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 263 章

    除了元日諸多宴會上要用到的香品, 各宮為了迎新歲,都來香藥局定制了大批香品。

    香藥局這段之間一個人當三個用,晚上燈火更是徹夜不息, 每天那些個香官便要跑到晏辭面前梗著脖子詢問一番,這元日盛典上的香到底要用哪個?

    晏辭將原本他們呈上來的香冊全部一一退了回去, 這些香官在外面的時候都是百里挑一的香師, 到了宮里自然也是誰也不服誰,一看自己的香冊被退了回來, 也不敢在晏辭面前說什么。

    他們只會在私下里竊竊私語,誰都知道這位是陛下的新寵,誰都好奇他那些不知從哪里來的香方,這次元日盛典不出所料, 他還是會拿出一道聞所未聞的香品。

    晏辭盡職盡責地又在桌案前坐了幾天, 直到將所有的香冊全部過了一遍,他再次拿著香冊去崇慶殿。

    蕭成邦看也沒看他手里那個香冊,而是直接問道:“你這次打算給朕看什么香?”

    東閣藏春香, 南極慶壽香, 西齋雅意香,北苑名芳香和四時清味香合稱為“五方真香”。

    四時清味香主四季, 以茴香, 丁香, 零陵香,檀香,甘松, 龍腦麝香為原料, 用煉蜜調和成劑,壓制成香餅, 再以煆鉛粉黃做香衣,畫樓書館酒榭花亭焚用此香,便可以除解污穢;

    北苑名芳香主冬,楓香,玄參,檀香,乳香為料,加入柳炭末后,用模子脫印成香,焚燒時如有幽蘭馨香環繞,最適合在圍爐賞雪之時用;

    西齋雅意香主秋,取酒洗過后的玄參,檀香,大黃,丁香,甘松,麝香,與四時清味一般制成香餅使用,再用加熱的寒水石制成香衣,最合適在有燈火的書齋或是經閣焚用,令人志趣盎然,瀟灑襟懷;

    南極慶壽香主夏,傳聞是南極真人在瑤池的慶壽香,沉檀乳,金沙降,安息香,玄參,大黃,丁香,官桂,麝香,棗肉為料,制劑脫制成形后,用黃丹做成香衣,適宜在壽宴時焚燒使用。

    這前四道香,晏辭在這段時間里皆做出來呈現給蕭成邦,唯有這最后一道“東閣藏春香”他遲遲未呈上來。

    蕭成邦見狀問道:“你先前與朕說過,這‘藏春香’的味道比之前四道更為濃郁,朕還沒見過這道香。”

    晏辭道:“回稟陛下,這道香的香氣非常獨特,它之所以被稱為‘藏春香’,便是因為焚燒之時如同暖春即至,百花齊放,最適合在筵席上焚燒。”

    而且晏辭知道,這會是他入宮這么久以來,做的最得意的一道香

    元日那天,皇宮里舉行了朝會,陛下親臨現場,鎮殿將軍在宮殿四角頂盔披甲而立,文武百官都身著朝服列道而立。

    先是由各個州府的進奏吏帶著各地特有的貢品入朝,再然后各國覲見的使臣們帶來各國的貢品,向陛下朝拜,這場盛會會一直持續到午后,接著各國使臣會被安排下榻在朝廷專門設置的驛站里,等著晚上的宴會。

    那一晚香藥局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因為筵席上不僅需要備辦各種香具,而且等到筵席后,他們還要負責端上解酒的湯菜。席上會專門備一名負責聽候換香的官吏,毫不疑問,這個重任落在了晏辭的身上。

    而隨著新年鐘聲的響起,皇城邊上早已準備好的官吏點燃那成堆的“香山”,頓時隨著不斷上升的煙氣,濃郁的香味隨著風在整個皇城散播開,那一夜萬家燈火,絲竹聲徹夜不息,整個燕都被香氣環繞。

    一直到正月初七,使臣們才從燕都離開,期間不少人來到香藥局希望購買一些香品回國,這個并不稀奇,每年都會有很多使臣購買香品,但是今年似乎格外的多。

    所有人都在好奇元日那一晚那如春降臨的香味是來自什么香品焚燒而出的香氣,陛下自然不會吝嗇,于是當即下旨,要香藥局再做一批藏春香,作為贈禮送給各國使臣帶回國。

    自那日以后,無論是宮廷,還是民間,都聽說了宮里出了個了不得的香官,制出來的香不僅讓宮中諸位貴人贊不絕口,而且陛下還將其所制的香品作為贈禮運送出國。

    而自那日之后,晏府更是成了眾人爭相拜訪的住所,這回不僅是為了拜訪晏辭,更有不少達官貴人愿意花一千兩求晏香官一道香——

    顧笙聽到這件事的事驚訝的不得了。

    白日里前來拜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他懷著孕坐在屋內,因為有晏辭的吩咐,不管前面再熱鬧,也不會有人打擾他的休息。

    但是顧笙還是隱約知道前面的事,那些來拜訪的人要不拿著珍貴的寶物,要不就是帶來色藝雙全的姑娘或是哥兒,以做仆人為由想讓晏辭收下。

    顧笙雖然相信晏辭肯定不會收,但還是半是擔心半是好奇前面的情況,于是讓惜容和流枝輪流去前面打聽消息。

    流枝回來道:“夫郎,我看前面不知是哪家大人又帶了兩個哥兒過來,說是要送給咱們公子。”

    “當然了,公子還和以前一樣沒有收。”

    顧笙慢慢揉著肚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那些人可真是討厭

    到了晚上,他照例在流枝惜容的攙扶下慢慢起身,他身子如今十分笨重,雙腿也像當時葉臻懷孕時那般腫成了兩根蘿卜。

    惜容流枝攙扶著顧笙在床上坐下,給他擦洗身子后便退了出去,顧笙自己一個人靠在床架上,很快晏辭就進來了,他一進來就坐到床邊。

    顧笙的肚子圓潤的像個球,晏辭低頭在顧笙肚子尖上吻了一下,握住他柔軟的手:“今天好些了嗎?”

    顧笙臨產期快到了,每天都腰酸背痛的,這會兒哼哼著跟晏辭撒嬌:“腰疼,你給我揉揉。”

    晏辭于是卷起袖子伸手在他后腰上熟練地揉起來,力度適中恰到好處,顧笙頓時感覺腰間的酸脹感消去不少。

    顧笙挺著肚子舒服地享受晏辭的侍奉,肚子里的崽崽則時不時動一下,直撞得他“誒呦”一聲。

    晏辭嚇了一跳,趕緊問道:“怎么了,又踢你了?”

    顧笙抿著唇將手放在肚子上,雖然肚子里這兩個小家伙比小予安在葉臻哥哥肚子里的時候老實多了,可是里面畢竟是兩個,這個安靜了那個便要動一下,總是不安分。

    顧笙撇了撇嘴,沒好氣道:“還不都怪你?”

    晏辭茫然:“啊,為什么要怪我?”

    顧笙懷孕這幾個月渾身上下哪里都疼,雖然沒有葉臻當時那般難受,但是一想起自己在這受罪,晏辭卻活蹦亂跳毫無影響,他就心里不平衡。

    于是他在被子下蹬了一下腿:“我的腿也腫了,現在就像兩根棒槌,你幫我揉揉。”

    晏辭趕緊又坐到床尾給他揉腿。

    顧笙舒服地瞇起眼,半晌后他用腳趾戳了戳賣力給他揉腳的人:“喂,老實交代,今天是不是又有人給你送漂亮的小哥兒來了?”

    晏辭頓時如臨大敵,手上動作更是為之一頓:“天地良心,我可一個都沒有收!”

    “我又沒說什么,你緊張什么?”

    而且他這么一緊張,手上力道就小了起來,顧笙不滿地用腳趾又戳了戳他的胳膊:“用力一點。”

    晏辭趕緊繼續賣力氣,這已經成了他們每天晚上的功課,只要他晚上有空就一定會幫顧笙按摩一下四肢。

    顧笙渾身干干凈凈,柔軟的黑發鋪散開來。

    晏辭這些日子忙著宮里的事務,白日里一直不在家,這回到了晚上才有精力問問家里的事:“蘇合那邊最近怎么樣了?孫承修這幾日都來府上給他看病了嗎?”

    孫承修從原來一個三品的太醫丞被貶為六品醫官,這其中落差只有他自己能體會。

    晏辭先前去太醫署的時候,不止一次聽到太醫署的人私下里議論,說孫承修早晚還得被調回太醫丞的位置。

    此人生性孤傲,出身世家又醫術高超,燕都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結交他。

    晏辭將他帶去了晏府之前,還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到此人,所以還特地告誡了府上眾人一番,對待孫承修一定要有禮有禮再有禮。

    晏府的仆人們到底是顧笙帶出來的,都很聽話有禮,誰也不敢怠慢孫承修,致力于讓其“賓至如歸”。

    顧笙那一晚還叫人做了豐盛的菜品款待他,當晚孫承修離開的時候,晏辭還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晏辭在此之前的確沒接觸過像孫承修這種出身世家的人,正想著要不要第二天上門去拜訪他。

    結果第二天一早,晏府的門就被敲響了。

    晏辭看著門口穿戴整齊,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極重極重的藥箱子的孫承修,一時有些愕然。

    對方一本正經道:“昨日來得匆忙,很多東西沒帶過來。”

    由于孫承修被貶了官,這段時間也有了時間,自那日以后便時不時來晏府為蘇合診治,也就過了不過半個月時間。

    蘇合原本血色淺淡的面色便有了極為明顯的改變,原本只能臥病在床連屋子都很少出的哥兒甚至有力氣和惜容他們一起出門去市集逛逛。

    他先前在胥州的時候淋了雨受了風寒。

    晏辭記得當時胥州的郎中曾經說過,他身子也弱,若是肺部病情反復復發,用不了幾年便會香消玉殞。

    現在有了孫承修,看來這不治之癥馬上就可以根治了。

    但是蘇合的手仍舊是一個難題。

    晏府的人偶爾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里面孫承修極度認真地檢查蘇合的手,然后提筆在紙上撰寫什么。

    晏辭并不知道原本態度十分淡漠的孫承修為什么突然改了性。

    總不至于是蘇合得了什么疑難雜癥,這孫承修對蘇合身上的病來了興趣,想挑戰自己能不能將其治好?

    晏辭正默默給顧笙揉著腿,本來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顧笙忽然睜開眼睛,小聲道:“夫君,你覺不覺得最近蘇合有點奇怪啊?”

    晏辭正專心給他按摩,于是隨意一問:“有么?”

    顧笙見他什么也沒意識到,伸手輕輕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壓低聲音:

    “夫君,我跟你說哦我懷疑,蘇合可能喜歡孫大人。”

    第 264 章

    晏辭看著顧笙神神秘秘的樣子, 輕輕眨了眨眼。

    蘇合喜歡孫承修?

