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嘴唇上有痣?
照了二十多年鏡子的溫南星狐疑地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識去舔了一下,舌尖驀地碰到點東西。
頓了頓,將那一小點卷入嘴里。
什么痣。
品了品,是芝麻。
撒在煎餃上的黑芝麻而已。
岑黎“呀”一聲:“大痣被你咽下去了,完了,快再粘一顆上去,不然就真的沒大志向了。”
什么啊……
又不是胸口,胸才無大志。
溫南星決定專心吃飯,不和他聊。
看他對自己的玩笑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岑黎也不惱:“不逗你了。”
接著一副正正經(jīng)經(jīng)提問的態(tài)度:“你知道淚痣代表什么意思嗎?”
嗯?
話題再次跳躍。
關(guān)于淚痣的傳言,溫南星是聽說過的,都是有關(guān)面相的說法,他猶豫著模棱兩可道:“感情線不好……嗯……容易流眼淚。”
要說準確點,那就是……今生今世為愛所苦,被情所困。
“你那是哭痣吧,也沒見你哭過啊。”岑黎卻蹙眉不同意,什么感情不好,明顯和自己聽過的版本不一致。
溫南星上下滑動著喉結(jié),想開口但琢磨了一下又閉上。
你沒見過的事情多了,總不能在你面前哭,他在心里道。
岑黎哪知道他心里活動,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見解:“老一輩通常會說:啊……凡生有此痣者,是因前世去世時,愛人的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重逢。”
神叨叨的。
迷信。
可聽了半截心癢癢,總得聽完,于是溫南星問:“然后呢?”
“然后等遇上命中的人,得還給他。”岑黎神秘,語氣分辨不出真假。
要還?
溫南星不太明白:“怎么還?”
他真誠發(fā)問:“哭給他看嗎?”
岑黎一噎:“……你很幽默。”
溫南星:“謝謝?”
岑黎又結(jié)實一哽:“……”還真敢接。
牛奶的的確確能解酒,半杯下去,像靈丹妙藥,什么頭疼腦熱都給治好了。
溫南星是個溫吞的性子,不管是說話做事還是吃飯上,慢條斯理宛如在品鑒宮廷美宴。
而對照物岑黎,說實話是個急性子,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腦子里一旦冒出個新鮮的想法,想做就去做了。
“一會兒再跑一趟小木屋,給你手機拿回來,萬一是掉半路了那就有點棘手了。”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了溫南星心窩子,他沉默片刻,把剩下半張煎蛋一起塞進嘴里。
臉頰鼓起一塊圓弧,像個泡泡,不知道戳一下會不會破。
“你慢點別噎著,我收一下東西,這兩天還沒得空理這些箱子。”岑黎好笑地望著他突然加快的進食速度,提醒說。
可溫南星已經(jīng)端著盤子去水池了,像模像樣擠著泵洗潔精,搓兩下盤子正面,再翻身搓反面。
夠勤快的。
然后就沒事干了。
因為岑黎這會兒正在整理著家里的物件,以前住隊里宿舍,這些東西放著也就放著了,但現(xiàn)在有客人在,總要收拾得干凈些,不然像什么樣子。
雖然第一眼給人已經(jīng)是亂糟糟,一塌糊涂的印象,且當(dāng)是為扭轉(zhuǎn)形象吧,他想著。
“你要無聊就看看電視。”
溫南星眼見他從沙發(fā)窄縫里掏出一塊長條板,并且頗為自豪地說:“我這記性夠好的,幾個月沒開過電視機,還能找到遙控器。”
“……沒關(guān)系,我不看,你忙你的吧。”
“成,那你等我會兒。”岑黎沒強加硬塞。
但自己家就在對門,為什么不干脆回去算了呢?
啊……想起來了。
沒鑰匙。
溫南星還沒徹底清醒,腦子轉(zhuǎn)不過彎。
先前說讓放松,醉過一次酒的溫南星直接放飛自我,但也就這么一回,眼下十分里能松懈下一分就算不錯。
畢竟不能在別人家放肆,這是宗旨。
所以乖小孩安靜坐著,盯著機頂盒旁的照片瞧了又瞧,忍不住才會問一句:“這是你和家里人的照片嗎?”
老舊的木質(zhì)相框有些發(fā)黃,四角包邊不知是不是被蟲蛀過,縫隙大,還掉了漆,一個框里貼著大約十一二張老照片。
是按照時間順序擺放的,即使外邊的相框破損,里面的照片也仍舊色彩鮮艷。
人物笑得燦爛,能看出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嗯?”岑黎應(yīng)聲回頭,發(fā)現(xiàn)他在看老照片。
膠帶封箱口的手稍滯了一下,不可置否:“算是。”
不等溫南星繼續(xù)問,岑黎便自行作答:“上面幾張人多,熱鬧點的是零幾年照的了,爺奶沒過世的時候吧。”
還小,個子也沒現(xiàn)在高,小學(xué)開始就是個暴脾氣,別人一碰就炸毛。
除了倆老人家,誰說話都不好使。
“那會兒又矮腿又短,還能騎人脖頸上,后來就不行了,”迎著溫南星的目光,岑黎溫聲,“他們年紀上來,腿腳就不利索了。”
最后甚至是換他背。
回想起過往種種,岑黎淡然:“人一旦和時間賽跑,必輸。”
溫南星唏噓,生離死別人生無常,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他也記得曾光彩耀目的外公,最后躺在病床時全身插滿管子的頹態(tài)。
憂郁的氣氛蔓延,但岑黎沒讓這股子情緒繼續(xù)侵蝕。
“翻到一副拼圖,壓箱底都起灰了。”他展示手里的巨型拼圖盒。
溫南星偏頭,忽而一下陷入沉默——
從玄關(guān)門到客廳,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物品,不知情的還以為家里進過小偷。
他強迫癥不嚴重,但現(xiàn)在隱隱有發(fā)作的傾向。
“算了,左右一天時間也整不完這些,”岑黎起身,毫不在意地拍拍手上的灰,“你玩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或許是運輸過程中顛簸晃蕩,拼圖外包裝剛拆開便是四散的狀態(tài)。
拿出卡在角落的一小塊圖,溫南星沒執(zhí)意要跟著當(dāng)小尾巴,他抬眼,下意識脫口而出:“那我等你。”
窗外嘩嘩作響的樹葉飄啊飄,不定軌跡地往室內(nèi)鉆。
落葉翩然,輕飄飄掉至地面。
岑黎腳步停滯,舔了下干澀的嘴唇。
獨來獨往慣了,突然出現(xiàn)一人說要等自己。
這種感覺……
莫名勾心。
抄起鑰匙出門,岑黎笑應(yīng):“好。”-
到海邊小木屋的時候,岑黎發(fā)現(xiàn)這邊一群大爺大媽們正在放電影。
用投影布打在白墻上,底下排排坐,組了個“戲臺”式影院。
很是會享受。
片子有點老,但確是當(dāng)年的熱門,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唯美愛情。
岑黎只瞥了眼,轉(zhuǎn)而問:“大姨,您看沒看到這邊有一個黑色的手機,還有一串鑰匙……說不定還有個包,昨天落下的。”
“哦!小岑啊。”大姨扭頭,看見是熟人,立刻笑瞇瞇打招呼。
但笑瞇瞇的背后,是張羅著給這位年輕人介紹對象。
“哎呀,剛說到你呢,你就來了。”大姨熟稔地拽著岑黎坐下,塑料板凳咯吱響。
電影臺詞忽地說:“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哎。”
岑黎恰巧在此時扭頭:“……”
小縣城成婚早,許多小年輕甚至沒出過村,擇偶標準也低。
大姨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做媒高手,沒成十對也有九對,就是在岑黎這兒栽了跟頭,每年都組織聯(lián)誼,可他愣是沒一年參加過。
倔強得很。
大姨樂呵著拿出她閨女給買的手機,點開相冊給岑黎翻照片,一會兒夸贊這個是小學(xué)老師,文靜漂亮,一會兒又夸那個是護士,能干溫婉。
都是個頂個的好。
岑黎一路“嗯嗯嗯”過去,心里還記著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手機鑰匙都在,先前被林叔收起來擱在圓桌上。
“哎呀哪個你都不喜歡啊?小年輕要求這么高不行的。那你要什么樣的,大姨再給你留意著——”
大姨愁啊,岑黎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別家二十出頭對象都談好多年,明年后年都準備結(jié)婚了,他呢,一年到頭能著家就不錯了。
也沒辦法,工作休息時間短,還得輪著休,現(xiàn)在剛好隊里給批假,是說親的好時候啊!
對此,岑黎也只是笑笑,按溫南星的話說,大姨才是真正要給每個孤家寡人的娃尋個家呢!
還沒等到岑黎開口,這時候,電影里仙子又說:“姻緣嘛,上天安排得最大咯。”
大姨:“……”這仙子出現(xiàn)的時機怎么就那么湊巧呢?!
而且怎么又開始從頭播放了!
大媽面無表情摁下暫停鍵,聲音突兀地被掐斷。
大爺:“誒,怎么回事,怎么暫停了?”
大爺:“還沒看完吶!”
大姨:“你都看了八百回了,還看吶!”
岑黎笑得狡黠,都不用他對付,經(jīng)典電影跟及時雨似的,已經(jīng)幫他推了“桃花”。
“等上天安排吧。”他說。
大姨一跺腳:哎呀!那得安排到七老八十歲啊!
……
和大姨打了聲招呼,岑黎騎上小電驢悠哉悠哉到家也不過十來分鐘的事。
可也就在這么短的時間,鑰匙入孔轉(zhuǎn)動,岑黎發(fā)現(xiàn)家里又像小偷二次搜刮過似的,尤其干凈整潔,方才亂糟糟的狀態(tài)仿若是種錯覺。
“溫南星?”
反正溫南星是不會回應(yīng)他的,等得無聊,又瞇著了。
再走近一瞧。
拼圖只拼了角落處的三分之一,沙發(fā)上除了躺著一個人,還躺著一只貓,依偎著靠在一塊,互相取暖似的,也不嫌熱得慌。
盯著近在咫尺的睡顏,岑黎驀地心口溫軟一瞬。
就像每日早間升起的朝陽,穿透云層,柔和地,一點一點,緩而慢地溫暖全身,暖烘烘。
——“我的心又在跳。”
心口溫軟一瞬,下一刻卻劇烈得像是即將跳出胸腔。
怎么搞的。
他被電影洗腦了吧,心跳這么快做什么……
“你回來了……”
溫南星聽到了點動靜,午覺剛醒,聲音還有些啞。
突地四目相對,岑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下一秒,他沒話找話:“我……那個什么,你怎么自己把箱子都收了?”
“沒,我沒亂動,就挪了個位置,”怕岑黎誤會他擅自動他人物品,溫南星忙解釋,“大黃跑進來之后總是撓箱子里的東西,我就放高了一點。”
大黃適時慵懶地伸著懶腰,對于這位不速之客,岑黎已經(jīng)見怪不怪。
不習(xí)慣的是家里突然多出一個活人,還不是陳妙妙那種活人。
手忙腳亂。
看向岑黎手里攥著的菜場專屬紅塑料袋,溫南星放下大黃起身,問道:“你現(xiàn)在要做飯嗎?我可以試著給你打下手。”
岑黎整個人都是木楞楞的,機器人似的一個指令一動,腦筋還沒轉(zhuǎn)過來,雙腿已經(jīng)不由自主跟著溫南星往廚房走。
察覺岑黎的視線,剛套上圍裙的溫南星恍然轉(zhuǎn)頭,靦腆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圍裙還在我家,要不你穿吧。”
“不用。”像是怕人立馬脫了似的,岑黎幾乎是在他說完的一瞬間應(yīng)聲,“我一會兒再去拿,這件你先穿著。”
“你……轉(zhuǎn)個身,我給你系上。”
溫南星茫然,但依照他說的做:“哦哦,謝謝。”
一口氣在溫南星轉(zhuǎn)過身后才吁出。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同款米色圍裙,背后系帶被打上完美的蝴蝶結(jié),岑黎莫名捂心口,突如其來地緊張。
需要嗎?
不需要吧?
第22章
岑黎突然開始祈禱。
祈禱這時候廚房里的鍋突然報廢,又或者是大黃忽然進來搗亂,這樣他就能以不安全為由,讓溫南星離開這處狹小的空間。
也就能順理成章,掩蓋自己毫無章法的心跳聲。
咚咚……咚……
節(jié)奏又快,又叛逆。
越想著這件事它越起勁,鼓脹著,恨不得蹦出去給人看看,它躍動的頻率是多么激奮,多么孔武有力。
控制不住啊。
真是頭一遭怦然心動,就洶涌得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水龍頭嘩啦啦沖刷著菜籃,接了半盆子水又被人關(guān)上。
長相不算圓潤,甚至帶點歪瓜裂棗意味的倆土豆,在溫南星手里卻成了寶貝,清洗工序精細得像在處理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
就差把坑坑洼洼的地方全摳下來,然后供給博物館展出。
沒見過這么洗菜的,稀奇了。
也就岑黎這會兒正被“完了,自己是個同性戀”嚇得六神無主,沒察覺背后的異樣,不然……
當(dāng)然也不能怎么樣,愛干凈而已,有什么錯?
又一聲“咚”,刀口朝左偏著,手起刀落,茄子塊被撇到一邊。
這個季節(jié)的茄子已經(jīng)成熟,滾刀切塊,加一勺鹽腌制十分鐘再過水,摒去水分拌上淀粉,紅燒茄子的材料就已備齊。
這道菜的靈魂之處,不在茄子而在醬料,生抽老抽耗油全用上,料汁才是重頭戲。
土豆絲也一樣,大火爆炒,酸辣香味光聞著都饞掉下巴。
都是簡單易上手的家常菜,至于味道如何。
得分人。
“你做菜也是看著看著就會了嗎?”
所謂打下手,溫南星這種看上去壓根沒拿過鍋鏟,實際也確實沒舉起過鍋鏟的小年輕,洗完土豆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岑黎被他一句逗笑了。
哪能啊,他要有這種手眼通天的本領(lǐng),直接領(lǐng)諾貝爾獎去了。
他偏了下頭,也就只能分出神思悄悄嘍一眼,但看溫南星這滿眼崇拜的眼神,簡直是在艷羨一位出色的球星……的踢球技巧。
不對。
“你想學(xué)?”岑黎蹙了蹙眉。
溫南星沒急著否定,慢慢吞吞說:“什么菜都能做嗎?”
像是要先驗證一下,面前這人適不適合拜師。
岑黎感覺自己像在應(yīng)聘廚師,生怕他下一句就問——
有過多少年做菜經(jīng)驗?
嘗試研發(fā)過什么新品菜系?
“那甜品呢?”面試官問。
岑黎回過神,麥色小臂來回晃動,翻炒的噪音過大,滋啦呼啦,卻仍覆蓋住溫南星微微抬高的音量。
“慕斯你會嗎?”
