

    就在此刻,男人終于是開了口。

    “允。”

    聲音如金珠落玉盤,金口玉言。

    隔著屏風,佟蓉婉都能感受到男人瞧過來的視線。

    她偏偏不轉(zhuǎn)頭,反而是作出一副認真看人家彈琴的模樣。

    女子素手落在琴弦,她微微合眸,接著一聲琴音響起。

    江南山巒綿延如畫卷一般的打開,接著便是平靜寬闊的碧綠湖面,鳥語花香,甚至有少女的嬉戲,家人的合家歡樂。

    但高手過招,一招便是見了高低。

    論技巧,佟蓉婉不及耿婷兒,但論意境,佟蓉婉更勝一籌。

    琴音盡,滿堂喝彩。

    康熙爺對著靖南王稱贊道:“女兒教養(yǎng)的極好。”

    但也就這么一句,并未有其他的言語,更未說到底是佟蓉婉彈琴好,還是她。

    靖南王似乎是有些激動,起身親自上前,舉杯對著皇上說了許多賀喜的話。

    “皇上,您能來江南,簡直是我們江南之幸吶!”

    “都是眾位愛卿為朕分憂那。”

    都是君臣和睦的風景

    宴至結(jié)束,也沒有出現(xiàn)旁的事情。

    佟蓉婉送走了所有的宴客,這才渾身酸麻的躺在了榻子上,哼哼唧唧的指揮著春華和秋月給她捏捏腿,捏捏肩膀的。

    可剛準備沐浴的時候,素來冷靜的梁九功匆匆趕來,門都還沒開,人就沖了進來。

    “你干什么!”

    秋月伸手就要攔住梁九功。

    佟蓉婉蹙眉,在看清楚梁九功面色的一瞬間,愣了愣,極為詫異的問道:“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情?!”

    “皇,皇上,”梁九功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奴才們都不知道皇上如今去了何處!”

    這一句話,似乎是用盡了梁九功所有的力氣,他猛地跌坐在地上,說道:“分明是扶著進了凈室,忽然,皇上說您在遠處喊他,奴才瞧了沒人啊。不過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皇上就不見了!”

    第37章

    江南夏日炎炎,平日里就算是下了雨,屋子里也是帶著濕熱之氣,不見半分的涼爽,每晚睡覺的時候佟蓉婉的屋子里那水車得運轉(zhuǎn)一夜。

    此刻,一股刺骨的涼意卻自腳底下升起來,將她凍得渾身都一個顫栗。

    “什么叫做皇上不見了…。”

    她無意識的喃喃問道。

    心里忽然就像是被人挖了一個坑,空落落的。

    要是真的皇上在江南出了問題,她也不必活了。

    整個江南的隨行人員都將陪葬。

    有些人是越害怕,越是沒有力氣,就像是跪坐在地上,攤成了一攤的梁九功,但有些人卻是越到了緊要關(guān)頭越是冷靜。

    在秋月幾個人臉色慘白,尚未有反應的時候,佟蓉婉猛地起身,吩咐道:“走,先去皇上的寢殿看看,梁九功警衛(wèi)是不是在挨著挨著地毯式搜索!”

    “是,是!”

    梁九功撐著自己干兒子顫顫巍巍的爬了起來,兩條腿打著擺子,嘴里說道:“奴婢,奴婢來小格格這里之前,就已經(jīng)吩咐身邊的警衛(wèi)挨著挨著搜了。”

    佟蓉婉秀麗的眉頭擰起,一邊腳步匆匆的往皇上寢殿走去,一邊說道:“按道理來說,咱們皇上禁軍將這別院圍的嚴嚴實實,怕是一個蚊子也飛不進來,皇上這么大一個活人,若是被人劫出了別院,怕是得輕功十分了得的人才能做到?”

    塔塔在一旁搖了搖頭,說道:“我?guī)煾篙p功天下第一,或許能自己進來出去的,但是絕對不可能帶走皇上這樣大的一個人,更何況皇上自己武力不敵,除非他自己想要離開,否則我認為這天下并沒有人能隨便將皇上悄無聲息帶走。”

    佟蓉婉點了點頭,心里有了譜。

    “若是皇上還在別院里,那倒是少了很多麻煩,既然沒有在尋常的地方搜索到,那就去平時人稀少的地方搜!”

    一路上夏日的夜風拂面而來,一個剛剛及芨的姑娘,竟是帶著皇上身邊最得力的太監(jiān),闊步走入殿宇。

    禁軍統(tǒng)領(lǐng)原本在院子里站著,眉頭緊鎖。

    忽然門口傳來腳步聲,他快步上前,對著她行禮。

    “蓉婉格格。”

    “統(tǒng)領(lǐng)免禮。”

    佟蓉婉隨口說完,轉(zhuǎn)而是直接問道:“搜索到什么位置了?”

    統(tǒng)領(lǐng)抿了抿嘴,說道:“幾乎整個別院都快搜完了。”

    “挨著挨著搜索的?”

    “是!”

    話音剛落,便有嘈雜的腳步聲迅速傳來。

    “統(tǒng)領(lǐng)西南邊沒有!”

    “統(tǒng)領(lǐng)東南方也沒有!”

    “統(tǒng)領(lǐng)……”

    統(tǒng)領(lǐng)對著佟蓉婉行了禮,說道:“小格格,臣先去看看。”

    “好。”

    佟蓉婉在康熙爺?shù)膶嫷罾镛D(zhuǎn)悠了一圈兒,忽然開口說道:“你說皇上說看到我了,他當時從哪里看到我的?”

    梁九功攙扶著干兒子的手走到她身邊,看向了一個東北的窗戶,說道:“奴才抬頭的時候,皇上似乎是有些難受,蹙眉看著奴才的,但……”

    梁九功站在窗戶口逡巡了一圈兒說道:“但是當時皇上站在這個地方,說是您在喊他,那怕是只有從這個窗戶瞧出去的。”

    這倒是,因為站在這個地方,除了身邊的窗戶,對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風。

    佟蓉婉走到窗戶前,朝著窗外望去。

    原本是夜色綿綿的好景致,此刻卻格外的不同,方才進門時還克制的燭火,隨著康熙爺消失的時間越來越久,有些小隊已經(jīng)手中拿著火把,一串一串的將整個別院的輪廓都快照的一清二楚了,就是寢殿遠處一池水都被倒映著匆匆而過的禁衛(wèi)。

    “難不成……”

    佟蓉婉頓了頓,目光越過清晰的別院輪廓,看向了遠處。

    忽然,她耳朵輕輕的動了動,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般。

    她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雙眸看著遠處一個半山上的塔。

    只見一幢五層高的塔頂層,塔內(nèi)燈光隱隱綽綽,那窗戶半開,隱隱的就像是里面有人在彈琴一般。

    佟蓉婉驟然瞪圓了眼眸。

    “派人,去看看那個塔是怎么回事兒?!”

