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善善飯館門前。
有人路過飯館時, 嘆氣道:“飯館都關了三個月了,到底要關到什么時候?”
“誰知道呢。”
“我想吃常老板那口叉燒飯想了三個月了,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唉, 我還不是, 我現在什么也不想,就想吃一口常老板做的紅燒肉。別家的紅燒肉都不夠味!”
“也不知常老板到底去哪兒了……”
“阿切!”常善善打了個噴嚏。
“怎么了?是不是冷?”沈秀君立刻關心道。
常善善搖搖頭,隨即目光落在病床上。
病床上,謝昶平躺著,一動不動。若不是微弱的呼吸起伏,看到他的人恐怕以為他是一具死尸。
三個月了。
謝昶仍舊未醒。
那天她在他耳邊說了那些話后。仿佛立竿見影般, 他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
謝昶有了求生意志!
然而有了求生意志,并不意味著能蘇醒。
要慢慢等,慢慢等。或許會蘇醒, 或許還是不會蘇醒。
現實生活中的植物人, 不像影視劇小說里的植物人, 影視劇小說里的植物人一旦有了求生意志, 說醒就醒, 然而現實并非如此簡單輕易。
事實殘酷, 但別無他法, 常善善能做的, 唯有慢慢等。
這一等, 就等到了秋天過去, 寒冬降臨。
沈秀君微微嘆息,眉眼間籠罩著苦澀, “也不知阿昶到底會不會醒過來。”
“會的!”常善善揚聲道, 她彎彎眼角,“一定會的。”
接著, 她說:“奶奶,中午想吃點什么?我去做。”
吃點好吃的,振奮一下精神,打起精神來等待謝昶蘇醒。
“什么都可以。”
常善善走進廚房。醫院里的高級VIP病房里,設備齊全,浴室,衛生間廚房都有配套。
菠菜,香蕉,魚肉,和甜食可以讓人放松心情,消除抑郁情緒,振奮精神。
所以常善善做了蒜蓉菠菜,云吞皮香蕉派,以及糖醋魚。
當然還做了臘腸炒飯。每頓必須做的臘腸炒飯。常善善把臘腸炒飯端到謝昶身邊,“阿昶,快醒來吧,我做了你愛吃的臘腸炒飯。”
有植物人聞到自己愛吃的食物的香氣醒過來的事例,所以常善善也嘗試每頓給謝昶做他愛吃的臘腸炒飯,希望能以此喚醒他。
見謝昶一動不動,完全未有任何反應,她輕輕吐氣,轉而給自己打氣,重新振作起來。
“奶奶,吃點這個,還有這個!”常善善笑著給沈秀君夾菜。
吃著清甜的菠菜,香軟的香蕉和鮮嫩的魚肉,沈秀君眉宇間的愁緒微微消散些許。她看了看常善善。
常善善眉眼彎彎,頰邊梨渦淺淺,明媚的生命力與朝氣,讓人看著就心生歡喜,仿佛能忘掉一切陰霾。
看著她,沈秀君眼里不覺帶起了笑意。
醫生過來檢查情況時,特意打量了一番沈秀君。這三個月來,沈秀君的精神氣好了許多。
他又瞅了瞅臉上總帶著笑意的常善善。大抵是因為這位小姑娘,沈老太太精神氣才變得這么好。
長期待在壓抑的醫院里,守著一個不知什么時候才會醒的病人,精神氣想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過身邊有一個總是活力滿滿,總是眉眼彎彎的小姑娘,尤其小姑娘還能做一手好吃的,難免不受影響,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
吃過午飯,常善善離開醫院,回了一趟家。
“爸,我回來拿點東西。”
常有福在看電視,見她回來了,他說:“那吃了晚飯再回去?”
“我等會兒和隨隨有約。”
外面冷風陣陣,一絲絲冷風若冰錐子,嚴絲合縫扎進脖子里,常善善捂捂圍巾,快步進入咖啡廳。
“善善!這里!”張隨隨向她招手。
常善善坐過去,問:“他什么時候來?”