岑黎思考了一下。
“或者巴斯克呢?”
“……”巴什么?
溫南星抱著碗,糾結(jié):“啊……是不是太難了,那——”
很好,激將法,岑黎利索地給雞翅劃了幾道痕跡,平靜應(yīng)下:“能,都能。”
又拿起一顆剝了皮的土豆:“還能給你雕出一朵花,信嗎?”
溫南星其他不會,但會捧場,點點頭問:“什么花?”
“牡丹花。”岑黎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
溫南星咂舌:“那還挺有難度的。”
“……”
岑黎哭笑不得。
他也覺得蠻考驗刀工的,要真雕了到時候不是土豆開花,而是他手開花了。
可要做甜品,冰箱里卻沒多少存貨。
“上次剩下的木薯粉,牛奶倒是不缺……”岑黎清點物品,覺得能搓出一碗小圓子就算不錯了。
手工揉上面團,溫南星才忽地想起來問:“胡奶奶能吃甜的嗎?”
“嗯?”岑黎揪著圓子,鼻腔出氣,“你有什么事要賄賂她老人家?”
溫南星:“……”
“不……沒有,因為胡奶奶之前也送過吃的給我,”他想了想,組織了一下措辭,“表達感謝。”
“那你難道不覺得應(yīng)該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先謝謝我嗎?”岑黎笑。
“……”
岑黎也只是說了句調(diào)節(jié)氣氛的玩笑話,沒想到背后突然沒了聲。
緘默一會兒,就聽溫南星猶豫道:“我還沒想好。”
想什么?感謝?
這有什么好想的,請頓飯,萬金油話術(shù)。
一句誠懇又認真的話砸得岑黎神魂繚亂。
——“恩公,小女子無以為報,只得……”
樓下大爺耳朵不好使,電視聲又高了兩個分貝。
鍋里沸水咕嚕嚕冒氣泡,裹著一顆顆小圓子翻來覆去扭動,膨脹。
“差不多軟了,我撈起來,你倒牛奶吧。”岑黎手一指。
溫南星:“哦哦,好。”
但不是往鍋里倒,而是應(yīng)該往碗里倒,不過第一次進廚房的青年顯然沒意識到,在岑黎拿漏勺抄起第一份圓子的時候,一撞,冰山倒了。
白白胖胖的圓子啪嘰一下落在他手背,觸感先是軟,而后才是沸熱。
不過好在不是有疤的那只手。
“燙、燙到你了嗎!”溫南星緊張起來一下亂了分寸,攥住他的手像是要瞧出個所以然來。
岑黎怔愣一下,手腕一轉(zhuǎn),讓小圓子掉進垃圾桶:“還行……不燙。”
剛撈出的圓子能不燙?
溫南星著急:“但是紅了——”
“廚房太窄了,活動不開。”岑黎手指一勾,淅瀝瀝的涼水劃過燙傷的皮膚,能消退紅腫,但壓不下心里的慌亂。
“做飯被哪有不被熱油燙的……哎,你聽大黃是不是在叫?”
溫南星果然視線轉(zhuǎn)向客廳。
大黃是真的在喵喵叫,對著陽臺外邊。
“你去看看吧,萬一它發(fā)情找上外面的小野貓了,那就糟了。”岑黎半開玩笑地說。
溫南星睜大眼睛:“發(fā)、發(fā)情?”
這個季節(jié)?
岑黎淡然頷首,看著人轉(zhuǎn)頭就去教育胖橘的身影,唇角揚起一抹笑。
真好騙啊-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岑黎以自己的受傷為挾,成功如愿以償把溫南星“趕出廚房”。
灶臺上開著小火慢慢滾著小圓子,多煮的一份是打算給陳妙妙他們帶過去。
溫南星還堅信大黃會危害其他小貓,正在陽臺喚貓。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大黃是個老太監(jiān),就算發(fā)情也無妨,它已經(jīng)失去自己最珍貴的第五條腿了。
“大黃,過來過來。”
大黃倔強,且見溫南星手里沒有小零食,回頭瞧了他一眼,仍舊不禮貌地拿屁.股對人,沖著底下的不明生物喵叫。
疑惑一瞬,溫南星順著它的視線,探頭往下方看了一眼。
觸目所及的是一團小黑煤球,體型只有大黃的一半不到,再一打眼,小黑貓卡在橫欄縫隙,不安地挪著步子,邁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這怎么辦?
溫南星更加焦心如焚,有些吃力地把大黃抱下來后,他轉(zhuǎn)頭就抄起一根晾衣桿,想要讓小貓抓住桿子。
“你在做什——”
岑黎端著菜出來。
話音還沒落,溫南星扭頭,焦灼地朝他招招手:“你來一下,快快快!”
……
“沒想到吧,我家還有這種東西。”
岑黎重新收起“自制救貓器”——一個用魚簍以及竹竿組成的貓咪運輸裝備。
溫南星點點頭,確實有些詫異:“有很多貓喜歡在你家的夾縫里生存嗎?”
“那倒沒有。”岑黎說,“你可以稱之為職業(yè)病。”
“啊?”溫南星疑惑,“你不是……消防員嗎?”
“是,但我們隊曾經(jīng)一個禮拜取過八枚戒指,一副手鐲。”岑黎細數(shù),“消防員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救火、救人,還得會救各種貓貓狗狗,哦對以及捅馬蜂窩。”
溫南星嘴張成一個圓形,還是頭一次聽說消防員需要處理這些日常瑣事。
果然刻板印象荼毒他至深。
小黑貓已經(jīng)被救下,現(xiàn)在正和大黃一人一個罐頭,吃得津津有味。
他們兩人的中飯也已經(jīng)準備好,加上甜品,四個菜,足夠豐盛。
綠豆,圓子,加牛奶。
不知道是哪國的甜品搭配。
溫南星看著面前一大盆莫蘭迪低飽和度的淺綠碗,沉默再沉默。
真得用盆來計量。
“咳咳……看著賣相不好,口感應(yīng)該還行,你試試?”岑黎掩唇輕咳兩聲。
和溫南星那天捧出黑暗料理時,說的話如出一轍。
可信程度相當(dāng)?shù)汀?br />
不過溫南星仍舊給面地嘗了一口,浸泡過的綠豆一抿即化,不甜,反而很清爽。
他眼神亮了一瞬:“是好吃的!”
“我就說吧,不能以貌取甜品。”岑黎松下一口氣。
溫南星切實感受到,人和人還是有一定差距的,特別在他最劣勢的廚藝方面。
小黑貓長得很像那天在天臺,分享過同一道美食的那一只,不過當(dāng)時天有些黑,溫南星沒看清楚。
大黃是空盤行動大使,但小黑貓食量不大,半個罐頭就已經(jīng)飽了,舔完自己的爪子,慢慢悠悠踱著貓步走到溫南星腿邊。
用黝黑柔軟的毛發(fā)去蹭他腳踝。
“它還挺黏你。”岑黎彈了下小貓腦殼,“明明是我救的你吧,沒良心的小家伙。”
溫南星邀功:“我也有出力的。”
畢竟是他先發(fā)現(xiàn)的,只不過是救貓的經(jīng)驗不夠罷了。
“你想養(yǎng)它嗎?”岑黎問。
溫南星順著小黑的腦袋摸了摸,小黑舒適得瞇起眼睛。
從岑黎的視角望過去,就是相機取景器里一幅引人入勝的畫,大概能用秋月春風(fēng)來形容。
但半晌,溫南星還是搖搖頭:“不。”
輪到岑黎驚訝:“這么堅定?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小貓小狗之類的。”
是很喜歡,溫南星想。
尤其是年幼無憂無慮的小時候,大黑就是當(dāng)時哥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不過是瞞著爸爸偷偷養(yǎng)的。
可是狗狗的生命很短暫,一場病突如其來,都沒撐過他十五歲生日,就變成了一捧灰,深埋在地底下。
“你還有個……哥哥?”
簡直一個驚天霹靂,正中岑黎腦袋瓜,他發(fā)蒙:“哪種哥哥?”
溫南星:“啊?”
哥哥,還分類嗎?
可回收,不可回收?
第23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
岑黎壓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親的?”
溫南星猶豫著點點頭。
岑黎喉頭發(fā)緊,趕忙又問:“你還有別的哥哥嗎?”
“……?”
這是什么問題?
溫南星茫然:“沒有了,就一個。”
岑黎喃喃自語:“一個好,一個就好。”
再多冒出來一個,他就更吃不消了。
就是這自言自語的聲音有點大,溫南星聽得一清二楚。
溫南星:“……”
他懷疑今天這頓飯里加了致幻蘑菇,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么會那么奇怪,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飯吃了,當(dāng)然得有人洗碗。
溫南星還在嘗試理解剛才那句話,就聽廚房水池里一陣叮叮咣咣。
——大廚一個小時前做菜時有多得心應(yīng)手,現(xiàn)在刷碗就有多力不從心。
笨手笨腳,差點給碗打翻了。
好在大廚還算眼疾手快,拿手撈了一把,才不至于要買新碗。
沒讓幾只碗遭災(zāi),溫南星明顯聽到他松了一口氣,再出來收拾桌面的時候,面上風(fēng)平浪靜,仿若無事發(fā)生。
“……”
先前兩人擠在小廚房,岑黎手背被小圓子燙到的地方只簡單沖了涼,還沒消紅,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紅著一塊。
視線掠過那處紅塊,溫南星忽地起身,走到木柜前翻了兩下,最后從箱子里拿出一只燙傷膏。
替岑黎收東西的時候,掉出來的。
擰開燙傷膏,但他發(fā)現(xiàn)膏體竟連封口的錫紙都沒撕下,是全新的。
再走到廚房門邊,溫南星問:“你手背……還疼嗎?”
岑黎扭頭:“嗯?”
他本想說不疼,可一看門邊有一個鬼鬼祟祟,渾身上下寫著“抱歉”二字的人,又噤了聲。
一進廚房就總能發(fā)生意外,上次是腰,這次是手。
溫南星帶著點歉意地探頭探腦,頭發(fā)絲都蔫了。
“要不,擦一下藥膏吧?”他試探性地問。
甩了甩水漬,岑黎瞅瞅他,又瞅瞅他舉起的手,沒忍心拒絕:“行,你直接擠我手上。”
說話的瞬間,溫南星已經(jīng)擠出一小坨藥膏,一股香油的氣味頃刻間朝四周彌散,質(zhì)地不干,反而是濕潤的。
油滑的觸感碰到手背,岑黎搓碗的手滯了一息,垂眸側(cè)目,看到的就是一只不斷打圈轉(zhuǎn)動的指節(jié)。
兩雙手,黑白對比尤為明顯。
膏藥厚厚一層,猶如狗皮膏藥一般牢牢扒在皮膚上。
溫南星正努力地抹開那一大坨膏體,像是怕太少藥效不夠,恨不得拿藥膏做手膜。
邊涂抹邊在腦袋里寫感想:岑黎的手,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粗糙。
健康的小麥色指節(jié)修長,但不算細,手掌寬厚,微微用勁時顯現(xiàn)的脈絡(luò)則是力量與堅韌的象征。
和自己的脆皮骨頭相比,硬得不是一星半點。
腕口連同掌心被人輕捧住,溫?zé)岬募∧w觸感傳來,岑黎一貫游刃有余的表情突地出現(xiàn)一絲裂痕,震驚之色表露無遺。
更讓人瞪直雙目的是——
抹完藥膏,溫南星稍稍俯身,朝著油潤的手背處吹氣。
微涼。
心癢癢。
“我聽他們說吹一下能緩解疼痛……”溫南星解釋說。
又輕吹了兩下,他抬眼問:“你感覺好一點嗎?”
岑黎沒說話:“……”
好沒好他不知道,他只感覺自己腦袋里正在放煙花。
痛感這種東西,每個人可接受程度不一樣,憋著不說的時候倒是平平無奇,沒在他手背神經(jīng)上作威作福,但一旦被人單拎出來……
就真有點火辣辣的,不像是錯覺。
岑黎一時間怔住,居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回過神來,只道:“更疼了。”
溫南星驚慌地“啊”了聲,立馬低頭去看說明書。
比起右手那道蜿蜒的長疤,這一點還真算不上什么傷。
但看溫南星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仿佛他得了什么絕癥。
“但我覺得,吹完確實好多了,”岑黎避開他的目光,“就稍微有一點,能忍。”
溫南星躊躇,神色緊張:“嚴重的話,還是去看醫(yī)生吧?”
關(guān)上水龍頭,避免潺潺流水沖洗掉剛上完的藥膏,岑黎重重“嗯”一聲,異常乖巧:“嚴重了就去。”
不嚴重就……讓人再擦一次-
鍋里的綠豆圓子還熱著。
小縣城打包菜的方式樸實無華,就用深口的瓷碗包上一層保鮮膜,分裝好,扯個塑料袋一裝,又環(huán)保又能宣揚傳統(tǒng)美德——
禮尚往來,瓷碗下回還的時候還能收到份回禮。
從昨晚開始就被人遺忘的手機和鑰匙,眼下又回到溫南星手里,是一種挺奇妙的緣分。
溫南星沒有一直盯著手機的習(xí)慣,即使是放在以前,也只是拿它當(dāng)一個時間提醒工具,一個付款工具,以及一個……聯(lián)絡(luò)工具。
新?lián)Q的電池很耐用,幾天沒充電依舊顯示剩余百分之五十的電量。
開機后需要等待幾秒,連接上信號,訊息才會彈出。
但不論重復(fù)開機過多少回,溫南星還是會心顫,指尖捏得發(fā)白。
轉(zhuǎn)機兩個國家,長途客運都是用紙幣零錢,有心人若真要查點什么,最多只能發(fā)現(xiàn)他偷偷跑回國罷了,至于到底在哪……
“叮。”
只有一聲提示音。
呼——
松開攥緊的手,溫南星吐出一口濁氣。
沒有消息。
思緒正漂浮,岑黎突地冒出來一句:“一直盯著這盆多肉看什么呢?你喜歡這個?”
像是懸崖勒馬,聲音帶動畫面,溫南星這才聚焦自己的視線。
他有點強迫癥,焦慮的時候總喜歡放空自己,同時手里還必須攥點什么,像煲電話粥手指不由自主繞電線圈那樣。
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如潮涌至的情緒。
“這盆是我從隊里搬回來的,算是長得最好看的一株了。”岑黎撥了兩下葉瓣。
翠綠中帶點紫,形狀像一朵蓮花。
是很漂亮。
見溫南星一直看著它,似乎很喜歡的樣子,他又說:“你喜歡就送你,多肉很好養(yǎng)活,不費心思。”
溫南星忙不迭道:“我不用,你都養(yǎng)很久了,還是繼續(xù)養(yǎng)吧。”
以為是客套話呢。
岑黎思忖一下:“也行。”
但下一秒,他突地抄起鑰匙:“走,帶你去花鳥市場挑挑,那兒品種更多,花啊草啊什么都有。”
溫南星楞了一下:“花鳥市場?”