    晏辭在心里暗自琢磨,孫承修那朵滿臉寫著“生人勿進”的高嶺之花,蘇合怎么會突然喜歡他?喜歡他哪里?

    他覺得不太可能:“可是他們不是才認識一個多月嗎你怎么看出來的?”

    顧笙一聽他問起這個, 立馬來了精神,他扶著肚子笨重地從床上坐直身子, 然后興奮地與晏辭道:

    “就是前天, 我本來是想問問蘇合他最近感覺好些沒有,現在治療如何了, 所以我就問他‘你和孫大人最近怎么樣了?‘。”

    晏辭眸光一轉,鼻尖捕捉到了一絲八卦的味道:“然后呢?”

    顧笙咯咯樂了起來,眼睛里帶著光:“然后啊,我就看到蘇合耳尖紅了, 他還垂著頭跟我說‘挺好的’。”

    晏辭伸手摸了摸下巴, 意味深長地重復道:“挺好的?”

    顧笙嘿嘿直笑:“對啊,你說他不是應該回答‘孫大人醫術很厲害’或者‘身體已經好很多’之類的嗎,他這句‘挺好的’是不是含著別的意思在里面?”

    晏辭看著顧笙臉上泛起的微紅, 忍不住笑道:“你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顧笙費力捧著肚子靠了過來, 眨巴著眼睛:

    “夫君,你白日里不在家不知道, 我有幾次路過廂房那邊, 看到蘇合坐在窗口看著院子里孫大人出神……蘇合肯定對孫大人有不同尋常的心思。”

    他囑咐道:“夫君, 你有機會去孫大人那里打聽打聽,看他對蘇合什么態度,萬一孫大人也喜歡蘇合, 那他們就是兩情相悅, 豈不是能成就好事一雙?”

    晏辭若有所思,他沒接觸孫承修以前, 曾經私下里跟人打聽過他。孫承修祖籍青州,后來隨當時是太醫丞的父親入燕都,在燕都長大。

    說到青州孫氏,其家族世代為醫,家譜可以追溯到太祖皇帝之前,祖上更是有很多人憑醫術入仕。

    而且整個家族經歷過各種戰亂,朝代更迭,到了如今家族仍舊有幾千人,是名副其實的世家望族,只不過如今除了孫承修,他們家族其他人都在青州。

    晏辭還聽到過傳說,孫氏的族人們從小就在各種草藥堆里泡大的,正常情況下都活到九十歲以上方才壽終正寢。

    而且傳聞誰要是在正常情況下沒活到九十歲就死了,牌位會被單獨供起來,并且還會被人指著教育后輩:到底是什么原因沒活到九十歲,讓后輩們引以為戒。

    回過神,晏辭眼見顧笙一臉期待,于是點頭:“好,等我找機會試探試探他。”

    顧笙又嘿嘿笑起來,晏辭忍不住道:“你什么時候熱衷于說媒了?”

    顧笙自然道:“蘇合生得那么漂亮,性格又好,彈琴又好聽,我當然得幫他好好看看,讓他找到一個如意郎君才行。”

    晏辭垂著頭,用指腹按壓著他的腳心:“看來你覺得孫承修這人不錯?”

    “唉,夫君,站在哥兒的角度,孫大人肯定屬于‘如意郎君’。啊呀,你輕一點”

    顧笙纖細的腳踝被晏辭握在手里抽不出來,嘟了嘟嘴繼續道:“不過還是他們互相喜歡才好,不然我們兩個在這里說再多又有什么用。”

    晏辭低聲一笑。

    顧笙怕他沒放在心上,不放心地提醒道:“夫君你一定要記得要問問孫大人的意見啊。”——

    結果第二天早上,晏辭剛剛用過早飯,就有下人過來稟報,說孫承修在正廳等他,有事與他說。

    晏辭聽說孫承修找他還有些驚訝,孫承修這一個月每隔幾天就來晏府給蘇合復診,但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要見晏辭。

    晏辭心想大概是跟蘇合有關,于是立刻隨下人去了正廳。

    正廳里,孫承修穿戴整齊,身形修長挺拔如芝蘭玉樹,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與晏辭見過禮后,他開門見山:

    “宮里來人了,陛下下旨召我回宮。”

    晏辭聽到這個消息并不驚訝,這些天孫承修之所以有時間能來晏府給蘇合看病,正是因為他被貶了的原因。

    雖然被貶官這種事在孫承修看來屬于奇恥大辱,但是他在時間上卻寬裕許多。

    但眼見如今陛下病情越發嚴重,將孫承修召回宮是眾人意料之內的事,若是孫承修應召入宮,也就代表他官復原職,恐怕日后就沒有多余出宮的機會了。

    晏辭表示理解,蘇合的身體在孫承修精心調理下已然漸漸恢復,再過段時間想來就能和其他人一樣過正常生活了。

    “這段時間有勞孫大人了,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孫承修略一點頭,他遲疑了一下接著又開口:“晏大人,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晏辭示意他講。

    孫承修張了張口:“我想趁著回宮前,帶蘇合回一趟青州。”

    晏辭:“”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以為自己聽錯了,放下手后卻見孫承修一臉認真,看著不像是開玩笑。

    晏辭昨天晚上剛和顧笙八卦完孫承修和蘇合兩個,還答應了顧笙找機會試探下孫承修的意思。

    結果這一大早,孫承修就過來跟自己說要帶蘇合回老家?他們兩個背地里進展這么迅猛?

    總不會是回去見家長吧,古人現在都這么開放了嗎?

    于是他驚訝道:“這么快?”

    孫承修迷茫地看向他:“什么這么快?”

    晏辭張了張口:“你要帶蘇合回青州做什么?”

    孫承修一頓,正色道:

    “斷肢續接之法已經失傳很久,我不敢貿然救治,若想蘇郎君的手指活動自如,我得回青州請教祖父,所以我需要帶他回青州”

    他抿了抿唇,耳尖詭異地一紅:“當然,也順便,咳,順便拜訪一下我的親族。”

    他說著說著就把眼神移開了。

    晏辭一挑眉,難得這位自傲的御醫大人行醫時如此這般謹慎。

    聽說孫承修的祖父稱得上是醫仙在世,別看孫承修厲害,但在孫老爺子面前也是個孫子,蘇合若是能得到孫老爺子的救治,實在是他的幸事。

    而且孫承修最后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啊,再看他這幅眼神游移,耳尖泛紅的樣子,搞不好他和顧笙昨晚真的猜對了,還真是回去見家長的

    晏辭略一思索:“蘇合怎么說的,他同意嗎?”

    孫承修看了他一眼:“我與他說過了,他說會聽你的安排。”

    晏辭倒是沒想到蘇合會這樣說,他先前答應過周欒會好好照顧蘇合,周欒如今不知所向,自己得擔負起蘇合的安危。

    也是因此,他不能讓蘇合一個哥兒跟孫承修千里迢迢去青州,于情于理這都不合適,孫承修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等著晏辭的回答。

    “我得先跟蘇合談一談。”

    蘇合一直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他平時不怎么說話,喜歡一個人靜靜坐著。

    自從跟著晏辭他們來到燕都后也不怎么說話,他身體不好,平時在院子里多待時間長了,便要頭疼咳嗽。

    顧笙扶著肚子在惜容的攙扶下走到蘇合門口時,蘇合正在坐在窗邊看著外面出神。

    “蘇合。”

    聽到聲音蘇合轉頭過來,見到是顧笙忙道:“笙兒,你怎么過來了?”

    兩個哥兒一起走到床邊的茶座里坐下。

    顧笙就著透過窗戶的陽光仔細打量著蘇合的面容,見他原本泛著病態的蒼白皮膚已經如泛著光澤的羊脂美玉,陽光灑在面頰上,隱約帶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澤。

    顧笙笑道: “先前孫大人來找夫君了,他跟夫君說想帶你回青州看手,你愿意跟他去嗎?”

    蘇合低下頭:“晏公子決定就好。”

    “怎么能讓他決定呢?”顧笙拉起他的左手,“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他頓了頓:“就比如,你覺得孫大人怎么樣,你對他有什么想法?”

    蘇合聞言頭垂得更低了,耳廓上隱隱約約帶上一層粉,他低聲喃喃道:“孫大人,孫大人是好人。”

    他抿了抿唇,袖口下的手指微微顫抖:“可是我配不上他”

    顧笙蹙眉:“為什么這樣說”

    蘇合嘆了口氣,他抬起頭輕聲道:“笙兒,你知道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我不僅流落過芳華樓,而且如今又少了一根手指,連唯一所長的琴也彈不了了,現在根本就是一個無用之人。”

    “可是孫大人,他是世家子弟,而且又是燕朝數一數二的醫師,我,我如何配得上他”

    顧笙啞然,他將蘇合的手握得更緊:“這些事,你跟孫大人說過嗎?”

    蘇合沉默了一瞬,接著輕輕點了點頭:“我與他說過了。”

    顧笙忙問:“那他說什么?”

    蘇合抿著唇,眼眶微濕,蝶翼般的長睫上再一次帶上水汽:“他說,他想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他都不介意。”

    顧笙松了一口氣,莞爾道:“那不就得了。”

    “其他的你都不要想。”顧笙握緊他的手,“孫大人跟夫君說他很喜歡你,那你喜歡他嗎?”

    蘇合臉騰地紅了:“就算這樣,他身為太醫丞,而我身份低微,依舊門不當戶不對”

    “如果你是顧慮這個,那大可不必。”

    蘇合驚訝地抬起頭。

    顧笙笑道:“我跟你說哦,其實這次就是夫君讓我來找你的,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夫君讓我跟你說,蘇公子既然將你托付給他照顧,那他怎么說也算你半個兄長了,所以若是你愿意,你可以以他弟弟的身份嫁給孫大人。”

    這樣一來,御香官的弟弟嫁給太醫丞,便算是門當戶對。

    聽了顧笙的話,蘇合自然也意識到這一點,他有些不敢置信:“這樣真的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的?”顧笙捂著唇笑道,接著又放下手,認真道,“所以你只需要跟我說,你喜歡他嗎?”

    蘇合輕輕展顏,眸間光華流轉,墨發雪膚若誤入凡塵的仙子,繼而他緩慢而用力地點頭:“我喜歡孫大人。”——

    顧笙回去跟晏辭說的時候,一雙眼睛都是亮的。

    “蘇合喜歡孫大人,孫大人也喜歡他。”他眼睛亮亮的,“夫君,這世上竟然真有一見鐘情這等事,真是不可思議!”

    晏辭笑道:“的確不可思議,不過也不算稀奇。”

    他暗自琢磨,雖然如此,但是他還是不能讓蘇合一個人跟孫承修回去,他得找人陪著他,路上好有個照應。

    晏辭細細思量了一番府上的眾人,左思右想后,倒還真有個合適的人選

    璇璣進來書房的時候,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外衫,額頭上略有薄汗,長發高束腦后,一副英氣勃勃,看起來剛才正在院子里練劍。

    他大步進來:“公子,找我什么事?”

