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司劍&翠柳
我本家姓陳,單字一個銘,我是二房次子。在大家族之中,寵妾滅妻這種事情一般是不會發生的,但偏偏這種事情發生在了我家。而我母親,就是我父親最最寵愛的妾室。我身為庶子,卻甚是得我父親的喜愛,一度超過了我的嫡哥哥。
陳家里面,沒有人敢在我的面前造次,所以我的童年快樂放肆的很。我的兄長都喜歡舞文弄墨,但偏偏我,仗著我父親對我的寵愛,尤愛舞刀弄槍。
所有的一切在我七歲那年煙消云散了,我的生母歿了,不知道是何緣故就歿了。我只知道那段時間整個府里面的人都是戰戰兢兢的,我的父親也在那一霎那瞬間老了十歲,一夜白頭,在我母親離開一個月的時候就隨我母親去了。
父親可以寵妾滅妻,但是在繼承人的方面,父親沒有資格做決定。陳家最后交到了我父親的嫡子,我的大哥的手中。
大哥對我二房早有怨懟,我二房再也沒有了好日子……我的親姐姐被我大哥嫁了出去,是一個高門大戶,做的不是正妻,是妾室,是為了維系家族之間的感情。我十分氣憤,但在大哥的強權之下,我只能屈從。
所幸祖母來了,祖母將我護在了羽翼之下,送我去了斜云山學武,遠離陳家。
在家中學武,在斜云山學武,兩者全然不同。斜云山,苦,累。可能正是因為如此的轉變,我變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愿意對不熟悉的人多說話了,就連我熟悉的師傅,師弟云斌,也不過是只言片語。
生活雖然平淡,但是很安穩,一切都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有了轉變,但這個轉變是好的。
長公主晏溪帶著自己的貼身隨侍一塊來了斜云山,那一日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十五歲,和長公主同歲,跟在長公主的身邊已經十年了。
我喜歡在人少的地方練武,故而我選擇了在后山竹林之中。
“喂,喂……”翠柳遠遠地就看見了這個在這里不停練劍的人。前幾日跟著長公主拜會掌門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個人,這個人是掌門的弟子,不是那些賊人。
翠柳沒有帶著防備,小跑著就到了陳銘的面前。看這人純良,一點心思都沒有,陳銘連忙將自己的長劍收進了劍鞘之中,防止傷了面前這個人。
翠柳指著面前的這個悶葫蘆,好像這么幾天來,就聽見這個人叫過一回師傅,若是沒有這一聲,怕是真要以為這個人是個長得好看的啞巴了。
雖然一直在宮里面生活,但是長公主一向為人親厚,尤其是對貼身伺候的人,更加好,完全沒有主仆之分。翠柳也沒有身為婢子的自卑怯懦,不講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湊在了陳銘的身邊,一副好朋友的模樣問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咽了咽口水,若是平常的人,我應該會直接離開。但不知道為何,我握緊了手中的劍,本能地想要逃避與她說話,將臉都背了過去,不愿意對上那雙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湊在我的面前,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話,將自己的家門全部告訴了我。如此的做派,更加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該做什么了……
許是看出了我不打算回答她問題,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懨懨的。我更加不知所措了,不知道應該怎么去表現我的善意,也不知道如何讓她開心起來……
“這附近有沒有兔子,我想給我家主子打一只兔子吃。”
這是她這回來的最主要的目的,她在我的面前繞著圈圈,問了我三遍這個問題。我的雙唇顫動,在她準備離開的那個檔口,我終于奮力地擠出一個“有”字。
她明媚的笑容又浮現在了臉上,直接拉住了我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指著好幾個方位。“這,這,還是那,兔子一般在哪里啊?”
我低頭看著她的手,不知道為何,我覺得我心里面不排斥,甚至是有一些想笑,很是歡喜……
我指著一個方向,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帶你去……”
“好啊。”
她歡喜地應下了,沒有一點的防備之心。其實我在斜云山一向吃素,雖然說常在后山練武,但也不會特意去注意兔子,所以我并不知道兔子應該在什么方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兔子……
我帶著她往林子里面走的時候我還在心里面默默地祈禱,這個方向一定要有兔子才好,總之我不想叫她失望。
走了兩刻鐘的時辰,不負我的祈禱,竟然真的遇見了一只肥肥的灰色兔子。沒有任何□□,網這種捕獵工具,我們兩人,就這樣在林子里面追起了那只灰兔子。
準確地來說是她在我的身后一直指揮著我,雖然說過程有些狼狽,至少我最后抓住了兔子的兩只耳朵,將它一下子拎了起來。
她笑起來的樣子甚是好看,直接從我的手上拿過了還蹬著腿的兔子,嘿嘿地笑了起來,與我說了一聲多謝就直接跑掉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跑遠的背影,看著一點一點消失的背影,嘴里面呢喃了好幾遍,“我叫陳銘……我叫陳銘……我叫陳銘……”
本以為只有長公主離開的時候我才能再在近處看她一眼了,但沒有想到抓兔子的第二天,我就被師傅叫了過去,與師傅坐在一塊的是長公主,站在后面的是向我扮鬼臉的她……
師傅與我說了兩句,就是長公主需要找一個貼身隨侍的人,而我,正好被長公主看上了。
師傅與她都走了,大殿里面只有我與長公主兩個人。長公主問我愿不愿意,改名換姓,以后就只能代表長公主府行走,脫離本家,離開斜云山。
前面的幾句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但是最后一句我遲疑了一下,但又想到那只兔子,又想到她的笑,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從那日起,我沒了陳姓,沒有了名字,只取了一個簡單的代號,司劍,意為長公主手中的一柄利劍。
***
出了斜云山,到了長公主府,所有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我只能握緊了我手中的劍,擋在了所有對長公主不利的人面前。
在長公主府待了一個月,我才知曉原來她也是會武的,會使劍會使鞭。我被長公主送進了暗衛之中,用了兩年學習暗衛的所有知識,待我再回來的時候她好像是全然不在意這兩年的變化,只當我是昨天出去了,今天就回來了,一下子就湊在了我的上前,拉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身后有一條小尾巴,叫民生,我不喜歡,但我不會輕易地去表露出來。
“司劍,長公主有沒有交代你做事?”