……
給胡奶奶送了綠豆圓子之后,兩人正好出門。
樓底下的大爺仍舊扇著蒲扇,嘬著滾燙開水泡的茶,坐在樓底大樹下進行對弈。
沒別的,還是象棋。
岑黎走過的時候,還招呼兩聲想讓他接著上回的棋局再下兩盤。
只不過今天又沒得空。
得陪人周末出游,逛花市呢。
剛八月,可到底還是夏季,秋風(fēng)沒那么快來,站在驕陽底下兩分鐘,就曬得讓人想瞇起眼睛。
溫南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走出一段距離,先在圓壇旁邊坐一會兒乘涼。
岑黎去開車過來,且非必要不開大車,因為一會兒要走的全是彎彎繞繞的小路,小型電動車更加方便。
老破小有專門建造的電動車停靠處,就是前幾年鋰電池爆炸,引起樓道著火才改進的,原先是垃圾站。
也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沒多少人聽勸,還是各顧各的,仍舊在樓道里充電。
大家都嫌有味兒。
午后的斜陽耀眼,順著枝繁葉茂的樹干四散落下,照在人身上暖烘烘也懶洋洋。
溫南星打了個哈欠,岑黎已經(jīng)到了跟前,他嫻熟地套上頭盔,坐上車,風(fēng)馳電掣二十分鐘,也就到了。
周末的花鳥市場非同尋常般熱鬧。
說是花鳥市場,實際這里花鳥魚蟲,貓狗爬蟲,文玩……應(yīng)有盡有,甚至還能看見賣蛐蛐的!
這處地方隱蔽,幾乎是一直在往商店街的南方開,到了市場電動車不讓進,便停在入口處,兩人走進去。
一個個支起的紅色棚綿延不絕,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大自然,異常養(yǎng)眼。
坐在小攤前的老奶奶很是熱情,正在修剪花朵上的枝葉,見著溫南星路過,一剪刀“咔”了一朵漂亮小花,笑意盈盈遞過去。
好好一朵盛放的花,不知道為什么要剪下來,以至于溫南星沒敢接。
被坑過,怕支付出去一筆巨款。
他現(xiàn)在處于精打細算的生活狀況下,每一筆都不能亂花。
倒是岑黎大大咧咧接過,手指轉(zhuǎn)了兩下花干,轉(zhuǎn)頭再塞人手心里。
“拿著玩兒。”
白嫩嫩的一朵小花,和溫南星臉差不多顏色,中間的芯嫩粉,隔著一臂的距離都能聞到它散發(fā)的香味。
清新,幽香。
開得真好。
“你有喜歡的花花草草沒?”
走進市場好長一段距離,仍舊是各種五顏六色的盆栽。
花卉市場種類繁多,挑得眼花繚亂,岑黎干脆問他:“想要哪種類型的?”
溫南星思考著,過兩秒實話實說:“我不知道,都沒養(yǎng)過。”
岑黎疑惑:“你家沒人種這些?”
現(xiàn)在隨便養(yǎng)盆綠植擺在家里,那都是養(yǎng)眼又能吸收天地靈氣的,誰家還沒點花草?
溫南星支吾一下,含糊地“嗯”了聲。
他家里有,是溫室培養(yǎng)的那些,他最多也只是表示欣賞地看看,然后感嘆一句“真漂亮”。
至于種的品種是什么,要怎么種。
一概不知。
“這么壓抑啊,”岑黎調(diào)侃似的隨口一道,“那成,我覺得……這束就挺好。”
溫南星注意力在左側(cè)的繡球花上,聞言轉(zhuǎn)過腦袋,蹙地,一顆顆帶著毛刺的球狀物體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眼前。
退后幾步,溫南星,略帶糾結(jié)地問:“……它吃人嗎?”
岑黎噗嗤一下笑出聲:“專吃你這種細皮嫩肉的。”
“……”
也沒有……細皮嫩肉吧?
溫南星有點郁悶,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原來是這樣。
但也不怪岑黎會這么覺得,這人確實纖瘦得和花干差不了多少,某天強臺風(fēng)一吹,沒有他抓著的話怕是早就被卷到海里去了。
像只小綿羊似的,就算有脾氣也只會先把自己縮起來,然后朝你“咩”一聲,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岑黎摸下巴,“我給你挑吧。”
溫南星眸子又亮起,莞爾道:“嗯……好啊,是什么?”
視線繞著周圍轉(zhuǎn)了一圈,岑黎坦然捧起一盆綠植:“這個,一戳就閉上的——”
“含羞草。”
第24章
五塊錢一盆的含羞草長勢喜人,舊芽中間冒新芽,蔥蔥郁郁。
對于養(yǎng)殖新手來說,發(fā)了芽,冒了腦袋的植物更容易養(yǎng)活,那些還只是種子,從零開始培養(yǎng)才需得飽含技巧的。
溫南星沒有這種技巧與能力,也自認他沒有自信能讓一株小芽長成亭亭玉立的枝苗。
所以等岑黎將新買的盆栽放到他手上的時候,溫南星神情顯得有些呆滯。
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買了。
是株社恐小草。
一碰就收葉子。
有人買,老板自然笑呵呵收錢,還附帶多夸兩句:“含羞草好養(yǎng)得很,澆水,曬太陽。運氣好的話三四個月就能開花,毛茸茸的像蒲公英一樣,但不會被風(fēng)吹走。”
溫南星想象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下,老板說“運氣好的話”……
那他可能看不到這株草開花是什么樣了。
溫南星對自己的非酋運氣一向沒有自信心。
但岑黎覺得老板這句話說得特別保守,便開玩笑似的問:“運氣好的話?那如果不好,意思是五六個月才能開?”
養(yǎng)植物不比養(yǎng)貓狗,花費的精力少,每天只要看一眼,保證它不會沒太陽曬沒水喝枯死便好。
連移盆都不用自己動手,老板已經(jīng)全部搞定,給養(yǎng)得拔地參天了。
岑黎對種養(yǎng)花草研究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順其自然。
有緣的,每天只澆水那都能長得蒼翠欲滴,怎么著都能開花。
要沒緣的,就算天天給它換高級養(yǎng)料,曬足日頭,那都不會給你面子,連葉片都打蔫兒。
雖說是隨遇而安,不過岑黎心底仍有疑慮:“真能開花?您不是看我們外行不懂吧?”
就像賣水果,心里門清也要問一嘴:這瓜甜不甜呀?
好似這樣就能給自己撈到一份保障。
老板也是爽快人,一聽質(zhì)疑,立馬打包票:“能!保證能開花!不開你找我來換!”
岑黎笑:“行,您說的啊,我可記心里了。”
也就是閑扯攀談,哪有人真會過來換?
所以老板也跟著笑道“好好好”,聽到響徹天際的進賬聲音,笑容又加深了許多,揮著手同兩人說再見。
他們這一趟只是閑逛,更深處活靈活現(xiàn)的魚鳥蛐蛐,溫南星也只是好奇地瞧了兩眼。
要是給他養(yǎng),他怕出問題的不是小家伙們,而是他自己。
過于緊張,先把自個兒嚇著了。
捧著新奇的盆栽,一路戳著往外走,回到門口的時候,葉子已經(jīng)收攏閉合,叫人窺不見內(nèi)里半分。
就像人們常說的,羞答答。
“它可太可憐了,一路容忍你這么一戳一戳。”岑黎無奈地看他玩了一路葉片,“你再戳下去,它都準備快長回土里了。”
“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溫南星溫吞的性格致使他步伐也比較緩慢,像小老頭溜達,索性岑黎也放慢步調(diào),同他一致:“一會兒它該咬你了。”
咬?
拿什么咬,捕蠅草的莖葉上至少還有纖毛和消化液呢。
溫南星沒那么好騙,即使生活中的他沒有常識,但要比知識,他絕對屬于博覽群書那一類。
卷王。
“那是它在自我保護。”溫南星抬眼。
在它遭受外界觸碰或是風(fēng)吹雨打的時候,迅速閉合,以減少受到的傷害。
岑黎挑眉,不太認同:“要想真的保護自己,光是縮著是沒用的,就像蝸牛,沒有身體骨骼的支撐,但最起碼他有堅硬的外殼。”
“保持警覺固然重要,但要在這世界生存,風(fēng)吹日曬不可避免。”
溫南星抿唇不說話,岑黎突然意識到他自己真有職業(yè)病——
總喜歡不經(jīng)意間灌人雞湯。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這哪是救一次就萬事大吉闔家歡樂,后續(xù)還得接著救呢!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就隨口一聽,”岑黎懊惱,打算轉(zhuǎn)移話題,“說渴了,買瓶水去?”
好在溫南星沒深入想更多,道了聲“好”,又接著去碰剩下那些展開的葉片。
跟本就是:你說你的,我做我的。
嘿,兩不相干!
岑黎:“……”
沒事,讓他玩,一盆植物而已,死不了。
大不了扭頭就找老板再買兩盆。
一次性戳個夠。
……
這個季節(jié)還處于蚊蟲高度繁衍的階段,特別是植物茂盛的生態(tài)園。
溫南星體質(zhì)不易出汗,所以穿得不算清爽,只露了胳膊,可依舊遭殃。
出了花鳥市場沒走兩步,手臂上便接連出現(xiàn)紅腫的蚊子塊,同岑黎的燙傷有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一個疼,一個癢罷了。
溫南星撓啊撓,恨不得長出第三只手來,毒蚊蟲果真是名副其實的……毒。
“啪——”
巴掌落在臂彎中央,形如車鳴喇叭的一聲脆響。
溫南星停下?lián)习W的手,怔怔杵在原地,朝始作俑者投去一個茫然的眼神。
花鳥市場每間隔一段路就設(shè)置有洗手池,也就是個水龍頭裝置,連軟管都沒裝,一擰開,涼水就爭先恐后往外涌。
岑黎動作干脆利索,掌心勛章似的留有一灘血跡,以及一只已經(jīng)沒了生命跡象的花蚊。
淅瀝瀝的水流湍急,一下將“尸體”沖落。
洗完手,岑黎扭頭,可一瞧溫南星。
好家伙,拍蚊蟲滯留的巴掌印比蚊子塊都紅。
對上青年一瞬不瞬的目光,岑黎解釋說:“有蚊子咬你,你看——”
看什么。
證據(jù)都被沖進下水道了。
他忽地噤了聲。
溫南星睜著溜圓的眼睛看他,信沒信,和打沒打是兩回事。
“起包了,這下你看。”
岑黎指著那處紅彤彤,說著又拿指甲微微劃過那塊已經(jīng)腫脹的小紅疙瘩,表示:“要這樣,封印起來。”
他非常滿意自己的杰作,卻憋不住笑:“貓屁屁。”
蚊子塊被劃上一道十字。
盯著那兩處叉,溫南星:“……”
面無表情地再次看向岑黎。
“……還是買瓶花露水吧。”岑黎哽了下。
左右手臂已經(jīng)紅了,先止癢更重要。
市場邊上就有一家小賣部。
剛踏進門,穿老頭背心的大爺覷了滿手是包的溫南星一眼,就知道他們有什么事:“被蚊蟲咬了是吧?喏,擦這個。”
是一小瓶青草膏。
外殼上紙質(zhì)包裝寫著的字已經(jīng)被磨損,看樣子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有可能是被每路過一個人都摸了一下。
就像招財貓那樣,碰一下,期待天上掉錢。
“市面上那些驅(qū)蚊水都沒我這個好,”大爺蒲扇慢悠悠晃動,“不是我吹噓,這東西純天然,不僅止癢,還能提神醒腦!”
“保準你涂上一秒就不癢!”
大爺一嘮嗑起來就像上門推銷員,喋喋不休,溫南星聽著有些暈。
手指尖稍稍蘸了一抹綠,他先是謹慎地嗅了一下。
薄荷和艾草的香氣,或許還添加了中草藥,貓薄荷一般,聞著上頭,涂抹在皮膚表層,隱隱有往里滲透的意味,散著涼意。
很神奇的是,效果確實如大爺說的那般,涂上就不癢了。
“你要擦一點嗎?”抹完,溫南星又轉(zhuǎn)頭問岑黎。
“我沒被咬……”
岑黎本來覺得他并不需要,但是……
“……但是也可以來點,預(yù)防。”他稍加思索,說得冠冕堂皇。
甚至已經(jīng)伸出手,意味很明顯。
不想自己動手唄。
花鳥市場建設(shè)在一堆小店鋪中央,不知道是市場發(fā)掘了這一商機,還是小商鋪看準了這塊地皮。
總之溫南星沒接收到他傳遞的信號,將青草膏遞過去,他的眼神落在隔壁滋滋冒油的油墩子上。
蘿卜絲裹著胡椒粉,一塊塊小餅炸得金黃酥脆,一口下去,內(nèi)陷柔軟香嫩。
手上的青草膏還沒被拿走,溫南星轉(zhuǎn)過視線,問:“你不擦嗎?”
岑黎表情變得一言難盡:“……擦。”
大爺推銷很成功,溫南星最后帶走了一瓶新的青草膏,七塊錢,物美價廉。
讓他不由得感嘆小縣城的物價,實在是令人膛目結(jié)舌。
若是放在超市,價格一定會往上抬許多。
國外那更是翻倍,亦有可能想買都買不到。
在外晃蕩了一下午,臨近下午四點,太陽遵循自然規(guī)律下降,天空變成漂亮的漸變橙,銀藍偏白的色調(diào)在兩種極致的冷暖之間進行過渡。
萬里無云,還是個好天氣。
而后,在第三次望向油墩子小攤時,岑黎到底還是比他先坐不住。
……買了六塊錢三個。
溫南星又一次驚訝,六塊錢,算下來一個胖胖的餅只要兩塊。
如果他能帶著這個技術(shù)去歐洲,不出一年他就可以回國開啟養(yǎng)老生活。
賺得盆滿缽滿,多到花不完吧?
以至于他觀察得格外認真,像是正大光明偷師,小攤主差點以為是同行過來偷秘方,去后廚柜里拿面粉,溫南星還得張望一下。
記著面粉的品牌,好回去練手。
“小電驢可能沒油了,”岑黎這時候擰動車鑰匙,瞧了眼油箱指針,又看向加油站指示牌,“你要不在這等我會兒,我去前面加個油就回來。”
溫南星等著他的蘿卜絲餅,點點頭:“好。”
然后繼續(xù)盯他的“獨門配方”,神情格外認真。
油墩子做起來特別快,一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挠鸵淮涡钥梢哉ㄈ剿膫,跟攤煎餅一個道理,翻個兩三回外皮就變得焦黃。
熟了,香味便飄出來。
窄巷子里的小貓小狗都被吸引過來。
不一會兒,溫南星拿著一袋子吃食,正想四周看看還有其他什么吃喝玩樂的地方,蹙地,轉(zhuǎn)頭的剎那,一輛載著兩人的摩托車飛馳而過。
在經(jīng)過他身旁時,徒然伸手抱走他手里的東西。
用的猛勁,幾乎是連帶著溫南星整個人都踉蹌一下,好在旁邊有棵樹,能支撐住他,沒讓人一屁股摔,和大地母親來個親密接觸。
而這一幕正巧被后方加完油,正推車走來的岑黎盡收眼底。
岑黎猛地清醒,先冒出一句國粹,接著幾乎是吼著問溫南星:“你沒事吧?他剛是不是搶你東西了?搶了什么?”