    晏辭坐在桌案前看著手里的信箋,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交給你一個任務。”

    璇璣一聽有任務,立馬聚精會神地聽著,只聽晏辭道:“陪蘇合去青州一趟。”

    璇璣:“啊?”

    “啊什么?”晏辭看了他一眼,解釋道,“你跟蘇合走一趟,路上確保他的安全。”

    頓了頓又說:“我先前聽琳瑯說,你在府里無所事事都快長毛了,那便給你機會出去走一遭。”

    “都說青州地勢險峻風景獨勝,人杰地靈,景色為燕朝之最,你陪他走一趟,路上吃的花的都算我的。”

    府上這幾個從胥州帶回來的,以琳瑯和璇璣為主,來了燕都以后都心事重重,他們平日待在府上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不如讓他們出去消耗下精力。

    一聽完可以出去,璇璣面上一喜,但隨后他低眉略一思索:“公子,那我能不能帶流枝一起去?他私下里好幾次都跟我說想去青州看看。”

    晏辭想了想,讓流枝跟過去也行,正好讓他路上照顧著蘇合,于是同意了:“可以。”

    聽到晏辭同意了,璇璣抿著唇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然后決定得寸進尺:“那公子,你能不能多給我些銀子啊?”

    晏辭:“?”

    璇璣撓了撓后腦勺,認真道:“公子,我和流枝一起,他若是路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得給他買,我肯定要帶銀子的。”

    “”

    年紀不大,想的還挺周全的,晏辭嘆了口氣:“先給你五十兩,不夠的話就去當地錢莊里取。放心,你家公子不會虧待你。”

    璇璣沒想到晏辭竟然答應了,頓時兩眼冒光,聲如洪鐘,抱拳道:“多謝公子!”

    說罷興沖沖地轉身出門去了。

    眼見璇璣出去了,晏辭無奈搖了搖頭,他繼續低下頭看著手里的幾張紙。

    陛下近來偶爾陷入昏睡,偶爾神志不清,孫承修之所以短短幾天就又被調回太醫丞,看來陛下當真病入膏肓,時日無多。

    若是林朝鶴猜的不錯,寫著儲君名字的詔書很快就會立下。

    晏辭將手里幾張紙放在火上燒掉,然后打開窗子放任風進來,將殘余的灰塵吹散。

    林朝鶴說過朝堂之事不需要他來插手,他需要做的,便是在陛下病重這些日子,時時刻刻守在崇慶殿附近就行了,有任何變故便去通知他們。

    這對于晏辭來說,也并非難事。

    他站在身走到敞開的窗戶旁,寒冬的風吹亂他額角的發,燕都蒼白的天空中雪花緩緩飄下,晏辭緩緩吐出一口氣,錦袖下的手一點點攥緊。

    等到冬雪融化的時候,他一定要看到秦子觀活蹦亂跳地站在自己面前。

    第 265 章

    正月新年殘留的歡慶氣氛還未完全從燕都散去, 冬季的嚴寒也沒有。

    年后,晏辭如往常一樣去崇慶殿當值。

    崇慶殿依舊被明黃色裝點著,蕭成邦一身明黃色的衣袍坐在桌案后在批奏折, 晏辭走到桌案旁邊的香爐將香粉換上,剛一站起來, 蕭成邦便用手指點了點他:

    “你過來, 給朕磨墨。”

    此時徐晟難得沒在他身邊,晏辭快步走過去拿起桌子上的墨塊在硯臺中磨著, 悄悄用余光一瞥,心中卻是一驚。

    離得這么近,他能看清桌案后的蕭成邦雖然面上沒什么表情,但是拿著筆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似乎很想將筆拿穩,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幾乎耗盡他的力氣。

    晏辭收回目光。

    半晌蕭成邦深吸一口氣放下筆,也不知他面前那奏折寫了什么,他看起來不大高興, 下一刻便將那攤開的奏折合上狠狠摔到一邊, 激起的風吹得旁邊燭臺上的火苗矮了一瞬。

    經過這幾個月,晏辭已經意識到陛下的喜怒無常, 并且還總結出應對的措施:

    只要他一摔折子, 或者一摔杯子等易碎的陶瓷制品, 他只要趕緊往旁邊一退就可以了,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別讓對方拿自己撒氣就好。

    晏辭駕輕就熟打算退到一旁跪下, 忽然聽到蕭成邦一聲嘆息, 他忍不住抬了抬眼。

    蕭成邦坐在椅子里,他的頭微微歪向一側, 頭上花白的頭發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光澤。

    那雙愈發顯得老態的眼睛正注視著桌案上鑲嵌著寶石的燭臺,或者說看的是燭臺前面的奏折:

    “這兩個兒子朕一個都不鐘意,朕最鐘意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晏辭不敢接話。

    蕭成邦的話沒說完,便忽然捂著胸口咳嗽起來,他咳嗽來的很突然,也很劇烈,蒼老的身子不住搖晃幾乎坐不住椅子,整個人宛若燭臺上的那點火光,搖搖欲墜。

    晏辭生怕他從龍椅上掉下來,忙上前去扶他。

    然而下一刻蕭成邦忽然狠狠扯住晏辭的小臂,他雖然長時間臥病在床,但此時也不知哪來的這么大的力氣,晏辭一時沒有準備,差點被他扯了一個趔趄。

    “陛下,您”

    下半句話被晏辭咽回喉嚨里,因為他看到蕭成邦剛剛還算原本犀利的眼睛,就在這一瞬間變得渾濁一片,眼白處更是被黃色和紅色的血絲纏滿。

    他粗重呼吸著,干枯的手如同鷹爪般禁錮著晏辭的胳膊。

    晏辭喉結上下一滑,他微微放松繃緊的胳膊,柔聲道:“陛下,您身子不適嗎,臣這去叫御醫過來”

    “不,你哪都不許去!”蕭成邦的五指幾乎陷入晏辭的皮肉。

    晏辭咬緊牙關強行忍耐著,才不至于想把胳膊從他手里抽出來。

    就在下一刻,蕭成邦忽然壓低聲音,喉嚨里發出一連串沙啞的低吼:“有人要害朕,晏卿,有人要害朕!”

    他雙目渾濁,像是一只年邁逐漸失去權勢的鷹隼,目光帶著戾色從殿下垂著頭,分立兩旁的宮人一一身上劃過,仿佛他們其中某一個會突然跳出來,然后掏出懷里的匕首身手敏捷地刺向他。

    晏辭知道陛下這是又神志不清了。

    他強忍著胳膊上的疼痛:“陛下,這里是您的寢宮,這里很安全,而且外面有御前侍衛守著,不會有人”

    “住口!”

    蕭成邦怒吼道:“這宮里有人要害朕,朕每次睡著的時候都能聽到他們在外面竊竊私語,妄圖弒君!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聽到,你們別想騙朕!”

    他聲音越來越高,最后已然從沙啞變成了尖利,直刺得晏辭耳膜陣痛不已。

    晏辭緊抿著唇,從前蕭成邦頭疾犯了的時候,因為太醫署開的藥見效很慢,所以一味依賴那些丹藥。

    如今由于服用太多丹藥,以至于每次頭疾發作沒及時吃到丹藥,整個人便神智盡失,形同瘋癲。

    然而可悲的是,這種遺傳病在古代根本沒有辦法根治,只能吞服藥物來麻痹,但是是藥三分毒,就算再有效果的藥都不能多吃,何況那些副作用很大的丹藥。

    果不其然,蕭成邦的眼睛直直看向晏辭,厲聲道:“丹藥呢,朕的丹藥呢?!”

    晏辭張了張嘴:“陛下,剛才徐總管已經親自去拿了,臣先去叫御醫過來——”

    “朕不要御醫,朕要丹藥!”

    蕭成邦那瘦削如鷹爪的手鉗著晏辭的胳膊越發用力,晏辭緊抿著唇,只覺得他再用力一些就能將自己的胳膊活活卸下來:“你去,你去給朕找丹藥!”

    蕭成邦低吼著:“讓徐晟,讓林朝鶴把朕的丹藥立馬送過來!”

    晏辭艱難地忍受著劇痛,咬著牙才不至于將胳膊從他的手里抽出來:“徐總管已經去上清宮取了,您再等一會兒”

    “等到什么時候?等到朕的頭裂開嗎?!”

    整個崇慶殿只能聽到蕭成邦的怒吼,晏辭知道身后那些宮人肯定又齊刷刷跪下了,他不得不面對著蕭成邦幾乎將他撕碎的目光。

    先前陛下神志不清時,有幾個宮人就是不知做了什么惹得他不快,當晚就被拖出去杖斃。

    晏辭不敢掙扎的太厲害,生怕這位皇帝陛下一怒之下使自己一命嗚呼。

    于是他只能溫聲耐心勸告,但是蕭成邦頭疾發作時便宛如毒/癮發作,他雙眥欲裂,根本聽不到其他人在說什么。

    就這樣一熬到徐晟帶著丹藥匆匆趕回來,晏辭才從他手里得以解脫。

    一直到晚上出宮的時候,晏辭靠在馬車里,依舊感到整條胳膊都在隱隱作痛。

    他靠在馬車上看著窗外籠罩在茫茫雪霧中群山剪影,腦子里回憶起蕭成邦瘋癲時的樣子,一時心有余悸。

    陛下的瘋癥越來越厲害,林朝鶴將消息捂得嚴嚴實實,對外只說陛下身體不好最近不能上朝,但是朝臣中一定有已經生疑者。

    晏辭用指節揉了揉太陽穴,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若是陛下變成這樣的事被人知道,到時候后果不堪設想——

    臨到傍晚時,天上又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院子里的梅樹枝頭,潔白的花瓣隨著細雪一同落在樹下,堆滿院子,一時分不清花瓣和雪哪個更要白些。

    顧笙靠在放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院子里的雪景,手里端著一碗加了梅花蜜的羹。

    他將窗子支起來,透過窗子,他看到惜容正抱著小予安在院子里的梅樹下看花。

    小予安被他裹得里三層外三層,頭上還帶著頂毛茸茸的小帽子,乍一看像一個五彩斑斕的球。

    蘇合和孫承修一行已經離開燕都快有半個月了,青州距離燕都不算遠,所以算算時日他們應該也快回來了。

    顧笙收回目光,用勺子輕輕攪著羹,接著他將碗放在一旁,將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如今他生產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府上眾人早已準備好迎接崽崽們的降臨。

    晏辭白日里依舊要去宮里當差,不過他臨走前已經選好了府醫穩婆,讓他們住在府上時刻待命。

    只不過這樣心驚膽戰地一個月,顧笙肚子里的崽崽遲遲沒有要出來的意思,實在是急煞一干人等。

    顧笙輕輕撫摸著肚子,里面兩個小崽崽比小予安在葉臻肚子里的時候乖許多,偶爾會用小腳輕輕踢到他的肚皮。

    每到這個時候,顧笙就用手輕輕撫摸著肚皮凸起的地方,耐心道:

    “你們不要踢阿爹了,你們踢得阿爹肚子好疼,你們若是聽話一些,阿爹就讓爹爹回來帶好吃的給你們。”

    說完以后,肚子里面立馬安靜下來,這兩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仿佛聽得懂他的話,也知道心疼他,而且還惦記著晏辭帶回來的點心。

    到了晚上晏辭回來時雪也已經停了,他身上的狐裘上落滿細雪,落在地上化成點點斑駁。

    晏辭在外屋站了一會兒,等到身上的寒意散去大半,他才進到內屋來。

    顧笙穿著一件薄衫,腹部將單薄的衣衫頂的好高。

    晏辭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他旁邊,像每晚那樣與顧笙說說話,顧笙便把白日里的事情講給他聽,并且笑道:“我一跟他們說讓爹爹回來摸摸他們,立馬就安靜了。”

    他邊說著邊拉起晏辭微涼的手放在肚子尖上:“你趕快摸摸他們,郎中說你要多摸摸他們,他們覺得舒服,一高興就出來了。”

    顧笙的肚子如今鼓得像個冬瓜,原本雪白的皮膚上都隱隱約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每次他擦洗身子的時候,晏辭在一旁看一眼都覺得嚇人,平時也只敢將手貼在上面,哪里敢用力摸。

    可是顧笙非常執著,還說什么今天白天已經答應孩子們爹爹回來會摸摸他們,做阿爹的人,哪能說話不算話的。

    晏辭看著顧笙認真的神情,無奈只好將手心貼在顧笙的肚子上,他垂眸隔著肚皮對里面不知性別的孩子道:

    “爹爹回來了,你們兩個不愿意出來就罷了,平時爹爹不在的時候不許合伙欺負阿爹,不然等你們出來我就揍你們屁股”

    眼看安慰快就要變成威脅了,顧笙樂呵呵地推開晏辭的手:“好了,你每次就會嚇唬他們,你——”

    話沒說完,他的面色卻是一變。

    晏辭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所以他清楚地感受到顧笙身體一僵。他心里一驚,霍然抬頭,果不其然見顧笙額頭上的細汗漫出來了。

    “夫君……”顧笙眉頭緊縮,伸手去探自己的身下,“我好像,好像……”

    他抬起手,只見雪白的掌心赫然多出一片鮮紅。!

    晏辭“蹭”地站起身,瞬間就想起當時葉臻生孩子時的場景,頓時如臨大敵。

    顧笙倒是沒什么感覺,他只是迷茫地看著手心里的血,再一抬頭就發現晏辭已經沖出去了。

    守在門口的琳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還沒張口問發生了什么,晏辭就道:“讓府醫和穩婆現在立馬過來,快去!”

    接著他又轉身回到屋里,床上的夫郎茫然地看著他。

    晏辭激動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笙兒,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要出生了!”

    顧笙本來只覺得身下有什么東西流了出來,被他這么一說才后知后覺自己則是要生了。

    他“啊呀”一聲,頓時也緊張起來,一緊張便感覺到肚子一陣一陣地發疼,他眉毛都扭成一團:“夫君,我的肚子疼起來了。”

    此時的晏辭看起來比他更緊張,不過好在他在顧笙懷孕期間讀了大量關于照顧懷孕夫郎的書,而且還要求府醫每隔一段時間就給顧笙檢查身體,所以早有準備。

    何況一直到這一刻之前,顧笙都很健康。

    晏辭蹲在床邊與顧笙十指相扣,若是能看到鏡子,他會發現自己此時的表情好像自己要生了一樣。

    他一邊握著顧笙的手一邊盡可能用輕快的語氣安慰他:“沒事沒事,就疼一會兒,你別害怕,千萬別害怕”

    顧笙肚子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他額角滿是汗,面上雖然是有些慌張但是眼睛里卻沒有害怕的情緒。

    他一邊深呼吸一邊看向晏辭:“夫君,我沒有害怕,是你在害怕,你看你臉都嚇白了。”

    末了又貼心道:“夫君你要是實在太害怕就出去吧,我一會兒就生完了。”

    晏辭:“……”

    怎么成了你安慰我了?

    到底我們倆誰才是生孩子的那個?

    府醫和穩婆來的都很快,并且訓練有素,一進屋便進入工作狀態,聚攏在床的周圍各司其職。

    顧笙的床已然被他們的身影擋住,晏辭被擠到一旁,從他這個角度壓根看不到顧笙,但是卻能聽到顧笙非常努力且認真地配合著府醫和穩婆。

    “我剛才還吃了東西,我有力氣的。”

    “有一些疼,不過還好”

    晏辭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人們忙碌的身影,一時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他終于能明白當初秦子觀看葉臻生小予安時的感覺了。

    透過那些人之間的縫隙,他看到顧笙一張小臉被汗水打濕,但是他緊抿著唇一聲不吭,面上寫滿了堅定。

    他不怕疼,也不怕自己會出很多血,只一心想將他們的孩子們生出來。

    晏辭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他以前從來沒發現,他一向溫柔柔軟的夫郎原來是這般勇敢。

    第 266 章

    晏辭在門口的回廊里踱來踱去。

    他隔著門看著從門里面透出的光, 回廊外的雪花從他的領口中滑落,貼上滾燙的皮膚,瞬間化成一點微涼。

    晏府的下人忙進忙出, 晏辭卻只能在外面滿心焦急,他恨不得現在就進去陪在顧笙身邊, 也好過自己在這里轉來轉去。

    本來在院子里玩了一天已經累了的旺財正在主屋火爐前的小窩里睡覺,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這會兒也醒了過來。他站起身抖了抖毛走出來, 眼見這么晚了,平時這些兩腳獸早就睡了,也不知為什么今天這么晚了他們還不睡。

    旺財找到最熟悉的晏辭,然后走過去蹲在他的腳邊。

    晏辭感受到小腿處傳來的溫熱, 低頭就看到旺財正抬著頭, 用一雙像孩童一樣濕潤懵懂的眼神看著他,接著耳朵晃了晃,用柔軟的皮毛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撩開下擺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伸出一條胳膊摟著旺財, 一人一狗坐在臺階上一起看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

    似乎感受到了晏辭內心的焦灼,旺財將鼻子在他的身上拱了拱, 接著臥在地上。

    晏辭的心臟跳的很快, 他恨不得現在就沖進去看看顧笙怎么樣了, 琳瑯站在他身后一直保持著沉默,看著府中的侍女來來往往進入進出,一盆又一盆熱水端進去, 里面屋里搬來幾個火爐, 暖烘烘的如同盛夏。

    就在晏辭第八次走到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推門而進,繼而又放棄念頭坐回臺階上時, 房間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旺財的耳朵瞬間立起來,警惕地看著周圍。

    與此同時,在里面傳來的人們的嘈雜聲中,晏辭幾乎是瞬間捕捉到了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他猛地從臺階上起身,動作太快以至于眼前一片眩暈,一個趔趄被琳瑯眼疾手快地扶住,晏辭顧不得其他快步走到門口,再接著他面前那扇門開了,屋里的暖意與金色的燭光一起籠罩在他身上。

    屋內,嬰孩洪亮的啼哭聲令他心里那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下來。

    晏辭快步走進屋內,負責接生的穩婆已然從屏風后面繞出來,她臉上喜氣洋洋,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

    晏辭腳步一頓,那穩婆見到他已經迎了上來,面上一派喜氣,嘴上恭喜不斷:“恭喜大人,夫人生了一個男孩一個哥兒,兩個孩子都平安無事,健健康康!”

    晏辭瞪著眼睛看著她懷里那個襁褓。

    襁褓展開一角,從中露出一個裹在里面的,皮膚黑紅色,乍一看宛如猴子一樣的小崽,這孩子生的實在與晏辭想象中的不符,以至于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他的孩子。

    好丑。

    他想道。

    而且腦殼為什么是尖的?

    晏辭張了張口,想夸幾句但實在不知該夸什么,于是他索性閉了嘴,抬起頭看向屏風后面,急切道:

    “夫人呢,夫人怎么樣了?”

    不等穩婆回答,他已經繞過屏風三步并做兩步來到床邊,床上原本掛著的帷帳此時已經被向兩側拉開,顧笙一身雪白的褻衣,頭發松松散在身后,白皙細膩的皮膚上帶著一絲水汽,鬢角漆黑的發絲貼在額角上。

    他神色略有倦態,但是嘴角微揚,一雙烏黑的眼睛正看著另外一個躺在他身邊的小襁褓。

    晏辭低頭看到襁褓里裹著一個跟剛才那個一樣的小孩子,也是黑紅色的皮膚,臉上皺的像泡過水的紙,橄欖一樣的腦殼,正張著嘴哇哇直哭。

    顧笙臉上滿是愛憐。

    他見到來到床邊的晏辭,半支起身子拉起他的手:“夫君,快來看看孩子!”

    晏辭被他拉著坐到床邊。

    顧笙一臉寵愛地看著孩子,晏辭卻一臉心疼地看著他。

    顧笙因為孕期的時候吃的很好,心情也很好,所以此時除了有些疲憊,身體都很健康,府醫說只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再多吃點有營養的,休息三天就沒事了。

    兩人的雙手交握,晏辭心里五味雜陳,喉結滾動著卻遲遲不知該說些什么,他只是覺得眼底微濕,微垂下眼。

    方才那穩婆非常有眼力地將另外那個不哭不鬧的遞到晏辭手上,接著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和兩個嬰兒。

    因為之前有抱小予安的經驗,晏辭這回駕輕就熟。

    他看著懷里安睡的小嬰孩,又看了看一旁哇哇大哭的另外一個,輕聲問道:“哪個是老大?”

    顧笙眼睛彎彎,他有些脫力地靠在軟墊上,伸手將旁邊哭聲嘹亮的孩子抱了起來,示意晏辭:“這個哭的厲害的是先出來的,是個男孩子。”

    晏辭明白了,所以他懷里這個安靜的崽是個小哥兒。

    他垂頭看著小孩子皺巴巴的小臉,心莫名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他仔細看著孩子半晌:“這孩子,腦袋為什么是尖的?”

    不會有什么毛病吧?

    顧笙笑道:“我方才問過穩婆了,人家說小孩子生下來都是這樣,以后長一長就好了,你看咱們予安,剛出生不也是這個樣子,現在變得多漂亮。”

    那倒也是,畢竟現在小予安被抱著上街隨便走一圈,都能收獲十幾個姑娘的香吻。

    晏辭原本還有些嫌棄孩子生的丑,聽了顧笙的話才漸漸放下心來,他仔細看著懷里的崽,丑乎乎的,倒也挺可愛的

    “夫君。”

    顧笙眼睛晶亮期待地看向他:“想好給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嗎?”

