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哭◎
一句像剖白像命令的話, 是他的心意,可是等了半天沒等來回應,他抬眼去看, 夏和易眼神木愣愣地望著他, 不知道腦子里又在轉什么花樣, 該不是停擺了吧。
手順著桌面挪過去, 先是輕微地觸到指尖,試探地看她的眼色, 她并沒有掙脫, 于是他放開膽子, 拉著手把她拽了過來。
夏和易脖子上那顆時而靈光時而不靈的腦瓜子今兒已經運轉到了極致,是怎么稀里糊涂被他抱進懷里的也不知道, 抱了少說有千兒八百次, 胳膊比腦子熟悉,自覺上攀搭住腰, 腦袋埋進肩窩里去,自言自語瞎咕噥嘆道:“哎呀, 您對我的情誼,叫我怎么償還呢, 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前幾天不是早說好了嗎?”趙崇湛對她隨便忘記承諾的習慣不是很滿意, “你生一窩小矬子,就算償還了。”
夏和易腦袋還懵著,不過沒妨礙一腿橫掃踹了他一腳。
趙崇湛蹙起眉, “什么德行。”說不了兩句就動粗,非得好好治一治不可。橫豎打架早就是家常便飯了, 把她錮在懷里, 上下其手十分方便。
夏和易當然不是那么容易認虧的, 嗷嗷上嘴回擊。
他們在屋里打打鬧鬧,屋外掐著點兒的陳和祥敲了敲窗框:“主子爺,還有一個時辰該開拔了。”
憋了一夜的預感終于成真,他到底要走了,夏和易心慌意亂,死死攥著他的袖口不放,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什么,“官鐵的價錢沒有漲,宮里只打算觀戰……”
“別慌,你要相信我。”趙崇湛抽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性質的,指腹在手背上撫了撫,“聽著,眼下有件要緊差事要你去辦。”
夏和易滿目怔仲,他被她熏陶壞了,已經很少有這么正經的時候了。
趙崇湛抱著她,“我此去瓦虜,京里一應都安排妥當了,但宮里還需要一個能代表我的人坐鎮。”
他說得輕巧,誰不知道話里背后的困難山高道險阻,要平衡朝堂,還要壓制當今圣上。夏和易多的本事沒有,好在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一個成功處置了后院妾室都能高興一下午的人,憑什么能做到這種事兒?
“我……我行嗎?”
夏和易白著臉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趔趄著連連后退,無措喃喃道:“您高看我了,我沒那個本事,我只是個窩里橫,您知道的……”
趙崇湛似乎對她還沒上陣就打退堂鼓的行為不意外,回身到對開門柜子里拿出一個匣子,放在她面前,下巴點一點,示意她打開。
夏和易茫然開了盒子,里頭竟然是她的小喇叭,她更加茫然地抬頭去尋找他,聽見他沉穩的聲音:“他們都聽你號令,所以再沒人比你更合適了,我信任你,你放手去辦,后頭有我給你兜底。”
鼻子發酸,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她從沒怨天尤人過,至少打小衣食無憂,已經比太多人幸運。最幸運的是,她是投胎前做了多少大好事兒,沒準從前是個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吧,割肉建龍王廟的那種,這三世才能遇上他這樣實心眼兒的傻小子。
她吸了吸鼻子,霧蒙蒙地望著他說:“我答應您,我和您是一個團伙,我一定盡我所能為您守住宮里,就算豁出去我這條命——”
趙崇湛先被她的“團伙”震得皺眉,聽到后來顧不上計較“團伙”了,直截打斷她:“你這人,怎么動不動就嚷嚷要死?我不會讓你死,要是真有兩難的局面,萬事要以保全性命為重。聽到了嗎?”
但夏和易只顧著低頭擤鼻涕,他只好再兇狠一道:“說話。”
“您知道當初為什么我會替您擋箭嗎?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著,天下不能失去您。”夏和易終于忍不住,憋在心底最深處的心里話攤開來說,可是實話讓人羞愧、讓人抬不起頭來,沒了裝得一身耀武揚威的底氣,連人都感覺矮了一截,“我到現在還是同樣的想法,像我這樣的姑娘,并沒有什么特殊,您不一樣,是我配不上您,我怎么敢相信您會看得上我,我太害怕了……”
從頭到尾,是畏縮的自卑,阻礙了她嘗試的心,促使她一再從他身邊逃跑,“我什么都做不好,您聽過我從小在京里的渾名嗎?我既不端莊又不溫柔,到哪兒哪兒一團亂,您的后宮我也管不好,再沒有哪任皇后比我做得更差勁了——”
趙崇湛靜靜地聽她哭了一鼻子,表情古怪地迷惑著,“誰說你做皇后做得不好?”
“啊?”夏和易透過模糊的水汽迷惘地看他。
自然是夏家,夏家人每次進宮,都是沒完沒了無窮無盡的指責。
“后妃和宮人在你的治理下各司其職,你沒有貪心為母家爭取不應有的利益,還衷心護主,為什么你會覺得你做得不好?”他低下頭,輕輕蹭在她耳旁,緩緩收緊了手里的力道,“是我沒有做好丈夫,沒有給予你充分的肯定,沒能讓你安心。”
夏和易不敢相信,從天而降的夸贊是不敢奢望的幸運,原來從他的角度看來,她沒有那么差勁,他居然覺得她還可以。
似乎是覺得她還不夠沾沾自喜,他繼續夸她,往海里夸她,讓她快要找不著北,“皇后,你做得很好,這世上沒有別的姑娘能比你更好,天下能不能失去我,我不敢保證,但我不能失去你。”
夏和易感動得哭了。
可是光是哭,然后皆大歡喜你儂我儂,那就不是她了。她一邊用力地哭,一邊忙里抽空狐疑地打量他,“您是不是被奪舍了?”
趙崇湛原本滿眼的深情,在聽到這句話之后,慢慢變得空洞空白,以一種懷疑人生兼心如死灰的沉默應對這個殘忍的女人。
屋外萬籟俱寂,如同他墜入井水的心。但她還沒發現,依舊叭叭小嘴喋喋不休,“您在我心里,就是個特別不會說話的傻小子,您現在這滿口花口花嘴哄姑娘的話,都是打哪兒學來的?您是不是學壞了?”
趙崇湛用盡最后的一縷耐心,強行按耐著脾氣,“我不會哄姑娘,那些話都是發自肺腑。”
“哦。”夏和易可能不明白有個詞叫作情調,她只安穩地坐了一會兒會兒,還是不放心地覷了覷他,小心翼翼地求證道:“您該不是借尸還魂的吧?您是打哪兒來的冤魂啊,嘎雜子還是琉璃球①啊?”
“你這人——”趙崇湛快氣撅過去,深濃的怨懟蹭一下燃起來,真想撬開她搖頭晃腦的腦瓜蛋兒,看看里頭到底裝了什么漿糊,吵架也是這樣,告白也是這樣,最后都會被她引到奇怪的走向上去,總之多說無益,非得給她一個狠教訓不可。
在清脆的一聲響之后,“呀!”夏和易震悚地捂著屁股從他腿上彈起來,驚呼道:“您好好說話,怎么還動上手了!”
照屁股上拍巴掌,是教訓小小子兒的方法,拿到她身上也管用,至于打著打著就變了味兒,還見縫插針地在出發前爭取就著桌子近身肉搏了一回,那就是另說的一碼事兒了。
*
夏和易在趙崇湛面前插科打諢極盡混事,可送別他之后,她趴在大門口的獅子上倚成了一尊望夫石,用力揮著手絹兒,一直到所有甲胄都遠去成一個個芝麻大的小黑點兒,才從石獅子上蹦下來,對六河說:“我們也別耽誤,立刻出發。”
既然是趕路,她便拒絕了黃崔讓她乘馬車的安排,“我換男裝,騎馬罷,行動便捷些。”
馬車行進太慢,等她乘著馬車款款搖幾個月到京城,黃花菜都涼透了。
一想到趙崇湛需要她,她就能拿出跑死馬的毅力。
剛才在趙崇湛面前,她故意胡說八道想讓氣氛輕松些,她怕她一哭起來就沒個完,怕她情緒上頭抱著他死活不讓他走,怕他為她擔憂。趙崇湛是要干大事的人,就算她不能幫上手,也絕不能成為他身后的負累。
在他面前是強行忍住了,一旦見不著人,擔心他在前線的安危,也擔心自己做不好辜負了他的期望,那種無處安放的彷徨壓抑不住,夏和易哭得大淚滂沱。
于是成為了官道上的一道奇景,一個俊秀的小爺,在一閃而過的飛馳駿馬上嚎啕大哭,后面一群人揮著馬鞭奮力追趕。
不明真相的路人在路邊翹首張望,還以為發生了什么富紳強取豪奪的鬧劇,清秀的小爺要被抓回去當童養夫。
想起小爺陰柔清俊的相貌,路人紛紛惋惜地搖頭,嘖嘖,就這么被嚯嚯了啊,世風日下啊,嘖嘖。
被眾人惋惜的夏和易一無所覺,來時走走停停好幾個月的路程,一路快馬加鞭,一個月出頭就近了京府的邊界。
當她第八十八回向黃崔問起北方的戰況,黃崔苦了臉答道:“夫人別多慮了,一路奔波本就風餐露宿,萬一您思慮過重病倒了,叫小的們將來如何向主子爺交代。”
夏和易蹲著握小樹枝戳了戳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些,“我不擔心,我當然不擔心,我有什么可擔心的,呵呵呵呵……”
如果不是被馬鞭磨破皮的手在顫抖,被風吹得干裂的嘴唇也在顫抖,黃崔就要信了。
越靠近京城,夏和易心里就越是煩亂,巨大的壓力沉甸甸地蒙上來,就地扎營的毯子不算太厚,底下的荒草還怪硌人的,翻來覆去半天睡不著。
春翠掀起帳篷門簾進來,把手里驅蟲的熏香放到帳篷一角,問道:“夫人睡不著嗎?”