    佟蓉婉厲聲說道。

    “那塔似乎是什么高級的風月場所,說是不是一般的清雅之地,夜夜經(jīng)常能窺見高塔里女子彈琴,或者是舞曲。”

    顧問行腳步匆匆的進來,給佟蓉婉解釋道:“一開始奴婢都說去讓人停了,可皇上說不用去打擾,便停到了現(xiàn)在。”

    佟蓉婉聞言,她側(cè)耳仔細的聽了聽著琴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說道:“還是派人去看看,不用去禁軍,你去!”

    說著,她看向了一直在她身邊的一個佟家的侍衛(wèi)。

    “是!”

    侍衛(wèi)隨后朝著塔奔去。

    話說完,她朝著窗戶口就爬過去,但她從小嬌慣,哪里能輕易爬過有她半個人高的窗戶?

    “主子,主子,您這是要干什么?”

    梁九功嘆了口氣說道:“這方式兩統(tǒng)領(lǐng)一開始就試過了,他親自帶隊,依著這個路線挨著挨著的搜索過了。”

    “難不成,難不成就沒有辦法了嗎?”

    佟蓉婉攀在窗戶口,只要察覺到了琴音,此刻總覺得這琴音就在耳邊隱隱響著,她忽然眼睛一瞇。

    “去,將我的琴拿來!”

    佟蓉婉從窗戶上下來,隨后坐到了榻子上,等著秋月將她的琴抱過來,放在她的面前。

    摸了摸許久未曾彈得琴,她慢慢的合上了眼眸,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才將手放到了琴弦上。

    遠處那裊裊琴音帶著引誘,帶著勾人。

    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琴音一出,帶著警示的震蕩!

    這琴還是當初她出師的時候,康熙爺送給她的。

    說是尋遍了天下寶琴,三年方才從一個收藏大家手中高價求得。

    佟蓉婉極為喜歡,甚至是愛不釋手。

    此刻,用來尋他,用這樣虛無縹緲的方式,佟蓉婉在覺自己荒誕之余,忽然內(nèi)心浮現(xiàn)了若是康熙爺當真不在了,她該怎么辦的問題。

    琴聲動,心里忽然浮現(xiàn)出許多的畫面來。

    她尚在襁褓之中,經(jīng)常在姑母的宮殿里醒來,有時候睜開眼睛,瞧見的便是康熙爺坐在榻子上讀書的側(cè)影。

    年少的天子還是個稚嫩的乖孩子,但是他卻在這樣小的年紀,便姿態(tài)端儀的能在榻子上坐一天。

    他似乎是從當上天子的一瞬,就從未有過放肆的時候。

    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幼年孩子經(jīng)常犯的錯。

    就是她在佟家見過的最聰明最有天賦的隆科多表哥,在年少時也是整日淘氣搗蛋被叔叔打的上躥下跳的。

    后來,她能自己走了,這個時候姑母驟然離世,那原本就沉穩(wěn)的天子更是沉默了許多。

    她能感受到天子那幾位克制卻傷及肺腑的難受,所以經(jīng)常指使著人將她抱到康熙爺?shù)纳磉叄弥约和媾寂阒@位沉默的皇上從晨光到落日。

    她的字是康熙爺忙里抽閑一個字一個字手把手的教會的。

    她善琴也是康熙爺只聽她試圖彈第一首曲子時,便發(fā)現(xiàn)了。

    直到后來,她越來越大,也會說些好話。

    她五歲時,康熙爺因為鰲拜一事難受,孝莊太皇太后讓她進宮,只是一個下午的時間,那抑郁的天子便恢復了往日的精神。

    慢慢的,她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愛玩兒,整個京城哪里好玩兒,便是哪里有她的身影。

    康熙爺從不是那腳不沾染半分煙火的皇帝,他一年內(nèi)總有那么幾次能“微服私訪”,每一次他都要提前通知佟蓉婉,一開始讓她帶自己去她喜歡的的地方,去了一次之后他便是有了計劃,經(jīng)常是提出幾個要求,然后讓佟蓉婉做一個計劃給他過目之后,兩人才出門。

    后來的后來,隨著她年歲漸大,康熙爺遲遲不立后,她便是有些緊張,于是多多少少的都避開了和皇上的私下相處,甚至后來夸張到了見面

    都不想和他見。

    可這些年,自她出生,春日里她總會收到她這一年最喜歡的布綢。

    夏日里,她的屋子里最是涼爽。

    冬日里,她的屋子里溫暖如春。

    無論她在想什么,無論她如何做的,可那個自小便疼愛她的皇上就像是永遠不離開的神,一直守護著她。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消失,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會先一步的離開這個世界,終其一生都將受到他的護佑。

    而他不立后,甚至后宮至今沒有一個妃嬪,甚至佟蓉婉心知肚明,康熙爺就是連一個通房侍妾都沒有。

    難不成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為什么么?

    她雖然沒有言明自己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她偶然展現(xiàn)的性子和她刻意的一些話語,天家的祖孫真的聽不出來她的意思么?

    或許他這一生就這么一次沖動,一次執(zhí)拗是為了他自己。

    便是她。

    佟蓉婉手里的琴音越來的緊繃,但在緊繃之中卻帶著令人動容的纏綿和難受。

    回來,皇上,玄燁,求你回來。

    忽然屋子外的燈火都朝著一個地方聚集,接著便是驚喜歡喜的聲音。

    “找到了,找到了!”

    “皇上!”

    “皇上!”

