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二天早起, 陳謙梵好似忘了昨天那些“委屈”的肺腑之言,他仍舊淡然,周身散發著穩定的氣質。
用翩翩風度替代了狼狽。
溫雪盈睜開眼, 又用手揉揉眼角, 看到他的波瀾不驚。
想到昨天他表露出來孩子氣似的嫉妒, 顯然不是她在做夢, 又見他正蹲在行李箱前, 無聲地整理衣物。
她提醒:“你昨天讓我刪了一個人。”
他手中動作一停,想她, 醒來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 難不成是在耿耿于懷?
短暫的停滯過后,陳謙梵慢條斯理地折疊起她的內衣,沒回頭看她, 說道:“我沒有失憶。”
緊接著,他問:“后悔了?”
溫雪盈搖頭:“沒啊。”
陳謙梵說:“后悔就加回來。”
試探!
赤果果的試探!
溫雪盈笑笑, 坐起來, 在床沿晃了晃腿:“那你會不會把我吃了。”
他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整理,背對著她,說了一句口頭禪:“看你造化。”
溫雪盈“哈哈”一笑出了聲。
陳謙梵輕輕地拉上衣袋的拉鏈:“不過我建議,不要這樣做。”
“為什么。”她天真地歪頭。
為什么?
他走過來, 見她光著腳丫沖他晃了晃, 是要穿襪子的意思, 陳謙梵拿了雙襪子, 責無旁貸地幫她穿上,說著:“就不能寵一寵我?”
什么叫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溫雪盈趾高氣昂, 挑挑眉毛:“我要是真的把他加回來,反正你也不知——”
話音未落, 她被整個兒掀了個底朝天。
溫雪盈當時腦袋里冒出來的詞就是“底朝天”。
然后猝不及防地,臀側被拍了一掌。
他的力度掌控得很好,不讓她吃痛,又保證情趣到位,不像撓癢癢似的逗弄小寵物,“懲戒”算是給到了。
“哎呀!”
她沒穿外褲,經這一掌,頓時感覺周身的末梢神經都機敏地豎起,警鈴大作。
陳謙梵扣著她一只手腕,一雙深邃的眼中填滿深意,須后水的氣味引導著強氣場的荷爾蒙氣息,侵略感十足。
低眸望她,緊緊鉗制。
原來他的低潮和幼稚只維持那么片刻,若是她抓不住,轉眼又任由他壓迫洞悉了。
溫雪盈趴在他身下,扭過脖子,艱難抬頭,對上他幾分凌厲的視線。
“記吃不記打。”
陳謙梵低到她的耳邊,給一掌,又要替她揉揉,手里動作游刃有余,難掩司馬昭之心。
他說:“非要我說,以后別跟男人說話,你就甘心了?”
溫雪盈不知羞地笑一下:“我抖M,右邊也要!”
然后側了個身,騰出她“要”的地方。
“……”
他輕斜嘴角,說:“如你意,你就為非作歹。”
隨后拍拍她的腰,輕道:“起來吧,趕路。”
溫雪盈見狀,看來是真的要不到了,便失望起身,攏了下亂糟糟的頭發;“我們現在去哪啊?”
“去那西。”他說。
“還車?”
“嗯。”
雨應該是不會再下了,溫雪盈坐在車里的時候,好好地欣賞了一番久違的陽光。
陳謙梵只請了兩天假,但后面連著一個周末,他尚有閑暇,帶她去了離伏秋不遠的那西。在這里的機場出發,車也是從這里借的。
那西是個少數民族自治州,邊境城市。
山連著山,云遮霧罩。
在高速上,溫雪盈在寬敞的后座睡了會兒,儼然是個搭車的游客,醒來后就趴在窗戶看外面高速上的景色。
陳謙梵在安靜地開車。
她打了個哈欠:“你還不開心嗎?”
可能是累的,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有不開心。”
溫雪盈學他語氣,晃晃腦袋:“咦,我沒有不開心~~”
“……”
見她得意忘形,陳謙梵淡淡睨過去:“一會兒右邊給你補上。”
“那只會讓我爽到哦。”她笑笑,威脅無效。
她已經學會見招拆招了,他也慢慢地勾起嘴角:“爽到也不錯。”
快到市區,張燈結彩,城市氛圍濃厚。
溫雪盈隨口一問:“這里是在過節嗎?”