夏和易煩到極致,蹭一下頂著滿頭的亂發坐起來,答非所問:“我打算給你們倆改個名字。”
主子賜名是底下人的榮耀,正在打扇子的秋紅忙說:“請夫人賜名。”
夏和易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驚人,“你們早就不是涇國公府的下人了,不用他們那套起名方式,以后你們都是‘必’字輩吧。”
兩個丫鬟都不識字,不過好歹打小在國公府里耳濡目染,時日久了,一些字能模模糊糊曉得一些大概齊的含義,例如“碧”,依稀感覺是個很美麗的字,讓人聯想到春日搖曳的草葉,或是盛夏微瀾的湖面。
夏和易在兩個丫鬟的殷殷期盼中,很肯定地指著春翠:“你叫必贏。”
再看向秋紅,“你叫必勝。”
不知道為什么,她們聽完,似乎都不是太高興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①嘎雜子琉璃球:泛指社會上為非作歹或不務正業的混混。
◎最新評論:
【答應我,孩子的名就別自己取了好嗎】
【必贏必勝給老公加油,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碧瑩,碧晟也不難聽啊哈哈哈哈】-
完-
◇ 第 72 章
◎荒唐◎
必贏和必勝的吉祥名兒, 最后還是沒用上,人家好好的姑娘,要真叫這種名字, 回頭得哭上好一鼻子。
夏和易斟酌了下, 春翠改叫碧瑩, 秋紅改叫碧晟, 取個同音,勉強也算是好彩頭。
她一路念叨著好彩頭, 過了那道寬長的攔馬墻。
其實是有些手足無措的, 還好趙崇湛把陳和祥留給了她, 在陳和祥娓娓道來的敘述中,她發覺一切都被趙崇湛安排得妥妥當當, 皇帝被軟禁起來了, 朝上一應如常,波譎云詭間保持觀望的老狐貍們出于這樣那樣的心理, 暫且不會輕舉妄動。那些蹦跶得高的呢,早就被趙崇湛一手指頭摁下去, 摁得死不死不好說,反正一時半會兒跳不動就是了。
夏和易以武寧王妃的名義進宮, 按理應當拜謁太后, 不過她這趟目的鮮明,不等她找借口,皇帝的傳召先來了。
再是被軟禁, 到底名義上還是九五之尊,皇帝宣召,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前頭領路的小太監是趙崇湛的人, 一路殷勤地介紹, 路過的哪座宮殿眼下住的是哪幾位嬪妃。
那小內使年紀不大,人倒是精明伶俐,得虧是嘴皮子利索,否則等閑說不清那么多的人和事兒。從前夏和易當皇后,宮里空空寂寂的,她閑下來了偶爾會琢磨,宮里幾千間屋子,得住多少人才能有人氣兒。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只要迎來一位多情的主子,六宮哪里夠塞人呢?連西三所里除了太后的居處都被臨時征用了,一間屋子都得擠上好幾位姑娘。
京里比不上南方濕潤,不過夏和易從北地出來,見到哪兒都覺得是多雨的天,淅零淅留的雨,時斷時續,下也下得不痛快,還弄濕了裙擺,裹在腿上,甩也甩不斷。
夏和易在這樣夾纏的雨里想起了在船上屢次三番對趙崇湛示好的姑娘,順嘴兒問道:“我從前跟姚左布政使家姑娘有過來往,她賜了什么位分?這會兒住在哪一處宮里?”
小太監哦了聲,“您說僖美人。”
夏和易怔了下,她做皇后的那輩子,姚姑娘還是僖嬪呢,怎么這一世連個嬪位都沒著落。
小太監事前得了令,對王妃要知無不言,因此很敢說:“聽說在進宮前,僖美人存了些不該動的心思,叫萬歲爺一氣兒之下便冷落了她。”
夏和易這會子覺得姚四姑娘是個可憐人了,在船上對趙崇湛示好,大約摸是被莊妃捅到御前去了。
步履轉過一片宮墻轉角,小太監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方的夾道,“懷平郡王妃就住在前頭,隨淑妃娘娘居住。王妃想不想去打個照面?耽擱個一時半刻的,也不礙的。”
夏和易沉沉嘆了口氣,大姐姐好歹背著郡王妃的銜兒,就這么不清不楚地混在后妃群里,算什么回事呢。不過人各有志,誰又能管得了誰太多呢,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她招招手讓陳和祥近前來,低聲問道:“陳公公,王爺真的對我一點吩咐都沒有嗎?沒他發話,我心里真是沒底,待會兒面見萬歲爺,我到底是該虛與委蛇,還是越性兒撕破臉皮啊?”
陳和祥只笑,請她放寬心,“王爺什么都沒交代您,就說您一應放心去做。咱們不得萬歲爺宣召不得面圣,待會兒您自個兒進去,但心里別慌亂,宮里都安排妥當了,實在有什么,您大聲喚人就是了,總歸是要保證您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掉。”
他說的是萬不得已的方兒,夏和易明白,她也不愿意發動宮變,以這種方式奪權的帝王,多少會在史官筆下留下一兩點污點子,趙崇湛是要青史留名的君王,她不能容忍后世人拿唾沫星子淹他。
夏和易斂首進了明間,空蕩蕩的屋子,撲鼻而來的酒氣,明知道只有帝后在,久久揮之不去的脂粉味兒直沖鼻,昭顯著不久之前滿屋的荒誕不經。
該行的禮還是得行,只不過不必太卑微,橫豎都以春假為名把帝后圈禁起來了,離撕破臉皮也就一道手的功夫,意思意思就成了。夏和易掐著禮數福下去,“恭請萬歲爺圣安,恭請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正座上的人循著聲音看過來,充滿審視意味的打量,一開口卻是極不正經的一聲喲,“弟妹來了,抬起頭來朕看看。”
還真是得適應一下,與趙崇湛的風格截然不同的皇帝。夏和易應聲抬頭,發現皇帝和趙崇湛雖是雙伴兒,這么多年歲月蹉跎,長得其實并不算太像了,要是她被趙崇湛欺騙之前見過一回本人,絕不會認錯,皇帝人瘦是瘦的,只是挺著老大一個晃蕩的肚腩,遠沒有趙崇湛那么自律的身板兒。
他旁邊一直不作聲的想必就是梁皇后了,低斂著的瑟縮眉眼,看上去像是一只暴雨中的小鳥,瘦小的肩頭在寬大的錦繡下顫巍巍發抖,沒想到五大三粗的梁爵爺,居然能生出這樣雨中嬌花般的柔弱閨女來。
皇帝喝得半醺,很隨意地招招手,“弟妹來都來了,陪朕痛飲一杯?”
皇帝賜酒,夏和易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走到下首排滿膳的宴桌邊坐下,拿不準他的意圖,只能拿起一個空的酒盞,勉強笑笑,“萬歲爺真是好興致。”
“不然呢?弟妹以為朕被軟禁起來,所以應該茶飯不思?”皇帝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繞梁三尺,邊笑邊捶桌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還真以為老三能活下來啊,靠什么?靠北地的邊軍?朕就給老三滿打滿算,統共不到兩萬人,等瓦虜的鐵騎下來,人肉還不夠馬填牙縫兒的。煩心?朕犯得著嗎?”
夏和易忽然想起底下人每每回避她的追問戰事的模樣,難道是因為,沒人覺得趙崇湛能打勝仗?北地兩萬邊軍,再加上他手里的兩萬親軍,一共四萬人,照皇帝的說法,一定還是以寡敵眾,沒有勝算。
內心在天崩地裂的劇烈震動,但是不能露怯,夏和易高深莫測看他一眼,什么話也沒說。
沒從她臉上察覺出什么端倪,皇帝有些失望,兀自往肚里灌下一杯,話鋒一轉,“不過朕倒覺得,弟妹該擔心擔心自己了。就算老三命大僥幸能活下來,違抗圣命,私動駐軍,你猜猜他會是什么下場。”
饒是夏和易對這位兄長的不著調有了準備,還是絕對沒料到他的下一句話:“朕素來有憐香惜玉的心,這樣罷,兄襲弟妻,你跟了朕,朕讓你當皇后,怎么樣?這筆買賣是不是很合算?”
一直在旁垂著腦袋的梁皇后猛地抬頭,滿臉的震驚,泛紅的眼眶顫動著,仿佛下一刻就會落下淚來。
夏和易終于有點感同身受趙崇湛的難處了,他成天面對她這么一個滿口四六不著的人,應該跟她現在同樣痛苦吧,簡直不知道接什么話才好,半晌才說:“萬歲爺說笑了,皇后娘娘儀態萬方,妾自愧不如,即便是玩笑話,妾也不堪與娘娘一較。”
皇帝似乎不是個太有涵養的人,竟然直接側過身問梁皇后:“皇后覺得朕這想法如何?可有異議?”
梁皇后被他看一眼,渾身就是一顫,整個人都快要縮進身后的圈椅里,“萬歲爺自有圣裁,妾不敢有異。”
夏和易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梁皇后進宮后過的是什么日子,八公草木,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宮里眼看亂得徹底沒了章程,再不肅清,將來必要招致大禍。
不過思量間,喝得醉醺醺的皇帝就找著了新的樂子,把手里的酒壺往梁皇后手里一塞,把她往外推得一踉蹌,“先皇后給繼皇后斟酒,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夏和易真心覺得他該治治腦子了,瘋得可真不輕。
方才為了說話便宜,樂人和舞姬全都撤了,皇帝塞完酒壺又嫌太悶,“王妃會不會跳舞?”