    佟蓉婉原本陷入情緒之中,還以為是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此刻,她竟是不敢停下琴,也不敢睜開眼。

    她怕自己真的產(chǎn)生了幻覺。

    可那熱鬧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手下琴聲也越來越不穩(wěn)。

    也就在她確定那熱鬧是真的時,耳畔所有的熱鬧忽然在一瞬間都消失了,屋子里忽然變得安靜,令人窒息。

    佟蓉婉手下琴弦猛地斷裂,她猝然睜眼。

    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淚珠子里倒映著一個渾身濕透男人的身影。

    第38章

    佟蓉婉呆愣愣的坐在榻子上,直到男人朝著屋內(nèi)又走了兩步,就像是落到了湖面的梨花瓣,泛起的點點波瀾驚醒了水中月。

    女子這才驟然起身,朝著康熙爺奔跑了過去。

    她剛跑幾步,男人忽然就猛地站住了腳步,開口說道:“就站在那里,不要過來。”

    女子腳步下意識的一頓,忽然意識到自己竟是差點兒失態(tài),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自在,可終究是擔心他超過了一切,語氣帶著幾分急切的問道:“皇上,您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反而康熙爺不答話,他那雙如墨暈染開的雙眸此刻染了水,發(fā)髻也濕透了,雙唇微微泛赤紅,可皮膚像是被水浸潤久了,顯得越發(fā)的冷白。

    “朕聽見你在哭。”

    康熙的嗓音帶著異常的沙啞,那素來是浮在云端的嗓音此刻就像是染上了幾分世間的煙火一般,帶著專屬于男人的性感。

    佟蓉婉耳廓滾燙,很是不自在的垂下頭,嘟嘟囔囔的說道:“我我才沒哭。”

    “別怕,沒事兒了。”

    男人的眼眸將女子牢牢的籠罩著。

    那曾經(jīng)令佟蓉婉想逃離的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男人的視線是這樣的直白。

    佟蓉婉現(xiàn)在雖然依舊不自在,但卻多了幾分羞赧。

    但是她不可否認,在男人再一次用這樣的視線將她看著的時候,那種懸吊心口的緊張就像是被驟然熄滅的火,恢復了平靜,找到了歸途一般。

    “皇上,只要您在,臣女就不怕。”

    話說完,她才驚覺自己說了多么肉麻的話。

    那剛平靜的心就像是被人小心的捧著捏了捏,酸甜又緊張。

    她倉促間瞧見男人腳下淌流下的水,就像是尋到了街口,開口說道:“皇上,您怎么渾身濕透了,快讓人服侍您收拾收拾,小心染了風寒。”

    她這么說了,按照常理來說,康熙爺應該是去沐浴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可沒曾想,男人竟是就這么站著,順著她的話說道:“朕怕傷了你,于是就去了湖里,湖水清涼,倒是能令朕清醒幾分,只是…朕總是聽見你在朕的寢殿內(nèi)喚朕,讓朕回來。”

    這話簡直,簡直荒唐!

    佟蓉婉聽的面紅耳赤,她甚至都不敢抬頭見人!

    什么叫做傷了她?!

    什么叫做湖水清涼?

    他究竟在想什么!!!

    “休要胡…皇上快快閉嘴!”

    佟蓉婉恨不得上前捏住康熙爺?shù)淖欤龕佬叱膳拈_口說道。

    此刻倒是梁九功反應了過來,他不該說話的,但現(xiàn)在情況復雜,而且康熙爺渾身濕透了,可不好在這個時候病了。

    “皇上,蓉婉格格擔心您,方才太過匆忙倒是穿的少,又百般擔心,就怕染了風寒,現(xiàn)下您也是渾身濕透了,先讓太醫(yī)來給您和格格瞧一瞧?”

    康熙爺眼眸落到了她單薄的肩上。

    “好,去讓太醫(yī)先給蓉婉瞧瞧,給朕備熱水。”

    “是!”

    “你且先去歇歇。”

    康熙爺溫和對著女子說道,那雙眼眸卻緊緊的鎖著她。

    佟蓉婉面紅耳赤,心亂如麻,聞言胡亂的點了點頭。

    “皇上,臣女先在偏殿休息一會兒。”

    男人這才收回了視線,往凈室走去。

    等著男人轉(zhuǎn)過身走了,佟蓉婉那就像是被人一直提著的心才慢慢的被人放下,她悄然抬頭,看向男人。

    這一看,倒是方才倒是沒注意,如今瞧著背影,渾身都濕透了

    她從來不是純粹的小姑娘,在前世的時候也曾在各種平臺見到過男人該有的身材,只是這一世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見著一個這樣好看的,帶著極為霸道剛硬的背脊。

    康熙爺以前穿著干爽的衣服,她只是覺得他許是骨架好看,穿什么衣服都總是好看的,當時并不沒有多想,可如今那濕透的衣服粘在他的背脊上,將他被捕的肌肉勾勒的是這樣的清楚。

    寬肩,窄腰,甚至甚至他的屁股都是這樣的翹。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直白,男人微微頓了頓腳,似乎是很無奈的開口說道:“蓉婉,你究竟要看多久?”

    佟蓉婉驟然面容滾燙,干咳了一聲說道:“沒,臣女是擔心皇上,您,您快些去那個沐浴,臣女先去偏殿了。”

    也不管自己胡說八道了些什么,慌忙的同手同腳的走了。

    也沒有注意到男人微微側(cè)頭,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盡是戲謔。

    “皇上?”

    梁九功實在是擔心主子染了風寒,開口提醒道。

    “走吧。”

    凈室內(nèi)早就準備好了熱水,甚至剛進門便放著一尊全身鏡。

    也不知道鏡子上有什么,竟是沒有染上半分的霧氣,梁九功剛準備伺候主子寬衣,就瞧見康熙爺走到鏡子面前,轉(zhuǎn)過身,看著鏡子里的背影。

    梁九功一頓,略有些疑惑的看著皇上。

    “沒想到,倒也是這般愛好顏色的。”

    男人話說完,這才展臂,梁九功來不及思索康熙爺話里的意思,連忙上前伺候主子寬衣

    等著男人進了凈室,佟蓉婉爺在偏殿內(nèi)穿了身稍微厚一點的衣服,瞇著眼眸,也算是小憩一會兒。

    不到一會兒,劉太醫(yī)上前來診脈,秋月幾人忙著給主子備上晚膳。

    劉太醫(yī)把完脈,略略思索一陣說道:“格格倒是并未染上風寒,就是有些思慮過度,臣給您開幾幅安神的藥貼,喝上幾貼便就可以了。”

    剛說完話,皇上便發(fā)髻略濕的從凈室走了出來,徑直來了偏殿。

    他倒是并未穿外衫,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身姿高大纖長,邁步而來,端的是風流倜儻。

    她匆匆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故作淡然。

    “皇上您來了,快讓太醫(yī)給您瞧瞧身體是否有問題。”

    她自覺掩飾的很好,絲毫不知道她通紅的耳廓,和滴溜溜轉(zhuǎn)著的眼眸出賣了她并不平穩(wěn)的心緒。

    “劉太醫(yī)。”男人坐在榻子的另一側(cè)。

    “是,臣給皇上請安。”

    康熙爺揮了揮手,梁九功貓了貓腰。

    丫鬟和太監(jiān)們指魚貫而出,他踮著腳悄然退在柱子旁,又如隱身一般。

    只等著院子里只剩下幾人的時候,男人這才沉聲開口說道:“今日朕似乎是中了什么毒。”

    就是梁九功渾身一顫,忽然意識到方才康熙爺消失之后,就沒有看到顧問行。

    而顧問行可不就是掌管著大清那不露于人世的部門,是不是方才皇上就讓人去查見日的餐食和所接觸的器物,還有那下藥之人去了?