她湊在我的面前嘰嘰喳喳的,我一時羞窘,好半天才擠出了兩個字“沒有。”
“那你是想待在長公主府里面,還是被長公主派出去?”
她又問我,我雙唇怯怯懦懦的,用簡單的語句表達了我自己的想法,“在這。”
她揚手,微微墊著腳拍了拍我的腦袋,隨后雙手背在身后,一臉俏皮地對我說,“好啊,我們要一齊護佑在長公主的身邊。”
我看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冬日里面我會看見她無憂無慮地在院子里面玩地上的一層雪,我雖然寡言,但是我會從檐下取下最硬的那塊冰,用小刀雕出一個花樣,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用布包著交給喜歡這個冰雕的她。
春日里面,這段時間里面,長公主時常會有咳痰,她聽說用深夜的朝露泡茶會有所緩解。經常會直接來到我的院子,將我叫出去,讓我陪她一塊采朝露。
雖然累,但是與她一起,我甚是喜歡……
民生時常跟在她的后面,我愈漸不喜,終于在有一日她沒有發現的時候擋在了跟上來的民生面前。
我沒有說話,但明眼人應該都懂吧,至少之后兩個月,這個民生怯怯懦懦的,不敢繼續像一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我喜歡的人的后面。
我在長公主府又待了兩年,我成了長公主手上徹徹底底的一把利刃,為長公主隔絕了外頭所有的威脅,我手中的鮮血不知有多少。我與她也慢慢了解,我能坦誠地和她說上幾句話,但我沒有說出我對她的喜歡……
這一年,長公主為了逃避和親與京城皇商之一的周家聯姻了,周家的大公子名叫周生,是一個男生女相,溫和謙遜的人。
翠柳被長公主外派了出去,府里面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為了我的私心,向長公主請示,也一塊跟著去了,只不過是她不知道,我就默默守著她。
民生被調過去伺候這位駙馬,也不知道這位駙馬是怎么想的,竟然是想要撮合民生與翠柳。自從知曉了這事,我對這位駙馬的態度急轉直下,能冷臉對著就一定用冷臉,不給正眼就一定不給正眼。
幸好,翠柳并不喜歡民生……
翠柳這個人大大咧咧的,一點都不知道避忌,也一點都不知道民生對她的心思。我平常都能看見這兩人在一處說話,雖然說之間隔著老大的距離,但是我不知為何非常生氣。對她,我實在是無奈,終于是在一天夜里面將她叫住。
我將好不容易從江陵尋來的一塊軟銅遞到了她的手中,固執地不愿意去看她的神色。
她問我,“這是什么東西?”
我答,“你的鞭子壞了,用這個能修。”
“原來你這個悶葫蘆也是會說十個字以上的話的啊。”
她調侃我,我眼神慌亂,只能慌亂地錯開自己的目光。她似乎特別喜歡我這樣的反應,直接將我的臉別到她的面前,半是強硬地讓我的視線對上她的視線。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將她的鞭子拿過來,慌忙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鞭子,“我幫你修,很快。”
她哼唧了兩聲,看起來好像是對我的回答有些不滿。又將我低下的腦袋抬了起來,她看著我無措的眼睛,問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回的我,沒有遲疑,沒有像剛認識時的那樣嘟嘟囔囔。我幅度極大地點了點頭,隨后說了一個“是”
我與她在一起了,今年她二十一歲,我二十六歲,我們還有往后許許多多的時日……
駙馬被派往了贛州,長公主對這件事情甚是憂心。贛州距離京師甚遠,長公主鞭長莫及,我自請陪駙馬一塊前往贛州,以安長公主的心。
臨行前的一夜,翠柳將我找了過去,我們一塊看月亮,一塊說了許許多多的話。大部分時候都是她在說話,我靜靜地聽著,時不時笑一笑。
我不常表露自己的情緒,但是在她的面前,我只怕她看不出我對她的喜歡。
贛州的事情雖然會兇險,但是在贛州,那些人就算是再大膽,也不敢直接對駙馬爺行行刺之事。
有一日,在廊下,駙馬突然問我,“我們出來多久了啊?”