夏和易直說不會,她在考慮要不要去把梁皇后扶起來。
“怎么能不會呢?”皇帝不樂意了,提起腿就往她這兒邁,簡直像一頭蠻牛,橫沖直撞地撞過來,“朕教你。”
有些爺們兒看姑娘的眼神,跟相馬似的,或許還不如相馬,帶著滿滿高高在上的挑剔,和稱斤兩般的輕蔑,猶如在看一匹下賤的牲口,一匹隨時可以糟蹋的牲口,里頭令人作嘔的欲望不加掩飾。
他想一出是一出,全然沒有征兆,跌跌撞撞就繞過宴桌沖到夏和易面前,伸手要去拉她。夏和易吃了一驚,電光石火之間來不及多想,下意識舉動,把旁邊養了幾尾錦鯉用作觀賞的大缸往前一拽。
皇帝喝大發了,面對眼前突然冒出的大缸,來不及后退,腳下軟綿的一拌蒜,爛泥似的往后一跌,后腦磕到臺階的一角。
這位荒唐了一世的帝王,以一種荒唐到極致的方式,迎來了他人生的荒唐轉折。
不可置信的眼珠子,瞪得跟死不瞑目似的,恨不得將面前的人挖心掏肝的恨意沖天。夏和易被他盯得瞬間舉起雙手:“我沒碰你啊!我只是擋了一下,別看我。”
三級的臺階,金磚擦得锃光發亮,鮮紅滾燙的血徐徐蔓延開來,滲進磚縫里。
酒終于徹底醒了,秋后算賬的事先往后挪,皇帝認為他還能再搶救一下,咔啦卡啦轉著脖子瞪向梁皇后,“皇……皇后,叫人……救……”
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支離破碎的梁皇后,滿目驚恐癱倒在地上,張嘴就要喊。
作者有話說:
碧瑩和碧晟的名字來自讀者奶油梅子醬,我自己想的沒有這兩個好,謝謝起名小能手~
◎最新評論:
【天哪,小趙的哥怎么畫風不對忒傻了,我還想好得要和李世民的哥李建成一樣才行啊,哈哈哈哈】
【牛 這也行】
【(害羞捂臉】
【該!真活該!】-
完-
◇ 第 73 章
◎大缸◎
說時遲那時快, 夏和易一縱跳起來,從長膳桌的這頭瞬間竄到那頭,裙擺哐哐哐哐帶倒一路的鍋碗瓢盆, 風一般躍下膳桌, 圈了一把大紅抱柱固住身形, 將一身爬樹下河的功夫運用到了極點, 終于搶在梁皇后叫出聲前出現在面前,一巴掌捂住梁皇后的嘴, 將可以想象的尖銳叫聲堵回喉嚨里。
她壓低聲音, 在梁皇后耳邊飛快道:“接下來繼承皇位的會是誰, 娘娘心知肚明。您要是聽話,皇子里隨您挑一個養在名下, 將來皇子總要建衙開府, 您跟出去當老太君,豈不是灑脫?一輩子困在深宮里, 困在這個人身邊,是您想要的嗎?下次他要再換皇后, 您還能承受今日這份侮辱嗎?”
地上的皇帝察覺不對,跟夏和易搶著較上勁, 用盡力氣盯住梁皇后, 氣聲混著血液,在喉管里艱難咕嚕,“皇……后……”
梁皇后哪里見識過這種把人架在火上烤的陣仗, 人都嚇懵了,穩了半天心神才勉強能接上夏和易的話:“您在王爺面前, 說話可能作數?”
夏和易頷首得很篤定, 尾調中止不住帶出自得, “那當然,您是不知道王爺有多愛我。”
梁皇后為她明擺出的坦然和得意怔了一下,梁皇后是正經閨秀,平生所見過的夫人小姐里,沒有人好意思這么直隆通地說話,也沒有人大言不慚吹噓自個兒多受爺們兒喜愛,男人的心是六月的天,愛你的時候說得比唱的都好聽,轉頭不愛了,看你就如同在看一只螻蟻,都是眨眼間的事兒。
夏和易見她長久踟踟躕躕閉口不言,將心比心斟酌了一回,“我明白您的顧慮,您覺得爺們兒的喜愛是黃連蘸蜜,甜一口苦一口,不能信賴。不過我能肯定地告訴您,我們王爺不會變,我說的話一定能作數。”
一廂情愿了兩輩子照舊一往無前的傻小子,要他變心,怕是比登天還難。
同樣都是人,卻各人有各命,梁皇后眼瞧著夏和易,那種骨子里散出來的幸福不能有假,眼底難免閃過一絲羨慕。
夏和易發覺扯遠了,斂了斂想起趙崇湛就不自覺上揚的嘴角,又把話頭牽了回來:“我就退一萬步說,就當我什么都沒跟您許諾,您救了萬歲爺,難道他醒來就會念著您的好嗎?您親眼目睹了今兒這一幕,他會怎么處置您?梁爵爺借您攀上了高枝兒,絕不會為了您開罪萬歲爺,宮里烏煙瘴氣,尊不尊卑不卑,要是下半輩子都在泥水里淌著過,您愿意嗎?說句逾越的話,我要是您,只要有機會搏一搏,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星點兒,我也不會坐以待斃。”
梁皇后又是意外地看向夏和易,所謂畫龍點睛,這時才算真正有了一點領悟,夏和易憑什么打動那位爺呢?除了乍一看心驚的美貌,那份不同于常人的孤勇,才是使她從周遭的渾噩濁氣里抽□□的特殊之處,再污濁的淤泥潭子里,也能讓她攪合出一支不同尋常的荷來。
話已至此,該勸的都勸了,該說的都說了,成與敗橫豎就這么著,夏和易說:“我這就放開您,您面前就一次機會,權衡清楚了再動作。”說著,慢慢松開了手里的力道。
梁皇后也說不清到底是哪一句話起了效用,大概是夏和易眼神堅定地告訴她搏一把最終打動了她,其實梁家也是一團糟,出閣前在家里被呼來喝去,進了宮又遇上這樣的混賬皇帝,一輩子從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回,眼下有一次機會放在面前。梁皇后低頭思考了很久,終于緩緩說“好。”
夏和易長長舒了一口氣。
皇帝已經撅過去了,不用管他,剩下的就是清理作案現場,夏和易走到那口移了位的大魚缸前,“娘娘,您能不能過來幫我一把,把這口大缸推回去。”
迎上梁皇后疑惑的目光,夏和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老腰,“那個……剛才一下子用力過猛,我腰扭了。”
梁皇后上來幫忙推,可是力氣跟小貓小狗差不多大,夏和易看見她因為用力而漲得通紅的小臉,實在不忍心再多苛求什么。
“其實……”梁皇后反復猶疑了幾次,還是沒忍住羸弱地開了口,“本宮一直想問,您剛才為什么要推這口缸啊?推桌子擋不成嗎?實在不行,摔把椅子也比推大缸省力啊……”
是的,梁皇后的困惑很有道理,夏和易也想好好問一問自個兒,為什么腦子一熱,下意識就推了這口平常要四個小太監合力才能挪動的大缸。
天生神力,偶爾也挺讓人苦惱,尤其是要收拾殘局的時候。
她有些難堪,難堪了就習慣睜著眼睛胡說八道,“我說我是為了向萬歲爺展示一下我的神力,娘娘信嗎?”
開了個口子,才發覺好像是個說掏心窩子話的好機會,夏和易多了幾句嘴,“您有所不知,王爺很愛重我,就是因為我異于常人的氣力。其實這話放在別人身上也是一樣的,千萬不要信他們說的那套女人嫁人后就該如何百依百順的瞎話,都是蒙事兒的,女人得有能撐起整個家的所長,心里不依附于任何人而活,自個兒站起來了,才能贏得爺們兒的敬佩。”
梁皇后若有所思地聽完,夏和易不確定她聽進去多少,但她話已至此,各人有各人的道路,總不能按著頭逼著人走完。
人生探討到這兒差不多了,橫豎細胳膊細腿兒的梁皇后是指望不上,夏和易干脆一咬牙,強撐著扭傷的腰,憑一己之力,將大缸推回了原處。
等屋外的宮人聽到尖叫和呼救聲,打開門沖進去,帶進一屋子潮濕的水氣,看見昏迷不醒的皇帝倒在血泊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梁皇后身子弱是宮人都知道的,此時她正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萬歲爺吃醉了酒,不肯要人攙扶,不慎跌下了臺階,這可怎么辦,可怎么辦哪!快來人啊!”
邊上是不知道為什么捂著后腰的武寧王妃,一邊皺著眉頭“斯哈斯哈”一邊苦口婆心地規勸:“娘娘!娘娘!您要振作啊娘娘!越是這個時候,您越要振作,作養好身子,才是叫萬歲爺放心的根基呀娘娘!”
兩個本該處于對立兩面的女人,都是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都哭得慘不忍睹,雨打風吹去的敗落嬌花似的,說著一樣的供詞。
消息還沒飛出宮門,宮里自然也有皇帝的人,本來還有些狐疑,可是梁皇后生性唯唯諾諾,料她是不敢撒謊。所以大概真心是皇帝吃醉了酒,把自個兒給嚯嚯了。手底下人心也很累,就算是糊泥巴,也得選扶得上墻的泥巴啊。
趁大伙兒都沒反應過來的功夫,陳和祥來向夏和易請示:“照夫人的意思,接下來該怎么料理?是干脆——”
他面上不顯,背著人,手里稍稍比劃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決策權又回到了夏和易這兒。
她面上苦心里也苦,暗忖趙崇湛真是太信任她了,連一國之君的生死都交到她手里,就像是選今兒是吃餃子還是下餛飩,分明是不是天就是地的大事兒,她立在丹壁上,風卷著小雨吹在面上,改不了暈菜暈了半天的結果。
她一會兒覺得一不做二不休是最穩妥的,一會兒又覺得不成,后頭的事還得太后出馬,她要是把皇帝弄嗝屁了,后頭去面見老太太,難道真厚顏無恥地上去就說:“我剛殺了您親兒子,現在來跟您談談江山社稷的大好前景”?
