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稹將隨平西王入宮面圣,便騎馬隨行在馬車旁,同秦氏和趙明檀一道入城,邊走邊聊。等進了城才發現街上人山人海,馬車幾乎寸步難行,趙元稹只得先行一步。
趙明檀和秦氏棄了馬車,順著人流步行,沒一會兒,兩人便被人群沖散了。索性香柳亦步亦趨地跟著趙明檀,秦氏并不擔憂,命小廝留下護衛趙明檀安全后,自己則帶著嬤嬤轉道回府,為凱旋而歸的兒子準備家宴。
趙明檀被人流擠著往前而去,即使香柳小心護著她,也難免同行人發生肢體間的碰觸。
香柳踮腳忘了一眼前方,說:“姑娘,前面就是北街巷子口,我們左拐,盡量擠出去。”
被人裹挾著往前走,這種左右環伺的感覺太難受,趙明檀憋得幾欲窒息,瑩白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滴答滴答而下。
她難受地點點頭,只想快點脫離窒密的人流。
對于金尊玉貴的忠恩伯府小姐來說,每每街上有何熱鬧、有何值得慶賀的事、或是過節,都會提前預定沿街的酒樓,置身喧囂熱鬧中,又能遠離嘈雜亂擠的人群,優雅地享受這份熱鬧帶來的愉悅感。
趙明檀被擠得釵環橫斜,眼看就要成功出去透口氣,結果功虧于潰,又被人擠著往前而行。
隊伍避免誤傷百姓,行進較緩。
這會子,連香柳都沒見了人影。
趙明檀向來不辨方向,落了單,無異于兩眼抓瞎,眼前除了后腦勺還是后腦勺。她不知該往左還是往右,只能雙手環胸,微縮著身子,利用身材嬌小的姿勢,憋著口氣見縫插針,悶頭往前擠,不知不覺竟到了隊伍最前面。
“啊,有小孩沖了出去。”百姓們發出一陣驚呼。
趙明檀聞聲抬頭,只見一個四五歲的孩童突然跑到路中間,緊接著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過,去救那名即將撞到馬蹄下的小孩。
好在隊伍速度不快,周淮瑜及時勒住了馬繩。
那女子將小孩緊緊地護在懷里,周淮瑜翻身下馬,走到女子跟前:“姑娘,沒事吧?”
“王……王爺,民女無……無事。”
趙明檀定晴一看,當街勇救孩童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堂姐趙明玉嗎?
是了,上輩子的趙明玉便是因為當街勇救孩童一事,平西王對她一見鐘情,封她做了平西王側妃,后太子倒臺,平西王繼位大統,趙明玉一躍成為新帝的玉貴妃,盛寵一世。
得,歷史重演。
趙明玉的錦繡良緣定了,二叔家的潑天富貴也定了,向來偏心二叔家的祖母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不過,兩世的軌跡又隱隱有些不同。
上一世,平西王在平津關一役中身受重傷,下月方才回京。許是傷未痊愈的緣故,平西王并沒勒緊韁繩,趙明玉為護小孩受了輕傷。
而這一世,卻沒聽說平西王戰場受傷的消息,倒比前世提前了大半月回京。許是未受傷身強力壯,及時勒住馬,趙明玉沒有受傷。
趙明檀不是很喜歡平西王,甚至有些討厭此人。
因為平西王上位后,給蘇晉分派最苦最累最得罪人的事,他倒是穩坐江山,千秋無憂,可蘇晉為此背了多少罵名。蘇晉因她之死性情大變,對一些狠戾兇殘之事向來者不拒,和錦衣衛同流合污成了新帝排除異己和除藩王的最鋒利的一把尖刀,也不知為新帝沾染了多少鮮血,忠臣奸臣的血亦有之。
對了,平西王還給蘇晉塞過女人,雖被蘇晉全部趕出了府,可她不能忍。
趙明檀揉揉鼻子,沒空觀瞻趙明玉和平西王一見鐘情的戲碼,暈乎乎地抬頭掃了一眼四周。
好吧,她也不知自己在哪里,好在街邊的酒肆認得,她慢慢挪動腳步,打算去酒肆歇著,等著香柳和隨從找過來,反正,她自己找不到回府的路。
一只腳悄然踩住她的裙踞。
趙明檀走了兩步,身子一歪,直直朝地上摔去。
然而,預想中‘臉蛋與地面親密接觸’的糟糕情況并未出現。
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驟然拖住她的腰身,她心口突地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來人護在懷里。
“小心。”男子的嗓音低冽,隱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之意。
趙明檀抬眸,撞入一張俊美清冷的臉。
是蘇晉。
她的腦袋緊挨著蘇晉的胸膛,一雙翦水秋瞳愣愣地盯著他。鼻尖縈繞著清冽的木香,那香清冽,亦如他給人的感覺,應是極易醒神凝氣的幽香,可她卻只感覺頭腦發暈,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境。
成年男子的心跳清晰地傳入耳畔,砰砰的,聽著這韻律的心跳聲,她的心跳似乎也跟著加快了。
熱意撲面而來,不禁暈染了臉頰。
她看見蘇晉低下頭,兩瓣極薄的唇翕動,似乎在說著什么,可她好似被屏蔽了聽覺,竟一個字都沒聽清。
理智告訴她,應該快些起身,大庭廣眾之下,需守女兒家的矜持同他保持距離。可她除了直勾勾地瞧著他,身子猶如僵硬般,難以動彈分毫。
掌下布衫包裹的肌膚瑩潤,柔若無骨,是他貪戀的那份美好。蘇晉再是不舍放開,希望心心念念的姑娘能地老天荒地依偎在他懷里、視他為依靠,卻依舊不得不將她扶正。
“情急之下,唐突了姑娘,莫怪。”蘇晉克制守禮,溫聲道。
趙明檀堪堪站穩,沒反應。
蘇晉:“?”