我沒有一點遲疑就答了出來,因為這段時日里面我會與長公主通信,也會和翠柳通信。
駙馬爺對我說,想回京,想見長公主了。
我何嘗不是特別想要見你……
我將駙馬思念長公主的這件事情盡數寫在了密信上面,出乎意料,長公主竟然帶著翠柳一塊來到了贛州。
駙馬爺很是開心,我也甚是開心。
駙馬爺與長公主去逛了花燈,我也與翠柳一塊去逛了逛,將駙馬爺要送公主回京的事情告訴了她,到了時辰,我就將她一塊送了過去。
好幾個月就見了這么一會,但是就這么一回,也讓我甚是歡喜。我盼著,我盼著要早些回京,要好好地見見她,與她多說說話。
回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路上兇險,我遇見了我的同門,云斌。
到了今日,我和他已經站在了對立的兩面。我奮力將駙馬送了出去,隨后一人執劍開始抵擋云斌還有那十幾個黑衣人。
云斌與我的武功不相上下,何況是還有十幾個黑衣人。我知道兇險,但是我定是要好好地活著,回去見她,這是我答應了她的事情。
我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情,我身上的刀傷根本就數不清。她到了我的院子里面,凡事都親力親為地來照料我。
我的刀傷我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我第一次見到樂觀愛笑的她哭了出來……
我撐了過來,就好像是重新活了一遍一樣。我更加珍惜能與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再也不在她的面前寡言少語,我只怕會突然間和她分開。若是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彼此就見不到了,那該有多悲哀……
之后的日子很平靜,我與她每日都可以見面,我只等有朝一日所有事情都平靜下來,我就向長公主請婚。我想與她成親,與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個番邦大王子來京的那一日有了轉變,京城的局勢急轉直下。我與她的愛情在國家大事上面不值一提。我沒有了請婚的念頭,她亦是。
駙馬與長公主和離了。終于到了不得不抉擇的時候,我被長公主留在了京城,執掌京城暗衛來保護駙馬,而她選擇了跟在長公主的身側好好保護長公主。
我們尊重彼此之間的決定,亦認為這樣的決定是最對的。前路不知幾何,但向著光的方向走,一定會走到康莊大道上。
她將她的長鞭給了我,接口處的那一塊軟銅已經有了一點磨損,接口也不是那么牢了。我尋了一塊軟鐵將其替換了下來。
因為林柏川在周府之中自盡,所以林晟遷怒了駙馬,加上陛下不喜歡駙馬,一時之間周府在這動蕩的京師之中就好像是一葉浮萍一樣,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覆滅。
我沒有直接在駙馬的面前現身,因為長公主囑咐莫要讓駙馬知道,但是看見駙馬執意要拖著病體帶著周家用無數家財換來的糧食去賑災的時候,我仍是現身了。我成了長公主對駙馬保護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也尋到了光在的方向。
林晟得到了首肯,終于按捺不住,開始對周家,對駙馬動手。我帶著所有的暗衛擋在了林晟派來的人面前,我無法制止以后會發生的事情,但若是想要傷害駙馬,則必須要先過了我這一關。
我被林晟生擒,看著林晟陰沉的臉,我沒有一點害怕。卻只有一點愧疚,那一點愧疚在我的心里面慢慢擴大。我終是要比你先走一步,對不住你了……
***
王宮之中,翠柳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心一下子刺痛了一下,腿好像是支撐不住身體,一下子朝前彎了彎。晏溪走過來,虛扶了一下翠柳。
“怎么了?”
翠柳臉色有些蒼白,心里面的不安尤甚,擺了擺手,“無事的,公主。”
從上回傳信開始,司劍再也沒有送信過。京城出了事情,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司劍出了事情,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翠柳的心中,已經有了考量。
一件事情接著一件事情而來,長公主去了榷場,得知了駙馬另娶的消息。長公主好像是一夜之間變成了軀殼,行尸走肉一般在鄂爾渾的面前籌謀著接下來的一切,而我更像是行尸走肉。
原定的三年,被硬生生地縮減成了兩年。
暗中回京的路上危機四伏,大大小小的刺殺不知道有多少,但萬萬沒有想到,臨近京師,竟然是還會有行刺之事。
來勢洶洶,這些人不知是林晟的勢力還是林幼昔的勢力,更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的勢力。長鞭留給了司劍,翠柳只能拿著長劍格擋在了晏溪的面前。
在翠柳的護佑之下,晏溪逃脫了這一劫,逃回了京師之中。
兩年間物是人非,晏溪將翠柳的尸身帶了回來,一堆烈火,所有都付之一炬。三年籌謀,晏溪獨掌京師大局,乘著空檔去了一次斜云山。
滄海桑田,司劍想必也已經魂歸故里。晏溪一個人慢慢地走上后山,用腰間的清水劍怪異地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將骨灰壇子放了下去,跪在泥土上面,將泥土一點一點覆蓋在壇子之上,將翠柳葬在了后山之中。
翠柳與司劍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將翠柳葬在此處,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