就算太后不一香爐拍她腦門兒上,她也沒臉開這個口。
所以暫且擱置下吧,目前看來,一個昏迷不醒的皇帝,比一具尸肉未寒的大行皇帝要有利些。
夏和易擦拭掉額前微涼的雨水,心里有了計較,便回身吩咐道:“派人看守起來,先請信得過的御醫來診治,待我修書稟過王爺,請王爺再行定奪。”
把火燒眉毛的事兒一二三都安排妥當了,夏和易才進了配殿里,摒了所有人,只留下了她的必贏和必勝。
夏和易并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她只對自己下得去狠手,不論擋箭還是投湖,說到底都不礙著別人什么事兒。但這回不一樣,她沒有親自下手殺皇帝,但皇帝因她重傷的事實無法改變,閉上眼就是皇帝那雙恨不得將她拆骨剝皮的眼珠子,和一地黏稠的血。
“嗚嗚,我變得好可怕啊……我會不會遭報應。”
這種翻手覆手間定人生死的感覺,或許有很多人癡迷,甚至以此作為人生的追求和信條。但對夏和易來說不是,心頭像壓了一座讓人喘不過氣的五指山,她感到沉痛、感到后怕,摸索著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瞎子摸象,會將局面引向哪個方向,前方是迷蒙蒙的大霧,她看不見腳底下是坦途還是峭壁。
她認得清自己的能力和短板,活在這世上,能為自個兒負責就很不容易了,終究她還是不適合做皇后吧。
夏和易伏在碧晟肩頭,敞開來嚎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哭完了,那股憋得人發瘋的憋悶感和壓抑感終于宣泄掉一些,稍緩過來的呼吸深深吐納了幾輪,一切還沒有結束,趙崇湛放心將宮里交給她,她要為他守住這里。
由碧瑩碧晟伺候著洗了把臉,收拾好情緒,趁變故還沒來得及掀起波瀾之間,夏和易請面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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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不適合做皇后啊 就這想法就這行動力】-
完-
◇ 第 74 章
◎不愧是你◎
宮里鬧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太后都沒出面的原因,是太后病了。
皇帝想一出是一出整日胡天胡地,梁皇后性子弱管不了事兒, 闔宮上下都靠太后一人周旋, 日子久了, 再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折騰。
夏和易進偏殿的時候, 太后剛喝完藥,屋子里藥味還沒散去, 和墻角濃重的檀香熏香混在一起, 雜出一股幽幽的沉苦氣味來。
太后頭上戴著厚厚的抹額, 由卜嬤嬤扶著坐起來,身后靠著引枕, 氣力不足的面色, 開口卻仍舊沉穩,“別跪著了, 起來回話罷,也不必妾啊妾的自稱, 關起門來咱們都是一家子,我不是那種愛給兒媳婦兒做規矩的婆婆, 日子長了你就知道了。”
這么通情達理的太后, 真叫夏和易打心底里愧疚起來,再往前一拜,額頭貼地, 將她和梁皇后一起做戲的事兒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正因為我知道您是明事理的人, 才敢跟您掏心窩子說實話。傷害圣躬, 我自知罪無可赦, 求娘娘責罰。”
皇帝還生死未卜著,在人家親娘面前認罪,夏和易做足了兇犯的心理準備,隨時預備老太太叫人把她叉出去亂棍打死。
沒想到老太太撐著膝頭緘默地忖了忖,“二哥兒是不是塊好料子,我心里都明白,這程子我也總在自省,當年他妄圖篡改詔書,如果沒有我攔著,該追責的追責,該處置處置,是不是就不會有后頭那么多事兒了……”
頓了頓,然后話鋒忽然一轉,“三哥兒在外頭,日子過得高興嗎?”
夏和易聽了覺著意外,但意外便意外吧,太后想聽什么,她就答什么,所以一切從頭說起,說一路騙錢蒙人的賭局,說那個在船上風雨飄搖的夜,太后沒有什么表情,靜靜地聽著。直到說到在小鎮上因為一個雞肉餅跟小販起了別扭,太后才露出了一點詫異。
她說的這些事兒,在太后來看,全都是不可思議的、不成體統的,但能從字里行間感受出來,他們小夫妻在外頭過得很幸福,如果不是這場變故,他們或許會一輩子那么胡作非為的幸福下去。
太后盯著她瞧,大半年沒見了,記憶還很清晰,是個極好看的姑娘,但這天下漂亮的姑娘海了去了,能不能勾住爺們兒的心、哄得爺們兒心花怒放,在太后這里壓根兒無關緊要。是不是做皇后的料子,才是老太太看重的根本。
良久,太后才道:“三哥兒臨走之前,給我講過一個三生三世的故事。”
夏和易知道這時該掩飾住情緒,可睫毛不受控地劇烈顫動了一下,暴露了她。
她的反應沒躲過太后的眼睛,太后訝然道:“所以都是真的?”
他們歪打正著糾纏了三輩子的故事,趙崇湛應該對太后說過一遍,夏和易以她的角度,把她所有知道的又說了一遍,添補上了后面的結局。
太后聽完,半是欣慰半是嘆息地招了招手,讓卜嬤嬤把一柄早就準備好的白玉如意交到夏和易手上,“你做了我們家的媳婦,總該給你一份見面禮。”
夏和易受寵若驚,雙手捧著拜下去,“謝娘娘賞賜。”
太后又是沉沉一嘆,無可奈何中又帶著強硬的意味,“你們說的那個故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打算再細究。故事或許很感人,但是三哥兒必須要當這個皇帝,他生在帝王之家,這份重擔,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義務,即便不想擔也得擔。他在宮里過得不快活,他要陪你上演一出我看不懂的戲碼,誰還沒年輕過,我雖然不能理解,但我都接受了。你們上外頭玩過一趟,該看的都看過了吧?我算對得起三哥兒了。按你們說的意思,你是做過皇后的人,道理你應該都明白,多的我也不必說了,擔子承起來罷。”
沒容夏和易接受或是拒絕,太后便宣召內閣進宮議事了,國不可一日無君,一個昏迷不醒且沒有前途的帝王,被放棄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封個太上皇的榮號,挪到樂壽堂養老去了。
兜兜轉轉三輩子,夏和易沒想到,有朝一日,她還是當回了皇后。
料理宮務算是半份老本行,使勁回憶回憶,連帶琢磨琢磨,實在拿不定主意的請示太后,還算是得心應手。
但眼下這種棘手的狀況,后宮免不了要摻和前朝,這就讓夏和易有些為難了。京城快要翻過天去,各方勢力暗潮涌動,縱使有老練的太后,還有換過一撥后的內閣元老,夏和易仍是覺得步步都走在刀山火海里頭,時時刻刻都心驚膽戰。
設身處地體會了一把趙崇湛的難處,其實夏和易心里清楚,需要她招架住的艱辛,大概不足真皇帝需要面對的十分有一,所以第一世的時候,她怎么能怨他冷淡呢,當皇帝可真不是人干的差事,于身于心都是巨大的損耗,他忙得心力交瘁,哪里還顧得上花前月下。
所以一門心思不論別的,趙崇湛托付給她的事,她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做好。
忙得跟個陀螺一樣轉不過來,心頭最大的一塊兒是留給北方戰況的,其實夏和易也不是時時都能保持穩定的情緒,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關上門來,她埋在碧瑩肩上痛苦失聲:“他手里只有四萬兵馬,只有四萬人啊……”
大軍到達何處、戰事如何膠著,一張張軍情陳條被她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紙張都快搓成花兒了,終于等來一個好消息,之前局勢不曾明朗,消息壓了很久沒有傳回京里。趙崇湛雖然內禪位了,余威仍舊無人能及,北地軍以寡敵眾生生攔住了瓦虜和南定王南下的方向,威武將軍家的白三爺和白五爺的白家軍,和輔國將軍家四爺的虎袍軍,先后無召奔赴北地,真真是破釜沉舟了。
對夏和易來說,無疑是柳暗花明的好消息,再點燈熬油地熬上五個月,捷報是六百里加急傳回來的,剩下的就是等大軍凱旋了。
終于能喘一口氣兒了,不過心只能往下放了一半,不親眼見著趙崇湛全須全尾的出現在她面前,另外半顆心總在半空里高高懸著,落不到地上。
銀杏樹的葉黃澄澄的,點綴了深朱的宮墻,紅彤彤的柿子掛滿枝頭的季節,心心念念的班師回朝,夏和易終于等到了,隔著曠寂的廣場,翹首張望著,遠遠看見帝王鹵簿浩浩湯湯從太和門外進來,多好的天氣呀,藍瓦瓦的天,白皚皚的云,耀眼的陽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叫人移不開眼的金圈。
儀仗煊煌,密密麻麻的人跪拜朝賀,夏和易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能看見他一步一步走向她,銀色的甲胄很適合他,好像曬黑了些,長得還是那么好看。
趙崇湛的神態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有眼神在和她對視的那一刻變得柔軟而溫情。
“皇后,朕回來了。”
沒有發聲的問候,音浪在她的心上蕩出一浪一浪的花兒,她在眼神里醉了,盛放了,心上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
熟悉的稱謂,就在同一個地點,當年帝后大婚時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隔了整整三世,那時是他等她,這一次,她終于等到了他。
一路走來所有的艱難困苦,在這一刻忽然什么都不算了,強撐的精明強悍也丟掉了,夏和易感覺一陣陣的暈眩,她好慶幸,也好后怕,就差一點點,只要有一步行將差錯,她就可能會失去他,也可能被他失去。
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悸動與激動,她提著裙擺,嗚咽著,一路飛奔,越過層層的人群,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跳下丹壁,不管不顧地撞進趙崇湛懷里,嘴里嗚哩哇啦嚷嚷開了:
“您再不回來,我就要死啦!嗚嗚嗚嗚嗚,您快瞧我,頭發都要熬禿嚕啦!都是為您夙興夜寐批折子熬的,您再不能這么奴役我了!”