    劉太醫(yī)聞言也是極為震驚,甚至眼眸底都浮現(xiàn)了壓抑都壓抑不住的驚懼,他坐在小凳子上,深深吸了口氣請診皇上脈。

    而原本想要裝著自己渾不在意的佟蓉婉也顧不上害羞了,那雙瀲滟的眼眸之中裝滿了震驚和擔心。

    她想問什么,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開口,又瞧著太醫(yī)一副肅穆診脈的模樣,深怕是干擾到了太醫(yī),只能緊緊的抿著唇。

    其實能給皇上下毒的,在這滿清也就只有那么幾個人。

    其中有兩個就在江南。

    她默然不語,手指卻緊緊的捏著手里的繡帕。

    大清如今看似根基穩(wěn)定,實則地下暗潮涌動。

    江南如此貪污腐敗,甚至吳三桂、耿精忠在這魚米之鄉(xiāng)的領(lǐng)地內(nèi)已然是一副土皇帝的模樣。

    如今皇上親臨江南,他們就敢如此,更何況是以前呢?

    等了一會兒,劉太醫(yī)松了手,想了想說道:“皇上體內(nèi)確實有很是霸道的魅藥。”

    康熙爺冷笑一聲,隨手將手里的帝王綠十八子隨手甩在了矮桌上,在矮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魅藥?!

    佟蓉婉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窗外看了一眼,卻不見那去塔里尋彈琴女子侍衛(wèi)的身影。

    回頭,便是對上了男人那雙許是染了藥之后更漆黑沉甸的眼眸。

    “是耿家下的藥么?”

    佟蓉婉開口問道。

    康熙爺冷聲說道:“下旨,給朕傳耿精忠來!”

    劉太醫(yī)老老實實的立在一邊,直到屋子里再一次的安靜下來時,他這才說道:“皇上,這魅藥并非是尋常的藥,臣能查驗出來都是因為臣年少時坐了幾年游醫(yī),曾來過江南,見識過苗藥。”

    “臣可先試著配一配藥,尋個人來試一試藥,這才敢給皇上用,只是時間可能稍微要多耽擱會兒。”

    康熙爺做事果斷,倒是并未多說什么,只讓人帶著劉太醫(yī)下去。

    反倒是佟佟蓉婉聽著他這么說,佟蓉婉越發(fā)的心如亂麻,牽扯到了苗藥?

    苗蠱?!

    佟蓉婉腦袋里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時候看過的那些故事,里面的苗蠱殺人術(shù)!

    那可是從內(nèi)里入手,真正的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吶!

    越想心里越亂,她忍不住開口朝著康熙爺問道:“您是怎么感受到了自己中了藥的?梁九功說您是看見了我,這又是怎么回事兒,是不是有人冒充我的?”

    “我方才讓人去看有一個異常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她給您下了藥,等將她帶回來,可詢問她是否有解藥!”

    夜色漸淺,那遠處深不見底的黑慢慢的參雜了其他的顏色,開始慢慢變得光亮。

    男人坐在榻子上,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個矮幾。

    他聞言,微微轉(zhuǎn)眸,那雙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沾染了更深邃的東西一般,瞧著她帶著一股莫名的強勢。

    佟蓉婉被他這視線一燙,心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給輕輕的擊打了一下,令她不敢再看男人,那滿心的疑問頓時一個都聞不出口了。

    但就在她眼神閃躲的一瞬間,男人忽然開了口。

    “朕聽見你彈的琴音,讓朕過去。”

    燭光盈盈,女子秀麗的面容微微垂下,鴉羽似的睫毛密而翹,肌膚白嫩,離著近了似乎是能感受到幾許透亮。

    “可當朕走了幾步,就覺得異常,你不會你不會用這樣的琴音讓朕過去。”

    女子也不敢抬頭,她就這么擰著手心的帕子,眼眸胡亂的轉(zhuǎn)動著的,那白嫩的臉頰慢慢的染上了緋紅。

    比他見過的世界所有的顏色都要好看。

    “可朕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力的勾著一般,竟是想要來你的院子尋”

    康熙爺猝然截斷接下來的話。

    瞧著女子甚至連手指尖兒都泛紅,他轉(zhuǎn)而說道:“倒也不怪禁衛(wèi)軍沒尋著朕,那湖在湖邊瞧著一覽無余,進了湖水里面倒是有一兩處能藏身之地。”

    佟蓉婉聽著這些話,簡直面紅耳赤。

    他他這般說,和那個方才在剛回來的時候說的那些告白有什么區(qū)別?!

    甚至比那天給自己玉璽時還要直白。

    那日更像是青梅竹馬的皇帝親自來給未來預定的皇后送玉璽。

    或者是她當時滿心的不甘愿和難受,所以下意識的回避了男人的視線和說話的語氣。

    可今日不同,她才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卻又被皇上告知他中了魅藥之后,想的是自己,卻又能在出門尋她的時候,自己跳入了湖水。

    她自然知道魅藥究竟是什么藥。

    平日里康熙爺對著她從來不說一些曖昧之語。

    就是心意也像是從小到大兩人之間習以為常的包容,她想要什么,他便給什么,從來不會像今日一般說著這些話。

    她心里一邊是姑娘家應該羞赧,這樣顯著自己自愛。

    可一邊又有聲音在說玄燁這般疼愛自己,現(xiàn)在他因著魅藥對著她說著或許他自己都沒能準備好的這些表白的話,她許是可以給一些回應的。

    黎明漸漸擊退了黑夜,天空泛著魚白,佟蓉婉通紅著臉頰抬頭,直視著男人的雙眸,低聲道:“皇上,江南煙雨朦朧,遠瞧著一片和泰,可進來之后,才察覺這煙雨之中究竟隱藏了多少的齷蹉。”

    男人眼眸微微斂起,沉甸甸的瞧著她。

    佟蓉婉第一次沒有避開男人和她相觸的視線。

    “人心隔肚皮,權(quán)貴迷人眼,有時候有些人看不清自己的路,看不見自己的心,可您真龍護身,終有破開迷霧的一天。”

    她說完,男人眼神里先是清晰的浮現(xiàn)了幾許疑惑,接著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竟是第一次帶著震驚的看著她。

    倒是沒有什么喜悅?