“快到了吧,之前說是在堵車,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常善善是來陪張隨隨相親的。
“你媽怎么這么著急,你這才畢業半年,才二十三歲不到就逼你相親。”
“生怕我嫁不出去了唄。真是煩死了,不過,隨便吧,萬一相親遇到看對眼的了呢。”
“希望今天遇到的不是奇葩男……”張隨隨虔誠祈禱。
這半年,她相親了許多人,相親都不盡如人意。
不是長相不行,就是性格不太行,不是太奇葩,就是太極品,反正沒有一個特別合眼的。
有一個長得還行的,但是不怎么體貼細心,不會照顧人。張隨隨作罷。
還有一個稍微還聊得來的,張隨隨準備跟他進一步發展的時候。發現他大學時經常去嫖.娼,知道這件事后她差點沒吐了。
還還有一個各方面都還行的,他倆約會了一兩次后,他前女友跑來示威。隨即,張隨隨便得知,這男的和前女友分手之后,一直保持炮.友關系。
她和他相親的這段時間,他也仍然在和前女友在上床。
張隨隨惡心死了,“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好男人了?怎么盡是一些奇葩渣男!!!”
她望著咖啡廳大門,一遍遍祈禱,“希望這次一定要是一個好男人!”
不多久,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過來。
“請問是張隨隨小姐嗎?”
“是的。”張隨隨不著痕跡打量男人。
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紀,長相……只能說不歪嘴斜眼吧。
……
“我得做飯洗碗做家務,我還得帶孩子,我還得上班?我的天哪,他這是來找免費保姆和免費生育機器的嗎?長得這么丑,想的還挺美的!”
相親男走后,張隨隨狂罵道,“他媽的,說好的AA,結果他有劵,還占了我二十塊錢的便宜!這男的真的絕了!”
“以后誰當他老婆誰遭罪!不對,這樣的男人肯定找不到老婆!”張隨隨罵完,有些絕望了,“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好男人啊!”
話音落下,她突然想起什么,“還是有的,男神還有江執他們多好啊。”
提及謝昶,張隨隨神色黯淡了一些,“善善,男神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醒。”
常善善笑笑,“總會醒的。”
“萬一、萬一他一直不醒,你要一直這么等著他嗎?”
“嗯。”
一輩子守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醒過來的植物人,張隨隨自問自己做不到如此。
一年,兩年,她可能會堅持住,再多的她可能就不行了。
也不知善善能堅持多久。
張隨隨未曾料到,常善善能堅持如此之久。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常善善堅持了六年之久。
今年張隨隨二十九歲。如同六年前一樣,整日被父母逼著相親。她應付完一個相親男之后,對身邊的棠寧說:“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好男人啊!”
棠寧語氣淡淡:“沒有。”
棠寧和江執結婚后,三年的婚姻生活充滿了矛盾,爭吵,在她的孩子意外流產后,他們離婚了。
不是不愛了,是真的無法在一起過下去了。如今已經他們離婚了三年了。
離婚三年,棠寧仍然走不出來。
而江執在離婚的第二年就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兩年,兩年而已,他就愛上了別人。
在棠寧以為,他們還有可能破鏡重圓之時,他卻已愛上別人。
他曾經說他會永遠愛她,離婚時也說他會永遠愛她。然而多可笑,他的永遠只有兩年之期。
棠寧低低自喃:“沒有好男人,也沒有永恒不變的愛。”
還愛的只有她,走不出來的也只有她。
張隨隨端詳棠寧臉色,說:“也不是這么絕對,還是有好男人的,比如謝昶。謝昶多愛善善啊,都能為了她去死。”
棠寧嗤笑,“等他醒來再說吧,等他醒來了,看看他能愛善善多久。也看看善善能愛他多久。”
被江執傷到至深的棠寧,已經完全不信世上有永恒不變的愛。
張隨隨:“我還是相信男神是好男人的。只是……只是也不知他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六年過去,謝昶仍舊未醒,他已經昏迷了整整八年。誰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善善還要等多久。
思及善善,張隨隨說:“我們去善善那里吃飯吧。”
今天周末,善善飯館營業。這幾年來,善善飯館只在周末兩天營業。
盡管只周末營業兩天,飯館生意依然火爆到不行。張隨隨和棠寧看著飯館外面的長隊,互相搖搖頭。
飯館門前的隊伍排地看不到盡頭,今天她們吃不上飯了。
晚上七點,飯館打烊。常善善出了飯館,徑直奔向醫院。
“奶奶,今天阿昶情況如何?”
