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你家。”
當年第一場初雪降臨時,十一月的洛城入了冬。
“近日來,我國極端天氣較為惡劣,南北溫差最大可達60攝氏度……”
新聞主持人一板一眼地報道著嚴峻的形勢,一種不屬于液晶電視的沙啞聲響徹整個客廳,與墻上老式掛鐘的滴答聲毫無節律地共鳴著。
洛城位于南北交界處,惡劣天氣影響不算太大。
可外頭也在下著小雪。
房子不大,紅燒牛肉面就擱在電視機前。屋內外溫差大,面蒸出的熱氣將距離最近的電視機屏幕都氤氳出一片水霧。
一桶紅燒牛肉面還沒見底,林殊止就是這時候接到的電話。
是江鵬打來的。這是林殊止搞代駕認識的朋友。
“喂,”江鵬說,“殊止啊,今晚有空么?”
“有,我在家。”林殊止將電視機音量調低。
江鵬:“我今晚有事兒,又得麻煩你幫忙跑一趟了。”
林殊止有些頭疼。
“又”,那是因為這樣的事不是第一回。如果細數的話,其實根本數不清。
他總不擅長拒絕人。這次很不容易想嘗試一下。
林殊止沒一下子應下,惹得江鵬在那頭催促了好幾聲。
江鵬:“我今晚是真的沒空,不是約會也不泡吧,我爸心梗住院去了,我這會兒還在手術室門口待著呢。”
“好。”林殊止無奈只能應下。
江鵬那頭一下語氣輕松不少:“就知道你肯幫兄弟,我給你說說情況啊……”
江鵬竹筒倒豆子說了一大通,林殊止只揀了重要的聽。
夜幸高級會所。十點。接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大人物不肯透露姓名,只說要安全將人送到家就好。酬勞是平時接一單的好幾倍。這也是江鵬這么在乎的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則是——遠不止酬勞這么簡單,服務到位把人伺候好了,小費也是筆數目不小的巨款。
大人物足夠大方,高興了連小小代駕都能跟著沾光。
江鵬十分看重這單,交代了無數遍要說爛的注意事項,林殊止有些心不在焉地應著。
終于又走形式般寒暄幾句后,江鵬將電話掛了。
雪落無聲,屋里又只剩下老電視機的嘈雜聲。
太計較不是好事,林殊止不想在乎。在乎反而沒朋友。
但雪天他也不想出門。
……
筷子拿起面還沒動兩口,林殊止匆匆撈起外套出了門。
約莫估計著這趟不會太久,他走得急,留下老電視在空間逼仄的小房子里持續運作。
搞代駕不是他的本職工作,所以并不像江鵬那樣經常都奔波在路上,更多時候他都憑喜好做事。比如下雪天他不樂意出門,索性就一整晚都窩在家里。
即便如此還是被人打破了他的規則。
朋友的請求異常地讓他難以拒絕,他永遠能幫則幫,就好比江鵬的事。
江鵬向來拮據,談了個女朋友好幾年了,女孩子的大好青春都搭在他身上。該是結婚的時候了,可結婚也需要用不少錢,家里老人又出了那樣的事,他實在拒絕不來。
……
目的地并不偏遠,剛好是在市中心的地方。林殊止為了省幾塊公交打車錢出門出得很早,時間預估錯誤,到達高級會所時還有大半小時的空余時間。
路上沒什么積雪,大部分雪落到地面時已經融化,他無處可去,打算到附近便利店躲躲,結果還沒走到便利店他就臨時改換了目的地。
林殊止常年胃病,面條這種難消化的食物吃下去后他就隱隱覺得胃部有些異樣。他看了眼時間,確保時間確實足夠時開了導航。
定位地點是距離他最近的藥店。
胃里傳出的感覺越來越不適,林殊止半弓著腰走進藥店,伴隨“歡迎光臨”電子音而來的是店員熱情推薦各種胃藥的聲音。療效被夸得天花亂墜,價格同等的也是十分嚇人。
林殊止說:“我只要最便宜的。”
店員聲音一下沉了,走到最里邊最下面的一個貨架上掏找半天,終于翻出一盒黃白包裝的。
“15。”藥盒被有些粗魯的動作甩到玻璃柜臺上,里面的鋁板碰撞著發出細碎的聲響。
店員又彎腰從柜臺下扯出個袋子,又啪地拍在桌上。
林殊止付了款,拿起藥盒又捏開袋子往里塞,最后微弓著腰步伐緩慢地走出店門。
其實他還想問店員要杯溫水,不過還是算了,回家再吃也是一樣的。
雪夜不會有什么人腦子有病出來挨凍,路上呼呼風聲占大頭,偶爾也有汽車開過碾碎積雪的聲音。
回程路剛走到三分之一,手機鈴聲奪命般響起,他被嚇一跳,胃部也隨之傳來反抗的抽痛。
林殊止猛地吸了口涼氣,微微弓下的腰支撐不住,順著路邊的花壇蹲下來。
是個陌生號碼,歸屬地是本市。沒做多想,他接起來。
對方所處的環境有些嘈雜,帶有節奏感的音樂穿過話筒震動著林殊止的鼓膜,帶起一陣隱隱的刺痛,他默默將手機拿遠了些。
對方是個含糊不清的男聲,聽起來喝了不少:“你到樓下了吧,趕緊上來!”