趙崇湛穩穩接住她,環著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笑意里還糅著些許尷尬,輕咳一聲,“皇后。”
喧鬧的廣場瞬間靜了下來,山海一樣多的眼睛,眾目睽睽地盯著帝后,將皇后全無形象吊在皇帝脖子上當大馬猴的模樣深深刻進了腦子里。
夏和易腦子一激靈,胳膊一軟,差點一屁股栽下去。
差點忘了,她不再是肆無忌憚的閑散王妃了,她現在是皇后,應當規行矩步的皇后。
隔得太遠,看不清太后是什么神情,反正旁邊年紀一把的都御史老爺子現在花白的胡須抖得厲害,人已經快要氣撅過去了,一副恨不得自戳雙目的憤恨樣式,要不是不敢御前失儀,怕是要掐著人中仰天長嘯。
冷汗滴了一后背,夏和易訕訕放開胳膊,從趙崇湛身上跳下來,悔恨、慚愧,低下了頭,面皮兒應該已經燒紅了,隨時可以烙鐵,當然也可以烙餅,任君挑選。
總之簡直想就地一頭撞死。
腦袋快埋進前胸里,喃喃聲堪比蚊子嗡嗡,“我失態了,請萬歲爺降罪。”
趙崇湛在人前很有君主的赫赫威儀,說得很假大空,“朕念在你一心為主的份上,破例免你一時失儀的罪過,下不為例。”
偏偏錯身的間隙,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滿滿兜著笑意的聲音,笑嘆道:“皇后啊……不愧是你。”
夏和易鬧了一回大笑話,再也不敢瞎撲騰了,所有的咬牙切齒都留在心里。不要以為她不知道他在看她笑話,這個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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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甜好甜好甜,是不是要完結了好舍不得小夏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甜蜜呀,快生人類的幼崽】
【快進到三年抱倆】
【可愛!】-
完-
◇ 第 75 章
◎夢◎
報復留到只剩下兩個人獨處的時候, 夏和易挑釁地說:“您耳朵紅了。”
“你以為朕想耳朵紅嗎?要不是你剛才在外頭——”她那種不計后果的行為,到了嘴邊都說不出口,趙崇湛滿臉羞憤, “算了, 不提也罷。”
夏和易很放肆, 管面前的人是不是皇帝, 總之是很放肆地抖抖腿,“您別裝了, 其實心里很歡喜吧?巴不得我啃您一口吧?”
趙崇湛長久沒受過人調戲, 又因為悶在全是糙老爺們兒的軍中, 承受能力直線下降,耳朵帶著脖子全紅起來。但是兩個人見面就沒有不吵嘴的時候, 他嘴上仍舊端著架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害臊,朕都替你臊得慌。”
夏和易像逛窯子的大爺, 強行把他左躲右閃的臉捧過來,哎喲哎喲的叫喚, “您怎么能放心把這么大的攤子交到我手上呢!你摸摸,我到現在都還在打顫。”
夏和易的本意是讓他摸良心, 可是牽過去的大手只能覆住良心以外的軀體, 起伏的山巒天生有勾人流連的本事,收回手的動作在心中經受過了幾番劇烈掙扎的考驗,趙崇湛最后只能極其不悅地背起了手, 厲色望向窗外:“天怎么還不黑?”
瞧瞧,心里不正經了, 還怨上了天。
也不知道他哪兒來那么古板的思想, 白天里搞東搞西都算是不正經, 只有黑燈瞎火的時候才能做那種快樂的事兒。
夏和易就嘿嘿笑,無所謂,反正不能做親密的事,有情人光是抱在一塊就能滿足,她像蛇一樣纏上去,盡情埋在脖子里吸取他的氣息,以此滋養久曠的心。
“唉,我可太想您了,累壞我了。”
真心話是靡靡之音,順著領口的縫隙鉆進去,一路鉆進心里。
不小孩兒斗嘴了,脈脈溫情攀升出暖融迷離的氣息,趙崇湛緊緊抱住她,用力得像要將她揉進身體里,“你做得很好了,就算換了朕,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
“您撒謊了。”夏和易沒當初那么好糊弄了,大叫著揪住了他的耳朵,“您被迫在南齋逗留了那么久,不就是在收拾被我捅出的爛攤子嘛。”
她還是那么具有自知之明,趙崇湛被逗笑了,邊笑邊實話嘆道:“爛攤子是留了好些。”
話剛出口,夏和易張牙舞爪就要上嘴咬人,他在躲避途中立馬改口道:“不過已經大大超出了朕的預期。”
夏和易鬧夠了,和他腦袋挨著腦袋,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說真的,您別再把權力交到我手上了,我就是個糊涂鬼您還不知道嗎,我真的能力不成就……”
“你不是能力不成就。”趙崇湛說,“你只是缺人信任,有人愿意相信你,朕愿意相信你,你就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夏和易不得不承認帝王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一針見血就能看穿她耀武耀威下的自卑根由。
不過重逢不易,一本正經的話就留待以后慢慢說吧。她啄了啄退紅后的耳垂,細聲說:“咱們別說這個了,您長了一張嘴,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談正經的事兒嗎?”
唰,那耳根子一下又紅了。
趙崇湛瞪著眼橫乜她:“朕本來就是正經人,你以為朕是你?”
夏和易恬不知羞地點頭,說對啊,“反正我不是為了和您說話才長嘴的,我的嘴還有別的本事,您想試試嗎?”
趙崇湛整個人都僵了,為什么偏偏是白天,實在不可以,帝后應當以身為則,不可白日宣淫……
天人激烈交戰,但還是架不住她笑嘻嘻貼過來,只能餓狼撲食般把她撲倒了。
*
入秋后天氣舒爽,還沒到一天涼過一天的時節,只是無窮無盡的落葉惹人煩,一天三道地掃,還是掃不干凈。
碧晟在廊下盯著灑掃太監清理落葉,有小內使進來通稟:“碧晟姐姐,懷平郡王妃來了。”
碧晟面色登時變得有些古怪。
太上皇的嬪妃全都隨太上皇遷到東北隅去了,只留下一個懷平郡王妃,因她不是后妃,沒理由跟著遷過去,偏生又是皇后娘娘的親姐姐,身份不尷不尬地留在宮里,還不知情識趣藏起來,鉚足勁兒了往皇后娘娘跟前湊。
說實話,碧晟現在很看不上夏鳳鳴。其實最初記憶還停留在進退有度的大姑娘那會兒,涇國公府的下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大姑娘的,碧晟自然也不例外。沒想到進宮后,大姑娘一次都沒說來瞧一瞧娘娘,一直到塵埃落定了,娘娘真當上皇后娘娘了,郡王妃這才想起來要拾回這一段親緣。不說皇后娘娘是什么想頭,碧晟看了都覺得心寒。
到底名頭上還是郡王妃,碧晟內心腹誹,面上不顯,照舊依制請安,只是笑得不咸不淡:“郡王妃來得不趕巧,我們娘娘正在歇晌覺,剛睡下,怕是還有程子才醒轉,要不您今兒個先回?”
夏鳳鳴像是沒聽出她話里頭隱埋的刺兒,依舊笑得很溫和,“不打緊,天兒還怪舒坦的,我在園子里轉轉等一等娘娘,權當是散心了。”
暖閣里的夏和易本來在等趙崇湛來,日頭剛偏西,離晚膳還有好些時辰,她命人預備了些小食,順便想跟他商量一下梁皇后的事,既然當初答應了人家,最好能不要食言。
可是趙崇湛實在太忙了,從太上皇那兒接手的本就是千瘡百孔的局面,又因群龍無首湊合了小半年,有太多政務等著他拍板,等啊等啊遲遲等不來人,夏和易歪在南炕的窗口上,倚著倚著睡著了。
迎面的風吹來,卻不覺得清爽,好悶,濃郁的藥味、血腥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醒不過來。
有人在一旁焦急地說話,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怎么都睜不開,模模糊糊的一線天像隔著重重水幕,畫面混沌而遙遠,不遠處站著一個身影,胸前看不清的動物補子,瞧著模樣像是御醫。有人在對御醫說話:“不行,她還不能死。”
那御醫雙手遞了一個青瓷葫蘆瓶出去,說:“這藥能最大限度地延長壽命,讓您有充分的時間能跟萬歲爺接觸。”
一雙女人的纖手接過藥瓶,好熟悉的聲音,好像是大姐姐,夏鳳鳴說那就好,“我旁的都不擔心,就怕二妹妹撐不住幾日,我在宮里待的時日太短,來不及在萬歲爺面前動作。”
旁邊有人在勸夏鳳鳴寬心:“萬歲爺看在娘娘挺身而出的份上,一定會對夫人另眼相看。”
夏鳳鳴很遲疑:“這藥……確定人醒不過來吧?別一氣兒治好了,那接下來就沒咱們的戲唱了。”
御醫拱手說:“您放心,錯不了,這藥就只能吊個命,娘娘這狀況,就是大羅神仙回天也無能為力,能拖一天是一天。只是……”
“只是什么?”
御醫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稟道:“娘娘活得十分痛苦,即便能早去一日,對娘娘來說都是解脫。”
夏鳳鳴的聲音聽著很是冰冷,“二妹妹生沒能為夏家做出什么功績,死能為家里添一把助力,是她應當應分的。”
然后場面更加混亂,連續旋轉的畫面令人暈眩,燈影惶惶,人聲壓抑著恐懼和驚慌:“這藥本身對人沒有妨礙,偏偏藥性跟娘娘天生相克……”
夏和易還是第一回見夏鳳鳴如此慌亂,“本來就是將死的人了,吃與不吃這藥,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的區別,不關咱們的事,不關我的事,別來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我們不會被發現吧?”
邊上有人強打精神安撫道:“夫人是娘娘的親姐,不會有人懷疑到夫人頭上。”
那個御醫又出現了,“藥是公爺千挑萬選才找到的,您放心,娘娘端從外表看不出異樣,只要沒有仵作驗尸,就不會有人發現端倪。”
無緣無故的,自然不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驗皇后的尸首,夏鳳鳴終于放下心來,無措地重復念著:“這只是意外,只是意外……”
全程旁觀的夏和易說不出話,只覺得痛,好痛,頭痛欲裂,喉嚨像滾砂一樣刺痛,五臟六腑都在痛。
“娘娘!娘娘!娘娘醒醒!”
“啊——”
夏和易尖叫著醒來。
睜眼是碧瑩關切的目光:“娘娘,您沒事吧?是不是做夢了?”
原來是夢……
渾身濕淋淋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濕透的衣衫黏在油皮上,整個人都喘不上氣。
實話說,夢境并不算清晰,看不清畫面,聲音也聽得朦朦朧朧,可是心里莫名有聲音告訴她,那就是事實。
不可謂不可怕,稍稍往深里一琢磨,想得她心驚肉跳。
“娘娘?”她臉色太差,碧瑩很不放心地覷覷她:“要不還是請太醫來診個脈罷,好歹放心些。”
夏和易說不用,扶著碧瑩的手坐起來,一開口聲音啞得嚇人:“萬歲爺來了?”