    “”

    這下佟蓉婉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連忙錯開了視線,胡亂的看著桌面上的紋路,心如雷擊,耳朵里都是鳴叫。

    “蓉婉,你”

    男人剛開口,忽然門口傳來顧問行的聲音。

    “皇上,解藥送來了。”

    顧問行的嗓音就像是驚醒了女子一般,她猛地站起身,也不管男人話還沒說完,提著裙襦就往屋外跑去。

    “皇上,蓉婉覺得有些疲累,先去休息了。”

    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羞赧,少女的嗓音細聽之下帶著幾分顫抖。

    第39章

    佟蓉婉倒是撒丫子跑走了,只留下屋子里給震驚的啞口無言的梁九功,還有那默然無語,但那雙眼眸之中如同化了千年寒冰,被人點上了火苗的康熙爺。

    只有劉太醫(yī)只管自己捧著的解藥,一臉緊張的對著康熙爺說道:“皇上,即刻服用,一刻鐘之后便是解了毒。”

    康熙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轉(zhuǎn)而起身,隨手將藥丸吃了。

    他放下茶盞,抬步想要出門,卻剛走到門口時又改變了主意,轉(zhuǎn)過身,朝著書房走去。

    梁九功默然跟著主子轉(zhuǎn)圈圈。

    眼睜睜瞧著主子看似冷靜,實則圍著案牘轉(zhuǎn)了一圈兒之后,終于是提起狼毫,筆底龍蛇,一揮而就。

    赫然是一個大大的“美”。

    長長久久的等待,終于是沒讓他等了一場空。

    而梁九功無聲的瞧著皇上那輕巧的背影,和得意的眉眼。

    這么十幾年來,倒是第一次瞧見皇上這般不沉穩(wěn)的模樣。

    真是……春光正好吶

    戲從兩頭看,話從兩邊說。

    佟蓉婉拎著自己的裙擺羞赧萬分的跑出了院子,可也就只是跑出了院子便停了下來。

    湖面微風幾許,帶著暑熱時她最喜歡的涼意。

    晨光熹微,華光落下,遠處穿著一身月白底繡紅梅衣衫的女子慢慢從路口走了過來。

    女子秀眉輕蹙,那自帶風流的面容上帶著猶豫。

    “敏兒。”

    一聲清脆呼喚從湖水邊傳來。

    “蓉婉格格!”

    曹敏那雙含情眼眸瞧見她露出驚喜來,接著快步碎步上前,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的將她看了一遍,這才說道:“我本是昨夜就想來看你的,只是到底不規(guī)矩,沒敢來。”

    “今兒一早我便是醒了,思來想去,竟是連早膳都沒怎么咽下去,還是瞧著時間差不多,便來了。”

    “也不知道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那般倉促的便走了,接著禁衛(wèi)前前后后的來院子里都搜了幾遍,可嚇死人了。”

    曹敏素來感性,說著沒兩句,那雙好看的眼眸之中便浮上了淚光。

    佟蓉婉性子灑脫,身邊人大多都是強勢慣了的人,就是家中最柔弱的堂妹,都不是輕易哭的人。

    她最是見不得小姑娘家家的柔弱愛哭泣,主要是除了哭,什么作用都沒有。

    直到她遇見了曹敏,這姑娘簡直是柔弱不能自理的代名詞。

    動不動就愛哭,甚至看個畫本子都能落下淚來,更別說瞧見了那被風雨打落的花瓣。

    前兒一場豪雨,院子里一株開的正艷的花忽然被折斷,卻沒落入泥土之中,硬是乘著風落到了池水之中。

    曹敏捏著手帕捂在心口,似乎是心緒都隨著那花的起伏而起伏,直到那花落到了池水之中,她通紅著眼眸,倔強的不肯哭。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風中。”

    江南水鄉(xiāng),軟噥語言,女子哀切傷感,就是佟蓉婉坐在一邊都無端染上了幾分憂愁。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出嫁了很多年的大堂姐。

    堂姐來信總是說自己過得好,塔塔也說現(xiàn)如今可汗一味寵愛姐姐,甚至讓姐姐參與政權(quán)之中。

    都是好的,可她也想去親自看看姐姐。

    她日日看的科爾沁是不是她心中寫的那般遼闊,她每日新鮮牛羊肉不斷,是不是真的喜歡吃,還有他說日子很是舒坦,是否真的舒坦。

    但是此刻,她瞧著曹敏的淚水,卻是沒能共情。

    她伸手用手帕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淚光,聲音清脆的說道:“最兇險的時候已經(jīng)是過去了,現(xiàn)在我準備回去休息會兒呢,走,咱們一起回去。”

    “嗯,那便是好。”

    曹敏拉著她的手放下來,準備和她一起原路返回。

    “你定然是擔心了一夜,等會兒我親自給你熬一碗養(yǎng)身的湯,睡醒了剛好可以喝。”

    “嗯,敏敏熬的湯定然是最好喝的。”

    佟蓉婉心里高興,輕輕的搖了搖兩人牽著的手。

    遠處夏日光景正好,滿是青翠碧綠。

    忽然,男人那瞧過來的眼眸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輕佻的點了點她的心尖兒。

    酸酸的,卻又格外的甜。

    佟蓉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禁軍層層守衛(wèi)的院子。

    心之所起……。

    她抿了抿唇,極力的壓去嘴角露出的幾分笑意。

    剛轉(zhuǎn)過頭便感受到了身側(cè)女子如有實質(zhì)的視線。

    “……”

    都說眼眸是心靈的窗戶,或許別人還會因為眼眸渾濁而看不出來,但曹敏那雙眼眸最是傳情達意。

    佟蓉婉心里莫名的有些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的壓力,她硬著頭皮轉(zhuǎn)過頭,假裝很自然的和曹敏對視上。

    女子的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戲謔的審視,上上下下的瞧著她,最后在佟蓉婉羞赧的要走開的時候,挑笑著拉著她的的手,卻也不肯好好說話。

    “記得花屏初會遇,好夢驚回,望斷高唐路。”

    佟蓉婉只覺自己臉頰一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先轉(zhuǎn)開了自己的視線,往前走。

    “聽不懂你念的什么酸詩,我累了,快些回去睡了。”

    曹敏被人甩開了才牽上的手,卻也不惱。

    反倒是捏著繡帕,掩著滿含笑意的唇。

    動情之人自以為自己很是能掩飾,卻不曾想那模樣全都明晃晃的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那雙瀲滟的桃花眼本就像是天間一灣泉水,明艷動人,此刻動了情眼含秋水,黛眉藏情,欲說還休,更是人間絕色,像是泉水落入了一瓣花瓣,染上了幾縷清淺的緋紅。