一串噼里啪啦宛如機關(guān)槍似的問題。
溫南星仍沒能從搶劫的,怔然開口:“他搶了我的——”
然而話音未落,就見岑黎已經(jīng)跨步上車。
“草!”
“你站在這別動,等我……”事態(tài)過于緊急,頭盔沒能從后視鏡上取下,岑黎已經(jīng)踩了一腳油門,扔下一句話便猛地沖了出去。
人、車早已不在原地。
至于岑黎最后說的……
等什么?
嗆了一嘴車尾氣,溫南星這才接上方才的話,對著空氣喃喃道:“——草。”
手里空空蕩蕩,正是缺了一小時才剛購入的那盆含羞草。
第25章
“就是你倆搶了人家的花盆是嗎?”
警察局里,坐著兩個不良混子。
一個染著紅毛,一個則是藍毛。
溫南星覺得他們兩個應(yīng)該是去的同一家理發(fā)店,在同一時間段染的頭發(fā)。
都統(tǒng)一地掉了色。
兩人鼻青臉腫,像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勸架,捂著臉齜牙咧嘴喊冤枉。
紅毛:“我們……我們真的只是路過,不小心順走了他的盆栽而已。”
紅毛哭天抹淚,特委屈:“警官你看看,他都把我倆揍成什么樣了……”
藍毛附和:“對啊對啊警官,我們都手無縛雞之力,哪能搶東西啊。”
又指控站在溫南星身側(cè)的岑黎:“他一個人比我們兩個人還壯,他搶我們還差不多!”
警官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過去——
一個魁梧奇?zhèn)ィ瑑瓷駩荷贰?br />
兩個細胳膊細腿,向隅而泣。
岑黎指尖反向一點,好笑地問:“我?”
溫南星:“……”乍一看,好像,確實,有點像他欺負了人家。
警官也同樣:“……”要不是他認識岑黎,怕是會冤枉人家。
從兩人若出一軌的眼神中看出猶疑。
岑黎:“?”
正當(dāng)老警官準備細問時,外面忽地傳來一道咋咋呼呼的聲音。
“我操,怎么回事啊這,你倆干啥了,是不是喝假酒了我操?”陳躍人未到聲先出,一眼就看到坐在鐵椅子上弱不禁風(fēng)的溫南星,瞪大眼睛。
頻頻冒臟話,看得出來他切實震驚。
身后的陳妙妙比他更快一步,幾乎是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到他面前,滿臉心驚膽戰(zhàn):“小溫哥哥你受傷了嗎?是不是他們打的你!別怕,我來——”
陳妙妙視線四下掃描,如同紅外線似的,一下盯住桌上的盆栽,抄起就準備往倆混混頭頂上砸。
溫南星:“!”他的盆栽!
“哎!這兒是警察局!”好在陳躍一把攔住她。
溫南星緩下一口氣,朝里挪了挪那盆含羞草,和小姑娘說:“我沒事,就是在路上被搶劫了,他——”
“搶劫?!”陳躍平地起雷,又抄起剛才的盆栽,“他們搶的?搶你什么了?我干你&*¥#%……”
輪到陳妙妙抱住他哥的腰:“哥!這兒是警察局!”
溫南星:“!!”盆栽!!
老警察攤手,拍大腿:“……”
ok,看出你們是一家子了。
兩杯茶水,讓兩人大動肝火的情緒平復(fù)下來。
角落里的兩混混心態(tài)崩潰,緊貼著墻根,遭受三人削鐵如泥的犀利眼神,兩兄弟斂聲屏氣,膽怯地縮頭縮腦,全然沒了方才搶奪時的囂張焰氣。
陳妙妙的心思都在溫南星身上,壓根沒給站在邊上的岑黎一個眼神。
見到他的小溫哥哥沒受傷,她才松懈下一口氣:“小溫哥哥你沒事就好。”
岑黎:“?”有沒有天理,跟人搏斗的是他哎。
“整件事情就是這樣,一顆盆栽,引起的搶奪,斗毆事件。”老警官說。
實際岑黎一開始也不知道原來搶走的只是那盆含羞草,以為又是手機或者錢包,以至于想也沒想,滿腦子只有怎么拿回來而已。
就算只是一顆盆栽,那也是溫南星的東西。
岑黎還沒表態(tài),倒是陳躍怒發(fā)沖冠:“什么斗毆,我們阿黎從來不打無辜的人!”
那可是他給人剛修的手機!
都沒賺幾毛錢,差點又被搶了!
岑黎:“?”誰跟你我們?誰讓你喊這么惡心的?
溫南星見縫插針開口:“那個其實——”
陳躍話密:“而且是二對一哎,明顯我們才是弱勢的一方,這怎么能叫斗毆呢!”
溫南星爭分奪秒:“我上次——”
誰料,陳躍再一次搶走話音:“是,今天是搶了一顆盆栽沒錯,那明天呢,豈不是要把警察局都搬走?”
溫南星:“……”
吸了一口涼氣,溫南星忍無可忍,手一伸,啪嘰一下壓在旁邊人臉上:“安靜!聽我說!”
岑黎:“……”他沒說話啊,為什么封印他的嘴?
看見抬起的手,兩個腫脹成包子臉的混混兄弟虎軀一震,下意識用手擋住自己的臉。
紅毛哽咽:“嚇死了,還以為又要揍我……”
“閉嘴,再說話還揍你。”岑黎一記眼刀直射。
紅毛立馬聽話閉上,生怕自己臉上的口子再多一條,瑟縮著和藍毛躲在一起,頗有些相依為命的意味。
意識到自己尤為膽大潑天地拍了岑黎一掌,溫南星抱歉地收回手。
也就這么一下,即使岑黎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仍然認為這一掌對他造不成什么威脅。
軟綿綿,跟微風(fēng)拂面似的。
岑黎略有遺憾地轉(zhuǎn)了個方向,扯了張椅子坐下,凝視身側(cè)的人:“好了,你說。”
警官:“……”那好像是他的臺詞?
溫南星“嗯”了一聲,先是再次將目光移至角落里的兩人身上,混混大抵是心虛,視線閃躲,但不難得出結(jié)論——他曾經(jīng)在長途公交站點見過兩人。
只不過上次的紅毛還是黃腦袋,藍毛倒是沒變化,依舊頂著個亮瞎眼的藍腦袋。
僅一眼,溫南星堅定:“……他們兩個,就是上次偷我錢包的那兩個人。”
“不止搶了我的錢包,還搶了一個女孩子的相機。”
警官蹙眉:“什么?有這回事?”
兩個混混登時瞪大眼睛,接著混亂中帶著秩序地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補充互不打擾:
“沒有沒有!”
“我們真的只是路過!”
“都是良民來的,沒搶過人東西!”
陳躍看著他倆五顏六色的雞窩腦袋:……你倆,良民?
騙鬼呢!
“調(diào)一下當(dāng)天的記錄。”老警官肅穆著一張臉對后方的年輕警察說道。
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警官立刻讓人查閱當(dāng)天報案的記錄,發(fā)現(xiàn)確實有一個女生來過,說自己的相機被偷了,地點是長途客運站。
人口密集,事發(fā)點還是一個監(jiān)控死角。
那天,負責(zé)案件的警官本來還讓女孩確定一下嫌疑人畫像,但是女生表示他倆都戴著黑色頭盔,根本沒看清長相,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誰料兩人今天又再次犯罪,還恰巧碰上了“前客戶”。
警官看向角落里,兩只黑色頭盔早已成了一堆破銅爛鐵,頂面形如干涸的泥土,裂痕遍布,中央一條長口更是像大裂谷,連里邊的泡沫都露了個角。
質(zhì)量壓根不過關(guān)。
也難怪被打成這樣,摔一下就壞,沒辦法保護腦袋啊!
所以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警官放行:“你們可以走了。”
溫南星吁出一口氣,但卻沒跟著岑黎他們一塊出去。
他問警官:“等一下,我想問問他們……我的錢包還能拿回來嗎?”
“你看一下是不是袋子里的這個,剛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年輕的警官說。
“對,是我的,”眼見失而復(fù)得的棕色錢包,溫南星驚喜,同警官核對,“里面是兩開的夾層,最中間是拉鏈層,有一個角用藍色彩筆畫了星星。”
警官檢查無誤,表示:“在這邊登記一下就可以拿走了。”
溫南星道了聲好,照例填寫表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天和混混兄弟爭奪時,被撕壞的那一張照片的另一半輕飄飄從夾層里掉了出來。
……
“你剛揍人的時候用的是左手吧?”走出警察局,陳躍問,“沒受傷吧?”
岑黎揉了兩下酸痛的腕骨,“嗯”了聲。
挺久沒負重練習(xí),打架也是個體力活。
先前陳躍怕陳妙妙在警察局搗亂,于是讓她等在外邊看守小電驢。
見幾人出來,陳妙妙手里提著幾根冰棍,張望道:“小溫哥哥呢?”
陳躍扭頭:“哎,對啊,他怎么還沒出來,不是跟你一塊?”
岑黎也轉(zhuǎn)過身,沒看見那抹纖細的身影,他蹙眉,扔給陳躍一串鑰匙:“你給小電驢騎回去吧。”
“然后把你車借我一下,我一會兒帶人去趟醫(yī)院檢查一下。”回想了一下某人還沒完全痊愈的腳踝,他又說。
陳躍沒拒絕:“行,開回我那?”
他瞅著那慘不忍睹的后視鏡以及剮蹭的車座:“給你……整一下這面鏡子,哎唷,人臉都照不全。”
“誒我先說好,親兄弟還要明算賬的,這回我鐵定坑你。”
岑黎瞥他一眼,爽快:“成。”
陳躍嘿嘿樂了幾聲,喊著張望她小溫哥哥的陳妙妙回家寫作業(yè)。
小姑娘屬實不太樂意,只是為了先前答應(yīng)過的演唱會條件,不得不認命離開罷了。
反正她偷偷加了小溫哥哥的電話,大不了回去偷偷聯(lián)系。
兩兄妹走后,岑黎又轉(zhuǎn)身進警察局。
溫南星這會兒已經(jīng)拿到他的錢包,于是岑黎剛跨步進門就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手上捏著一張……眼下應(yīng)該說是半張照片。
小心翼翼地用衣服下擺擦拭著上面的灰塵。
多寶貝似的。
夕陽西下的余暉將門口頎長的身影拖長,余光瞥見一道修長的人影,溫南星抬眼,發(fā)現(xiàn)岑黎不知何時站在玻璃門邊。
迎著溫南星的目光,岑黎壓下心間亂如麻的思緒,佯裝鎮(zhèn)定般走過去:“找到錢夾子了?”
溫南星點頭,唇角彎著一抹弧度,心情看似很好。
他問:“那兩個人是被拘留了嗎?”
“不知道,嚴重的話可能吃得吃牢飯了。”岑黎答。
溫南星意味深長地“啊”了聲,這個結(jié)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看兩混混作案的形式,大約是慣犯。
作案時間間隔雖短,但地點換得快,且都是人煙稠密道路復(fù)雜的地段,不會蠢到每次都在同一處地方偷搶。
只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遇上的岑黎是個硬茬。
好處沒撈到不說,被人教訓(xùn)了一頓接著還得繼續(xù)受罰……也算是罪有應(yīng)得。
兩人一站一坐,岑黎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他……手里的相片。
倒著,所以看不清臉。
俯視,所以能知曉全貌。
一個笑容同溫南星一樣溫潤的男人。
沉聲半晌,岑黎開口:“走吧,去醫(yī)院。”
溫南星楞了一下:“你受傷了嗎?在哪里?”
岑黎差點氣笑:“我沒受傷,倒是你,腰磕到樹都沒痛覺嗎?”
溫南星一下頓住:“……”
嬌氣得很,被人說中便開始叫囂著發(fā)疼。
溫南星撓撓臉:“嗯……一點點。”
岑黎面無表情看他,滿臉寫著“你看我信嗎”。
他吐字:“走。”
“等一下。”溫南星收起相片,剛起身,又突地滯住腳步。
“怎么?”
“盆栽還在里面。”
“……”岑黎是真的快無語了,都什么時候了,管那破盆栽做什么?
“你靠著門,我去拿。”穩(wěn)住自己躁動的情緒,岑黎攙著他到門口,剛走出幾步,又回頭叮囑,“別亂跑。”
一直到溫南星怔怔點頭應(yīng)聲,他才再次快步走進去。
三進三出,再出來時,手里確實多了盆植物。
經(jīng)過一場激烈打斗,這盆含羞草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草。
只不過還真如溫南星說的那樣,含羞草不是含羞,而是保護自己——
葉片閉合,蔫巴似的縮在一起,全然沒了剛買回來時的盎然生機。
要不是綠葉依舊瑩瑩翠綠,多半會被不知情人當(dāng)枯草拔了。
等到開著陳躍的小破車一晃一游蕩進入小縣醫(yī)院時,已經(jīng)是醫(yī)生們的下班時間。
岑黎嫻熟地掛上急診,大廳里多數(shù)是咳嗽發(fā)熱的小孩以及老人。
而他們兩個青年人異常顯眼。
骨科診室叫號頗快,溫南星墩地一下被人摁著坐到診室小板凳,聽醫(yī)生慣例問“哪里傷”“怎么傷”,岑黎答“后腰”“磕傷”……
沒有他開口的機會。
再接著,只見醫(yī)生冷漠地戴上手套:“轉(zhuǎn)過去,衣服掀起來。”
瞧了眼溫南星手肘稍顯隱蔽的擦傷,醫(yī)生又細節(jié)地說:“不方便就讓家屬幫忙。”
時間寶貴,溫南星也不扭捏,任由岑黎把自己衣服撩起。
也正是因為處于同一空間的三人都是男性,溫南星更加無心里負擔(dān),端正地坐著由背后兩人查探傷勢。
唯一羞愧的可能是:打架的人半點沒破皮,他倒是又擦傷又新添烏青塊。
溫南星想得入神,岑黎卻看得揪心。
他不是沒見識過溫南星皮膚的白凈無暇,薄而嫩的后腰因撞擊,除了有些淤青之外,倒是沒有旁的傷口,可就算是這樣,也令人頻頻攢眉蹙額。
仔細檢查完,醫(yī)生快速手寫病歷,接著下結(jié)論:“沒傷到骨頭,只是皮外傷,擦點藥,注意休息時避開左側(cè)傷口處。”
溫南星乖巧地應(yīng)好,問診結(jié)束,手肘傷口已經(jīng)進行處理,岑黎去替他取了藥。
細細看著單子,岑黎說:“還是老三樣,除了擦傷的地方不能用噴霧,淤青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消下去了。”
溫南星耳朵聽著,腦袋放空。
好半晌,岑黎才嘮叨完注意事項,將藥瓶和盆栽放在一塊。
溫南星抬眼,眼神微微閃爍一下,抿唇笑:“謝謝。”
笑容晃眼。
和外頭輝煌的落日一樣。
“……”傷著腰了,還那么高興。
瞥這位乖小孩一眼,岑黎心想,你可別謝謝了,再謝下去,他就真以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第26章
溫南星的磕傷并無大礙,手肘微微破了點皮,也就是人們常說的——
要是不快點就醫(yī),那傷口馬上就要愈合了。
護士帶著他去消消毒,擦上紅藥水,用時不過十分鐘便結(jié)束了。
出去的時候,岑黎正坐在鐵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玩著手里的礦泉水瓶,眼睛盯著包裝紙,似乎能從這些方塊字里邊看出花來。
盯一會兒,琢磨一下。
不明就里的路人還以為他在閱讀什么高深的文獻資料。
純白的鞋尖蠻橫闖入視野,岑黎這才抬眼:“哦你好了?這么快。”
順勢遞過去一瓶水:“給,剛買的,看你一下午都沒喝上幾口水。”
礦泉水瓶被送到溫南星手里的前一秒,岑黎還替他擰開了蓋。
的確,眼前這位剛因“斗毆”從警局出來,以一敵二拳拳到肉的男人,其實很細節(jié)。
比如不光給他買水,還給那盆焉了吧唧的草也澆了點。
喝飽水的草們又重新恢復(fù)生機,張開葉片,生命力尤其頑強。
溫南星證實了盤踞自己心里許久的事實,伸手去接水,卻忽地看見岑黎近節(jié)指骨處泛著薄紅,關(guān)節(jié)有些腫。
他不是專業(yè)的醫(yī)生,就只能看出這些。
朝他伸來的爪子在半空中懸停了許久,視線也不太對勁,以至于岑黎一下就明白了對方在看什么。
以為他也傷著了?