哇,竟是首輔大人!
女郎們艷羨地望著這一幕,禁不住小聲感嘆,自己方才怎么沒有不小心摔出去呢。說不定被首輔大人扶著小蠻腰的人就是自己了!
傳言蘇晉有隱疾,可那張貌勝潘安的俊臉以及滔天的權力不妨礙女郎們對蘇晉的追捧。
這時,周淮瑜處理好之前的小意外,金刀闊步地走了過來,目光在蘇晉和趙明檀身上打了個轉,開口道:“蘇大人,好久不見。”
蘇晉扯唇,淡聲道:“平西王,別來無恙!”
周淮瑜未封平西王前,蘇晉未成首輔前,曾在同一軍營當小卒,兩人不和,勢同水火,當時軍中人盡皆知。
蘇家被流放邊境后,蘇晉曾冒名參軍,意圖于軍中走出一條道,掌握大周軍權,并用軍功換一個給蘇家翻案的機會。可很快,他發現想要在軍中出人頭地,想要越過身為皇子的周淮瑜甚難,哪怕他軍功壓周淮瑜一頭,但想要在職位上壓過周淮瑜幾乎不可能,除非周淮瑜離開軍營為他讓路。可周淮瑜迫切地想要以軍功向玄德帝證明自己,除非戰死,絕不可能離開。
蘇晉便轉而走了文官之路,那些年費勁鉆營之道融入朝堂,終于讓他找到機會獲得玄德帝賞識,并為蘇家正名,重回盛京。一路做到首輔,幾次險丟性命,不惜以命相救帝王,又經盛京吳王叔叛亂,展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才終被玄德帝力排眾議,破格提拔為內閣首輔。
今時今日,蘇晉慶幸自己當日及時止損,果斷放棄行伍這條路。
周淮瑜和蘇晉年少認識,一個已成手握重兵的平西王,一個已成萬人之上的首輔。
兩人卻是無話可說,干癟癟一句無甚真情實意的問候,便冷了場,連敷衍性的客套寒暄話都無。
蘇晉身為首輔,早已沒了為人捧場解決尷尬的嗜好,平西王自然也不甘主動繳械,身為三軍說一不二的統帥,何時需要他顧全別人的臉面。
氣氛僵持,空氣中暗流涌動。
趙明檀沉浸在與蘇晉身體觸碰引發的悸動中,對周遭凝滯的氛圍全然不察。
以往表哥也扶過她,但沒有任何感覺。就連前世同太子親密接觸時,她更多的是女兒家的羞澀,卻沒有面對蘇晉的無措以及無處安放怦怦亂跳的心。
趙元稹分別看了一眼趙明玉和趙明檀,只覺頭大。堂妹差點誤撞平西王馬蹄之下,親妹跌入首輔懷里,這都叫什么事。
趙元稹幾步上前,恭敬地朝蘇晉行禮后,轉而又對平西王說:“王爺,別誤了進宮面圣的時辰,讓陛下久等!”
周淮瑜拱手道:“蘇大人,本王有事在身,告辭。”
蘇晉:“王爺,請。”
周淮瑜翻身上馬,微微偏了偏頭,眼眸余光若有似無地瞥向人群,掃過一眾百姓,隨即整頓兵將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蘇晉轉頭看著發懵的趙明檀,清澈的明眸一片迷蒙,不由覺得好笑。
他好像發現了一件以前不知道的事,她喜歡發呆。
趙明檀瞧見蘇晉額頭略微淡下去的疤痕,恍然回神,小手連忙捋捋衣擺,屈膝斂衽:“多謝大人施以援手,否則明檀就要當街出丑了。”
蘇晉勾起唇角,說:“茫茫人海,不覺得有緣么?”
趙明檀一怔,眨眨眼。
街上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是他扶了她一把?他是這個意思嗎?
趙明檀發髻上的珠釵半墜,蘇晉眉頭微凝,緩緩抬起手,趙明檀被他的動作驚到,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剛要觸及到少女的云鬢時,蘇晉神情一怔,猛然收回手,提醒道:“發簪要掉了。”
“啊?”趙明檀慌張地抬手,重新將發簪戴好。
天哪!剛才一瞬間,她在想什么,在想蘇晉是不是要摸她臉?
幸虧,他不知道她的想法。
否則,囧死了。
堂堂首輔怎會當街做出輕浮女子的舉動?
就在趙明檀想要落荒而逃時,一道女聲從天而降,解了她的困境。
“趙家明檀,今日有緣碰見,不妨上樓喝杯茶呀?”蔣瑤光懶洋洋地倚在二樓窗邊,端一盅清茶,對著趙明檀擠眉弄眼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