沈秀君搖頭,眸中灰蒙無光。
常善善說:“也許他馬上就醒過來了。”
沉默好半晌,沈秀君向她招手,“善善,你過來。”
“奶奶?”
“善善,你走吧,別守在這里了,不用再守著阿昶了,你已經在這里浪費了六年的大好時光,我不能讓你在這里繼續耽誤下去。你還年輕,應該去享受生活,而不是耗在這里,年復一年地等一個未知的結果。”
“不,奶奶,我會等他醒過來。”
“如果他一輩子醒不過來呢?”
“那我就等一輩子。”
聽聞此言,沈秀君睫毛濕潤起來,“你還這么年輕,不值得,不值得的。”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說過,阿昶救了一次又一次,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他的。”
謝昶在姻緣橋下救了她,在小巷子里救了她,在火海里救了她。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還為了她能好好活著,選擇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這條命是他的,這輩子也是他的。她會等他一輩子,直到死亡。
次日,常善善去飯館工作。
下午三點多時,銀灰色的云團在寒風里聚集,一團一團越聚越濃,似乎正在謀劃著一場暴雪。
窗外的濃云,讓常善善心跳忽然加速,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鈴聲驟然一響。
是沈秀君打來的。
常善善連忙接起電話,“奶奶?”
電話那頭傳來沈秀君的聲音。
她的嗓子像是破風箱拉動著一般,斷斷續續,哽咽不堪,“善善……阿昶……他快……他快不行了……”
常善善一滯。
窗外凜風怒號,發瘋似的將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上推下來。
剎那間,整個世界被冰雪覆蓋。
第82章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 將整個朝城裹得密不透風。遍地都是壓抑窒息的氛圍。
慢慢地,雪停,雪化, 熱烈明亮的太陽從灰茫茫的天際爬了出來。
太陽格外熱烈明亮。很多年來, 朝城沒有在冬日里出現過如此熱烈明亮的太陽。就像很多年來,朝城沒有在冬日里出現如此劇烈的暴雪。
大雪之后必有大晴。
常善善遠望窗外明媚燦爛的日光,又看了看病床上戴著吸氧機的謝昶。
那天謝昶忽然呼吸停止,醫生搶救了兩個晚上才將他搶救過來。
而搶救過來后,謝昶的病情較之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的醒過來的幾率, 比之前大了很多。
也許他下一秒就會醒來。常善善這樣想著,頰邊掛上笑容。
日子一天天過去,隆冬踏上火車遠行而去, 春日帶著片片桃花重返朝城。
一朵朵灼灼芬芳的桃花, 如一團團帶著希望的火苗, 將整個城市包裹在充滿希望與生機的溫暖里。
常善善抱著桃花走進病房。
“阿昶, 桃花開了, 你聞聞香不香。”她把桃枝送到謝昶鼻尖。
“是不是很香?”她眨眨睫毛, “今年的桃花開得比以前要旺盛。”
“嗯……”她略一思索, “要不中午做桃花雞吃?你想不想吃桃花雞?”
