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完結(jié)
“鎮(zhèn)北王到了!
院內(nèi)的婢女們瞧見男人走進來,紛紛跪下行禮。
林昭昭本是躺在床榻上的,聽到外面的動靜本想起來。但聽見腳步聲近了,已是來不及起身,便又干脆破罐子破摔躺了回去。
“醒了?身子可還好些了?有哪里不舒服的?有沒有吃些什么?”旭烈格爾走到床榻邊,瞧著青年翹著個腳。怕人吹風(fēng)著涼,習(xí)慣性地彎腰去拾被角。
床上的人抬腿攔住了他的動作。
“鎮(zhèn)北王,做什么?這龍榻是你能碰的嗎?”
旭烈格爾停下手里的動作,直起了腰身,往后退了一步。
“聽說一覺起來我居然成了皇上。”林昭昭坐了起來,兩只眼睛盯著旭烈格爾,“鎮(zhèn)北王,你沒什么想同我解釋的嗎?”
“我……”旭烈格爾還未開口,就被林昭昭給打斷了。
“鎮(zhèn)北王和皇上說話,不行禮,也不稱臣的嗎?”林昭昭心里憋氣,故意開口刁難,本意是想讓男人難堪。
誰想旭烈格爾又退了半步,沒有一點遲疑,居然真的當著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臣旭烈格爾見過皇上,皇上圣躬金安。”
“你……你……”林昭昭怔住了。
他從未見旭烈格爾跪過誰,就是當年獨自在大夏皇宮封賞時,對方連腰都沒彎下來過。
他氣旭烈格爾,想看對方窘迫無奈,但真見對方跪下了,他倒是坐立不安,慌了神了。
“都出去!”林昭昭出聲屏退了四周。
“你干什么?你也會同我擺臉色了嗎?”林昭昭氣道。
“臣不敢——”沒等旭烈格爾說完,一個頭枕已經(jīng)被扔了過來。
旭烈格爾抬手接下。
“滾起來!”
“臣遵旨。”男人起身。
“你是想氣死我嗎?”林昭昭咬了咬牙,伸手想打,卻被男人給握住,“你——給我放開!”
“盔甲堅硬,小心疼了手!毙窳腋駹栒f,“你要真氣不過,等我卸了甲你再動手。”
“誰稀罕打你一樣!”林昭昭收回手,每次他對著男人發(fā)火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的感覺,“行了,你快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初,想要問什么?”旭烈格爾坐下。
“我還想問你要做什么?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皇上了?還有你在殿上說得那些,我知道當時你是有意欺騙姬有光的,但你也不能真讓我來當這個皇上吧!”
“我沒有欺騙姬有光!毙窳腋駹柨粗终颜,“洛初是瓊朝的都城,你的母親就是瓊室長公主!
林昭昭搖了搖頭,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身世。
“這怎么可能?姬有光不是說了嗎?我的母親不是侍奉長公主的女官……”
“洛初,你聽我說。”旭烈格爾扶住林昭昭顫抖的肩膀,將他從王夫人那打探到的種種全都說了出來,“你就是瓊室最后留下的血脈!
“我……我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林昭昭有些無法接受,“你們定是弄錯了,我的母親怎么可能會是公主,哪個公主能委身在一個商賈之家里給人做姨娘,她……她……”
“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绷终颜训拖骂^,他說不下去,也更不敢去細想。
若他的母親曾經(jīng)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對方為了讓他平安長大究竟是咽下了多少的屈辱與痛苦。
林昭昭抹了抹眼角。
“我想著還是應(yīng)該讓你母親葬回皇陵,然后重新追封!毙窳腋駹栞p聲說,“這樣才對得起她曾經(jīng)的身份,你覺得呢?”
林昭昭點點頭,旭烈格爾考慮得很周到。如果他的母親真的是長公主,那這些安排都是自然的。
只是他……
“我怎么當?shù)昧嘶实勰??br />
這樣至尊的身份沒有讓林昭昭有一點喜悅。皇帝的尊號反而像一座大山壓在林昭昭的身上,讓他緊繃的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不用擔(dān)心,誰都是第一次當皇帝。”能感覺到林昭昭深深地不安,旭烈格爾出口安慰,“何況你也并非沒有治國的本領(lǐng),你在血狄不也是將所有部族管理得井井有條嗎?”
“這哪里是一回事!”
“道理是一樣的,就算有所不同的地方,還有那么多大臣為你出謀劃策!毙窳腋駹栒f,“洛初頭腦聰慧慢慢學(xué)總是能學(xué)會的!
“不,我不行的。黎民社稷交到我這樣的人手里,我……”林昭昭看著旭烈格爾,神色依舊慌亂不安,“要不還是你來當皇帝吧,我們就像在血狄的時候一樣,我在邊上輔助著你……”
“洛初,我會陪著你,但我是不會做皇帝!毙窳腋駹柮肆终颜训念^。
“可我不想當皇帝!我也從沒有想過當皇帝!”林昭昭站了起來,“若是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姬有光來……”
“若是讓姬有光當皇帝,他遲早會殺了你!