    晏辭笑道:“我正要問問你,想給他們起什么名字。”

    顧笙搖了搖頭:“夫君你讀過的書多,還是你來吧。”

    他笑道:“你起得名字我都贊同。”

    晏辭將目光投向窗外。

    方才他在外面等著的時候,恰巧夜風拂過庭院卷起梅樹梢頭的梅瓣,潔白的花瓣與天上的霜雪一同飄落地面。雪后初霽,頭上半遮半掩的云層漸漸散去時,一輪懸掛在夜空的明月若隱若現。

    正是晚風庭院落梅初,淡云來往月疏疏。

    晏辭開口:“就叫梅初和月疏吧。”

    “晏梅初,晏月疏”顧笙輕輕重復著,他伸手抱著哇哇直哭的晏梅初,“梅初,以后你就叫梅初了。”

    晏梅初依舊扯著嗓子嚎哭,有一種不管不顧別人死活,我行我素的架勢,跟晏辭懷里安靜睡著的同胞弟弟形成鮮明的對比。

    即使顧笙抱著喂過奶,哄了半天還是哭個不停,宛如一個精力充沛的喇叭。

    半晌后,一直安靜睡覺的晏月疏終于是被他吵醒了。

    小月疏眼皮睜不開,半睜著眼,在哥哥的帶動下也張開嘴,不甘示弱地發出啼哭。

    他的聲音沒有哥哥那般嘹亮,反而細細軟軟的,像剛出生的小貓,抱著他的晏辭聽得最為真切。

    這哭聲一出,晏辭的心瞬間融化了。

    那一瞬間他原本還有些嫌棄的心情頓時煙消云散,他在心里大吼:

    這是我的崽!

    而且看這般秀氣的模樣,以后一定會長成一個跟顧笙一樣漂亮的哥兒!

    接下來幾天,晏府上下都滿是喜氣,連旺財都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搖著尾巴蹲在門口朝里面探望。

    惜容抱著小予安給他看搖籃里多出來的兩個弟弟。

    小予安低著頭,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搖籃里兩個小嬰孩,接著伸出小手,似乎想隔空去觸摸兩個小嬰兒。

    顧笙伸手從惜容懷里接過他,握著他的小手哄道:“弟弟們還太小了,等他們長大了,讓他們陪予安一起玩。”

    小予安樂呵呵地咧開嘴,發出開心的笑聲:“嘚嘚”

    顧笙欣喜地夸贊道:“對,就是弟弟,予安真棒,又學會一個詞了!”

    小予安聽到顧笙的夸贊,笑得更加開心,伸出小胳膊用力抱住顧笙的脖子,口里“啊嘚,啊嘚”叫了半天。

    顧笙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是打心里喜歡秦予安,甚至將他視作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來對待,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他寵愛,可是小予安早晚要回到他爹爹和阿爹身邊的。

    顧笙輕輕拍著小予安的后背,事實上他一直擔心小予安回到葉臻身邊時會不認識阿爹。

    為了讓小予安記得他親阿爹,所以顧笙經常在他面前提起葉臻的名字。

    小予安似懂非懂地聽著葉臻的名字,接著又咯咯笑起來。

    顧笙嘆了口氣,這孩子生下來以后,除了餓的不行的時候才會哭幾聲,平時隨便看到什么東西都樂。

    而剛出上的梅初跟他正好相反,只要醒著就張個嘴嚎啕,精力充肺至極在府中刷滿存在感,就連旺財也時不時在睡夢中被他的哭聲吵醒,然后走過來用鼻子在搖籃旁邊東聞聞西聞聞,警惕般發出一陣犬吠。

    即使顧笙身為他的親阿爹,都有些受不了這魔音貫耳,所以每次晏辭在家的時候,哄晏梅初的事就自動落在他頭上。

    晏辭剛開始還夸贊說晏梅初哭聲響,說明肺活力好。

    直到后來他也被吵的不行,就跟顧笙商量自己能不能抱一會月疏,他著實想念自己那軟糯可愛,不哭不鬧的二兒子。

    當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實在不想每天晚上抱著個喇叭。

    顧笙自然是給了他一個“不行”的眼神:“你的兒子,你不管誰管。”

    顧笙剛剛想到這里,心中便是一緊,目光下意識垂下。

    果不其然,就見搖籃里的晏梅初在睡夢中動了動身子,下一刻他眼睛還未睜,小臉先皺成一團,小嘴一張,響亮的哭聲便充斥在房間里。

    于是秦予安看著他哭起來的這幅丑樣子,笑得更歡了。

    第 267 章

    陛下的頭疾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清醒的時候還能批改奏折, 說話也算有條理。

    但只有幾個貼身的宮人知道,每到夜里的時候陛下便如同變了一個人。

    他會忽然神智不清眼帶戾色,然后警覺地將目光從宮里當值的宮人身上掃過, 仿佛茍延殘喘的雄獅,不肯喪失自己的威嚴, 卻又受限于體魄而無能為力。

    晏辭偶爾不經意看過他眼底的神色, 隨著頭疼發作,顯然他心底的戾氣也越來越盛。

    陛下愈發疑神疑鬼了, 會總覺得有人要害他,崇慶殿的宮人們,若是稍有做的讓他不滿意的地方,輕則廷杖, 重則杖斃。

    這幾日總有宮人莫名失蹤, 位置會立刻被新來的人補上,這樣過了段時間,崇慶殿侍奉的宮人們已經換了幾批。

    每個人當值的時候都戰戰兢兢, 面上罩著一層陰影, 沒人知道自己的命運,說不定此時還能站在殿里, 下一刻便要身首異處, 成為一抔黃土。

    就連晏辭有時候也有些恍惚, 若不是陛下還需要他的香,是不是自己也會在他某次發怒時成為刀下鬼。

    除了宮人,太醫署的太醫們也整日侯在崇慶殿門外, 只要里面傳來異動, 一堆人就蜂擁而入。

    晏辭站在崇慶殿門口,他背對著殿門而立, 聽著身后里面的御醫亂成一團。

    他沒有進殿,但是片刻后便聽到殿內傳出的瓷瓶被砸碎在地上的聲音。

    許久,幾個御醫走了出來,無一例外不是灰頭土臉,一臉狼狽,顯然在里面沒討到什么好。

    不過他們每個人眼底都或多或少帶著一絲慶幸,顯然在慶幸自己還能活著走出這殿門。

    如今崇慶殿里除了陛下的幾個貼身的近侍,其他人皆無法擅自入內。

    就連后宮那些不受寵的嬪妃也不行,那些妃子們剛開始還十分擔憂關切,但是幾次求見未果后便不再來了。

    自此,晏辭見過最多的便是蕭元英,蕭元英來過幾次,每次都是紅著眼離開的。

    晏辭除了平時進去送香,其他時間也不允許入內。

    而每次進去送香的時候,他都能看到蕭成邦坐在龍榻上,雙眼赤紅,咳嗽不住。

    雖然陛下十分反感御醫,但是本來被貶官回老家的孫承修卻到底還是被一道圣旨提前召入宮里。

    他回宮的那日,晏辭剛剛從殿內出來,就見那熟悉的身影步伐匆匆地進殿,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晏辭與他擦肩而過時,見他一片憔悴。

    晏辭很想找時機問問蘇合的手怎么樣了,是否也跟他一起回來了,但是他沒這個機會,只能快步離開。

    一直熬到晚上出了崇慶殿,晏辭方才覺得渾身一輕,這段時間每天晚上出宮成了他最輕松的時候。

    璇璣不在,但是琳瑯依舊會駕著馬車準時到距離宮門口不遠處的樹下等著他。

    晏辭在晚風里朝著馬車的方向走去。

    然而當他走到馬車旁,透過車簾半卷的窗口,發現自己的馬車里此時正坐著一個人。

    那人聽到腳步聲透過窗口朝他笑了笑,是云清。

    晏辭并沒有多意外,他默不作聲地登上馬車坐到云清對面的位置:“云清道長。”

    “晏公子。”

    云清在座位上坐的端正,面上依舊帶著慣有的微笑。

    晏辭的目光順勢落在他的手上。

    云清的雙手坦然地放在雙膝上,兩只手還捧著一個匣子。

    那是一個拳頭大小的,通體漆黑的匣子,這匣子通體黑得像一塊炭,連蓋子與箱體之間的縫隙都看不到。

    云清將這匣子遞給晏辭,晏辭伸手接過來,在云清的示意下打開。

    晏辭打開匣子,只見盒子里面鋪著晶藍色的綢緞,正中間放著一顆純白色的丹藥。

    這顆丹藥與陛下以往服用的赤紅色丹藥不同,它是乳白色的,散發著一股異香。

    晏辭鼻子比常人靈敏許多,他不需要將其拿起來看,只消隔著空氣聞一下便覺得神魂顛倒,有一種飄然欲仙的感覺。

    他將匣子合上,不敢再聞第二次。

    他知道這是什么,跟先前救過秦子觀性命的丹藥是一樣的,只是這東西用一次可以救人命,若是用的次數多了,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了。

    “這是最后一顆。”他聽云清說,“這顆用了以后,世上將再無此藥。”

    晏辭明白了,也就是說這顆丹藥給陛下服下去,從此天下間就沒有再能緩和陛下頭疾的東西了。

    這樣說來,沒了丹藥,陛下豈不是

    “晏公子可能不清楚外面的局勢。”云清緩緩開口,“如今朝野上下皆知陛下病重,局勢表面上平靜,實則暗潮洶涌。”

    “大人如今不方便入宮,因此讓小道將此物交給公子。”

    說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晏辭:“大人說,此事過后,公子所求之事皆會如愿。”

    晏辭低頭盯著那匣子看了半晌,這不是他第一次從云清手里拿到此物,但這次應該是最后一次。

    他沒說話,也沒問那丹藥里面有什么,而是如往常一般將那匣子收回到袖子里——

    馬車沿著內城清掃干凈的道路緩緩前行,馬車里的香薰依舊是晏辭最喜歡的臘梅香。

    馬車還未到府門,晏辭便遠遠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

    那馬車他先前沒有見過,晏辭以為又是來他府上拜訪的人,并沒有當回事。

    琳瑯掀起車簾,晏辭彎腰下車,剛一踏進府門,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笑聲。

    晏辭腳步一頓,看向旁邊看門的小廝:“蘇合郎君回來了?”

    小廝還沒回答,晏辭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公子,我回來了!”