中午常善善準備做桃花雞。她用生抽、蔥姜等等調味料腌制雞肉和桃花。把腌制好的桃花和雞肉放進鍋里蒸。
雞肉在蒸汽里漸漸染上桃花粉, 蓬勃的桃花香氣與雞肉的香氣在空氣里交織發酵, 整個廚房都被一種花香和肉香占滿。
蒸好的雞肉呈醬粉色, 紅中透光,盈盈潤澤。常善善倒出盤子里的蒸汁, 蒸汁里調入蜜桃花。
接著她把調入蜜桃花的蒸汁淋到雞肉上。暈染過蜜桃花汁水的雞肉色澤更加亮潤, 瞧著便讓人止不住口舌生津。
沈秀君盯視桃花雞,喉頭微動。她拿起筷子, 夾起一塊雞肉。
雞肉上覆蓋的雞皮微微彈牙,油脂豐富,一點也不腥膩,滴滴點點桃花幽甜入味時,雞肉抵達齒間。
雞肉蒸得極其香嫩,寸寸肉里都帶著能鮮掉舌頭的鮮味,鮮味里摻雜著幽幽桃花香,清新甜蜜,唇頰留芳。
細細品味著香濃味美的桃花雞,沈秀君眉宇緩緩舒展開來。
常善善把桃花雞端到謝昶邊上,“阿昶,桃花雞做好了,是不是很香?桃花雞可好吃了,你快點醒來吧,醒來就可以吃到好吃的桃花雞了。”
她嘿嘿一笑,“你再不醒來,我和奶奶可就把桃花雞吃完了。”
謝昶一如既往,沒有任何動靜。
“好吧,那桃花雞就只是奶奶和我的了,我們會吃得干干凈凈,一塊也不留給你。”
下午些時候,常善善和常有福去了路家。今天路之嶼從國外回來,路爸特地邀請他們去家里吃飯。
路之嶼之前在國外留學,畢業后直接在國外做起了生意,如今發展得很不錯。
六年時間過去,他的脾氣仍然和從前一樣臭,也不知這么臭的脾氣,怎么和別人談生意,把生意做好的。對于這一點,常善善實在是費解。
“當你足夠優秀時,別人要仰頭看你,主動權在你手上,也就無所謂你的脾氣好壞了。”路之嶼對她如是說道。
常善善哦了一聲,繼續吃菜。
路爸瞥瞥路之嶼,對常有福說:“前兩天朋友圈里有個朋友的兒媳婦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漂亮的大孫女兒!唉,也不知我什么時候才能抱上漂亮的大孫女兒……”
路之嶼皺起眉。常有福見狀,打圓場,“孩子不還年輕著嘛,不著急,不著急。”
路爸:“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孩子已經五歲了!”
常有福:“時代變了,現在年輕人都晚婚晚育,還有不結婚的,很正常。”
“哪里正常了,以后等他們年紀大了,有的后悔!”路爸氣呼呼的,直接明了地問路之嶼,“阿嶼,你都快三十了,還不找女朋友,你要等到七老八十再去找?”
“我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這是我的自由,別管這么多。”
“我還想抱孫子呢!”
“這么想抱孫子,福利院里多的是,你只管去抱,想抱多少抱多少。”
路把怒火中燒,“你個臭小子,你這是要氣死你爹!”
路之嶼冷著臉,不為所動。
“好了好了,老路,找不找對象結不結婚,都是孩子們的自由,咱別管這么多,別說這個了,咱好好吃飯,好好吃飯。”常有福連忙拉住路爸。
“氣死我了!”路爸差點摔了筷子,在常有福的安撫下,氣總算消了些。
飯后,常有福在后花園里擼狗狗,她睇了睇在花圃邊上抽煙的路之嶼,忖度一番,她說:“阿嶼,你是沒遇到喜歡的女孩子,還是就想單身,對談戀愛結婚什么的沒興趣?”
淡藍色的煙霧從他修長的手指上滲透出來,他默然,一直保持緘默。
“阿嶼?”
他垂眸,“我有喜歡的人。”
他的聲音很輕,一出口便消逝在下午淡淡的微風里。
“誒?”常善善驚訝,“你有喜歡的人?是誰?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
“哦,那她一定很好看!”常善善笑了笑。路之嶼很在乎外貌,經常說誰誰誰沒有他好看,他能喜歡上的女孩子,肯定非常漂亮。
路之嶼目光掃過她彎彎的眼睛和圓圓的梨渦,他哼了聲,“長得也還行吧。”
長得也還行?常善善腦子一轉,“那她不止長得漂亮,肯定人也很好,很優秀!”
“是挺好,”他又輕哼,“就是眼光很不好,看不上我。”
常善善一愣。合著他這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但沒追上?