怎么可能,從火場里鉆出來的勇士最能忍疼。
就這一丁點兒紅腫,往常的岑黎只會:看一眼,沖涼鎮(zhèn)定,然后若無其事甩甩手。
沒事人一樣。
“剛洗手來著,可能是太冷了,凍得慌。”岑黎換了只手,笑說。
這種話也就能騙騙三歲小孩。
旁邊就是衛(wèi)生間,洗手池前撒潑打滾的三歲小孩被家長桎梏著沖熱水,嘴里一個勁嚷嚷著:“燙!水燙!”
于是岑黎又面不改色轉(zhuǎn)話音:“熱,燙得慌。”
溫南星:“……”
“真的,不信你摸。”說著,岑黎打直手臂,誠心誠意地要讓他探究。
溫南星不吱聲,挨著他坐下,擰了瓶蓋噸噸噸給自己“澆水”。
接著才慢慢吞吞說:“我不摸,你……也去讓護士看一下比較好,有時候自己感覺不到骨頭疼。”
那時候就遭殃了,因為身體在進行自我麻痹。
岑黎原本隨意慵懶地靠在椅背,發(fā)現(xiàn)身側(cè)人長時間、持續(xù)且固執(zhí)地將目光落在他妄想藏匿的手指上時,他倏忽坐正了些。
溫南星眸光一轉(zhuǎn),說著拒絕觸摸的話,眼睛卻流連忘返。
邊抿水邊偷偷打量,從凸起的掌骨一路朝上蔓延,到小臂,再落定肩頭……
有時候溫南星很想問他,到底吃什么長大才可以擁有到頂破天的身高,還有稱得上天賦異稟的力量感。
不是科技與狠活的堆砌。
練得很好。
人們都鐘愛美麗的事物,藝術(shù)家更有挖掘美的眼睛。
所以溫南星帶著欣賞的眼神打量完,歪了下腦袋,轉(zhuǎn)而正視他,突然問起:“我們是朋友吧?”
岑黎沒來得及收回的笑容凝滯在臉上:“嗯?”
先前他認為,他和溫南星兩人的關(guān)系在“沒有肝膽相見的熟人”與“吃過很多頓飯的陌生人”之間搖擺不定。
這會兒想得到的關(guān)系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就擺在自己面前,讓岑黎感到受寵若驚。
當(dāng)初或許是歉意,是對意外墜樓的青年所產(chǎn)生的一種責(zé)任感,又或許是關(guān)愛對門鄰居……
不論是哪一種,但在當(dāng)下這個節(jié)骨眼,他的初衷早已變質(zhì)。
朋友?
他期望最好不是。
氣氛微妙,岑黎悶著嗓子吐字:“是吧,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們需要同等的待遇。”溫南星回答。
換言之就是——
我看病,你也得看病,我檢查,你也不能落下。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有檢查一塊做。
當(dāng)然這句話他沒說。
岑黎還在愣神,溫南星嚴肅:“快,回來我要檢查的。”
像幼兒園老師經(jīng)常使的那一套,先哄著,不行就出絕招。
岑黎:“……”
冷不丁的,望著青年微鼓起的臉頰,岑黎突然動了動手指。
老一輩總喜歡把剛足月嬌嫩的幼兒比喻成白面饅頭,圓潤飽滿不塌陷,皮膚柔軟細膩又潔白。
他感覺溫南星也沒差。
怎么辦。
……好想捏一下。
不自在地滾動喉結(jié),岑黎猛地回過神來,先暗罵自己一聲,他真是感覺自己要得病了。
小縣城遵循傳統(tǒng),不流行搞這種潮流的同性戀愛。
只聽說前幾年有這么一對,男生悄摸地和人約著在市里玩,結(jié)果被親戚撞見兩人親密。
家長當(dāng)天就把人逮了回來,逼著分手禁出門,還托親戚從不知道什么地方請了法師,覺得那是邪祟上身,會敗壞風(fēng)氣。
后來聽說男生受不了家里的責(zé)備謾罵,跑出去到現(xiàn)在都沒找回來,是生是死也不清楚。
鬧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
那會兒岑黎才剛大學(xué),陳躍當(dāng)時還納悶:“不就談個戀愛,男的女的有什么差別,總歸不會結(jié)婚。”
法律不允許啊!
“你說是吧?”陳躍這么問的時候,年輕氣盛又不可一世的中二版岑黎說了什么來著?
哦他說——
“就算真和男人結(jié)婚又怎么樣?還能把我倆一個扔北極一個扔南極不成?”
……
一語成讖。
醫(yī)院大廳里的時鐘滴答滴,走向五點,機械音便開始播報。
這一分鐘猶如臺風(fēng)過境,勢要將岑黎腦子里的信息全部搗成漿糊。
他就像溺水的人,周遭一切嗡嗡作響。
要讓陳躍這個發(fā)小知道,不旦不會死命勸,還會幸災(zāi)樂禍嚷嚷——
好家伙,要么不開竅,開竅就整個大的。
牛逼plus。
有種半夜驚醒,會見著祖宗從墳里爬出來教訓(xùn)他的錯覺。
好半會兒找回魂,岑黎心跳猛得即將離家出走,掌心捂著胸口,丟下一句:“行……那你等我會兒。”
走幾步,又轉(zhuǎn)身,跟在警局門口的時候一樣叮囑:“別瞎走。”
溫南星抱著盆栽,猶疑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看他扶墻往護士站方向走出歪七扭八的步伐,緩緩擰眉。
是不是捂錯地方了?
還是……
胸口也挨到打了?!-
那天過后,除了定時定點地吃飯睡覺,其余時間岑黎都在鍛煉。
至于說為什么一閑下來就練……
寡了將近二十七快二十八年的某人,試圖讓自己的腦子清醒點,想好好地,認真地思考他這一段突如其來的情竇初開,到底是真切實意,還是荷爾蒙作祟。
可誰知,這般絞盡腦汁,小心翼翼隱匿起的心思,竟連一天都撐不過。
滿腦子是青年的一顰一笑,跟復(fù)盤似的,高興的憂郁的難過的神情一幀幀放映,闔上眼是,睜開眼還是,睡著了夢里更是……
多嚇人。
真正的茶飯不思,心神不屬也不過如此。
——直到木門被輕輕敲響。
良好的家教以及習(xí)慣任何地點練習(xí)節(jié)拍,讓溫南星敲門都帶著節(jié)奏感。
“叩叩,叩,叩叩。”
接著并不隔音的門內(nèi),對暗號似的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有重物落地,有急促腳步,仿佛還有……慌張的低聲暗罵。
各種交織,像是在回應(yīng)他。
在溫南星敲響重復(fù)的第二節(jié)拍時,門終于是急急忙忙被打開了。
宛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下將所有思緒麻線般纏在一塊,打成死結(jié)。
開門看見心動嘉賓,岑黎突地懊惱自己竟然一身是汗,臭烘烘,于是和人保持著距離。
他喉頭有些發(fā)緊,眼神飄忽,但戒過毒似的,臉上一如往常鎮(zhèn)定。
就是偷偷側(cè)了側(cè)身,利用身形優(yōu)勢,擋住背后亂成一團糟的客廳。
“怎么了?”岑黎問他。
然而他剛稍稍撩起點眼皮,瞳孔猛地緊縮。
不知是不是因為事態(tài)緊急,溫南星臉上透著紅潤,炎熱的午后,上衣竟是濕透的狀態(tài)。
朦朦朧朧,寬松的居家服因吸了水,描繪著眼前人的身板輪廓,叫人視線落也不是,挪也不是。
衣服還在淌水呢。
“洗衣機它、好像壞了,一直在漏水。”溫南星忙不迭道出自己的困境。
漏水,外加不由分說地灑了他一身。
以至于搗鼓了許久都沒有頭緒的溫南星只好求助他人。
“……漏水?”深吸一口氣,岑黎也顧不上沖個涼,“我拿個工具箱,你……先換件衣服吧。”
溫南星低頭一看,自己像融化的雪人,滴滴答答的水淌了別人門口一地。
他有些抱歉地道了聲好,羞愧著臉,圾拉小企鵝拖鞋回去翻衣服。
岑黎進門后看見他一身干爽,這才暗自舒了一口氣。
要了命了。
但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停下咕咚咕咚運作不停的洗衣機更加重要。
十分鐘后,岑黎有種沖動,想把這臺洗衣機砸了。
這下他也像淋了雨的落湯雞似的,澆了一身水還算輕的,最令人煩惱的是先前被人倒進半筐的洗衣液,不止是漏水,還孜孜不倦地吐著泡沫。
但是一扭頭,撞進溫南星飽含期待的眼底……
岑黎頂著一腦袋泡沫,硬著頭皮說:“沒什么大事,這臺洗衣機比較皮,喜歡玩水。”
又十分鐘后。
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仍沒解決問題的岑黎撥通了好友的電話。
陳躍對賺錢積極,對賺好兄弟的錢更加積極。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午間的日頭逐漸西移。
最終這場人類與機器的戰(zhàn)爭,以人類獲勝而暫時停止。
兩人擠在狹小的衛(wèi)生間洗著手上滑膩膩的洗衣液,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
這年久失修的洗衣機是個硬茬。
蹲了太久,陳躍腿有些發(fā)麻,他一屁股坐上馬桶蓋,一手拍煙盒,一手摸打火機。
“噌”一聲,竄出的火苗晃了晃。
岑黎掐滅他剛點燃的火星子,沒好氣道:“人家的衛(wèi)生間。”
陳躍一哽:“那我出去抽。”
推拉門剛打開一條小縫,漏了點光線進來,又被岑黎猛地關(guān)上。
鼻子差點撞上玻璃門,陳躍惱了:“你干嘛,我都出去抽了還礙著你事啊?”
“你等會兒,我有事跟你說。”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fā),岑黎沉吟片刻,說。
就算是穿一條褲子長大,陳躍也沒見過他這副表情,上學(xué)的時候心高氣傲,工作的時候沉穩(wěn)從容,永遠有著一股子自信。
哪能像現(xiàn)在,周身都充斥著一種……
淡淡的憂傷。
陳躍看著他,突地沉默:“沒救了嗎?”
“……?”
“你丫才沒——”話說到一半,岑黎也忽而沉默。
他感覺自己確實沒救了。
“不是絕癥啊,”陳躍又恢復(fù)嬉皮笑臉,拿胳膊撞他,“那就好辦多了,你說吧,能幫哥們肯定幫。”
屋外,陳妙妙正扯著溫南星拼那副剩余三分之二的拼圖,歡鬧的聲音如雷貫耳。
屋內(nèi),岑黎開口就是:“我有個朋友。”
“他最近喜歡上一個人。”
第27章
“什么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哪兒的朋友?特勤站那邊?”
陳躍是個話癆,突然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朋友,他擰巴著眉心喋喋不休,一串問題機關(guān)槍似的往外冒。
岑黎“嘖”一聲,示意他小點聲,又走過去一撥,給門上了鎖才接著說:“你不認識。”
陳躍瞪大眼睛,什么朋友他居然不認識?
“你現(xiàn)在開始有秘密了,岑黎。”他直呼人大名,說明這是一件極其令人惱怒的事情。
而被點名的人完全沒有心虛的意思,甚至淡然反駁:“是個人都有秘密。”
“你和你那位奶茶妹妹進展如何?”岑黎視線輕飄飄移過去,佯裝不經(jīng)意問詢。
沒了茶花,多了奶茶,岑黎覺得他可能是找大師算過。
命里缺茶,拼命補呢。
“進展……等等,你怎么知道?!”陳躍震驚,轉(zhuǎn)而立刻反應(yīng)過來。
好你個陳、妙、妙。
門外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小姑娘猝不及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她揉揉鼻尖嘟囔:“肯定是我哥又在背著我說我的壞話!可惡的哥哥!”
這個世界上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個哈姆雷特,一萬對兄妹就有一萬對相處方式。
看著陳妙妙氣惱罵他哥的樣子,溫南星只是捏著拼圖塊彎著眼睛,沒說話。
他快忘了有哥哥陪伴的童年是什么樣子了,可能也是像這樣你一塊我一塊拼圖,赤腳坐在地毯上打鬧……
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啊。
這一邊,陳躍咬牙切齒,一秒鐘后,他平靜下來,決定跳過這個話題:“你剛說他怎么?喜歡上一個女生?”
一般美好事情的開端過后,總會接著一句轉(zhuǎn)折。
所以陳躍:“但是?”