“……”林昭昭噎住不語。
“洛初,這個位置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毙窳腋駹柭曇粽J真,“無論你是怎么想的,你已經(jīng)是大瓊唯一的陛下了。”
*****
距離宮變結(jié)束已經(jīng)過去了半月有余,就算林昭昭再如何抗拒,他也要學(xué)著樣去當一個皇帝。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shù)谝淮紊铣,第一次坐上龍椅,第一次接受臣民跪拜的時候,林昭昭的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硬是將整件里衣都打濕了。
好在一切都算是順遂。
林昭昭想或許是旭烈格爾提前為他鋪墊好了路。
像他這樣莫名其妙登基的皇帝,居然也沒有人在朝堂上為難于他。
至少在他看來,所有人皆是恭恭敬敬、俯首臣稱的模樣。
總得來說,當皇帝的日子好像沒有他想象得那樣嚇人,甚至能稱得上歲月靜好。除了要處理的政務(wù)比過去多了不少,其他與在延北的日子好像沒有太大的差異。
“鎮(zhèn)北王呢?”林昭昭放下筆,端起茶盞問。
“回皇上,鎮(zhèn)北王去軍營審查了。自從軍隊重整后,應(yīng)該是有不少事要鎮(zhèn)北王慢慢梳理的。”李公公在旁回答。
“嗯。朕知道……他辛苦了!绷终颜岩呀(jīng)學(xué)會用皇帝的口吻說話了。
宮里用得還是些老人,不少都是伺候幾代皇帝的。旭烈格爾怕留有什么后患,本是打算將這些人都逐出去換新人進來服侍的,但林昭昭念及這些人離了宮無依無靠,還是開口將人全都留了下來。
這些人對林昭昭也很是感恩戴德,做事分外用心。
有他們在身邊幫襯著,讓林昭昭安心不少。
“陛下,您讓奴才打探的事有著落了!
“怎么說?”林昭昭抬眼問。
“那人還活著。目前被圈禁在了冷宮的一處偏殿里,聽說等開春了就要被流放出去了!崩罟吐曊f。
“馬上就要到五九天了,那離他走的日子不遠了!绷终颜阉妓髁艘幌,“朕想去送送他!
“陛下,冷宮那種地方陰氣重得很,您最好還是不要去得好!崩罟行殡y勸阻道,“而且萬一那罪人不小心傷著您龍體了,鎮(zhèn)北王要是知道怪罪下來,奴才真是罪不容誅了!
“沒事,我就去看他一眼!绷终颜颜f,“放心吧,是我自己要去的,鎮(zhèn)北王怪罪不到你身上!
“是,那奴才這就去給陛下安排。”李公公行禮退下。
*****
冷宮偏殿里。
向來昏暗陰冷的宮殿內(nèi)難得點上了宮燈,燒上了暖爐。
朱色的大門推開,林昭昭在太監(jiān)的陪同下踏入殿內(nèi),只見一人起身對他低頭行禮。
“給皇上請安。”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身影,行禮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姬有光。
再見姬有光之前,林昭昭有想過對方會是什么樣的態(tài)度。他想過姬有光會頹廢散漫,也想過姬有光會憤怒難抑。唯獨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禮。
姬有光這樣謙卑恭順的姿態(tài)讓林昭昭有些發(fā)怔,過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嘴唇,回過神來說來了一聲“免禮”。
瞧見桌上備好的酒菜,林昭昭坐了過去,抬手讓其他人退了出去。
闔上門,林昭昭瞧見姬有光還站在一邊:“人都走了,你坐吧!
“皇上屈尊到此讓這小小的宮宇蓬蓽生輝,也實在讓草民誠惶誠恐,惴惴不安。”
“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何必還做出這番姿態(tài)?”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是萬人之上皇帝,而我只是一個茍活在世的罪人,這世上實在是沒有讓我們同坐一桌的禮法。”
“你若真將我當做皇上,你會這樣同我說話嗎?”林昭昭嘆了口氣,“坐下吧。人人都怕皇上,可這天下就應(yīng)當屬你是最不怕皇上的了!
“也是。”姬有光依言坐下,接著就開始夾筷用起飯來,“既然皇上都這么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么餓?他們緊縮著你衣食用度了!
“冷宮的粗茶淡飯自然是比不過御膳吃得香啊!
“你少喝些吧!绷终颜芽粗в泄猓瑢Ψ胶染频臉幼由跏恰昂肋~”。
“我們多久沒有坐在一起喝酒了?”姬有光拿起酒壺,給自己倒?jié)M后,又給林昭昭斟了酒,“敢喝嗎?”
“……”林昭昭抿了抿酒盞,酒水的辛辣讓他皺起眉頭。
“陛下好膽識,也不怕我在酒里下了毒!
“你在京城的日子不多了。不用這樣拐彎抹角,你對我有什么怨言今日全都說出來就是了,我不會怪罪你!
姬有光喝酒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目光沒有看向身邊的人。
“旭烈格爾要讓你做皇帝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
“你我的身份……”
“不知!