    世間萬物,不及她雙眸動情時的春意。

    她不由得追隨女子翩躚而去的背影,她像是真正的仙子,灑脫、美好,純粹,忍不住的吸引人靠近。

    佟蓉婉回了院子里,匆匆沐浴一番,喝了藥便睡了,睡前總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實在是睡意襲來,她沒能想起來究竟是什么事情,便陷入酣眠。

    等她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變了顏色。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三藩之亂。

    但她忘記了,歷史的滾滾洪流卻如約而至。

    康熙爺下江南,不過待了月余,清廷下詔撤“三藩”,吳三桂起兵反清,耿精忠隨后響應,拘禁福建總督穆了50余人。

    平南王勤王救駕,與吳三桂等人火拼,以示忠誠。

    佟蓉婉等人著護衛(wèi)一千連夜乘坐馬車,北上返京。

    當日夜色之中,佟蓉婉百般不舍,可她知道如今形勢復雜,她留在他身邊只會添亂。

    “皇上,不若您和我一起回去?”

    話說完卻又搖了搖頭,直到自己說了句蠢話,她又笑著說道:“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我和太皇太后都在京城等著您。”

    她以為自己是鎮(zhèn)定的,但在男人沉甸甸的目光將自己籠罩住,只回答了一個“好”字的時候,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變得越發(fā)模糊,她倉促垂頭,感受到了臉頰一串濕潤時,才知道自己竟是不爭氣的哭了。

    康熙爺穿著一身戎裝,顯得高大英勇,和平日里矜貴冷淡的天子之氣相比,多了幾許狠戾的殺伐。

    男人似乎是帶著些無奈,無聲的嘆了口氣,對著顧問行幾人揮了揮手,小范圍內(nèi)只剩下兩人的時候,他抬起了手。

    佟蓉婉任由淚水不斷滑落,就這么抬著頭看著男人。

    男人漆黑的眼眸將她包裹住,說出的話語里卻帶著無奈。

    “小的時候聰慧冷靜,如今年紀大了,倒是越發(fā)的愛哭,愛鬧了。”

    佟蓉婉不答話,只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瞧著男人伸出了手,慢慢的抬起來,似乎是要給她擦去淚水。

    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帶著屬于男人的龍涎香越來越近的時候,佟蓉婉眼睫不由自主的如蝶一般的顫抖著。

    甚至在男人就要觸摸到的那一寸肌膚,就像是羽毛輕輕滑過一瓣,瘙,癢,變得滾熱。

    可忽然,男人的手頓了頓,接著從她手上接過繡帕,輕輕給她擦了擦臉。

    他說道:“倘若是朕一人,何須在意生死?可你自幼就在朕身邊,若是稍微不注意,誰欺負了你,如何是好?”

    佟蓉婉緩緩的眨了眨眼眸,撲簌簌的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喂了一口楓糖,甜的她淚水都不由自主的止住了,就因為他的一句話。

    遠處一將領(lǐng)前來,佟蓉婉知道時間到了,該走了。

    顧問行牽來戰(zhàn)馬,男人對著佟蓉婉輕輕勾了勾唇,說道:“回家等朕回來。”

    話說完,男人便翻身上馬,便要縱馬而去。

    “我皇天兵到,必當梨庭掃穴,盡滅群丑!”

    佟蓉婉最后說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康熙,轉(zhuǎn)身便上了馬車。

    “到家了,寫一封信回來。”

    佟蓉婉剛坐穩(wěn),便聽見男人嗓音傳來。

    “好。”

    她聲音低低的,但卻極為鏗鏘。

    ………。

    馬車里,曹敏端坐在一旁,悄然的聽著。

    倒是沒了昨日的戲謔,她此刻微微的凝眉,慢慢的吐了口氣。

    接著拿起手邊的團扇,輕輕的給主位上通紅著眼眸卻不肯再哭一點兒的姑娘扇了扇。

    “皇上神勇無雙,定是能力壓叛軍的。”

    女子心思總是被人輕易察覺,佟蓉婉聽出了她言語安慰之下壓抑的憂愁。

    她回了神,瞧著女子那越發(fā)蒼白的面容。

    佟蓉婉瞧著心疼,接過了她手里的團扇,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道:“行啦,你還安慰我呢,尋個鏡子來瞧瞧你,滿臉的憂愁,倒是沒了往日的風流。”

    說著還刻意的癟了癟嘴。

    “哼,還說我,有些人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呢?”

    “我哭就哭了,哭了心里也就沒有什么壓抑的,倒是有些人,憂慮什么的可救藥說出來,別積郁在心里才是。”

    曹敏聞言,感覺自己被奚落了,于是大小姐脾性也上來了,一把奪過了扇子,說道:“我……你的繡帕給了別人,可別來奪我的扇子!我這還不是因為怕爹爹,祖父祖母擔心,和你自然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難不成我沒有爹爹和哥哥不成?”

    佟蓉婉自動忽略了關(guān)于繡帕的話。

    方才男人給她擦了淚,就徑直捏著繡帕,沒還給她。

    她還沒得及讓他還給自己呢。

    再說了她也是關(guān)心曹敏,聽說曹敏生下來便是身子有些羸弱,但家中千嬌萬寵的養(yǎng)著,到也算是健康,就是劉太醫(yī)說過她心思敏感,最是容易多愁,多愁積郁則傷身子根基。

    “都是家里長輩寵大的,你只知道為了了別讓他們擔心,而壓抑自己,卻又何曾想過疼愛你的長輩們當真看不出來你是否開心還是難受么?”

    “你不說,他們也不好說,相互以愛的名義瞞著,一家人變得別別扭扭的,你就開心了不成?”

    曹敏一愣,接著抬起頭怔愣的看著她。

    “你說的對,有些事情是我太過執(zhí)拗多思了。”

    原本一臉生氣的姑娘對著她粲然一笑,但接著便紅了眼眶,珍珠大的淚珠掉了一串又一串。

    佟蓉婉手忙腳亂的安慰,直到出了城門,才堪堪匡住了曹敏。

    身后傳來殺伐之聲,沒人瞧見一隊漆黑盔甲護衛(wèi)之下一輛馬車穿過了城池,朝著京城飛馳。

    但沿路也不是沒有刺殺。

    但都是有驚無險,直到一月之后,趕到京城門口時,遠遠的便瞧見了父親佟國綱負手立在城門口。

    “阿瑪!”

    佟蓉婉連忙吩咐人停了馬車。

    “你別下來,路上灰塵大,快放下窗簾,讓阿瑪上來!”