碧瑩說是,為她腰后墊了個軟墊子,“萬歲爺才剛來了一趟,聽說您歇下了,不讓叫您,折回乾清宮去了。”
然后哦了聲,說對了,“懷平郡王妃也來了,在外頭等了有程子了。”
夏和易難以自抑地顫了一下,可是那到底是個夢而已,究竟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
她扭頭問:“萬歲爺跟郡王妃碰上面了?”
碧瑩雖然不太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問,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答了:“碰上了,迎頭打了個照面。”
夏和易稍稍抿了抿唇,坐著窗前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點點頭道:“把郡王妃請進來罷。”
珠簾半掀起,夏鳳鳴永遠都是記憶里那副溫柔大氣的模樣,笑得裊娜親和,哪怕現在坐牢似的困在宮里,也瞧不出半點局促,款款行禮請過安,很親熱地笑著說:“昨兒我得了一包松子糖,旁的都沒想,就記得娘娘從前最愛吃這個。”
夏和易看著身后大宮女手里的油紙包,眉宇間情緒很淡,“你現在有些進項不容易,我這兒什么都不缺,你拿回去罷。”
直碰了個冷釘子,換了別人大概要難堪欲死了,不過夏鳳鳴不是,面上半點訕訕的樣子都沒有,斂下眼道是,還不慌不忙地寒暄了一會兒天氣,才徐徐告退。
碧瑩的心思比孩童還純凈些,滿臉羨慕的笑,“娘娘和郡王妃的感情真好,郡王妃在廊下站了一下午呢,就為了給娘娘送一包糖。”
夏和易不置可否,側頭看她:“我記得你家里還有個姐姐?”
“上頭還有一個姐姐,打奴生下來就不對付,見天兒打架,還拽頭發呢。”什么都不懂的年歲犯的諢,碧瑩說著說著也覺得自個兒好笑,“不過姐姐出嫁的時候,一想到將來再也沒人吵嘴了,心里頭可難受了,躲在屋里哭了好幾天,被褥子都哭濕了。”
夏和易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搖頭笑道:“像你們這樣的,大概才是真正感情好。”
說話兒呢,西向的屋子漸漸曬起來,夏和易撩眼望了望窗外,說:“打發人去瞧瞧主子爺這會兒忙不忙,說我醒了,不忙的話請他過來一道用晚膳。”
*
皇帝來的時候,面上并不舒展。
夏和易遠遠迎出門外,橫豎是在坤寧宮里,左右都是自己人,沒什么顧忌,一把挽住胳膊才往回走,邊走邊問:“您怎么啦?是哪個大人不長眼惹您不快了,我幫您在背地里罵他!”
趙崇湛嗤一聲笑出來,垂眼睨她,心想這姑娘大概是有什么邪術吧,但凡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笑的時候多。
進了暖閣門,伺候的人都識相地退下去了,即便是皇帝也不必再端架子,將她拉進懷里好一通搓揉,揉完才想起來說正事:“樂壽堂來了消息,太上皇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皇后當了兩輩子,夏和易一下就知道趙崇湛想跟她提什么,太上皇下葬,按照老例,所有無孕無子的嬪妃都應當殉葬。
她瞬間愁得小臉兒都皺成一團,“唉……他們好幾回來請我示下了,可我哪里說得出口,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趙崇湛也覺得殉葬有些殘忍,但他從小長在宮廷里,殘忍的事兒見識得太多,真到要抉擇的時候,并不會太掙扎。他明白對她來說接受起來很困難,橫豎太上皇還沒咽氣,暫且先緩一緩罷。
倆人攜手在南炕上坐下來,趙崇湛擊了擊掌,侍膳太監很快魚貫而入。
排膳的流程漫長,他忽然說:“對了,懷平郡王妃怎么還在宮里?朕跟你說過——”
“要少跟夏家人來往,我聽見啦。”夏和易又是一肚子苦水要倒,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您快別提了,可煩死我了,郡王妃又不是正經妃嬪,沒得說太上皇去了要郡王妃跟著殉葬的道理,我想著,就讓懷平郡王把人領家去罷。”
趙崇湛拿起筷子,嗯了聲,“朕聽說了,懷平郡王墜馬的事。”
滿桌珍饈在前,但夏和易煩得連飯都不想吃了,“正趕上懷平郡王府老太太中風,現在闔府上下都在忙著床前盡孝,懷平郡王墮馬之后又成了半個廢人,郡王府里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昨兒老太太的娘家侄女還上我這兒哭了一海子。”
趙崇湛眼神示意侍膳太監替夏和易布菜,不以為然道:“那正好,把人發還回去,該料理的接手料理起來。”
“要那么容易就好了!”夏和易筷子一扔,嘩一下倒頭躺下,腳翹到窗格上,“已故的懷平郡王妃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女,您還記得人嗎?娘家人哭到太后跟前了,說先頭郡王妃留下的小爺好不容易快成人了,正趕上要挑媳婦兒的檔口,不明不白冒出一個年輕小媽來,換了誰誰都不樂意啊。太后顧念舊情,不想這個節骨眼兒上給人添堵。唉,郡王妃名義上過了門子,實際一天都沒在府里待,轉手就被‘請’進了宮里,這事兒說到底是宮里不地道,坑了人家……”
所以送又送不走,留又沒個道理,真成了燙手的山芋,拋都沒處拋。
趙崇湛大概是本朝開國以來進膳最不自由的一任帝王,皇后沒胃口進膳,即便是皇帝也沒法先動筷子,只能揮手把侍膳太監全遣出去,先把她不規矩翹高的腳掰下來,然后紆尊俯身去哄她。
處置這種事兒,他的確很沒有經驗,從前一應都交由太后處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些事著實纏黏。前朝的政務,雖然有時也必須要作權衡取舍,但追根究底都有理有據,料理起來也干脆利落。不像這種牛皮糖,沒有太多道理可講,人情是張網,牽一發而動全身,不論抬手還是抬腳全都有錯,纏得人沒法動作。
夏和易越想越氣,不提那個詭異的夢,光是夏鳳鳴下午的舉動就夠讓她喝一壺的,炸毛地叉腰騰起來,“郡王妃是我的親姐姐,我也不愿意這么想她,可她在廊下站那么久,為什么非得等到您?她那會兒跟您搭話了,對吧?”
趙崇湛被她瞪得背脊發麻,他的心腸全是直的,真的沒想那么多,早前遠遠看見郡王妃站在廊檐下,沖他蹲安,他太習慣別人跟他請安了,點了點頭就過去了。
他問心無愧,但現在既然被夏和易點出來,道歉的警覺驟然升上來,趙崇湛迅速舉起手表清白:“朕什么都沒干——”
夏和易氣呼呼地冷哼,“我知道,我還能不相信您啊。而且,就算您真干了什么,我又能怎么辦呢。”
一句話轉折了再轉折,所以這到底是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啊?趙崇湛急了,匆忙辯解道:“朕真的沒搭理,就‘嗯’了一聲,其余什么都沒說,連看都沒多看一眼,不信你可以打發人問。”
夏和易瞥他一眼,拿起筷子,又重重放下了,眼底落寞,“要是換了從前,我想干嘛就干嘛,該遣人遣人該撒潑撒潑,氣急了我還咬人呢。可我現在是您的皇后,一舉一動都得有依據,實在沒勁透了。”
趙崇湛忽然也沉默下來,有點不太敢看她。
是,他早就有這樣的憂慮,早在宮外他就發現了這個慘痛的事實,她不適合被困在金碧輝煌的宮墻下,皇宮就是這樣的牢籠,會壓抑她的天性、折斷她的翅膀、磨平她的棱角,讓她在永無止境的權衡里逐漸麻木、消沉,變得不再鮮活。
一想到她會枯萎的可能性,就讓他感到心驚膽戰。
那邊夏和易已經小泥鰍似的鉆進他懷里,環住他的腰,腦袋沉沉埋進去,噘著嘴委屈地抱怨著:“您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夢……”
趙崇湛聽著聽著,臉色越來越差,最后聲口凜寒,簡直像二月頭上的河冰。
“就憑你說的這些,無論真假,朕都不可能讓她活命。”
◎最新評論:
【讓夏家到倒臺的時候了】
【皇上:天涼了,讓夏家倒臺吧(無感情)】
【這大姐還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啊?】
【啊殉葬確實好殘忍,不可以取消嗎,歷史上好像是明朝取消了殉葬?】
【好耶!好耶!興奮報仇時刻!你寫,或者還在寫,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減。】-
完-
◇ 第 76 章
◎霜降◎
夏鳳鳴又往坤寧宮去了。
皇帝夜夜宿在坤寧宮, 只要瞧準時辰,多往坤寧宮里跑一跑,總能有撞上萬歲爺的機會。撞上了, 就能請個安, 請安了, 就能攀上兩句話, 或許還能得到一個眼神。雖然目前還沒得到太多回應,不過老話說功夫不費有心人, 夏鳳鳴相信, 總有一天能讓她等到機會。
這一天, 她的機會好像來了。
還沒轉進游廊下,就聽見碧晟的聲音說:“……是松齡太平春酒煨的鴨饌, 娘娘特意囑咐小膳房熬出來, 給萬歲爺補身子。”
夏鳳鳴頓了頓腳步,往抱柱后面掩住了身形, 側耳聽碧晟接著道:“娘娘原本是打算親自送的,奈何抽不出空來。萬歲爺打算重啟如意館, 要全面修繕一回,掌事的正在里頭回話呢。”
皇后跟前的另一個丫頭, 叫碧瑩的那個, 雙手接過托盤。
碧晟還不放心:“娘娘說了,叮囑萬歲爺要趁熱飲,藥食同源, 涼了效用可要減半了。”
碧瑩是個好脾氣的,點點頭, 笑著道:“還腥氣呢, 我曉得了。”
兩個丫鬟, 從夏府里就貼身伺候夏和易了,關系很是不錯,碧瑩皺著眉頭笑鬧道:“你為什么不送啊?半道兒上的把我叫出來,我手里好多活兒呢還。”
夏鳳鳴心念沒忍住動了動,若是這個時候出去,說她可以送……
步子差點都往外邁了,可是冷靜下來再想想,又作罷了。宮里最忌諱這個,幫人送吃的,雖然坤寧宮的人肯定不會禍害萬歲爺,但萬一萬歲爺吃了旁的東西,落了個什么好歹,這盞鴨饌肯定跑不了,送東西的她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她才不會憑白去沾一身騷。
還好,險些就犯下大錯了,夏鳳鳴捏著帕子重新退回陰影里,只聽碧晟哀嘆一聲說:“我也忙啊,他們掃灑毛手毛腳的,要是沒我盯著,差點就要摔裂一個燈盞了。不過我現在得去后頭取印章盒子,你忘啦?娘娘親手上的釉,前兒北五所打發人來說燒出來了。娘娘晨起讓我去取了,送到乾清宮去。”
碧瑩長長哦了一聲,“白玉蘭圖案的那個。不過萬歲爺不在乾清宮,你忘啦?今兒晌午大宴使臣,眼下估計在園子里呢。”
畢竟那碗鴨饌不能等,倆人沒逗留太久,匆匆分別了,夏鳳鳴從抱柱后出來,猶豫了很久,終于穿上另一條路,等到往北五所去的必經之路上,一直等到碧晟回來,瞧她雙手寶貝地捧著一個剔紅盒子,估摸著里頭裝的就是她們說的印章盒了。
碧晟被一個從夾道轉角匆匆跑出的小太監叫住了,“碧晟姐姐!快,有事兒等您決斷。”
碧晟嗤了一聲,“別打岔,我手上有差事呢,得替娘娘給萬歲爺送東西,這要是耽誤了,你十個腦袋也擔不起。”
小太監被嗔了一眼,縮著脖子笑,“您送物件兒,不差這早一刻晚一刻的。好姐姐,救人一命勝吃七粒葡萄,您可幫幫忙罷。”
碧晟橫眼哼了一聲,“誰又出錯了是吧?”