“但是他有個前男友。”岑黎沉聲。
“哦,那怎么了?”不讓抽煙,陳躍只能把玩煙盒,不以為然,“有前任不是挺正常?起碼談過戀愛,總比不開竅的木頭好。”
雖沒指名道姓,但提到誰,誰心里又數(shù)。
可只覺告訴陳躍,事情沒那么簡單。
“你不會是要說,你朋友喜歡她,可是她還喜歡她前男友?”陳躍又問。
岑黎稍滯,一手撐著臺面。
回憶起青年背著一只早已損壞的琴,朝他走來,眼底黯然的模樣。
心抽疼。
是了,眼下種種過于平靜的生活,讓他差點忘了,最初的溫南星是想要一躍而下,想要放棄生命,遺棄整個世界的……
就像周圍所有人都被溫暖的陽光包裹,只有他一人處于永無光亮的極夜。
那種……趨于一無所求的狀態(tài),令人心驚膽跳。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期望的該是溫南星被親人捧在手心,有人呵護疼愛,笑得開懷,而不是獨自一人在陌生異鄉(xiāng)漂泊。
都說真碰上能讓自己動心的人,再自信的人也會變得卑微,岑黎認同這句話。
陳躍看著他眼底黑域愈發(fā)深邃,那凜冽不茍言笑的樣子……像是剛戀愛,又被人無情甩了。
陳躍:“嘶……”
都開始倒吸涼氣了,岑黎心下一沉。
“但我覺得吧,”陳躍思忖良久,“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啊。你都說了,那是前男友,說明什么?說明他倆肯定是……不合適!”
陳躍本來想說鬧別扭,但轉(zhuǎn)而一想,這不是打擊人自信心嘛。
“分手就該體面,說不定還是那男的先出個軌啊,把個妹什么的。”陳躍擺擺手,他有一種神奇的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喜歡的女生長得好看不?”
岑黎堅持保護馬甲:“我朋友。”
說罷又接上:“好看。”
“哦哦嘴瓢。”陳躍拍拍自己嘴巴,八卦魂熊熊燃燒,“你朋友說的?還是……”
岑黎無奈:“……我也覺得好看。”
陳躍“哇”了一聲:“那得長成什么樣,天仙級別啊。”
岑黎想點頭,又硬生生壓下,脖頸都僵直:“咳,說回剛才。”
“說完了啊……呃,你朋友介意她有一段……比較深刻過往?就是——”陳躍說得婉轉(zhuǎn)。
岑黎毫不猶豫,但嗓音有一絲顫:“不介意。”
回答如搶答,陳躍突地一哽:“……”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你這個朋友……”陳躍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岑黎心頭警鈴大作,然而還沒等他否認,就聽陳躍一擺手:“估計也不是,距離你鐵樹開花的日子實在是太久遠了,恐怕得等到我變成外星人的那一天。”
“既然不介意,那還有什么可糾結(jié)的。就追唄,她靦腆你活潑,她活潑你比她更活潑。”
“我追姑娘還天天跑人店里嘬奶茶呢,上午一杯下午一杯,都快糖尿病了。”陳躍樂呵地拍拍岑黎肩膀。
岑黎斜眼看他。
陳躍:“……”艾瑪,說漏嘴了。
陳躍摸摸鼻子:“那個什么,我的意思是就放手一搏唄,先從朋友開始,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讓她沒空去想其他人,心里就你不就行了?”
……
“砰砰砰——”
玻璃門被砸得哐哐響。
“哥!你們掉坑里啦!我要上廁所!”
一嗓子把里邊兩人魂都嚇跑。
陳妙妙個子矮,等陳躍開門,就看見她正踮著腳,趴在磨砂玻璃上往里頭望。
差點噗通摔個狗吃屎。
陳躍撈住她,對她的迷惑行為感到不齒:“……你干嘛。”
“我還想問你們在里面干嘛呢!鬼鬼祟祟……”陳妙妙咋咋呼呼,“我們班里的女生現(xiàn)在都不會一起去洗手間了!”
“哦,挺獨立。”
陳躍敷衍著夸完,轉(zhuǎn)頭邀功般對岑黎說道:“一定要告訴他,這是我陳躍出的主意啊,結(jié)婚我要坐主桌的。”
岑黎眼皮抽抽,拋下一句宛如定時炸彈的話:“行,結(jié)婚一定請你。”
“誰結(jié)婚?哥你終于要結(jié)婚了?和嫂子結(jié)婚了我能搬出去嗎?”陳妙妙耳朵尖得很,嘰里呱啦一頓輸出的模樣跟陳躍如出一轍。
不愧是打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基因過分強大。
“總算要出去找你親生父母了?”岑黎幽幽開口。
陳躍樂了:“本來打算等你大一點再跟你說的,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得不承認了——”
陳妙妙看傻子一般看他:“白癡,當(dāng)我三歲小孩啊。”
在客廳拼圖,但耳朵豎起的溫南星墩地坐回去:“……”他信了的。
電視在修洗衣機的時候就被陳妙妙開了,眼下正在放一個島國幽默綜藝,一群人在舞臺上表演七十二變,跟孫悟空一樣。
不過大多數(shù)都偏搞笑,越出其不意,觀眾評分越高。
陳妙妙從洗手間出來,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陳躍被她鬧煩了,手一指:“他,你叔要結(jié)婚。”
話音落地,溫南星茫然抬頭。
岑黎有女朋友了嗎?
沒聽他說起過。
陳躍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模模糊糊:
“一下午都折在這臺洗衣機上,我都餓了。”
“走了,回家吃飯。”
陳妙妙不情不愿:“小溫哥哥再見。”
“嗯再見。”溫南星回。
含羞草在陽臺曬著陽光,隨著風(fēng)向輕輕搖蕩。
岑黎關(guān)小了窗戶,轉(zhuǎn)過身,忽地同他對視,電光火石似的,聲音在腦袋里打轉(zhuǎn)。
“就追唄,在他眼前晃啊。”這是陳躍的原話。
于是岑黎就追問怎么晃,天天二十四小時都黏一塊?
陳躍簡直是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說:“你那不叫晃,你那叫神金。”
“天天只盯著一個人也是會厭煩的好嗎?”
“是要在他眼里晃,在腦子里晃。”
“必要時候耍點手段啊,臉皮有什么重要的。”
冷水一沖,思緒回籠。
水龍頭一關(guān),陽臺門被打開。
岑黎平靜收回目光,嫻熟地走到飯桌前,抄起那杯已經(jīng)涼透的白水,一仰頭,干了,宛如壯膽。
接著隨意地開口:“今天的天氣有點冷啊,降溫了吧。”
手抖。
還是給杯子放下吧,一會兒打翻了。
打翻也行,反正他掃。
溫南星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抬眼看了眼窗外的盛陽,又看向搓了搓手的岑黎,皺眉重復(fù)道:“冷嗎?”
即使秋風(fēng)已經(jīng)陣陣拂面,可溫度依舊不減半分,只是風(fēng)有些洶涌,但不至于到冷的程度。
直覺告訴溫南星這是不好的癥狀。
“衣服濕的原因嗎?你要不要回去——”
“咳咳……”
忽然低聲的咳嗽無端讓溫南星眼皮一跳。
右眼,災(zāi)。
松開手里的遙控器,他小跑過去,拖鞋都忘了穿,無處安放的手緊張地抬起又落下。
“是不是……感冒了?”溫南星糾結(jié)著開口。
話音剛落,岑黎胸口有點起伏,喉結(jié)動了動,悶出一聲:“不清楚,可能吧。”
聲線聽著和平常不大一樣,多了兩分沙啞,偏低沉。
“回去吃個藥就好了。”岑黎邊說,邊瞄他。
溫南星點點頭,他明白發(fā)燒的滋味不好受,于是望向已經(jīng)朝門口走過去的岑黎,擔(dān)憂地囑咐:“那你好好休息。”
岑黎一個踉蹌:“……”
緊接著就見他摸口袋,翻來覆去掏,卻什么也沒掏出來,又悠悠轉(zhuǎn)頭。
聲控?zé)艟o隨其后滅了。
頂燈直直往下打,背著光線……
他面無表情。
溫南星還在門口,咕咚咽了下口水:“怎、怎么了?”
岑黎呼出一口氣,又開始咳,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差點咽氣。
斷斷續(xù)續(xù)的間隙,他見縫插針說:“進……不去了。”
溫南星尾調(diào)上揚,慢吞且猶疑:“啊?”
“我沒帶,鑰匙。”
第28章
“這件可以嗎?”
溫南星翻找衣服的時候,岑黎正規(guī)矩地站在臥室門邊。
衣服還濕著。
而他是真的沒帶鑰匙。
但進不去家門的人此刻并沒有懊悔,反而慶幸,慶幸還好今天洗衣機突然壞了,還好他有隨手關(guān)門的習(xí)慣,還好他落了鑰匙……
天知道溫南星說完那句好好休息,他差點昏倒。
頭一次被準許進入這片私人地帶,岑黎既好奇地四下打量,同時又收斂著自己的視線,生怕看見點不該看見的。
聽見聲音,他回頭,只見溫南星手上提著一件不符合自己尺寸的T恤。
一件粉色的T恤,很長,也很……少女心。
和他的小電驢顏色差不多。
對比著他的身高,岑黎想,如果溫南星穿上,應(yīng)該能蓋住半截大腿,是這段時間流行的下衣失蹤穿搭。
“你先試一下吧,這件我沒穿過,很干凈,也很軟的。”溫南星朝他走過去,將衣服遞給他。
岑黎始終同這片禁地間隔著一段距離,靠在門邊,沒有指令便不會擅闖,見人過來才站直,接過他手里的嫩粉T恤。
“我去衛(wèi)生間換,免得水滴了一地,還得費功夫擦干凈。”岑黎說。
溫南星頷首,或許是怕他有事,就在衛(wèi)生間門口蹲守。
一墻之隔,甚至能聽見衣物摩挲皮膚的細小聲音。
低頭盯著自己的小企鵝拖鞋,溫南星想了想,又稍微挪遠了一些。
關(guān)了門,濕衣被脫下,岑黎盯著這件衣服,邊換邊好奇地問:“你還有這種顏色的衣服?沒見你穿過粉的。”
溫南星在門外摳手。
他想說自己不旦不穿粉色,甚至衣櫥里沒有明快的顏色,大多數(shù)衣服以低飽和色為主。
沒別的,單純是認為太過鮮明的色彩,很挑臉蛋。
穿出去丑,還招搖。
但要是讓岑黎知道溫南星不穿亮色,是因為覺得自己的顏值無法撐起衣裳,那絕對驚到跳起來,帶著他好好照照鏡子。
一張上帝寵兒的臉,還不好看?
那自己豈不是要自卑到老……
“喜歡粉色的人,在某種含義上來說都是穩(wěn)重又細心的性子,還是和平主義者。”
不僅溫柔,通常還很會照顧人,岑黎想著。
“嗯……”
溫南星支吾一下,含糊道:“其實這件不是我買的。”
“是別人定制的,算是送我的禮物。”
聽溫南星說完,岑黎這才后知后覺看見衣服背后的印花,煙花logo配上彩色涂鴉,中心是兩個卡通小人,手抱著樂器。
也不知怎地,岑黎穿衣服的手一滯,浮想聯(lián)翩。
不能吧。
這是,情侶款……?!
那團涂鴉突然之間變得刺眼,岑黎頭頂猶如黑云壓城,仿佛腳底下淌的不是水滴,而是雨珠。
怕人介意,溫南星忙不迭解釋說:“不過你穿沒關(guān)系,因為太大了,所以我一直放著。”
“大小正好嗎?”他問。
突然沉默。
許久,久到溫南星差點以為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正想敲門,里邊忽地傳出不大滿意的聲音。
透過衛(wèi)生間的門,顯得悶悶不悅:“小,太小了。”
溫南星:“啊……還小嗎?”
“可這是最大的一件了,”溫南星苦惱,“其他的……你應(yīng)該穿不上。”
“早知道定團服的時候就讓他多制幾件備用了。”
“……”
緘默一瞬,岑黎沉聲:“團服?那是什么?”
“就是……”溫南星想著該如何描述他曾經(jīng)狂放不羈的搖滾樂樂團,括弧,地下樂團,括弧。
“演出時候穿的,大家都穿差不多的衣服,顯得像一個整體。”
其實不是。
是隊長悄悄咪咪搞回來,把大家的服裝都換成了五顏六色的團服,還說是因為有粉絲點名想看他穿粉色的……露臍裝。
重金點名,但他拒絕了。
“……”
岑黎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剛脫下的粉衣又被他悄無聲息地穿了回去,肩膀處稍窄,但勉強……算是尺碼標準。
“要不你再等等,我找找其他的——”
溫南星嘆了口氣,剛準備抬腳離開,只聽“咔噠”一聲,開門,岑黎身上好好地套著那件粉上衣。
“其實差不多,能穿。”岑黎說。
挺出乎溫南星意料的,柔和的煙粉色并沒有加深膚色,反而襯得他整個人皮膚質(zhì)感以及光澤很好。
溫南星眼睛亮亮,耿直地說:“你像是要去唱嘻哈。”
岑黎:“……”
這是哪里的夸贊方式?
溫南星還沒說完:“但是很好看,適合你。”
岑黎移開視線,耳尖漫紅:“咳咳……這是你們團服?”
“那怎么其他人不在上面?”他問。
“啊……因為這件是錯版的,老板忘記給其他人畫上了,所以就當(dāng)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了。”溫南星靦腆一笑。
岑黎正巧抓住這個節(jié)點問:“你生日……什么時候?”
溫南星答:“八月底。”
“三十一?”岑黎又問。
溫南星“嗯”了聲。
還有一個月不到,岑黎琢磨。
“啊對了,褲子。”溫南星恍然想起他給岑黎找了衣服,但沒有配套的夏褲。
又要回去翻的時候,岑黎拽住他:“衣服還能勉強套上,褲子就算了。”
“你家吹風(fēng)機在哪?吹兩下差不多也能干。”
溫南星說在房間,又踢踏著拖鞋跑去拿。
吹風(fēng)機插上電,在嗡嗡作響的噪音中,岑黎看著溫南星忙來忙去,先是讓他躺倒在沙發(fā),再是端來一杯熱水。
甚至沒讓他自己動手,搬著小椅子讓吹風(fēng)機橫放固定,真正實現(xiàn)了自動化。
熱風(fēng)打在小腿處,比窗外席卷而來的海風(fēng)更燥熱。
“冷的話是不是發(fā)燒了啊……”
溫南星喃喃自語,即使他成長路上平平安安,但在感知生病這方面仍舊欠缺,相較于自己察覺到身體不適,他更依賴于外物確切的證明。
比如說這種時候應(yīng)該量一□□溫。
發(fā)燒?