“那你好好追她,你這么優秀,肯定會追到她的。”
路之嶼看著常善善圓圓的笑臉,神思微微恍惚。
十五歲的常善善,頰邊帶著些許嬰兒肥,臉比現在還要圓,面若銀盤,笑起來時,像是小太陽上長了兩顆梨渦。
十五歲的常善善將餅干遞給他,笑盈盈道:“阿嶼,我做了焦糖餅干,給你!”
他接過盒子,她轉身就走,“我回去上課了!”
她的馬尾在空氣里轉了一個圈,很快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朋友看了看餅干,說:“阿嶼,你這小青梅長得真可愛……我可以追嗎?”
路之嶼橫眉倒豎,“追你個頭!不準!”
“憑什么不準?”
因為他喜歡她。
路之嶼是最近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喜歡常善善。
他兇神惡煞地瞪朋友,“你敢追他,我就打斷你的腿!”
“喂,不至于吧!”
“你只管試試。”
路之嶼冷笑一聲,然后帶著餅干走進教室。
下節課是體育課,上完體育課,路之嶼特意去學校外面,買了兩杯奶茶。
他拎著奶茶去常善善的教室。
走廊里。
常善善的同學圍著她,“善善,你又給路之嶼送好吃的了啊?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正在喝水的常善善一噎,“胡說八道什么,我才不喜歡他!”
“你真不喜歡路之嶼?”
“他是我朋友,我怎么可能喜歡他?”
“一開始我看你倆關系這么好,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
“我們就是好朋友。”
“切,男女之間才沒有什么真正的友誼。”
“別胡說了,我真不喜歡他。”
“你現在不喜歡,說不定以后就喜歡了,他這么帥誒,天天對著他的臉,很難不喜歡上吧?”
“不可能,我永遠不會喜歡上他的。”
“別說那么絕對,萬一你以后就喜歡上他了呢。”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只是我朋友,我不會喜歡他,永遠也不會。”
聽到這里,路之嶼手里的奶茶幾乎被他的手指捏爆。
過了很久,久到常善善她們已經轉移了話題,在聊別的事情后,他從拐角走出來。
“善善。”
“阿嶼,你怎么來了?”
他把奶茶扔給她,“去外面買東西,順便買了個奶茶。”
“哇,是抹茶雪山,謝謝!”常善善很喜歡這個口味的奶茶。
路之嶼淡淡嗯了一聲。
“阿嶼?”
“阿嶼?你發什么呆?”
路之嶼從回憶里抽身,看向眼前已經二十九歲的常善善。他說:“她永遠不會喜歡我。”
“永遠都不會喜歡你?”常善善啞然。
就在這時,沈秀君的電話打了過來。接完電話,常善善激動得一蹦三尺高,“阿嶼!他醒過來了!阿昶醒過來了!”
她像傻子一樣,一邊轉身就跑,一邊笑,拖鞋都跑掉了一只。
路之嶼目送她跑出花園的背影,輕笑一聲,“傻子。”
而后,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他又低低說了一句,“傻子。”
不知道是在說常善善,還是在說誰。
第83章
常善善抱著桃枝進入病房。
“阿昶, 你看!”她把鮮艷欲滴的粉桃花遞到謝昶面前。
謝昶眼睫微微眨了一下。
常善善:“嗯,我知道了,你是說很好看是不是?”她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旋即把花插到瓶子里。
她插花的時候, 偏轉眼角,注意到謝昶轉過頭,眼睛定在她身上。
謝昶已經蘇醒了半個月。
從一開始只能眨眼睛,到現在,腦袋能夠轉動了。興許過不了幾個月,他就能完全康復。
謝昶蘇醒的那一天, 常善善來到他床前,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阿昶,醒了之后, 好好康復身體, 好好治病, 如果你再去尋死, 就是逼我去死。”
“不要跟我說你的精神分裂治不好, 我們一起治, 一起努力, 一定會治好的。”
“就算治不好, 你還是想把我關起來, 那也沒事, 那你就把我關起來,我愿意。我愿意被你關起來, 我就不會被你逼瘋, 也不會被你逼得自殺,所以你不用害怕, 什么也不用怕,你的病治不好也沒什么的。”
剛醒過來的謝昶,全身只有眼睛能動。聽了常善善的話,他的眼睛慢慢變紅,眼淚從眼角滑落。
“你同意了?我不管,你就是同意了。”常善善揚唇,單方面和他拉了勾。
半月過去,謝昶腦袋已經能轉動,只是還是無法發聲,說不了話,聲帶得慢慢恢復。
常善善插好花,重新坐到謝昶身邊。她輕握住他的手,說:“聽外婆說,村頭小河里長了好多河蚌……我想吃河蚌了。你想不想吃?”