小太監嘿嘿直干笑,“還是您耳清目明,這都被您看出來了。”
碧晟笑罵了幾句,復又看向手里的剔紅盒,“可我這東西……”
夏鳳鳴定了定心,大袖里握著拳走出去,“我去送罷。”
小太監怔住了,連忙插秧請安。
迎上碧晟愕然的神情,夏鳳鳴笑了笑:“正好趁著暖爽的時節,略走動走動松松筋骨,再過不了幾日,天兒就得一日一日涼下去了。”
可碧晟沒有那么好說話,防備地蹙起眉,甚至隱隱有往后退半步的趨勢。
夏鳳鳴不意外地輕輕聳了聳肩,“信不過我?擔心東西交到我手里,我給昧了?”
碧晟皮笑肉不笑的拘下去,“奴哪兒敢信不過您啊,您可是堂堂郡王妃,還是我們娘娘的親姐姐,您是貴人,貴人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哪兒有搬石頭砸腳的。”
碧晟近來對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夏鳳鳴壓根兒不以為意,像沒聽明白話里的刺兒似的,緊張的拳松開,雙手伸出去接盒子,“你放心,輕重好歹我還分得清,娘娘送萬歲爺的禮,我一定全須全尾地送到御前人手上。”
碧晟哼笑一聲,“那真是辛勞您了。”
東西交出去之前,還不情不愿地手上爭了一把力氣。
夏鳳鳴對跟下人打嘴炮一點興趣也沒有,盒子穩穩當當捧在手心里,竟然覺得滾燙,一直從指尖燙到心里。這早已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盒子,或許是她通往未來的通途。
一路問了個清楚,大伙兒瞧她是皇后的姐姐,都待她有幾分客氣,很輕易放了行。夏鳳鳴得知萬歲爺罷了宴,眼下正在臨溪樓上休息。
從慈蔭門穿過去,花園里正是最漂亮的時節,她卻無心欣賞,終于拐上進臨溪樓的小路,遠眺瞧見了門外的總管太監陳和祥,心忽然高高懸起來,有陳和祥在,萬歲爺一定就在樓上。
陳和祥遠遠沖她打千兒請安,“郡王妃怎么上這兒來了?”
夏鳳鳴笑著上去,“奉娘娘的令兒,跑趟腿兒,給萬歲爺送個東西。”
陳和祥哦了聲,“是印章盒子罷?主子爺早前還念叨哪。”
“正是哪。”夏鳳鳴點點頭,“還煩請您通稟一聲。”
陳和祥佛塵一掃爽快說好嘞,轉身上樓去,不一會兒就下來了,“主子爺請您上去。”
“單就我一個?”夏鳳鳴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兒,不敢相信來得如此輕易,只是面上依舊柔聲笑著,“廠公不一道么?”
陳和祥指了指后頭掃落葉的一幫小太監,努了努嘴,“底下那幫猴兒崽子,沒老奴守著,怕是又要趁著日頭好上哪兒躲懶去。郡王妃有什么吩咐,老奴提早安排下去就是了。”
夏鳳鳴跟御前的人打過幾回交道,六河年輕氣盛,對她沒什么好臉色,但陳和祥不一樣,活人精積年,沖誰都是和顏悅色的。
她快要樂出花兒來,但是不敢笑得太過,只抿唇笑著道謝,說:“不敢麻煩您,我就是怕叨擾了主子爺,惹他老人家不高興。”
陳和祥揚聲哎了聲,“郡王妃說的哪兒話,您是皇后娘娘的親姐姐,跟主子是一家子人,哪兒有一家人鬧得生分的道理。”
太監就是這樣,光撿人愛聽的話說,明知道不能信,就是架不住聽著心里高興,夏鳳鳴點點頭,“成啦,您忙去罷,我這兒沒別的事了。”
告別了陳和祥,夏鳳鳴反而平靜下來了,眼前是高高的木階,仿佛能直通到天庭。她順著一級一級拾級而上,推開半掩的門,暖閣里開著窗,一個身影在南邊窗下的床榻上背面躺著,隔著半掀半掩的綾縠帳幔,朱紅皮弁服的袍角看得清晰。
夏鳳鳴在門口站了會兒,請安的話拋出去,沒有回音,他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睡著了。
她終于還是往屋里邁了步子,剔紅盒輕輕擱在桌旗上,踅身朝向榻的方向,艱難地邁出第一步,后面再一步就容易了,然后一步,再一步,走到榻邊,帳后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那是屬于爺們兒的高大身影。
腳踩在刀尖上,心也是,仿佛失去了跳動的能力,全世界只留下面前的身影,還有耳中的一道聲音,告訴她千萬別猶豫。
夏鳳鳴想起大軍凱旋那一天,皇后在大庭廣眾之下吊上萬歲爺脖子的事兒,時至今日都是宮里的一段笑談,太上皇的妃嬪們常有意無意地提起來,人人嘴角都掛著隱晦的笑。
可看笑話的同時,誰那個異樣的笑容底下沒藏著幾分艷羨呢?
夏鳳鳴想不通,為什么登高的會是夏和易,那個除了臉稍出挑些許,其他處處都不如她的二妹妹。更何況,要真較真比較容貌,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姐倆兒,差又能差上多少呢?
她時運不濟,選了一個錯的爺們兒,但還有機會,現成的轉折就擺在眼前。
手輕輕觸上去,撩開帳幔,頓時一陣濃郁的酒氣撲面襲來。
察覺到身后有人,萬歲爺大概是宴上吃多了酒,嗓子不正常的喑啞,沒有回身,只低聲喚人:“水。”
夏鳳鳴一怔,旋即意識到,萬歲爺醉了,顯然是把她當作御前伺候的宮人了。
偏這時,一室的靜謐被窗下的怒叱聲打破,陳和祥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上來:“還趴著耍猴兒哪?還不快預備起來,主子娘娘就往亭子里過來了。”
不能再等了,皇后要來了。
夏鳳鳴一點沒猶豫,開始解大衫的系帶。橫豎現在他醉得稀里糊涂的,只要她一口咬定,捉人捉臟,沒人能替她否認,以后是什么結果呢?她身份尷尬,免不了讓她換個身份定位分,即便就是像現在這樣不明不白以郡王妃的名頭繼續混在宮里也成,飯要一口一口吃,開了個口子,還怕以后的路走不下去么?
所以將衣領解得大敞,像是被急不可耐的爺們兒扯開的,再掀開帳子爬上床去,扯住他的胳膊,腦袋埋進去,鼻尖縈繞的酒味醺得她也快要醉了,剛想一不做二不休去解他領口盤扣,突然聽見冷笑一聲從頭上兜頭澆下來:“小的何德何能,郡王妃這般投懷送抱,可叫小的如何是好?”
一顆心猛地墜入冰窟,她驚慌失措地抬頭。
天爺!抱著她的人,竟然是御前太監六河!
整個人從榻上跌落到地上,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腦中一片混亂,手里急忙整理半開半合的衣裳,倉忙中余光瞥見屏風后轉出來兩個身影。
*
趙崇湛對夏家起了殺心,是夏和易攔住了他。畢竟僅憑一個不確定真假的夢,她做不出奪人性命的事兒。這回是有心設了局不假,只要夏鳳鳴不循著套往里鉆,她就能留夏鳳鳴一條生路。
可是人心果真經不起試探。別人家倒是不好說,單論他們夏家人,其實都挺能豁得出去,夏鳳鳴和她的差別大概只在于,誰手里有權勢,夏鳳鳴就能為誰奮不顧身地奔上前去。
夏和易冷眼站在榻邊,并沒有太多失望,心中涌上的是一陣“果然如此”的辛酸和可笑,冷聲道:“宮人斗膽爬主子床,大姐姐知道是什么下場?”