    晏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璇璣正從府門里大步朝他跑過來。

    果然。

    白日里孫承修被召入殿的時候,晏辭就在想璇璣他們是否跟他一起回來了。

    既然璇璣在此,也就是說蘇合也回來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在璇璣的身后,蘇合在流枝的陪同下從主屋里走出來。

    他纖細的身子裹在雪色綢袍里,發上松松束著一根玉色的發帶,露在外面的皮膚潔白如玉,帶著瑩潤的光澤,漆黑的發和雪白的膚形成鮮明的對比,襯得他仿佛是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蘇合原本面上帶著絲絲縷縷的病氣如今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雙眼睛明亮漆黑。

    晏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蘇合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身體柔弱,血氣不足的模樣,和如今這個面色帶著淡緋色的哥兒判若兩人。

    蘇合走上前朝他服了服身:“晏公子。”

    他服身的時候,雙手自然交握放在身前,于是在雪色的衣袖垂落的時候,晏辭看到他原本殘缺的右手此時竟是完好無損。

    晏辭一時愕然:這天下難道真的有能使肢體復生之術?!

    蘇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然地抬起手,袖口滑落至臂彎,露出那只美玉一樣的手。

    在月光下蘇合的右手帶著瑩潤的光澤,晏辭這才看出來,他右手那根食指并不是新生出來的。

    那是一截接在手指根部的義肢,然而外表膚色卻和手指一模一樣,當蘇合抬起手微微屈起手指時,那截手指宛如真的手指那般曲起舒展,行動自如。

    若是不說,尋常人壓根看不出來這是根假的手指。

    晏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想問問這是什么,好在顧笙在蘇合后面走出來,他一直走到蘇合身旁,似乎看出了晏辭臉上的不可思議,解釋道:

    “夫君,這是孫大人家里祖傳的軟玉,世間只有一塊,雕成手指的形狀搭配上機關,便如真的手指一般行動自如。”

    蘇合有點害羞地垂下頭:“蘇合承蒙孫老先生的恩德,是孫老先生愿意將此物借給我用,不過我還不太習慣這個,得多適應適應,承修啊,是孫大人說以后便能像真正的手指一般,彈琴什么的都不受影響。”

    他自脖頸至耳垂都染上一層晚霞的粉色。

    晏辭在心里嘖嘖兩聲,祖傳的寶貝啊,看來孫承修的親族們這是對蘇合很滿意?

    府上本來就因為添了兩個崽崽的事分外喜慶,如今蘇合的手有望恢復自如,更是喜事一樁。

    雖然白日里備受煎熬,但此時此刻晏辭只想什么也不想,好好和家人待在一起。

    等到晚上哄睡了兩個崽崽,晏辭一頭撞進柔軟的被子里,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倒頭就睡。

    顧笙幫他脫了靴子,拿沾了熱水的毛巾細細給他擦臉:“夫君,你最近怎么了,每天都很累的樣子。”

    晏辭心道,自己這些天伴君如伴虎,簡直是提著心在崇慶殿當值,而且每天都看到被拖出去不知生死的宮人,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場折磨。

    “今天孫大人剛送蘇合回來,就被他府上的人叫了回去,我見他神色匆忙,可是發生了什么急事?”

    晏辭嘆氣,如今比他更難熬的大概就是孫承修了,希望他沒出什么差池的好。

    顧笙幫他把外衫掛在架子上:“說起來,孫老先生既然愿意用家傳的寶貝給蘇合用,是不是說明孫家對蘇合很滿意?”

    晏辭盯著頭頂架子床黑黢黢的角落,頭腦放空,聽著顧笙的絮絮叨叨。

    事實上,孫家人是否對蘇合滿意,這一點根本無需他來言表。

    因為沒過幾天,青州孫氏便差人前來提親了。

    第 268 章

    仿若一夜之間, 府上就變了樣子。

    晏府各個角落處都掛上大紅綢緞,窗戶上貼滿喜字,架子上那些瓷器都被擦的干干凈凈, 桌子上的琉璃盤里擺滿了花生核桃。

    晏辭站在回廊上看著下人們進進出出,滿臉喜氣地忙碌著, 一時有些恍惚。

    顧笙十分積極地帶著惜容流枝指揮著下人們將漂亮的彩帶掛在房梁上, 就連予安,梅初月疏三小只似乎都知道要有大事發生, 一個個在搖籃里好奇地看著外面人們忙碌的身影。

    不過短短幾天,整個燕都都知道:太醫署太醫丞求娶香藥局司香令的弟弟,下了三書六聘,成箱的聘禮被送到晏府上。

    于是又過了些時日, 在一個太陽還沒升起的早上, 整個晏府天不亮就忙碌起來,眾人穿戴整齊緊張有序地準備新郎來接親的事,旺財在人們腿間穿來穿去, 搖著尾巴嗷嗷直叫。

    蘇合的屋子里, 燭火照的滿室明亮,幾個哥兒圍在蘇合身邊, 看著侍女為他畫眉點妝。

    蘇合安靜坐在梳妝臺前, 他平時只穿樣式簡單的白色衣服, 雖然如此,可因為他生得美,穿著白色衣服時便如一輪誤入人世間的明月, 安靜坐著時便如一尊玉雕美人, 任誰都不忍心打擾他。

    這是顧笙認識蘇合后,第一次見到他穿紅色的衣服。

    蘇合身上的喜服是這個朝代哥兒出嫁時常用的款式, 款式雖然常見,可是整件喜服卻是由燕都最手巧的繡娘從頭到尾用時三個月完成的,上面更是點綴著各色寶石瓔珞,就連絲線都用的金銀捻成的絲線。

    蘇合姿容風華皆是絕美,這身繁瑣的喜服穿在身上,襯得他本就絕色的面龐更加驚艷,他的眉心處點上朱紅色的花鈿,與眼尾那滴宛若朱砂的孕痣相得益彰。

    直到在蓋上蓋頭前一刻,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驚訝地張嘴,難以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接親隊伍來的時候,晏辭和顧笙一起送蘇合出了府門,看著他走上門口停著的花轎上。

    顧笙眼圈一片紅,但是怕蘇合也哭起來,硬是強忍著淚水看著,他本是不想在蘇合大喜之日哭的,然而最終還是忍不住落了淚,把自己弄得鼻尖通紅。

    蘇合沒有父母,唯一的兄長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雖然晏辭已經私下里派人去尋找周欒的下落,但是遲遲沒有消息。

    于是就像晏辭先前答應他的那般,作為蘇合的“兄長”,晏辭親自送他上了喜轎。

    孫承修來接親的時候也是一身紅衣,他身姿筆挺的騎在馬上,本就英挺俊秀的眉目在喜服的襯托下愈發姿容俊秀,眉目英雋,這一路走來也不知羨煞了圍觀的多少人等。

    因為孫承修是孫氏這一代的獨子,也是因為孫承修對族人說過自己對蘇合的重視。

    所以孫家也是很重視這門親事,并沒有因為蘇合無父無母的原因便縮減聘禮,相反準備的聘禮相當豐厚,比尋常世家聯姻還要多許多。

    這份聘禮送來的時候,蘇合執意要將其給晏辭,說是這些日子以來對他們收留自己的謝禮,但晏辭沒有收,只取了一小份,其他的全部給蘇合。

    花轎起,在敲鑼打鼓聲里,迎親的隊伍逐漸遠去,路兩旁的百姓皆是駐足而觀。

    這是一對神仙眷侶,無論是迎娶一方還是出嫁一方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于是這場婚事一時成為燕都百姓津津樂道的談資——

    晚上孫府的喜宴辦的十分隆重,孫承修八旬的祖父,那位被稱為醫仙在世的孫老爺子沒來,據說是外出云游尋藥去了,一時半會沒人知道他在何處,來的是孫承修的父母和一眾族人。

    孫家一眾,無論男女老少皆是精神奕奕,只是隨便站著那里,便能讓人感受到他們身上蓬勃的生氣,即使年老者也是鶴發童顏,年輕者更是不用說,神采非凡,朝氣十足。

    孫承修一晚上被灌了好多酒,一直到最后步履蹣跚被小廝領著去了洞房,外面眾人歡笑聲不斷,鬧到半夜還沒有散場。

    屋內,蘇合獨自坐在喜床上,他垂著眼眸看著蓋頭下面流蘇,自從流落到芳華樓,他便宛如一片浮萍,任由風吹雨打,隨波逐流。

    他身不由己,甚至生了一場大病,連自己從前的親人都忘了,直到他再次見到哥哥,見到季明,又認識了顧笙和晏辭,最后,他幸運地認識了孫承修。

    蘇合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穿上喜服,被一個人明媒正娶迎回家,可以堂堂正正成為他人的夫郎。

    恰好的是,他喜歡的人也喜歡他。

    蘇合回想這幾個月的種種,宛如做了一場夢,可右手食指傳來的微涼又時時刻刻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并沒有做夢。

    若是父親母親的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切,也會為他高興吧。

    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他忙微垂下頭,害怕弄臟了自己的妝容。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蘇合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他玉白的手指捏緊袖口,直到開門聲起,來人似乎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方才推開門。

    蘇合低著頭,透過頭頂喜帕下的縫隙,他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接著眼前一亮。

    蘇合順勢抬起頭,透過淚水,他看到面前的人正注視著他。

    孫承修如初見那般,也像后來很多次那樣,在他說話時安靜地看著他,在他述說自己曾經的經歷時,眼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

    他手里拿著一柄細長的玉如意,將蘇合頭上的喜帕挑開,接著坐到他身邊。

    屋子里一時陷入安靜,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面前廳傳來眾人高聲談笑的聲音。

    蘇合感受到身邊傳來的熱度,他微垂著頭看著地面,直到聽到身側的人的聲音:“今天累壞了吧?”

    蘇合的身子剛剛恢復,這的確是這幾個月來他最忙碌的一天,畢竟天沒亮就起來,一直忙到半夜這個時辰。

    但此時此刻,他并不覺得累。

    蘇合輕輕搖了搖頭,孫承修身上還帶著酒氣,于是他小聲問:“你喝醉了嗎?”