“要不去買點河蚌,做蚌肉鍋仔吃吧?”
蚌肉先炒后燉,加酸菜和豆腐一起烹,噴出來的蚌肉鍋仔軟爛鮮美,汁濃味香,香得能讓人口水直流。
她饞得舔舔嘴,“就這么說定了,等會兒吃蚌肉鍋仔。”
“不過,你現在還不能吃,哈哈,”她笑得狡黠,“只能看著我和奶奶吃,等你再恢復一段時間了就能吃了。”
她起身,正要去拿手機給五嫂打電話,讓她買河蚌,耳邊忽然傳來微弱低啞的聲音,“善……善……”
她一個激靈,“阿昶?你能說話了?”
他的下頜往下點了點,“善善……”
常善善眸光驟亮,她輕輕抱住他,“太好了!”
春去夏來,燦爛的夏日陽光潑灑至朝城,整個城市在鳥語蟬鳴聲里,越發明媚起來。
“啪嗒!”懷里抱著的熊貓娃娃滑落在地,歪在沙發上打瞌睡的常善善蘇醒過來。
她揉揉鼻梁,俯身去撿娃娃時,謝昶先她一步撿起地上的娃娃。
他坐在輪椅上艱難地彎腰,撿起娃娃遞給她。她連忙穩住他的腰,“小心著點。”
幾個月過去,謝昶身體恢復得很快,現在只有腿還不能行走,腿還需一些時間才能完全恢復。
短短的時間內能恢復到現在這樣,常善善已經很開心了。她瞅瞅外頭的似火驕陽,說:“有點想吃綠舌頭雪糕了……你要不要吃?我去買兩個?”
謝昶:“讓吳嫂去買吧。”
“我自己去吧,我很快就回來。”常善善轉身就走。
手腕被謝昶拽住,他說:“讓吳嫂去買,或者叫外賣?可以嗎?”
考慮到謝昶的分離焦慮癥得治好,她說:“阿昶,我馬上就回來的。”她撓撓他的胳膊,“放開手,讓我去買東西,我很快就回來,好嗎?”
謝昶抓緊她的手。
她俯身,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口,“我馬上就回來的。”
謝昶一點一點松開手指,“善善,快點回來。”
“嗯!”
常善善買完雪糕,返回病房。
“閉嘴!閉嘴!”
聽到謝昶近乎咆哮的聲音,她駐足。
輪椅上,謝昶佝僂著腰,他雙手捂耳,表情扭曲痛苦,“別再說了!閉嘴!”
可他身邊沒有任何人。
“阿昶。”常善善快步跑過去,抱住他,“阿昶,冷靜一點。”
他緊緊抱住她,臉埋在她脖子里,急促紊亂的呼吸漸漸平靜和下來。
待他情緒穩定了一些,常善善試探性地問道:“你剛才叫誰閉嘴?是不是……你分裂出來的那個人,你的媽媽?”
“是。”
“她跟你說什么了?”
他呼吸又亂了一下,但不吭一聲。
“阿昶,快告訴我,她說什么了,我們說好的一起治病的,不要什么都不告訴我。”
良久,他沙啞著聲音,道:“她說,你會被別人搶走,會愛上別人,把你關起來,你就不會愛上別人。她說,你在外面,隨時隨刻都可能發生意外,就像之前,你在火災里差點被燒死那樣,只有把你關起來,你才安全,我才不會失去你,她說……”
“她一直都跟你說這些?一直都這么逼你?”