岑黎眼珠一轉(zhuǎn),后知后覺干咳了兩聲,引得正在水池邊清洗體溫計的溫南星探出腦袋,歪著脖子努力朝他這邊投來視線。
于是他臨時決定,就出演一場病弱戲碼。
但這太無恥了,岑黎兀自罵自己,接著猛灌一口燙水,含在嘴里。
和稱病不想去上學(xué)的陳妙妙似的,渾身上下都是戲。
于是溫南星拿著溫度計過去,就見岑黎燒得面紅耳赤,燒得理智全無,整個人宛如被浪花沖至岸邊的小魚,奄奄一息。
“很難受嗎?”溫南星邊觀察著他的狀態(tài)邊甩兩下溫度計,“你先量一下,我去找找有沒有藥。對了,你——”
岑黎沒開口,點頭接過,趁著口腔溫度還沒降,快速往嘴里一塞。
沒來得及說完話的溫南星:“……”
稍停,溫南星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半晌,吞吐道:“你用反了。”
“是另外一頭。”
“……”
岑黎垂眼一看,嗬,水銀前端還露在外邊呢。
腦子沒燒壞的人,都干不出這事兒來。
溫南星確定他是真的燒到無知無覺了。
滴答行走的時間指向六點,他看向在沙發(fā)躺平的那一大只,蹙眉認真思考著什么。
安定了一會兒,溫南星忽地說:“要不還是找開鎖師傅吧。”
……
岑黎一陣猛咳。
溫南星慌張地彎下身子,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方式,去拍拍他的背。
他想說或許岑黎自己家會有比如藥箱之類的東西,溫南星倉促地搬進來,唯一的一袋子藥還是上次自己發(fā)燒吃剩下的。
一些退燒藥,退燒貼。
“家里沒有咳嗽藥,那我出去買……吧?”溫南星擔(dān)憂地看向他。
不然晚上咳昏過去怎么辦?
嚴重的話,整晚都會被嗓子發(fā)毛發(fā)癢的感覺折磨到睡不著覺。
“不、不用。”岑黎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這回是嗆著了,面紅耳赤的樣子倒真不是演的。
趁著溫南星慢速說話的間隙,岑黎快速將體溫計拿出來讀數(shù):“三十……七度二,沒燒。”
體溫計順時針轉(zhuǎn)了方向,溫南星定睛一看,確實是正常溫度。
那為什么臉那么紅?
“好吧,那……”
岑黎現(xiàn)在擔(dān)驚受怕,生怕他又蹦出一句讓自己去找開鎖師傅。
然而溫南星只是扭頭看了眼時間,然后問他:“你餓嗎?要不我煮個面吧。”
岑黎:“……”
這句也有點嚇人。
黑暗料理的刻板印象已經(jīng)在他腦子里生了根,徹底抹不去了-
正所謂民以食為天,生病最重要的除了好好養(yǎng)病之外,還有補充營養(yǎng)。
溫南星覺得自己此刻像壓榨員工的老板,任誰也不會相信,這位剛躺著命若懸絲似的人,眼下正在廚房里搗鼓煮面。
不過二十分鐘,蓋著煎蛋,鋪了兩根小青菜的清水掛面出爐。
兩天沒去菜市場,冰箱里就剩下這一些簡單的食材。
佐料不重,倒了芝麻香油的面看上去鮮美多汁,一碗沒有加蔥,但放了些碎芝麻,另一碗的食客倒是不挑,有什么吃什么,津津有味。
“你之前說過是在上學(xué)吧,平時一般都住家里吧。”岑黎注意著壓低點聲音,畢竟做戲要做全套。
溫南星腮幫子鼓鼓,咽下喉間的食物后才說:“家離學(xué)校太遠了,我……住學(xué)校附近。”
“租房?你一個人?一直點外賣?”清面實在過于寡淡,岑黎又往里倒了點生抽,“再來點?”
溫南星把自己的碗朝岑黎移過去一點:“嗯……有做飯阿姨。”
岑黎了然,鐘點工上門,上班族的福音,能節(jié)約許多時間。
“但你做的不一樣,簡單的東西也很好吃。”溫南星認真。
“哪……不一樣?”
溫南星思忖一下:“和阿姨的手藝不一樣,和飯店里一成不變的味道也不一樣。”
真要說就是,有家里的味道。
“是嗎。”岑黎心癢癢。
溫南星點頭。
配合著吸溜面條的聲音,岑黎覺得他這句話很有說服力,至少在他看來,這一頓簡餐是成功的。
從前完全不覺得,看人吃飯也是一種樂趣,現(xiàn)在他明白了,那得看誰吃。
他現(xiàn)在有一種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錯覺。
良久,岑黎啞聲:“我可以一直給你做。”
心臟撲通撲通跳,既怕對面的人有反應(yīng),有怕對面的人沒有反應(yīng)。
這種矛盾心理,最是嚙噬人心。
時間流速似乎變快了。
但事實上秒針只是剛從四,走到五而已。
“我是說兩個人吃飯和一個人吃也沒差,還熱鬧點——”
“好啊。”
溫南星掀起眼皮,朝他揚起一個笑容:“那我去洗碗吧,大廚辛苦了,休息一下。”
“叮”一聲,打斷了兩人獨處間的閑談,也打斷了岑黎微妙的剖白。
是陳躍的消息。
陳躍:【差點忘了跟你說,你車借我開走了,你家門鑰匙也掛在車鑰匙上面】
陳躍:【是不是進不了家門?轉(zhuǎn)我十塊,哥大發(fā)慈悲給你送過來/推墨鏡】
廚房傳來淅瀝瀝的水流聲。
岑黎低頭,噠噠噠打字。
岑黎:【不。】
岑黎:【你千萬別來。】
第29章
晚間七點整,夜幕降臨。
屬于新聞聯(lián)播獨特的開場BGM環(huán)繞著各家各戶,再換下一個頻道,是幾乎每個暑假都會輪播的偶像劇。
樓下略微耳背的大爺喜歡邊聽聲音邊吃飯,稱得上是忠實粉絲呢。
在這份噪音的裹挾下,溫南星正抱著一坨淺藍毛茸茸,朝客廳走過去。
“這是我新買的毛毯。”溫南星解釋說,浴巾那次純屬臨時起意,家里沒多的薄被嘛。
“是不是太厚了?”
岑黎抬眼,一張面餅似的毯子張開,蓋到自己身上。
絨呼呼的軟毛壓上來,觸感還不錯,跟雪花似的綿綿軟軟,不扎皮膚。
岑黎想,這個老板肯定是個實在人,用料這么扎實,蓋上半分鐘不到,他就感覺自己渾身冒火。
大夏天裹著一條絨毯,汗不要錢似的流啊!
“還行,厚點好。”他嘴比肌肉硬。
此刻的岑黎愿將其稱之為——甜蜜的煩惱。
溫南星心情復(fù)雜地望著他,就像一只體型龐大的大型犬蜷縮在摳搜不到一平的小窩里,怎么看怎么委屈。
“要不,你睡我的床吧。”溫南星糾結(jié)半晌,琢磨來琢磨去,到底還是說了。
畢竟這樣對待客人,禮數(shù)不周。
嗯……某種意義上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
他感覺這已經(jīng)不是驚嚇,而是恐嚇了。
“別,真的,用不著。”岑黎語無倫次,良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其實我認床,嗯總是換新的環(huán)境,容易失眠,能睜眼到天亮的那種。”
溫南星一滯:“……?”
漆黑的瞳仁望過來,岑黎臉不紅心不跳:“所以我只能睡沙發(fā)。”
“……”真的嗎?
印象里,某一天和他同樣經(jīng)歷過腰傷的人,當(dāng)天是秒入睡,睡熟到他無論怎么發(fā)出噪音,都沒能吵醒,仿佛魘入夢境中一般。
直白來講,就是跟死了一樣。
地震海嘯都別想打攪他。
溫南星妥協(xié):“好吧,那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喊我。”
岑黎頷首。
“我?guī)湍隳昧诵碌拿恚浪⒌脑挕?br />
溫南星從衛(wèi)生間里探出腦袋,不好意思地舉著硬殼包裝:“粉色行嗎?”
“……”
是和粉色過不去了嗎?
岑黎望著十塊錢三只牙刷的包裝,又低了低腦袋看自己身上這件粉嫩,實在沒法想象一個大男人穿得跟花姑娘似的,還得握著一只粉牙刷刷牙。
他猶豫:“旁邊不是還有一只灰色的嗎?”
“啊這個,上次陳妙妙用過,”溫南星低頭看一眼,“她說不喜歡粉色。”
他靦腆一笑:“藍色被我用了,所以只剩下粉色的了。”
前一秒還在嫌棄,后一秒,岑黎能屈能伸:“也行……隨便什么顏色,能用就行。”
“那拖鞋……”
“別找了,就一天而已,我無所謂的,”岑黎一聽,嘆了口氣,“你快洗吧,一會兒沒熱水了。”
溫南星小雞啄米般“哦哦”兩聲,說到底,還是因為沒經(jīng)驗。
他朋友又少,也從來沒往家里帶過,若是放在以前,他所有的東西幾乎都是獨一份,就連哥哥也不會同他買親子款。
當(dāng)然,向來注重品質(zhì)的哥哥更不會買十塊錢三只裝的牙刷,還有略顯粗糙的毛巾。
溫南星搖搖頭,盯著洗漱臺上的兩只牙刷杯,心念一動,將他的那只牙刷轉(zhuǎn)了個方向,刷毛面向隔壁那只。
不是強迫癥,是看上去像一家人。
猝然冒出來的想法讓溫南星倏忽一頓,沒由來地心頭鹿撞,手指順著皮膚往上觸到胸口,仿若感受到一股力量驅(qū)動。
僅聆聽了小半會兒,又很快放下。
不過……
有點高興這樣的熱鬧。
而另一邊,溫南星有多歡天喜地,岑黎就有多肉顫心驚。
同款牙刷同款毛巾,雖說都是打包一塊賣的,但仍舊讓他游思妄想……
天。
這場景,簡直跟同居沒什么兩樣。
重復(fù)吸氣又吐氣,岑黎拉高身上的絨毯,也不知道是這條毯子出廠就自帶香氛還是被人清洗過,鼻腔里一呼一吸都是清淺的茶花香。
浴室淅瀝瀝的流水聲沖擊著耳膜,他耳朵酥酥麻麻,心跳鼓動的頻率明顯超出正常范疇,若是這會兒戴著心率檢測儀,那早就該提醒他“出問題啦快看看吧”。
但他自己清楚知道,心臟躍動的每一下都在訴說:是緊張,是怦然心動,是不知所措。
是許多種交織的情緒,清晰明白地告訴他——
啊,你完蛋了。
你牡丹這么多年,一下墜入愛河不可自拔了。
但要問,一張白紙該怎么追求人家,岑黎能交同樣一份空白的答卷出來。
除了溫南星名字叫溫南星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人還防備著呢。
發(fā)麻的心緒一直持續(xù)到夜色愈發(fā)黑沉的時候。
溫南星和他道過晚安,也就回了自己房間,只不過生病最怕的是夜間,人體溫度會不自覺升高,再強壯的人都不一定能抵御來勢洶洶的病毒。
所以臥室門并沒有徹底關(guān)上,而是留了一條縫隙,半掩著。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倒是溫南星睡不著了。
“咳咳……”
客廳里傳來的咳嗽聲在靜謐的空間顯得尤為明晰,甚至傳入溫南星耳中還有回聲。
幾乎是當(dāng)下的一瞬間,溫南星便掀開薄被,“啪”地提著一盞小夜燈,圾拉著拖鞋跑出去。
老破小房屋租金便宜,但缺點隨處可見,比如頭頂咯吱咯吱響的吊扇,也不清楚是什么問題,溫南星真怕它忽然之間掉下來,讓他們兩人的腦袋搬家。
所以他關(guān)小了一些,起碼旋轉(zhuǎn)的速度不會造成威脅。
黑暗之中,沙發(fā)被一團大個占據(jù)。
岑黎的睡相不太安分,起碼溫南星平躺著便不會再亂動,而他卻呈現(xiàn)一種敦煌飛天的奇異姿態(tài)。
溫南星:“……”
好張狂的睡姿。
不過眼下的張狂是虛的,平日里幽邃的眼睛如今闔著,再加上身上嫩色衣服的加成,整個人又乖巧又服帖,僅有的那一點痞氣都被消磨殆盡。
溫南星忍了又忍,努力憋住自己想摸岑黎腦袋的想法。
但是真的好圓,標準的圓頭。
感覺比他自己睡得都圓。
……但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岑黎面上的潮紅比先前更加嚴重。
原來深膚色的人臉紅也是很明顯的,溫南星兀自感嘆,注意力飄忽。
還好這會兒真發(fā)燒的人沒醒,要不然就會知道,他每次遮掩的耳尖,實際紅透的樣子都讓人看進眼底去了。
“岑黎?醒醒……你好像真的發(fā)燒了。”
岑黎小聲哼唧兩聲,耳膜嗡嗡作響,朦朦朧朧的嗓音清甜又脆生,他還以為在夢里呢。
夢里他是獵人,正追捕著一只瘸了腿的白兔。
白兔雖然受了傷,但機靈得很,哧溜一個滑步,便從他的掌心底下溜走,留給他一撮干凈潔白的毛發(fā)。
幾聲下去,嗓子都冒煙,可陷入夢寐中的人哪會回答,連腰腹露明晃晃露在外頭都不知道。
只要視線下移,就能看見隱匿在寬松衣物底下的風(fēng)景,一覽無余。
額間滾燙,貫徹要關(guān)照鄰居到底,溫南星焦心如焚,顧不上數(shù)對方到底有幾塊腹肌,先替他撿起掉落在地的絨毯。
又捻了捻被角,蓋得嚴嚴實實,接著才去采取退燒措施。
量體溫,降溫,不行就吃藥。
冰涼的毛巾壓上帶著溫度的額間,很快便被熱氣浸染,每隔一段時間,溫南星都需要換一塊,兩塊毛巾替換著用。
一直跑來跑去搗鼓,接近下半夜,發(fā)過汗,體溫才降下去。
岑黎睜開眼,又被困倦的睡意強行禁錮,清醒一會兒就說兩句話。
但沒能回答完,磕了一顆退燒藥見效頗快,盯了溫南星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不過兩秒,心滿意足地倒頭又睡過去。
溫南星:“……”
他為什么記得……幾個小時前有人說自己很容易失眠呢?
“經(jīng)常鍛煉的人身體也這么不好嗎?”溫南星碰碰他的額頭,自言自語。
他囁喏:“要不還是去醫(yī)院吧……”
明天早上如果還不退燒的話。
這句話仿佛一枚埋在岑黎心里的定時炸彈,也不知道是哪個字眼點燃了導(dǎo)火索。
也可能是燒迷糊,手腕突地被一只大掌桎梏。
溫南星動了動手腕試圖抽離,但很顯然,他小瞧了對方的骨勁,也高看了自己的力量感。
默了默,溫南星福至心靈,試探性說:“不去醫(yī)院?”
好,松了點。
他又道:“還是去……?”