    他不敢抬頭看身旁的人,只聽到孫承修說:“我自小體質特殊,喝多少酒都不會醉。”

    蘇合聽到他低低一笑:“方才是裝醉的,不然一直到后半夜他們都不肯放我走。”

    聽到這笑聲,蘇合面上微紅,感覺從脖頸至耳后都癢癢的。

    他指尖沒意識地用力捏緊手里團扇的扇柄,直到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這只手手指微涼,指節分明,指甲修剪的整齊,指腹上還帶著薄繭,他用五指攏住蘇合的手,而就在這只手握住自己的那一刻,蘇合感覺到孫承修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于是蘇合心底原本的緊張頓時煙消云散,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聲瞬間打破屋內的寂靜。

    蘇合勇敢地抬起頭,朝身旁看去,就見看到身側的人也在安靜地注視著他,原本那雙孤傲清雋的眉眼,此時仿若正在融化的冰湖湖面。

    眼底逐漸浮上一絲溫柔的笑意。

    兩雙眼睛相對之際,他們都從對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煙火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窗紙,一道斑斕絢麗的光照亮整個夜空,同時也照進喜房之中。

    伴隨著前院傳來的人們驚呼聲,孫承修在這明暗交替的絢爛光景中,朝蘇合微微俯下頭。

    蘇合心中一動,接著鬼使神差地抬起頭。

    他長睫微顫著合上眼,整個人被自上而下的清香籠罩,緊接著唇瓣上傳來一陣柔軟的,微涼的觸感。

    至此,良緣夙締,佳偶天成——

    顧笙將好不容易哄好的晏梅初放到搖籃里,他動作謹慎又小心,生怕把這祖宗驚醒,又哭起來個沒完。

    一旁的晏月疏依舊安靜睡著,秦予安則被惜容帶著在院子里和旺財一起玩。

    蘇合的房間已經空了出來,等晏梅初和晏月疏再大一點,就收拾出來給他們做房間。

    自從那場婚禮后,府上少了蘇合,大家剛開始都不大適應,平日吃飯前還會去他的房間叫他,然而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蘇合已經不在府上了。

    顧笙坐在窗邊給幾個孩子繡春天要穿的小衣,惜容在院子里帶小予安,至于流枝,大概和璇璣跑到外面哪處去玩了吧。

    蘇合的婚禮過后,晏辭似乎越發繁忙起來,顧笙不知他平日都在宮里做什么,只知道他回來的越來越晚,話也越來越少。

    就這樣到了快三月中旬的某天,晏辭從外面回來,一回來連斗篷都沒有脫就從背后抱住了他。

    顧笙還有些奇怪他的舉動,問他發生了什么事。

    晏辭沒有回答他,只是與他說,今晚早點睡下吧。

    顧笙雖然奇怪,但是也沒有問什么,和往常一樣哄完幾個孩子便上床休息了,直到后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奇異的鐘聲吵醒。

    那鐘聲悠長沉重,回蕩于皇城上空,經久未息。

    搖籃里的梅初和月疏被鐘聲吵醒,不住啼哭,顧笙不得不爬起來去哄他們,剛一起身,他就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空了,于是抬頭下意識去找晏辭的影子。

    接著便看到晏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起身了,他披著一件外衫正站在打開的窗戶邊,沉默著看著窗外。

    顧笙聽著這沉重的鐘聲,有些納悶:好端端地,怎么半夜忽然敲起鐘來?

    顧笙不知道這鐘聲的含義,但晏辭知道。

    他抬頭看著遠處灰白色的天空,夜風將他的面上吹得失了溫度,耳畔的鐘聲不住在燕都的上空回蕩,將整個燕都從睡夢中驚醒。

    一直到四十五下鐘聲過后,鐘聲停了,但是燕都所有人,上到侯爵,下到布衣,卻被徹底吵醒了。

    符成三十年年初,陛下駕崩。

    第 269 章

    那一夜過后, 似乎什么都沒變,又似乎什么都變了。

    冬日的寒冷在逐漸消退,燕都的百姓們依舊如往常一樣生活, 市井之間每日充斥著喧囂,一切都如平時一樣。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 由于先前陛下病重, 秋闈過后,數千名從各個州府殺出重圍的考生都等著的春闈, 也就是會試被推遲。

    這些寒窗苦讀的書生有不少人砸鍋賣鐵籌備路費等著這破釜一戰,然而沒過多久便從燕都傳來陛下駕崩的消息。

    陛下駕崩后,舉國哀悼,春闈再次被推遲。

    三個月后, 新皇登基, 改國號為元祐。

    新帝繼位后,下旨舊一年的科舉殿試仍照常進行,這才讓這些翹首以盼的學子們長舒了一口氣。

    來自桃源村的卓逸卓少游也是這些學子中的一個。

    不過跟身邊那些一身窮酸, 兜比臉還干凈的同鄉好一些的是, 他憑借先前在胥州的一段奇遇,攢下來不少的銀子, 至少在路上的吃穿用度不用顧慮, 而且還有能力接濟了幾個貧寒的同鄉。

    坐落在通往胥州官道旁的福來客棧。

    卓少游將手里的碗放下, 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下肚,額頭上的汗都下來了,不過能在春寒料峭的季節里找到一家可以吃上熱湯面的館子, 已經是一家幸事。

    客棧老板福來依舊是一張對誰都一視同仁的臭臉, 卓少游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他去胥州趕考,路過這家店時不小心摔碎了一個面碗, 差點被老板扣下來當苦工。

    幸好當時他遇到了命中的恩人,不僅救他于危難,還捎帶他一起去了胥州。

    幾個同鄉也捧著碗吃完面,幾個正直年輕的小伙子皆是書生打扮,不用問都能看出來是趕赴燕都去參加會試的書生。

    “說起來還是卓兄厲害,過了秋闈不說,還中了解元。這次參加春闈,想來這‘會元’肯定也是卓兄的囊中物了。”

    周圍人皆跟著起哄,唯有卓少游臉上發燙,老實道:“這次去參加會試的皆是高才絕學的同窗,小生不過是微末之才,不敢承諸位兄臺厚望”

    他一陣羞赧,但是其他人卻不這么覺得,反而起哄吹捧更甚,卓少游無奈,只能又淺談幾句,便找了個時機離開大廳。

    他直到進了后院的客房,將門關上,才覺得臉上的熱度漸漸下去。

    客棧桌子上擺放著幾本攤開的書,卓少游走過去將其合上工工整整摞起來,拿到最后一本時,從中掉出一封信紙,飄落在地上。

    卓少游忙附身將信紙撿起,坐到桌子后面,就是燭火小心用手指將信紙撫平。

    這張信紙保存的很好,邊角絲毫沒有折疊過的跡象,信紙上寫著幾行字,相比于這不算多么珍稀的信紙,那紙上的字顯得過于貴重了。

    卓少游每次看到紙上的字,都忍不住從頭到尾細細觀賞一番。

    那紙上的字清俊挺拔,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聯筆處像游絲行空,俊逸非常。

    卓少游曾經虛心請教過寫字的人這是什么字體,得到了三個字回答“瘦金體”,卓少游雖然沒聽過,但對寫字的人越發崇拜。

    那信上字數不多,大概的意思是寫字的人因為一些緣由要北上,等到看信的人讀到信的時候,其已經不在胥州了,請看信的人勿念。

    這信是晏兄托人留給自己的,去年院試之后,卓少游回鄉探親,回來之后得知自己通過了院試,并且有資格在胥州府學學習一段時間。

    得知自己考上了秀才,卓少游第一時間就去北康坊告知晏兄這個好消息,然后到了北康坊的時候,卻被鄰居告知這里的主人已經搬走了,臨走前留給了他一封信。

    卓少游不知道他們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事態多么緊急,才使晏兄一家短短幾周就搬離了胥州。

    最主要的是,他也不知道晏兄如今住在哪里,只知道他們是去了燕都。

    卓少游又反復將信看了幾遍,這才將信紙重新放進信封,小心翼翼夾在書頁里。

    他這次北上去燕都,不僅是去參加春闈,而且他還要找到晏兄,晏兄是自己的恩人,不管晏兄家里發生了什么,自己都要盡力幫助他們。

    卓少游懷揣著這份秘密心思,第二日便和幾個同鄉再次出發上路,在路上走了將近一個月,他們才終于到了燕都。

    到了燕都后,卓少游一邊準備會試一邊到處打聽晏兄的消息,然后一直沒有所獲。

    直到他一路埋頭苦讀,沖進了殿試——

    元祐一年五月二十七。

    崇德殿是整個長寧宮規模最大,也是位置最顯眼的宮殿,每日清晨天不亮,文武百官便要通過承德門,沿著長長的漢白玉石階,在陛下來之前在崇德殿兩側列隊而立。

    今日的崇德殿不再承納朝臣,殿下的廣場也是空出來為為即將參加殿試的考生做準備。

    即使后來卓少游無數次登上崇德殿的殿前石階,在大殿內慷慨陳詞,但在他晚年曾經用整整三頁紙將元祐一年的五月二十七記錄下來。

    后來他的子孫將他曾經寫下的文章詩賦全部裝訂成冊,專門留給后世觀摩。

    卓少游到暮年臨終前都清楚的記得那一天,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站在崇慶殿的面前,仰望著這座代表燕朝權利巔峰的宮所。

    他的身后,從千萬名讀書人中經過一層一層遴選而來到此的天之驕子排著隊等候進考場,總共三百人。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卓少游心里緊張,周圍的人應該與他一樣緊張,但是每個人面上都看起來平靜無波,沉默著站在崇德殿前等著宣召。

    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科舉,也是第一次選任自己的官員,不出所料的話,今日能榜上有名者,未來皆會為國之棟梁。

    卓少游跟著眾人立在在殿前廣場上等著。

    廣場旁邊立著幾個或著絳紫,或著緋紅,或著墨青的官員,分別是按官品身著不同顏色的官服,絳紫代表三品以上,緋紅代表五品以上,墨青代表七品以上。

    卓少游知道那些都是禮部的官員。

    禮部素來掌典禮事務與學校、科舉之事,考吉、嘉、軍、賓、兇五禮之用。

    每次科舉都由禮部官員掌管,這次自然也不例外,殿試開始的時候,雖然由皇帝親自主持,但是需要禮部官員在旁協同。

    卓少游挺直身子而立,爛熟于心的四書五經和準備的各種策論此時卻是一個也想不起來,就當他這樣直挺挺站著的時候,他忽然感受到從旁邊某處投來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卓少游下意識抬起頭朝視線投來的方向看過去。

    越過人群間的空隙,他看到正前面坐著一個白發蒼蒼,身著絳紫色官服的老官員,若是沒猜錯,應該正是當今的禮部尚書。

    但尚書大人正看著面前案上的名冊,自然不會看自己。

    看自己的是他身后立著的一個年輕的,身著緋紅色官服的官員。

    卓少游有些好奇地看向那緋紅官服的官員,接著他驚訝地看到那官員竟是朝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熟悉,卓少游仔細一看,不僅倒吸一口氣。

    那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晏兄!

    卓少游眼前有些花,他深吸一口氣,以為自己想念晏兄太甚,一時產生幻覺。

    于是又定了定睛再仔細一看,沒有錯,就是晏辭!

    他大腦一片空白,晏兄不是香師嗎,他怎么會在這里,身上還穿著禮部官員的官服?

    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卓少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又見晏辭隔著面前的人朝自己眨了眨眼,嘴型微動,無聲地說了“加油”兩個字。

    這兩個字是晏兄的獨創,卓少游以前聽他說過,這是在鼓勵自己一舉得魁。

    卓少游原本還很忐忑的心這時忽然穩了下來。

    他太想去跟晏辭說說話了,他要問問這些日子他經歷了什么,怎么離別前還是胥州一個香藥商人,再次見面就成了禮部官員了?!