“當皇帝本就是各憑本事,成王敗寇,只有輸了的廢物才會怨天尤人。當不上皇帝我怪不了任何人!奔в泄獾吐曊f,“何況宮變時你救了我一命,而我出爾反爾要置你于死地,從那一刻起你對我做什么都是對的。”
“可是人心到底不是一桿秤,為了復(fù)興瓊室我付出了一切!
“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有人就天天在我耳邊念叨,你長大后要殺了所有姓陳的人。他們殺了你的爹,殺了你的二老,殺了你所有的血親,你要報仇,要將這一筆筆血債全都討回來,你明白嗎?那種在恨意中長大的感覺?”
“我明白!
“我身邊從來沒有朋友,也沒有什么愛,除了你。因為你是我母親唯一允許親近的人。”
“我說你怎么會和我這種小門小戶的庶子走在一塊兒!
“所以為什么會是你?為什么我母親要騙我?我想不明白!奔в泄庥昧票K,看向林昭昭,眼眸布滿了血絲,“旭烈格爾說的那些我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因為他們只是想殺了我這顆心。如果不是你的話,他們擺再多的證據(jù)在我面前都無法讓我動搖。我很清楚我是誰,我為什么而活,為什么而死!
“……”
“阿昭,我當真想不明白。”
林昭昭發(fā)怔,抬手拍拍姬有光的肩膀,輕聲說:“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我給你找個莊子,你好好住著,剩下的日子為自己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好嗎?”
“要是能忘掉就好了!奔в泄馀吭谧腊干,不知是不是喝醉了,聲音喃喃,像是自言自語。
“昭昭,有光也!
“我還想我娘堂堂公主怎么給我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
林昭昭推開門,獨自走了出來。
黑夜里,他瞧見有人站在不遠的地方等著他。
“走吧!
旭烈格爾陪著他走過漫漫長廊,雖然前面有宮燈指路,林昭昭還是覺得這禁宮太空、太大。
很奇怪。明明草原比禁宮要寬闊得多,可他以前從沒有這樣的感覺。
或許是他身邊的人變少了吧。林昭昭想。
自從宮變之后,他就一直待在禁宮中,除了蘇合還有旭烈格爾的心腹,他沒有再見過其他的人。他曾經(jīng)教導(dǎo)過的學(xué)生們,他培養(yǎng)的四個孩子,還有薩日莎等等……林昭昭想見他們,也不敢見他們。之前他問過蘇合,問大家過得怎么樣,蘇合擠出了一個笑容,說大家都挺好的,就是薩日莎走了,說是要去尋求一條朝圣的道路。
林昭昭不確定薩日莎的離開有沒有他的原因。
“蠻子,我在這兒過得不開心。”林昭昭輕聲說。
“我知道!
時也,命也,運也。林昭昭自詡讀了那么多書,吃了那么多苦,也曾懷揣過走上仕途為國為民謀福祉的熱忱。
如今他莫名其妙處在了這萬萬人之上的高位上,更是日日如履薄冰。
他怕自己的決策出現(xiàn)一點失誤。
他也怕高處冰冷,終有一日與自己愛的人背道而馳。
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他怕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會淪落到一個“孤苦無依”的下場。
“你有沒有聽到外面的一些風(fēng)聲?”林昭昭又問。
“什么?”
“這場宮變死了太多人,又突然改朝換代,市面上難免傳出各種流言蜚語!绷终颜颜f,“他們說這是血狄人的陰謀,是格日勒汗的野心!
“我知道!毙窳腋駹柾O履_步,眼眸垂下,“等局勢穩(wěn)定住了,人我都會撤走。如果你還擔(dān)心,我就回草原去,再也不回……”
這些傳言傳得沸沸揚揚,旭烈格爾早就聽聞了。
他不畏人言,但他怕林昭昭多想。
所以他盡量封鎖宮中的消息,但最后還是傳進了林昭昭的耳中。
“我要你發(fā)誓。”
旭烈格爾心狠狠疼了一下。他抿了抿嘴,縱然喉嚨里苦澀,但為了讓愛人放心,他還是說了個“好”。
“我要你發(fā)誓,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身邊!绷终颜讯⒅腥说难垌J真說道。
聽到這話旭烈格爾愣住了。
“怎么了?不說話!
“我以為你……”
“傻子,我同你說這些不是逼你走!绷终颜芽闯隽诵窳腋駹柕囊馑迹拔彝阏f這些是想給你提個醒。”
“有的話殺人不見血。我是怕你哪天聽到了會胡思亂想。在其位謀其政,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無論他人如何說,就是當一天的皇帝,我也會竭盡全力!绷终颜焉斐鍪郑嗣腥说亩暗阄抑g,君臣也好,夫妻也好,我只要你能待在我身邊!
“洛初……”旭烈格爾將他緊緊抱住,這些日子強忍著的疏離,像反噬的海潮。
洶涌猛烈。
此刻是錯,是對,毫不重要。
林昭昭不再害怕,一切是非他愿意留給后人去評判。
因為有人愿與他同舟,相依為命。
“昭昭如愿,歲歲安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