    佟國綱早就等不及了,幾個闊步,就已經(jīng)踮腳踏上了馬車的車轅。

    “不許!”

    原本還對著自己喜極而泣的小女兒忽然變了臉色,一臉驚怒,甚至還很害怕她上馬車,讓顧問行將他攔住。

    原本擔憂了一個月有余的佟國綱頓覺異常,隨后瞧著小女兒眼角還掛著淚,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倒是顧問行攔著他,笑了一聲說道:“蓉婉格格絲毫事情沒有,就是這馬車里不光有格格,還有曹家的姑娘呢。”

    “啊,”

    佟國綱訕訕的站住了腳,說道:“哈哈哈,那個阿瑪先回去等婉婉。”

    話說完,又讓佟蓉婉將車窗簾放下,這才不情不愿的翻身上了馬先一步帶隊。

    進了城,曹家的馬車便來接人了,兩人約好了下次見面,佟蓉婉這才朝著家走。

    離開京城不過是三個多月的時間,當初走的時候是迫不及待,直到現(xiàn)在回來的時候,她才知道多想家。

    剛到了家,便被父親伸手牽著下了馬車。

    又被額娘又是罵不懂事兒,又是笑著說姑娘長大了,來來回回的瞧了三四遍。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用完了膳,又將阿瑪趕走,粘著額娘,準備和額娘睡一晚。

    瓜爾佳氏如今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甚至隨著年歲流逝美貌不減半分,反倒是增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風情。

    佟蓉婉披發(fā)坐在一旁,瞧著額娘沐浴之后,在面上抹著駐顏霜。

    燭光燈下,美人越看越美。

    佟蓉婉又想到了白日里父親在城門下的丟人行為,不由得問道:“額娘,為何當初你能瞧上阿瑪?”

    瓜爾佳氏笑著從鏡子里覷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悠然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在這短短的三個月里看上了皇上?”

    第40章

    屋子里靜悄悄地,偶然有西洋鐘輕輕的敲擊的聲音。

    在這安靜之中顯得瓜爾佳氏的聲音是這樣的清晰……

    清晰到了佟蓉婉想要裝作自己沒聽清楚都做不到。

    少女懷春,最是純情,那通紅的臉蛋,閃躲的眼神都訴說了一切。

    面前的人是額娘,是養(yǎng)她生她的人。

    佟蓉婉捧著臉,想了想,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說不出來,她為什么會喜歡康熙爺。

    因為他面若冠玉?

    不,他一直都是俊美無雙的男人。

    一直都是,從未變過。

    還是因為他的脾性?本事?還是那容納山河的胸懷?

    都不是,佟蓉婉竟然一時間啞口無言。

    方才還在嫌棄自己的阿瑪,也對這般美貌為何會選擇的阿瑪?shù)念~娘有無數(shù)的疑問,卻在她反問的這一句話里,悟了所有。

    最后,在額娘有些戲謔的視線里,她嘟了嘟嘴,乖巧的說道:“女兒錯了。”

    “情字一事,只是難解。”

    瓜爾佳氏將女兒攬在了身前,伸手接過侍女手上的象牙梳。

    就像是無數(shù)次母女相處的時候,佟蓉婉乖巧的坐在凳子上,額娘給自己梳著滿頭的青絲。

    “你和皇上青梅竹馬,他對你也只有比父母都疼愛的。”

    “說是嫁了旁人,倒不如嫁于皇上。”

    “只是人心易變,你要記得,人心最是無法強求的。”

    “感情濃烈時蜜里調(diào)油,但凡事都給自己留一絲生機和退路,若是真到了那一刻,額娘和阿瑪會一直在家等著你。”

    鏡子里婦人眼眸微微垂下,纖細修長的手指撫摸過女兒的頭發(fā),語氣溫柔悠長。

    父母之恩如柔水綿長,自她出生起便一直用心澆灌,如今早已是匯聚成了無邊的海。

    她轉(zhuǎn)過身,一把抱住了額娘。

    如今兩人早已是一般大了,再也不能像是小時候?qū)⒆约和耆陌M額娘的懷里。

    可對于額娘的孺慕卻是從未曾變過的。

    父母在不遠游,父母在,孩子就永遠都有個家。

    至于“情愛”一事,還早著呢。

    她心里軟軟的想著。

    現(xiàn)如今康熙爺還在江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

    一夜無話,直到第二日午后,佟蓉婉得了進宮的懿旨。

    說是太皇太后想她了。

    來傳消息的來頭可不小,就是原本是要出門的瓜爾佳氏都推遲了時間,等著蘇麻喇姑的到來。

    “竟是勞煩姑姑您來了。”

    瓜爾佳氏起身,滿臉的驚喜。

    蘇麻喇姑年歲不小,如今那秀麗的面容上卻不怎么見年歲的痕跡。

    她笑著上前,說道:“小格格走了這般久,別說是太皇太后,就算是奴婢我也是想了許久。”

    這話說的佟蓉婉羞紅了臉,蘇麻喇姑這話可不簡單說這個,更是暗示她自己連夜撒丫子跑了這件事情。

    “姑姑,蓉婉也是極為想念姑姑的,還特意給太皇太后,和姑姑都帶了禮物呢。”

    “喲,竟然還有奴婢的禮物?”

    佟蓉婉對著蘇麻喇姑乖巧的笑了笑,說道:“蓉婉可是專門記著給您買的東西呢。”

    說著,一旁的秋月上前奉上一個小匣子。

    蘇麻喇姑不過是說說,如今竟然還真得了小格格的我禮物,當即歡喜的笑了起來,不過也沒耽擱,連茶都沒喝便帶著佟蓉婉進了皇宮。

    ………

    此次皇宮之行,也并非只有太皇太后想自己一事,幼年時期倒是感情純粹,見她不過是喜歡她。

    現(xiàn)在,怕是主要是江南一事。

    事實上,她的猜測果然是沒錯的。

    剛到了太皇太后殿宇,孝莊便問道關(guān)于江南的問題,這一問便是一下午。

    直到天色漸晚,蘇麻喇姑提醒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孝莊才嘆了口氣,終于是停止了冗長細致的問話。

    佟蓉婉也被問的頭暈眼花的,瞧著桌子上有自己喜歡吃的幾個清爽小菜的時候,才提了提精神。

    “…江南形勢復雜,北邊更是沖突頻頻……皇上,玄燁絕對不是守成之君,他心胸謀略進倒是不輸其祖父。”

    佟蓉婉乖乖聽著,以前聽見別人夸康熙,她要么覺得確有其事,要么覺得這些人很是有些遠見在身上的。

    她自己有時候在各種場合都要稱贊皇上,甚至在康熙爺面前也是一籮筐的好話。

    可…她這個時候聽著別人夸他,心里竟是漸漸的浮起了幾分不好意思和有榮幸焉來。

    她微微的低著頭,耳廓發(fā)燙,有些不好意思的咽下嘴里的飯。

    “皇上神龍降世,定是會讓這大清海晏河清。”

    但有些業(yè)務她最是熟練,心里還有些羞赧,但是嘴里已經(jīng)開始習慣性的說著不要錢的好話了。

    “嗯,既然如此,本宮想問問你,你準備什么時候和皇上大婚?”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佟蓉婉始料未及。

    也第一次在太皇太后面前失了顏面。

    她手里的銀箸都沒能拿穩(wěn),落在餐桌上發(fā)出尖銳的聲音。

    “求太皇太后恕罪!”