理應杖斃。
夏鳳鳴抬眼看著帝后,他們用那樣的眼神打量她,仿佛在看一灘爛泥。巨大的不甘和諷刺快要擊穿她,她怎么可能低頭向這個從來都看不起的妹妹認罪。事已至此,誰都明白了,是帝后故意設下圈套等她來鉆,既然如此,道歉和求饒更沒有必要了,反正不可能用裝傻充愣敷衍過去,不如干脆挺著脖子,說不定還能掙出一線余地,“娘娘說笑了,我是正經上了皇家玉牒的郡王妃,沒有用懲治宮人的那一套規矩套我的說法,即便是請太后娘娘出面作主,也離不了這個道理。”
夏和易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條路子選得很好,太后不是心狠手辣的那一類主子,尤其要處置這幫沾親帶故的,但凡后頭能留一線,老太太都是面上厲聲敲打,內里菩薩心腸。夏鳳鳴不愧是在太上皇的后宮里摔打出來的,顯然對此門兒清,打算鬧到太后面前,最后雷聲大雨點小重拿輕放不了了之。
不過可惜,她的算盤打錯了。
趙崇湛對夏和易由衷感慨道:“你們涇國公府的人,倒是有一條是一樣的。”
“您說什么?”夏和易茫然。
“這份不撞南墻心不死的盲目孤勇,是夏文康教你們的?”趙崇湛以無可救藥的目光看著她搖頭,沉沉嘆了一口氣,“上梁不正下梁歪。”
夏和易哎呀一聲,垂下腦袋咕囔:“您怎么連帶我也一道罵了呢……”
趙崇湛抬了抬手,順著墻根兒溜進來三個人,二廠的番子,干這種事兒不拖泥帶水,領頭的捧著事先準備好的一尺白綾,一手握一頭,上前一句“小的送貴人上路”,雙手利索往兩邊各一拽,咔嚓一下,夏鳳鳴連撲騰都沒來得及撲騰一下,就帶著滿眼的不可置信下地府報道了。
趙崇湛抬手捂住夏和易的眼睛,語氣毫無波瀾地宣布:“懷平郡王妃孝心至誠,追隨太上皇去了。”
到底是親姐姐,夏和易不敢看那最后一幕,埋在趙崇湛懷里躲避著血腥氣,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太上皇一路上走得不孤寂,要不……生祭就免了吧?”
趙崇湛怔仲了下,沒想到她還額外有一出。
夏和易討好地抱著他的腰,仰著腦袋乖巧地笑著,言語中泄露做出一絲小心翼翼的賣好,“犯殺戮到底不好,照我想著,不如請老娘娘們移步皇陵,為太上皇誦經祈福,保佑我朝永世繁榮昌盛。”
趙崇湛一言難盡地盯著她看了很久,才長長吐一口憋悶但是不得不照辦的濁氣,“皇后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朕要是還斷然拒絕,豈不是不顧我朝的永世繁榮?”
一國之君被皇后拿捏在掌心里,怎么想都很不舒暢。
為了讓心里不舒坦的一國之君重展笑顏,夏和易真的身體力行地哄了很久很久,累得老腰酸脹腿腳無力,整整虛了三天。
所以事情就這么定下了,太上皇最大的兒子封了郡王,賜府單過,生母生產時去了,梁皇后將郡王爺認在名下,跟著出府過瀟灑日子去了。
太上皇身后人數眾多的嬪妃,夏和易終究還是做不到那么心狠以命殉葬,沒有侍過寢的有一百多位,都發還出宮嫁人了。其他的實在沒有名義,只能一股腦送進皇陵,天長日久守燈念經去了。
雖然還是暗無天日的出路,到底比活活殉葬要好上太多。
太上皇的出殯事宜,事關重大,步驟繁瑣,著實讓夏和易操勞了一陣。日子一天天過到霜降之后,總算一切塵埃落定。
而趙崇湛比她更忙,并且還不能歇一口氣,太上皇留下的余黨,朝里錯綜復雜的權勢糾葛,還有北方剿滅南定王后的殘余亂黨,纏得他整日整宿地熬。
所以太后在壽康花園擺的酒膳,只有夏和易獨自前去。
下頭一眾的女眷,夫人們帶著花兒一般的年輕姑娘,聽太后對夏和易說:“宮里安定了,日子總算能回歸正途,我也算松了一口氣。”
然后就是引薦環節,先頭來的是個熟面孔,太后笑著說:“這是威武將軍家閨女,行九的,你從前見過沒有?”
看著白九姑娘款款拜下去請安,夏和易明白,當初趙崇湛孤軍在北地作戰,好幾位將軍無召支援,現在到論功行賞的時候了。
這種引薦是什么意思,她畢竟當了兩世皇后,比誰都清楚,勉強笑著點頭,說:“小時候往來得多了,是相熟的。”
“那感情好。”太后拊掌笑,“既然是相熟的玩伴,將來也必然能說到一塊兒去。”
夏和易只能點頭笑著應是。
白九姑娘好歹是湊合含糊過去了,第二撥上前來的是輔國將軍府的夫人以及府中兩位待字閨中的姑娘,這時就比較難堪了。當初大哥哥為了納妾的事兒,害大嫂嫂滑了胎,還在朝上把岳丈輔國老將軍打破了頭,兩家人離撕破臉當街罵街只差最后一步了,要不是大哥哥因為在朝上動粗丟了官職,輔國將軍府肯定不能答應輕易善了。
橫豎是尷尬不已的關系,況且是夏家理虧,輔國將軍夫人只維持了最表面的尊敬,夏和易也沒法說什么。
因為涇國公府徹底倒臺了。
早前往北方運過冬的厚襖,是夏公爺負責一手承辦的,前不久老底兒被翻出來,惹得趙崇湛勃然大怒,就這么一樁差事,背后竟然查出了三套賬,一套上交朝廷,一套對付伙同貪墨的同僚,最后一套才是自己看的,里頭的差異大得令人心驚。
事兒被抖出來之后,趙崇湛來問過夏和易的意思,夏和易抱著他的胳膊緩緩搖頭:“您該查辦就查辦,夏家是夏家,我是我,您不必因為我多顧慮什么。”
話雖然如此,到底是不能嚴查到底的,真要按律法查抄,斬了夏公爺、抄了涇國公府,皇后的位置不可能還保得住,所以趙崇湛不能那么做。
那段日子夏和易真的很難,潘氏進宮求情的牌子遞了好幾次,都被她擋了回去,夏家那個爛攤子,太平年月都得少來往,更別說被揪住了實打實的錯處,她作為皇后,更加不可能偏袒。
最后是以夏公爺主動告老還鄉,還差不多捐空了家產,為這樁沒有昭告天下的貪墨案畫上了結尾。
可是天底下到底沒有不透風的墻,即便沒有經辦過案子的大人們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堂堂煊赫公府、皇后的娘家,哪能無緣無故一夜之間就敗落了,比量著人心說話,人進了權力的染缸,還能心甘情愿清清白白跳出去?
必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大岔子。
隨著涇國公府的垮塌,一則并不令人意外的傳言在京里無處不在地傳開來,大家心照不宣地等待皇后被廢。
幾乎沒得商量余地,遲一步早一步的事兒罷了。
一場酒宴吃得食不知味,待到宴席散了,夏和易攙著太后回宮,兩個人走在夾道里,今夜濁云飄蕩,昏黃的月光灑在地上,時明時暗。
太后目不斜視:“我今兒的初衷,皇后可明白啊?”
如今太后是徹底不管事了,一門心思撲在南戲上,除了聽,她還寫本子、選角兒、排戲,忙得樂不思蜀,政務和宮務全都撂下了。除了一樁還叫老太太牽腸掛肚的大事兒,那就是抱孫子,皇后能生下嫡皇子穩固朝綱自然是最要緊的,皇帝后宮廣納嬪妃、多多開枝散葉,也是要緊的,于是現在是找著機會就提上幾句,給皇后緊緊皮兒。
夏和易沒有說不的權力,后宮只剩下她一個,確實太不像話,尤其和太上皇時期轟轟烈烈的后宮對比起來,宮里簡直冷清得不可思議。而她現在作為一個沒有娘家可以依仗的皇后,開口說話的底氣都不足,是眼下宮里沒有其他人,但凡多一個嬪妃,家底都能比她壯實,她又憑什么去指點管教別人?
可是老太太迎頭敲響了當面鑼,夏和易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我明白,我在琢磨著挑個好日子哪,還有位分,也得權衡著來,畢竟都是功臣的家眷,倘或有了高低,惹得人心里不舒坦,美事反倒弄巧成拙了,倒不好。”
太后見目的傳達到了,她也不是那種要把兒媳婦逼死的強勢老太太,緩和了聲兒點點頭,“我也不是催你的意思,你說得對,萬事審慎些的好。橫豎你心里頭有數就成,這事兒我就撒手了?”
夏和易還能說什么呢?“您盡管放心,我會看著處置。”
威武將軍和輔國將軍家閨女進宮赴宴的事兒,一夕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很快夫人們請見的牌子就滿滿當當摞了一銀盤,名義上是給皇后請安,實際目的是讓皇后相看她們的親閨女、家里的庶女、娘家侄女。一時間,全京城的待嫁閨秀都等著夏和易去品鑒。
可夏和易不能說不。
她再也不能揪著趙崇湛的衣領,齜牙咧嘴地威脅他不許找別的女人,不能再對他大呼小叫,他曾經那個絕不納妾的許諾,這一生恐怕都不能再提。
記不清到底從那一天開始,她不得不開始迎來送往,挑選姑娘,斟酌合適的位分和宮殿,這座金碧輝煌的禁城,以不著痕跡的方式,潛移默化地磨滅她的天性,再滴水石穿地磨滅她的人性,她麻木地替他相看不同的姑娘,還要麻木地替他將人迎進后宮里,平衡眾多小老婆間的瑣碎矛盾,將來必然還得替他照料其他女人為他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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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是個問題,娘家沒了,huang?di】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起點?除非趙三自己肯破這個死局,不然小夏真的很可憐了】
【兜兜繞繞還是回到了死循環,除非趙三把這死局破了,不然小夏真的很倒霉了】
后期女主怎么卑微人設了,覺得自己配不上男主…這和前面塑造的鮮明活潑差太多了…我以為女主是想追求自由,沒想到內心是這樣,覺得配不上皇帝,額,太…】
【皇帝快來哄老婆啊】
【啊這最后還是be?】-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