林殊止沒來得及反應電話便已掛斷。再打回去已經顯示無人接聽。
他猜測是江鵬這單的單主,盛氣凌人,貌似還喝了酒,應該不大好相處。
血汗錢賺得不易,他想。
不過這會兒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是單主不守約在先。
沒幾分鐘又來電話催促,語氣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林殊止想,算了。錢多。他認。
江鵬答應了他的,服務到位,拿到手的小費和他對半開。
估計也不少了,大老板出手闊綽,最壞半個月房租也能下來。
他一路小跑著回去,回到夜幸大堂時雪已經落了滿身。
外面的服務生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也不怪人家,他看起來就是消費不起的樣子,說難聽點就是一股子窮酸味,隔大老遠都能一眼看出他身上那件大衣是商家清倉大甩賣時打二折賣出來的地攤貨。
他不來消費,他來接人。
一路找上去,他數著門牌號停在一間包間前。
——孤鷹。
門是富麗堂皇的顏色,看起來就與他格格不入。
他推開門,里面的人有幾個注意到他,嘈雜的聲音逐漸停下去。
大多數人都三三兩兩地坐著,身旁的位置都安排了今晚的伴侶。
中間席位上為首的是個微微有些薄醉的男人。
面色冷冽,微闔著眼,看起來還是鋒芒將露。
男人身邊沒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特殊人群。
他稍微掀起眼皮掠了包間外的林殊止一眼,旁邊有人一聲驚呼打破沉默:“咱們找的不是代駕么,怎么……”
他未言明的東西有人替他圓滿:“是嫂子?”
很快反應過來的人拍了這腦袋不靈光的家伙一巴掌,“是林哥。”
有人飛快地轉頭,看了眼座上的男人。
林殊止只當開錯了門,沒松開門把的手又要把門關上。
“林殊止。”
座上人聲音微沉,帶著酒精淬過的低啞。
林殊止腳尖一頓,又面色無虞地走回去,每一步都恰好與包間內的音樂鼓點重合,他開口問:“哪位找的代駕?”
“我。”男人有些冷的眼眸抬起,直視著林殊止道。
離得近的人臉上神情由驚訝變為錯愕,最后是大大的不可置信。
林殊止無視周圍這一切,只問面前的人:“現在走嗎?”
男人此刻不再說話,只盯著林殊止,眼里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洶涌的波濤席卷進去。
林殊止下意識避開那雙眼。
躲閃間又過半晌,男人終于點了頭。
外面雪大,男人抄起隨手搭在沙發邊的黑色大衣起了身。光影交錯,男人腿長,步伐邁得大,沒幾個大步就越過林殊止走到前面。
林殊止也沒傻愣著,他趕著收工回家睡覺,從善如流地跟在后面關上了門。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周遭無人敢多說話,明眼人或瞎子都能多少看出來一點。
這兩人鬧了矛盾。
但他們不能插手任何。
因為這是人家兩口子的家事。
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包間里沉寂幾秒又轉變為方才林殊止進門前的氛圍。
……
出了包間門,男人還在大步往前邁,林殊止跟得辛苦,也不想再跟。
“陳穆。”林殊止忍不住要將他喊住。
陳穆破天荒能在周遭的嘈雜中聽見他的聲音,腳步逐漸慢下來。
林殊止有些氣喘吁吁,胃部隨著喘氣的節奏一下一下刺痛。他說:“你是單主?但剛才電話里不是你的聲音。”
“是徐青接的電話。”
徐青這人林殊止知道,是陳穆從小玩到大身邊能剩下的人,剛才包間里就坐在陳穆對面。
“你的手機為什么會在他的手上?”問出來林殊止才猛地記起自己不該管這么多。
又自圓其說:“算了。”
陳穆:“我喝多了,他幫我叫的車。”
……
陳穆喝多再怎么也該是今晚發生的事,可江鵬這個單子不是很早以前接的嗎?