    佟蓉婉心中一緊,猛的起身行禮。

    “蓉婉失儀,并非有意。”

    在清朝,你可驕縱,但卻在長輩面前絕對是不能做出摔飯碗的事情來。

    雖然是無心的,落下的也只是筷子。

    孝莊也并非是小性子的人,她隨意的揮了揮手,讓她起身,只是語氣尋常的問道:“怎么,你還沒準備好?”

    佟蓉婉立在原地,眼眸瞧著腳底下光潔的地磚。

    隱隱綽綽的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

    只不過孝莊太皇太后是坐著的,而她此刻站著,心里卻七上八下的。

    皇后之位,她既然明白了心意,便知道這位置定然是要坐的。

    但怎么坐,坐多久?

    是否后宮里只有她一個人,還是有旁的女子,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自己并非是一人,身后有自己的母族。

    她更知道的是她坐上這皇后之位,并非貪戀皇后所能代表的權(quán)勢。

    她聽著孝莊太皇太后的話,意識到了這一次疼愛自己的婦人怕是要敲打自己。

    來者不善的那種。

    “蓉婉不是還沒準備好,只是如今皇上遠在江南,三藩之亂牽扯頗深,一招不慎便是半壁江山,最是關(guān)鍵時候,切不可分心才是。”

    “蓉婉雖為女流,不懂前朝事務,但此次去了江南,也是知道了許多的事情。”

    “百姓安居樂業(yè),所仰仗的都是君父,而皇后則是國母。”

    “蓉婉自知國母責任重大,整個大清山河平定的擔子在皇上肩上,卻也有一部分在皇后肩上。”

    “蓉婉并非天智之人,這擔子說接過,就能接過的。”

    “但規(guī)矩二字,我最是明白。”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話說完,屋子里便靜了靜。

    佟蓉婉自然是能感受到上位之上孝莊太皇太后對于她的答案不滿意。

    委實有些繞圈子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佟蓉婉抬頭,對著明顯有些生氣的孝莊太皇太后俏皮的笑了笑。

    “不過蓉婉自幼在您膝下承歡長大,旁的本事沒有,就是敢擔擔子的膽氣還是有的。”

    原本心就被堵了一口氣兒的孝莊一愣,隨后驚詫的用手隔空指了指佟蓉婉。

    “你這個……你這個…潑皮耍賴的,敢逗弄本宮!”

    “嘿嘿,”

    佟蓉婉賣乖討好的笑了笑,蹬鼻子上臉的身手握住了孝莊太皇太后的手指,輕輕的放在臉頰前蹭了蹭。

    “您這般直接的問人家婚事,作為高門貴女的我自然是會害羞吶。”

    “瞧著你這副模樣,哪里有什么高門貴女該有的樣子!”

    “還害羞!”

    孝莊抽回了自己的手,反倒是用手指不輕不重的點了點她的眉心。

    “日后成了婚,可不能這么任性了。”

    她最后總結(jié)似的說道。

    “是,蓉婉聽太皇太后教誨。”

    時候不早了,問完了事情,訓完了話,隨著夜幕降臨,那屬于一個老太太對于膝下長大女子的慈愛也慢慢的顯露出來。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就是太宗皇帝的側(cè)福晉了。”

    孝莊團坐在榻子上,手里轉(zhuǎn)著十八子。

    昨夜燭光下是額娘那俏麗無雙的面容,今夜卻變成了孝莊。

    兩個都是令佟蓉婉欽佩的女人。

    但兩個女人卻是極為不同的女人。

    瓜爾佳氏是一家祖母,她將后院俗物管理的井井有條,對待妾室一視同仁,庶出子女也是一心教導,丈夫疼愛,婚姻幸福,親生兒女都敬愛她,也都在身邊長大成婚。

    無疑她是個成功的女人,也是幸福的女人。

    她看人的時候,眼眸和煦明亮,即便是發(fā)怒,也是帶著當家主母的威嚴。

    孝莊卻不同,她出身不凡,蒙古貴族,極為年少就嫁人做側(cè)福晉。

    這一生她和姐妹共侍一夫,也和丈夫的兄弟牽扯不清。

    為了大清的穩(wěn)固,她做出了許多的犧牲,在這跌宕的王朝之中她甚至一度起了定海神針的作用。

    她看人的時候,眼眸平靜無波,卻帶著上位者絕對的威壓。

    即便是此刻,孝莊算得上慈愛的瞧著佟蓉婉的時候。

    “那…太皇太后當時想念科爾沁大草原么?”

    孝莊聞言忽然笑了起來,那雙美麗的眼眸眼角帶起了些許眼紋。

    “想啊,怎么不想?”

    “當時做夢都在想自己騎著馬兒馳騁在草原上的感覺,聽著耳畔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感受著綠草的清香,還有遠處牛馬吃草的悠閑。”

    “可我自從成婚,就從未回去過了。”

    孝莊感慨一般的說道:“當時只覺得成婚這般難熬,偷偷哭著想家的時候是皇太極發(fā)現(xiàn)了。”

    佟蓉婉沉默的坐著,并未搭話。

    眼前婦人目光看著自己,但眼眸之中顯然是帶著早已消失在長河之中的回憶。

    甚至回憶里的男人已經(jīng)去世了許久。

    “當時我嚇慘了,卻在皇太極問我為何而哭的時候,果斷的說著自己想家。”

    當年大玉兒的風采如同畫卷一般慢慢的展現(xiàn)在了佟蓉婉的面前。

    她可以想像,孝莊是不屑于撒謊,從而討好男人的。

    “我以為皇太極會因此生氣,說是我不滿愛新覺羅和我的婚事。

    “可不是,他只是帶著我騎馬,在愛新覺羅的馬場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露出了笑顏來。”

    “當時所有人都說皇太極愛大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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