    于是他仰起臉朝晏辭的方向重重點了下頭,又怕動作太大引起人懷疑,趕緊又挺身站好。

    一直等到考場開啟,卓少游才再次將目光看向晏辭那邊,但那里如今已沒有人了。

    他定了定心神,理了理衣擺,跟眾人一起走入考場,自他們走進殿內后,身后的殿門緩緩閉合,殿試開始了。

    殿試自凌晨開始,一直到太陽落山前方才結束。

    交上去的試卷會在封裝后交給等待閱卷的大臣,這些大臣們會用一天兩晚的時間閱卷,之后擬定好名次交給陛下欽點。

    再之后傳臚官會當著眾考生的面唱讀名字,其中狀元,榜眼,探花可以親自登上崇德殿的長階走到皇帝面前。

    他們的名字會在一夜之間傳遍燕都,接著被成千上萬的學子爭相傳唱。

    次日后,傳臚大典依舊例舉行,再然后,禮官抬著榜亭,三鼎甲緊隨其后,自承德門而出,接受眾人景仰的目光,享受無上殊榮

    七天后。

    卓少游走出翰林院時天色已經黑了,這是他被授予翰林院編修之職的第七天。

    日常的工作都是些文書工作,對于他們這些小吏快速適應政務還是很有幫助的。

    但也因此他作為一個正七品官員,想要接觸禮部還是難了些。

    卓少游出了翰林院,他沒有雇一個馬夫,而是習慣地朝住處走時,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馬車聲。

    卓少游停住腳步,朝身旁慢下來的馬車看去,發現馬車窗口處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晏兄此時沒有穿白日里身上的緋色官服,而是換了一件便服,正透過車窗看著自己。

    卓少游愣了一瞬,接著眼里的驚喜幾乎要溢了出來:“晏兄!”

    他一個箭步沖上馬車,差點就想給車里的人一個擁抱,但好在最后關頭硬生生克制住了,于是他極為驚喜道:

    “晏兄,晏兄,你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離開胥州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

    這熟悉的自稱一出口,晏辭頓時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身在胥州時候,他看著面前一臉興奮的卓少游笑道:“恭喜啊,探花郎。”

    卓少游臉上一紅。

    晏辭解釋說:“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我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總之先恭喜你,夢想成真。”

    卓少游抬手摸了摸后腦勺:“其實晏兄,小生的夢想是當狀元郎的。”

    晏辭大笑:“探花郎也不錯。”

    這殿試中的前三名在才學上差距不會很大,都是不相上下的高才,只是因皇帝的好惡而名序有先后。

    但不論狀元榜眼何如,傳說這探花郎一定是三鼎甲中最年輕俊秀的那個,才貌俱佳,會成為世家貴族爭搶的佳婿,就算哪天成了駙馬也并不稀奇。

    卓少游臉上又是一紅。

    兩個人依舊如同在胥州時候一樣找了個茶樓,晏辭這才將卓少游離開胥州后的事一五一十與他說了。

    卓少游聽到秦家的事后,不由得心驚膽戰:“那秦公子豈不是”

    晏辭卻是朝他笑了笑,他擺了擺手:“這些你只聽聽就好,無需擔心。”

    卓少游眨著眼睛,他總感覺面前的晏兄似乎有些變了,而且他還沒說怎么就進了禮部。

    晏辭似乎知道他奇怪的地方,也不隱瞞:“本來我在先帝那里任司香令,當時我做了幾道香品,被先帝作為禮物送個各國使臣。”

    “后來這些香品由于在民間反響很好,又被批量制造出來運送到其他國家進行交易。后來先帝駕崩后,正好是朝中用人的時候,我便被陛下調去了禮部。”

    卓少游大致明白了,這禮部素來掌管與各國的外交事務,又掌管貿易往來。

    所以才華橫溢如晏兄,能被調去禮部也不稀奇。

    晏辭看著卓少游毫不懷疑地點頭,這小書生還是這么容易相信別人,以后找機會得好好調教一下。

    當然他能進禮部的原因,這只能算是一個層面。

    另一個原因,新帝初登基,急需培養一批他可以掌控可以信任的官員,而這批人會被他放在六部,等到扎根穩妥枝繁葉茂的時候,陛下才算真正穩固權勢。

    晏辭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曾經設想的或是想要走的路,然而既然已到了這一步,他別無選擇。

    他看著卓少游:“時候不早了,你明天還得早起入宮,早點回去休息。”

    卓少游點頭稱好。

    晏辭頓了頓:“明日我與陛下告了假,要離開燕都一段時間,你好好在翰林院當差,日后自然有提拔的機會。”

    卓少游一頓:“晏兄要出遠門?”

    晏辭“嗯”了一聲:“離開家也有一段時間了,打算回去看看。”

    他一頓:“正好路過胥州,也回去看一眼。”

    卓少游沒來得說話,晏辭已經起身付了茶錢。

    馬車到了府門口時,府上的下人們正將收拾的行李裝進后院的馬車里,準備好明天早上的行程。

    晏辭回主屋時,顧笙幾人正在屋子里說話,秦予安則自己一個人坐在床上玩著自己的手指,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用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晏辭。

    晏辭走上前從床上抱起秦予安,后者順勢摟住他的脖子。

    晏辭被兩條小胳膊抱的緊緊的,他看著秦予安懵懂好奇的眼神,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

    “予安,明天我們就回家。”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精品国产清高在天天线|天堂在线观看www|毛片=av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五十路|老熟女草BX×|人妻慢慢放弃抵抗开始迎合 | 蜜桃=av久久精品人人槡|国产一区二区不卡|色偷偷青青草|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在线观看|人妻妺妺窝人体色WWW聚色窝|欧美黄色免费视频 | 午夜爱爱网站|国产=a情人一区二区国产|#NAME?|国产精品91网站|少妇搡BBBB搡BBB搡造水多|羞羞答答国产xxdd亚洲精品 | 把女人弄爽=a片免费视频|999精品免费视频|五月婷在线|高清色惰WWW日本COM|一二三区=av|永久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日韩精品成人=av|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一线|国产三级=aV在在线观看|GV无码免费无禁网站男男|欧美videos另类极品 | 天天射影院|车子做=a爱片在线观看HD|人成午夜免费视频无码|四虎影视免费|中文字幕日本二区|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 性欧美欧美巨大69|亚洲热色|性欧美另丰满69xxxxx|国产精品伦|中文字幕在线官网|成=a人片国产精品 | 超碰在线进入|一级全黄少妇免费录像片|欧美大成色WWW永久网站婷|免费看=a=a=a=a=a级淫片涩爱=av|亚洲=av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一级片 | 久久亚洲=aV男人的天堂仙踪林|狠狼鲁亚洲综合在线|特级=a=a=a=a=a=a毛片|91精品久|天堂中文在线最新版地址|男女男精品视频网站 | 日韩一级片免费|亚洲蜜桃视频|破了亲妺妺的处免费视频国产|码18免费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男人的天堂网络|国产精品一区二区2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小唯西川|日韩免费高清视频|亚洲另类自拍|黑森林精品=aV导航|日韩精品专区=av无码|高清精品久久 | 免费观看=a级毛片在线播放|特极毛片|男男做爰猛烈叫床视频gv|亚洲日本在线在线看片4k超清|一级黄色免费观看视频|亚洲第一福利网站在线观看 | www.久草.com|日本不卡高清|丁香花免费完整高清观看|国产一级爽快片在线观看|亚洲多毛女人厕所小便|成人在线视频观看 | 香蕉成人=av|九九视频这里有精品|美女黄频|99热播精品|日本亚洲欧美|免费=av高清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观看|天堂国产在线观看|一级片免费在线观看|毛茸茸xxxx|melody在线高清免费观看动漫|国产性色=aV高清在线观看 | 二区视频在线|久久99精品久久久野外观看|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久久国产色=av免费看|樱花草在线播放免费中文|亚洲最新版=aV无码中文字幕 | 国产精品原创视频|国产综合视频|1000部夫妻午夜免费|亚洲综合九九|色99日韩|成人久久18秘免费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激情综合欧美|日本一区欧美|97色伦欧美一区二区日韩|国产东北女人做受=av|又色又爽又黄又粗暴的小说|中文字幕无码日韩欧毛 | 99热久只有|九一免费视频|中日韩无砖码一线二线|日韩免费成人=av|国产在线中文字幕|国产=aV麻豆M=aG剧集 | 99精品视频99|麻豆水蜜桃|极品美女高潮呻吟国产剧情91|午夜一区一品日本|一个色综合久久|国产欧美久久久久久久久 | 无遮挡吃胸膜奶免费网站|操操日日|最近日本mv字幕免费观看视频|久久国产劲爆∧V内射-百度|午夜视频在线免费观看|无码=av中文一区二区三区 | 天天操天天爱天天干|日本中文字幕免费在线观看|国产精品久久毛片=a片软件爽爽|国产精品色=av|中文字幕第二十一页|日本护士大口吞精视频网站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制服换脸|中文字幕极品|文中字幕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亚洲欧洲美洲综合色网|成人爱爱=a=a啪啪看片|五十六十老熟女HD60 | 少妇精品|欧美大逼视频|一级做=a爱片特黄在线观看|日本乱码伦视频免费播放|亚洲精品在线观看=av|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 | 蜜桃特黄=a∨片免费观看|97在线成人自拍视频|色欲久久久天天天精品综合网|97伦理97伦理2018最新|中国老师精69xxxxxx免|四虎影视永久免费 | 特级全黄久久久久久久久|伊人中文网|97资源站在线视频|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4|久久欧美精品一区|免费无码一级成年片在线观看 | 久久亚洲=aV男人的天堂仙踪林|狠狼鲁亚洲综合在线|特级=a=a=a=a=a=a毛片|91精品久|天堂中文在线最新版地址|男女男精品视频网站 | 广东少妇大战黑人34厘米视频|日韩午夜在线|国产=aⅴ激情无码久久久无码|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色欲|日本阿v天堂|亚洲视频在线播放 | xvideos国产在线观看|国内精自视频品线一区|国产免费久久精品99RESW=aG|又大又长粗又爽又黄少妇视频|毛片大片|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在线一区二区日韩|99只有精品|国产成人羞羞视频在线|www.成人网.com|久久在视频|日韩免费v=a | 少妇天天干|一本久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色哟哟国产成人精品免费|国产主播户外勾搭人xx|精品无人区无码乱码毛片国产|亚洲欧美中日精品高清一区二区 | 亚洲一级毛片免费观看|欧美韩日一区|WWW内射国产在线观看|奇米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久久亚洲|国产成人精品亚洲线观看 | 国内精品久久国产|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内射高清|一二三四视频在线社区中文字幕2|大地资源在线观看中文免费|午夜精品免费观看|无码成人18禁动漫网站 | 亚洲激情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和激情视频|亚洲男人的天堂色偷免费|女人被爽到高潮视频|久操社区|亚洲无色 | 亚洲激情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和激情视频|亚洲男人的天堂色偷免费|女人被爽到高潮视频|久操社区|亚洲无色 | 亚洲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涩涩资源中文字幕久久婷婷爱|少妇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69激情网|影音先锋每日=aV色资源站|chin=a中国人妻video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