難道江鵬是今晚在手機上看見有個大單子,舍不掉老爹也舍不掉錢,所以才臨時將他從家里喊出來幫忙?
林殊止后知后覺被朋友擺了一道,心里說不上來的苦澀。
他知道陳穆說的“車”指的是他,一時又覺得有些好笑。本是本意好心幫朋友的忙,被擺了一道不說,陰差陽錯還碰上了準備離婚的前夫。
他真想問問陳穆,不是喝多需要朋友幫忙接打電話了嗎,那怎么現在看起來一點事也沒有。
但他不想再管這些,從前管得已經夠多,都已經是要離婚的人了,還管這些就多管閑事了。
再說了,這也輪不上他管,陳穆那婚外情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排著隊等著呢。
因此在出口之前他已經堪堪將話頭截住,只剩一個干巴巴的“嗯”。
再看陳穆的臉色,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一雙淡漠的眼盯得他心里發怵。
他想趕緊結束這一單,于是問:“車在哪?”
陳穆走在他前面是要帶路的意思,但走得明顯沒有剛才那么快了。
他也不再多嘴,慢騰騰跟在后面,手上還拎著裝著胃藥的塑料袋,袋子被風鼓起發出的聲音難免引人注意。
陳穆又轉過頭來。
塑料袋的logo很明顯。
陳穆順著撇了眼過來,被林殊止及時擋住了視線。
身體先大腦一步作出反應,林殊止自己都覺得好笑,怎么就因為一個陳穆一晚上草木皆兵了呢?
他又將藏在背后的手放下,再抬頭時陳穆已經轉了回去。
林殊止心里暗笑了聲。
陳穆有錢,有錢到甚至在常住的幾套房產開發了地下停車場,專門存放他隨手買下的車。
一輛能管普通人飽一輩子的那種車。
面前是輛路虎,林殊止認出來,是陳穆不怎么喜歡的那輛。
不過倒是林殊止喜歡的。
這車甚至他開過。
從前他見這車就這么停著積灰于心不忍,便向陳穆要了鑰匙沒事就開出去跑兩圈。
他離開的時候自然也把鑰匙還回去了。
不知陳穆怎么就突然對這輛車青眼有加。
隔空拋來的鑰匙被林殊止穩穩截住。
他擁有代駕司機良好的職業素養,自覺地拉開后座的車門,示意陳穆坐進去。
手上的藥袋不小心暴露了出來。
陳穆終于問他:“你不舒服?”
林殊止心臟微不可查地顫了顫。
他神色有些別扭,“我沒事。”
陳穆:“開車別吃藥。”
“……”
他果然還是這么容易自作多情,明知陳穆是這樣的人,還異想天開地覺得這人為他考慮了一下。
林殊止:“我沒吃。”
這人只會覺得他吃了藥無法好好開車,繼而導致自己的生命安全無法得到保障。
不知是什么錯覺,陳穆聽完臉上并沒露出滿意的神情,相反的好像眉頭蹙得更緊。
林殊止不做多想,陳穆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對待工作永遠一絲不茍,今天大概遇上了什么煩心事。
不過這不在他的管轄范圍以內,要換做以前還沒離婚的時候可能他還會上前關心幾句。
不過想起來,以前那些舉動,都是自我感動罷了。
陳穆忘性大,不會記得的。
陳穆沒順著打開的車門坐進去,而是兀自進了副駕。
林殊止一開始想勸阻,不過陳穆愛坐哪那是陳穆的事,他沒必要自討沒趣,勸阻無果還被翻幾個白眼多不值當。
塑料袋被重重扔到后座上,聲音稀碎凌亂,聽起來帶了幾分怨氣。
那里本來該是陳穆的位置。
林殊止打著火開出去:“陳先生麻煩確認一下目的地,是江里別院嗎?”
那地方他知道,是陳穆常去的那處高級公寓,陳穆上班平常上班時間都住那兒。
他后知后覺,應下江鵬的時候怎么就沒多留個心眼呢?明明江里別院這種富人區個把月也拉不上一個。
陳穆不作回應,林殊止也不會自討沒趣,左右那處都是陳穆的房產,送過去準沒錯。
大門密碼他都還記得是2048,如果陳穆沒換密碼的話。
他沒再眼巴巴等著陳穆回答他什么,油門一踩車就飛了出去,巨大的慣性讓他整個人都向靠背上仰。
這是個危險的做法,而他迫切想把副駕上的人弄走,似乎也沒那么危險了。
還是慢一點吧,說不定陳穆擔心自己把他的車搞壞。
他賠不起的。
副駕上一直閉嘴的人開口了,說出的話讓人驚心動魄。
陳穆說:“去你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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