“是。”
常善善咬牙,“她現在還在嗎?”
“在。”
“她在哪里?阿昶,她在哪里?可以指給我看嗎?”
謝昶嘴唇微動,沒說話。
常善善:“她在哪里?”
謝昶的視線落在她身后,食指指向一個方向。
常善善直接拿出廚房里的菜刀。她沖著元婉枝所在的方向怒道:“喂!有你這么當媽的嗎?你為什么要這樣逼你自己的兒子!”
“我告訴你,我永永遠遠只愛謝昶,永遠不會被別人搶走!”
“還有!我被關起來就一定不會發生意外?喝水都有不小心噎死的呢!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你別瞎慫恿阿昶!”
常善善做出兇狠的表情,像一個女戰士,“你要是識相點,趕緊給我滾,永遠永遠消失在我們面前!不然,”她舉了舉手里的菜刀,“哼!”
甩完狠話,常善善問謝昶,“阿昶,她有沒有離開?”
謝昶怔怔的。
她又問了一遍,“阿昶?她還在嗎?有沒有離開?”
他說:“還在。”
“那她有沒有回我話,有沒有說什么?”
“她說,萬事都有可能,你以后可能會愛上別人,只有把你關起來,才能杜絕這樣的狀況。”
常善善看了看謝昶,又看了看元婉枝的方向。
下一秒,她毫不猶豫。
朝自己身上扎了一刀。
謝昶目眥欲裂,“善善!”他掙扎著想從輪椅上起來,可是雙腿無力,根本就起不來。他啪嗒一下摔到地上,眼睜睜看著常善善身上鮮血直流。
常善善忍耐著疼痛,對元婉枝說:“你看,我可以為了他去死。我愛他,愛到可以去死,你怎么會覺得我會再愛上別人?”
謝昶跌倒在地上,無論如何也起不了身,他痛苦地眼睛血紅,“善善!”
常善善轉過身,她跪到地上,一邊流血,一邊道:“阿昶,她信了嗎?她相信我會一直愛你,永遠不會愛上別人嗎?”
他渾身顫栗,“相信了!相信了!”
常善善笑了,用力抱住他,“阿昶,我愛你,愛到可以為你去死。就像你愛我愛的可以去死一樣。我和你的愛是一樣的。你以后會愛上別人嗎?”
“不會!”
“那么我當然也不會。我和你的愛是一樣的。你都不擔心自己會愛上別人,為什么會擔心我?你相信我,我愛你,就像你愛我那樣堅定。”
她用死亡的代價,告訴他,她永遠愛他,絕不會愛上別人。
她用死亡的代價,給他足足夠夠的安全感。
常善善躺在床上養傷時,她舉起拳頭,“阿昶,以后她要是再出現了,你告訴我,我來對付她!”
謝昶眸中露出恐懼與驚惶。大抵是怕她再見元婉枝時,又做出之前那樣的事。
她了然,“我不會再做之前那樣的傻事。放心。你不要因為害怕我做之前那樣的事,她出來了你也不告訴我。”
謝昶沒回應她。
她突然憤怒,“阿昶,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努力的!你別讓我失望!”