嗯,又攥住了。
溫南星“哇”一聲,是聲控的。
然后就沒能再抽離,使出渾身解數(shù)都沒讓人松開半分。
垂著睫毛,溫南星盯著那只略顯粗糙的手良久,他戳戳岑黎的手指頭:“你松一下……痛。”
打商量一般,試圖喚醒沉睡無知覺的人。
岑黎精神恍惚,眼皮千斤重,還沉浸在夢境似的,只是很聽話地,真的舒張開幾根手指。
可松了,但不代表他會把獵物放走。
做獵人的首先得把獵物抓牢了,就算不吃,攥在自己手里的那才是真實的,跑不掉的。
于是他寬寬松松地圈著,再緩而慢地往上挪。
手心微微泛癢,溫南星稍頓,低頭,盯著緊扣一起的兩只手:……
病人總是缺乏安全感,他想。
一夜好眠-
陳妙妙在早間八點走出家門,八點一刻抵達胡奶奶家蹭早飯,又于八點半上樓,在他阿黎叔家門口站定。
距離捕撈節(jié)的聯(lián)歡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一周左右時間,這些天,她快被一堆作業(yè)淹沒,但她可沒忘記阿黎叔之前答應(yīng)的事情。
帶她去游樂園輕松!
也就是今天。
望向外頭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陳妙妙心情愉悅。
——砰、砰、砰。
先是三聲輕敲,一聲呼喊,再是三聲重敲,木門哐哐作響,卻始終無人回應(yīng)。
她失去耐心,抱著小書包,開始邊踹門邊大聲喊。
……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決心要懲罰說謊的人,一場遲來的發(fā)熱將兩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屋外的晨光漫進室內(nèi),斜斜地灑落在木地板,深一道淺一道,照耀著。
聽到門外砰砰響的敲門聲,正處于深度睡眠與即將蘇醒之間的岑黎,在夢境中煩悶地嘖了聲,接著習(xí)慣性地朝旁邊摸索。
找手機看時間呢。
但手機沒摸著,倒是摸到一個軟乎的“抱枕”,帶著溫度。
他睜開眼。
狹小的沙發(fā)上,溫南星睡在外側(cè),自己睡在里側(cè)。
嗯,溫南星。
……嗯?!誰???
睜眼就看到一張?zhí)耢o睡顏,岑黎木著臉,側(cè)身躺著,圈在人腰間的左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沒辦法啊,沙發(fā)太小,他一放開手,人指定就要滾到地板上。
身前溫柔鄉(xiāng),身后沙發(fā)背,兩面環(huán)狼飼虎,他進退兩難。
更讓岑黎腦子里那根弦斷裂的事情是,他的右手還牽著溫南星的左手。
一種趨近曖昧的……十指相扣。
第30章
嘶……
岑黎倒吸一口涼氣。
和別人擠一張床這類事情不是沒有過,以前出勤任務(wù)累得半死不活的時候,大家伙們甚至還能你靠我肩膀,我睡你大腿。
一點兒隔閡都沒有,吃盒飯缺筷子還能互相喂呢。
如果換做是當(dāng)時還沒開竅的岑黎,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拉個小手,這有什么?
從火場救人比這親密多了,又是扛又是抱的。
但溫南星這種情況不一樣,再說溫南星也不是別人……
……那差距可大了!
岑黎簡直人麻了,要不是他清楚知道昨天其實什么都沒有,只是單純地?zé)苛耍雺舭胄寻讶藦娦辛粝铝硕选?br />
不然他肯定給自己兩巴掌,簡直是在犯罪。
心頭一陣溫軟又慌亂,接著門外又是哐哐兩下,帶著憤意的敲門聲。
溫南星精神浮浮沉沉,明顯還沒有睡醒,但是他淺眠,一點點噪音侵襲就容易睡不著。
于是在岑黎的注視下,他睜開了眼睛。
眼前有點模糊,看不太清,但對于面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臉,他沒有多少意外與驚訝。
甚至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溫南星又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去岑黎的額頭,最后確定確實退燒了,這才安心陷入深度睡眠。
不過經(jīng)過一晚上的折騰,讓溫南星對岑黎又多了一個印象——
即使是身強力壯的消防員伙伴,發(fā)燒也是真的很黏人。
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岑黎干巴巴:“早啊。”
溫南星揉兩下酸澀的眼睛,剛醒來的聲調(diào)比平時軟兩個調(diào):“早。”
嘶……
又倒吸一口。
一早上就這幅美夢似的艷糜場景,屬實有點刺激神經(jīng),岑黎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溫南星看他,他也看溫南星。
對視幾秒,最終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我,呃……我去開門。”岑黎慌不擇路,仿佛手里是燙手山芋,是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蹭地一下松開攥著一夜不放的手,他摸爬滾打從沙發(fā)上起身,在門口陳妙妙喊出第二遍他的大名時開了門。
聽見背后動靜,陳妙妙轉(zhuǎn)過頭,對于這位出現(xiàn)在對門不速之客,她的眼神從疑惑到震驚再到慍怒。
只不過身高不足,氣勢不夠,所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罷了。
岑黎看著她一身即將春游的裝扮,顯然貴人多忘事,不明就里:“一大早敲門,你哥讓你來的?”
“你之前答應(yīng)我要去游樂園的,你忘了嗎?!”過于激動,陳妙妙聲音都尖了不少,“叔你為什么能在小溫哥哥家里?哥都不讓我在小溫哥哥家過夜……”
岑黎看了眼時間,都快中午了,他敷衍:“哦,游樂園。”
說罷又轉(zhuǎn)身走進屋里,睡昏頭了,早飯還沒著落呢。
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溫南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差點撞上去。
“你感覺還燒嗎?”溫南星拿著體溫計,小尾巴一樣。
岑黎摸摸鼻尖,眼觀鼻鼻觀心:“應(yīng)該不燒,也沒后遺癥,就是嗓子像刀割。”
“啊……那是不是要煮個梨湯。”溫南星昨晚臨時做的功課,冰糖梨子水,止咳止癢。
梨子有,當(dāng)季的,大個又新鮮,還能丟兩三顆紅棗進去添點兒甜味。
這些東西昨天半夜的時候,溫南星就準備好了,就是刀工不行,梨子一塊大一塊小,中間的核也丟在鍋里邊,忘了去掉。
“你……”
岑黎怔怔然,眼看著溫南星雙手提著一鍋即將滿溢的水,心驚肉跳:“哎慢點慢點,不是,還是我來吧,一會兒灑了。”
溫南星倔強地憋紅臉,連腳趾都在用力:“我可以的,這個不重。”
都沒有大提琴一半的重量。
不重……
這番話實在沒什么說服力,岑黎自然也沒給他表現(xiàn)的機會,張口就來:“我正好恢復(fù)恢復(fù),肯定是最近練得不夠抵抗力差,所以才老病。”
溫南星:“……”
這句話似乎不止一個人中槍。
沒人搭理的陳妙妙望向廚房里客氣謙讓的兩位,跺了兩下腳也進屋,關(guān)門聲邦邦響。
溫南星這才注意到原來還有客人在。
陳妙妙顏控算是沒救了,以至于溫南星笑著同她打招呼的時候,小姑娘就算有脾氣也散了,拉著他的手又親親密密地說小話,吐槽令人煩惱的作業(yè),分享誰誰誰家的狗子又走丟了。
年齡小,但也八卦著呢。
中途溫南星仍然記著要讓病人再量一次體溫,但是病人這會兒扮演著大廚角色,手都騰不出空閑,只能偏一下腦袋,順從地讓溫南星取走溫度計,沒空看溫度,視線倒是一直緊隨著……
像狗皮膏藥。
怎么撕巴都扯不下來。
氣氛很微妙,也有點怪,說不上來,尤其像她班級里情竇初開的女同桌,整天就盯著隔壁組的那個男生,上課還老照鏡子,莫名其妙地笑,詭異得很。
陳妙妙到底是小女生,率先察覺到不對勁,她趁著溫南星洗漱,一溜煙跑進正一簇一簇往外冒煙的廚房。
“叔,你一直在看小溫哥哥。”小姑娘深深看他一眼。
一場發(fā)熱,岑黎心情愉悅,也不嫌底下大爺不知哪學(xué)來的京腔吵了:“嗯……嗯嗯?”
“他人都不在這,我看誰?”
陳妙妙心道一聲:狡辯。
接著又看穿一切地姿態(tài),說:“你也覺得小溫哥哥好看,是不是!”
岑黎一路嗯嗯嗯過去,搪塞著她的問題:“好看,天仙下凡。”
“小溫哥哥會找什么的女朋友啊,這么好看的話要求肯定很高……啊如果他在我們鎮(zhèn)上找到了女朋友,以后會留在這里嗎?”陳妙妙喋喋不休,像是非要逮著人問出個所以然來。
岑黎一頓,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但能確定的是,溫南星不可能一直都在這兒待著,他還有學(xué)業(yè)沒完成,或許家里人還在四處找他。
也不會和小鎮(zhèn)上的姑娘結(jié)婚……吧?
背過身將溫湯的梨子汁水倒出,他淡然:“你關(guān)心這個干什么?暑假馬上要過了,作業(yè)沒寫完還想跑出去玩。”
“我寫了!”陳妙妙嘟囔,“切,不說算了,我找小溫哥哥去。”
小姑娘不屑,變臉比翻書都快,轉(zhuǎn)頭就嬌滴滴跑溫南星那邊說話去:“小溫哥哥,你腰上的傷好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樂園玩!”
“好多了,”溫南星答,又問,“游樂園?是海邊那個嗎?”
他記得路過的時候見到過,不用買門票就能進去,晚上的摩天輪搖搖晃晃,霓虹色彩高懸,很漂亮。
陳妙妙嘴里的煎餅還沒咽下,唔唔唔比劃了好一陣:“不一樣不一樣……”
“那根本就不叫游樂園,就是一堆沙雕里面擺了個摩天輪,過山車都沒到高空呢!”
溫南星迷茫:“沙雕?”
忙碌了許久的岑大廚端著早飯從廚房出來:“字面意思,就是沙子雕成的各種卡通人物。”
溫南星拖長聲音:“啊……沙雕。總感覺在罵人。”
“那得看誰說。”岑黎意有所指。
譬方聽溫南星罵人,就像昨日夢里的白兔,撓你一爪子,不痛不癢的。
但也不一定,畢竟兔子咬合力驚人。
“咳。”岑黎咳嗽一聲,讓自己的理智回歸。
溫南星忙不迭撈起已經(jīng)煮透軟爛的梨子:“你先喝一點,沒效果還是去醫(yī)院看看吧。”
生病,醫(yī)院就是良藥。
“去醫(yī)院也就是配個藥,又不是什么大事,別緊張。”岑黎小幅度勾起唇角,淡笑中卻透著一絲抗拒。
從他休假開始,跑醫(yī)院的次數(shù)比之前一整年的次數(shù)都多。
醫(yī)院也不是什么都能治得好的。
“胡奶奶給的,水蜜桃,軟的,可好吃了。”
陳妙妙忽地從包里掏出兩只又大又圓的蜜桃。
說得偷偷摸摸,但實際卻炫耀似的擺上桌面:“就兩個,我們偷偷吃。”
“好。”溫南星啃著桃子,彎彎眼睛,眼底卻沒笑意。
望著岑黎寬闊的脊背,只覺得眼下的他似乎被落寞包裹-
游樂園的計劃推遲了兩天,在打工人即將狂歡的周五,三人出行。
因為這場來之不易,且稱得上遠足的行程,陳妙妙早早就背著自己的小書包蹲點,他們要出發(fā)前往市區(qū),大約一個多小時近乎兩小時的路程。
“你沒睡好嗎?黑眼圈快要掉地上了。”臨上車前,岑黎看著溫南星兩只熊貓眼,問他。
“有點,晚上聽到樓底下有兩只雞在吵架,很兇。”溫南星哈欠連天,“而且我沒去過游樂園……”
他說:“興奮的。”
“小溫哥哥你沒去過游樂園?為什么呀?長大以后很忙嗎?”陳妙妙搶在岑黎前問。
溫南星思忖一下,搖搖頭:“不是,小時候就沒去過。”
手剎被落下,岑黎驚訝,偏頭:“一次也沒有?”
溫南星點頭:“嗯,他們太忙了,沒時間帶我去。”
“那你哥呢?你倆差很多歲數(shù)?”
“不多,六歲。”
那就是二十九左右,跟他也差不多年齡啊,岑黎心里暗自有數(shù)。
岑黎打著轉(zhuǎn)向:“他怎么沒帶你去,你小學(xué)你哥也才初中吧。”
溫南星想象一個溫潤但帶有少許潔癖的哥哥,坐旋轉(zhuǎn)木馬……
大概要上下左右將整個游樂園翻來覆去擦十遍。
所以他也有輕微的強迫癥以及完美主義,沒辦法,血緣牽絆著嘛。
車輛緩緩穿梭于大街小巷,昨晚被兩只不和睦的雞吵得沒睡好,溫南星這會兒困意上頭,仿佛座椅是床,而靠枕就是枕頭,一沾就能表演秒睡。
輕輕打了個無聲的哈欠,溫南星解釋說:“他不喜歡這種場合。”
岑黎好笑地看著他竭力睜開的眼睛,提醒他:“還有一個小時呢,瞇會兒吧。”
溫南星有些不好意思:“沒人說話的話,你不無聊嗎?”
還沒進入高速路段,左側(cè)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慵懶的海風(fēng)輕輕撩撥著發(fā)絲,岑黎瞇了瞇眼睛:“聽聽歌,看看風(fēng)景,還行不無聊。”
“睡吧,到了我喊你。”
擋不住強勢席卷的困意,溫南星也不再推辭,眼睛一閉,同后座的陳妙妙一塊陷入夢鄉(xiāng)。
等紅燈的間隙,岑黎扭頭,不過一分鐘,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他稍稍將墊在腦后的靠枕傾斜了一點,讓溫南星更舒適一些,以免長時間保持同一種姿勢,醒來會落枕。
光明正大的打量,岑黎都能數(shù)清那長而翹的睫毛到底有多少根,連細膩臉頰上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乖的樣子。
咳咳……
開車不能想這些,容易出車禍。
他收回視線,保持專注地盯著前方路況,但忍不住也是真的,每次只能趁著跳轉(zhuǎn)綠燈的間隙悄悄看一眼。
從高速下來便是一個服務(wù)區(qū),岑黎泊了車,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嚷嚷著喝果汁的陳妙妙實在憋不住尿意,一下車就飛奔衛(wèi)生間,跑出殘影。
在車上稍稍瞇了會兒,精力已經(jīng)補充完畢,外頭陽光充足,溫南星也下車透了透氣。
岑黎提著一袋子水,兩人就在這兒修整,順便給所剩無幾的油箱加個油。
陽光暖呼呼,岑黎靠在車邊,看著慢慢電子屏上緩慢升高的數(shù)字,也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溫南星遞給他一顆薄荷糖,同時問:“你累了嗎?那一會兒我開吧。”
“你開?”岑黎像是在確定,又像是在好奇,“我這手動擋。”
他到底還是小看了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
“嗯,我會。”
彎腰坐上主駕駛,溫南星抬眼,笑著調(diào)侃:“累壞了回來就沒人當(dāng)司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