“好。”他把臉埋進她脖頸里,啞聲道。
常善善咧嘴,梨渦里掛上燦燦的笑。
常善善養傷的這一段時間里,謝昶幾乎寸步不離。
她傷痊愈的這一天,為了測試和訓練謝昶的抗壓和應激反應,她對他說:“阿昶,我去菜市場買菜。”
謝昶第一時間道:“讓吳嫂去。”
“不,我要自己去挑菜。”
“善善……”
“我買完菜馬上回來,你乖乖在家里等我。”
常善善走出房間,但她并未離開。她靠在墻上,打開手機里的監控。
監控視頻里,謝昶注視她離開的方向,一眨不眨。
漸漸地,他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加大。他焦躁地緊繃著下頜,繼而捂住耳朵。
常善善知道,元婉枝又出現了。她又開始蠱惑慫恿,教唆誘使,又開始逼謝昶。
她盯著謝昶,心疼又緊張地觀察他的反應。
見他情況越來越糟糕,她忍不住了,正準備直接進屋時,卻聽他咬著牙根說道:“她說過,她不會愛上別人,她永遠愛我。”
“她永遠愛我。”
他重復道:“她永遠愛我。”
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句話,眉宇間的焦躁與痛苦消散了些許。
雖然他的情緒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他仍然焦躁痛苦,但狀況比之前好了許多。
這是好征兆。他可以慢慢改變這樣的狀況。常善善欣慰,不知不覺淚盈于睫。
她擦擦淚,等眼睛不紅了,她開門入內,“阿昶,外面好熱啊。”
謝昶立刻按動輪椅,來到她面前,伸手死死箍住她的腰,“你回來了。”
她溫柔地撫摸他微硬的頭發,“阿昶,我愛你。”
她會時時刻刻告訴他,她愛他,永遠愛他,給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
這一天,一家人一起吃飯。
常有福給謝昶夾菜,“小謝,你得多吃點啊,多吃點兒才能恢復得快。”
謝昶點頭。
常善善也給他夾了菜,給他夾完菜,她瞳仁亮晶晶道:“我愛你,阿昶。”
聞言,謝昶嘴角抿出笑意。
常有福和沈秀君互相對視一眼。他們已經習慣了,習慣常善善會隨時隨地,隨時隨刻地對謝昶說她愛他。
吃飯時,看書時,看電視劇時,玩手機時……無論何時,常善善總會毫無預兆地突然說出這句話。
善善知道阿昶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會這么做。
而她這樣做,明顯對謝昶的病情治療很有效。
沈秀君感激又感動,忙不迭給常善善夾了兩個大雞腿。
伏暑到來時,常善善帶謝昶去外婆家避暑。
此時謝昶已經可以下地行走,只不過還需要拐杖助力。
夜里繁星漫天。
常善善攙扶著謝昶去往小河邊。他倆枕在小河邊的草地上,周圍圍繞著漫天螢火。
漫天螢火,若璀璨星河,閃耀在如紫青空下,閃耀在悠悠的林間晚風里,閃耀在月光潑過的小河里,閃耀在馥郁芬芳的花草香氣里。
無數螢火之光在暮夜里,織成了一副童話般的夢幻美景。
常善善枕在謝昶手臂上,凝望天空。天上的星星和螢火交融,熠熠璀璨。
她戴上耳機,把另一只耳機放到謝昶耳里。
悠揚舒緩的歌聲慢慢響起:
Il n'aime qu'elle et elle n'aime que lui,
他只愛著她,她也只深愛著他,
Comme un manège entre ses bras,
Un air de valse, un secret entre elle et lui,
華爾茲般的氛圍,一個他和她之間的秘密,
Un pas de danse qui n'en finit pas,
一支跳不完的舞蹈,
Qu'est-ce que?a peux faire,
這該怎么辦,
Si le monde tourneàl'envers,
若是世界以它相反的方式運行,
Le temps qui passe ne revient pas,
過去的時光不會再回來,
Qu'est-ce que?a peux faire,
這該怎么辦,
Si le monde va de travers,
若是世界錯誤的運行,
Cette nuit je dors entre tes bras,
今夜我睡在你的臂彎中,
C'est une chanson d'amour,
這是一首愛的贊美曲,
Un air qu'on chanteàdemi-mot,
人們唱的樂曲中的另一番含義。
常善善躺在謝昶臂彎里,沖他眨眨眼,“好聽嗎?”
謝昶唇邊蘊出笑意,“好聽。”
“阿昶。”
“嗯?”
“我愛你,永遠愛你。千變萬化的是愛情,永恒不變的是常善善愛謝昶!”
灼灼螢火之光,映著謝昶漆黑的眼睛,他輕聲道:“千變萬化的是愛情,永恒不變的是謝昶愛常善善。”
常善善脆生生地笑出來。
謝昶親她太陽穴,“善善。”
“什么?”
“我會治好病,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