陳謙梵回答她說:“是他們的新年。”
她驚喜道:“那我們來得好巧啊——但是怎么覺得這兒空氣質量不行啊,天都灰撲撲的。”
他繼續解釋:“周邊的東南亞國家在燒山種莊稼,煙灰會飄過來,所以每年這個時候這里都會有霾。”
“燒山?怎么還會有這么原始的方式。”
他說,“一年燒一座,只種一年,很落后,還在刀耕火種。”
很喜歡他睿智的樣子,溫雪盈偏腦袋看他,忽的一笑:“陳老師還是這么的百科全書。”
他謙虛謹慎:“過獎。”
她查了查當地的一些新年慶祝活動,問他:“我們可以在這玩兩天嗎?今天有孔明燈活動哎。”
陳謙梵稍一沉默,像有思慮。
她以為他是不愿意,趕緊說:“你忙不忙?我不看也行的。”
而后,他淡聲道:“不忙,周末。”
“對嘛,我們都沒有一起旅行過呢。”
陳謙梵說:“可以。”
陳謙梵本來打算早一點回去,既然她想逗留,他便在當地訂了酒店。
抵達的時候已經快入夜,跨江大橋被封鎖,今天晚上有集體放孔明燈的活動,到處都是武警官兵在把守。
她在酒店化妝的時候,陳謙梵站在窗戶前接了個電話。他說:“接到雪盈了,沒什么事。”
他對手機這么說著,然后回頭瞥她一眼,評價道:“能吃能喝,口齒伶俐。”
溫雪盈:“……”
陳謙梵:“腿還能翹得很高。”
溫雪盈坐的時候,喜歡折起一條腿,腳踩在凳子邊沿,聞言立刻改正了豪邁的坐姿,讓自己端正。
一看就是跟長輩打電話。
陳謙梵掛掉后,告訴她:“我媽媽擔心你,打了好幾次電話。”
這么多人知道她被困山野,搞得溫雪盈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說:“媽媽最近還好吧?”
“我父母挺好的。”
言外之意……
陳謙梵:“溫家還是老樣子,雨禎在幫媽辦離婚的手續,起訴狀已經寫好了。”
溫雪盈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無奈過后,她倏然笑了。
在她終于能夠坦蕩地表達愛的時候,愛過的人卻離散了,怎么聽起來那么滑稽?
“哎。”
似是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陳謙梵將手掌撫在她的發頂,“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他看著她,目色正直:“愛情沒什么可信任的,你可以信任的是人。”
陳謙梵說著,笑了一笑,手掌輕輕撫動,滑過她的柔軟發梢:“雖然這么說,像在抬高自己,我總是覺得承諾只在當下生效,但還是有必要告訴你——”
“雪盈,我不會讓你輸的。”
她沉默許久,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有說,低下潮霧籠罩的眼。
溫雪盈化妝挺磨嘰的,陳謙梵從來不會催他。
他等了一會兒,以為快好了,但看過去,才剛打了個底。
于是又坐下,心平氣和地打開電腦工作了一會兒。
溫雪盈一邊用刷子在臉上刷著粉,一邊瞄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
會是在干什么呢?
這個階段,畢業論文的初稿都陸陸續續交上來了吧。
是不是在改文章,給意見呢?
“快畢業了呀。”溫雪盈喃喃一聲。
陳謙梵手指撐在唇線,稍稍地歪著身子,慵懶地陷進沙發,為她這話走神一兩秒,嗯一聲,“快畢業了。”
正說到這兒,溫雪盈陡然想起什么,壞了,她導師昨天給她發消息了!
而她光顧著跟男人一晌貪歡,把她導師晾了整整一天。
罪該!萬死!
劉洋:【溫雪盈,回學校了沒?】
溫雪盈:【回了回了,瘋狂趕稿中![可愛][可愛]等我三天干完一篇,今年一定拿個優秀,登他個十本八本,給您長臉,讓您升官發財,生源廣進![666~]】
劉洋:【拉倒吧你[微笑]活著就行】
天吶天吶,這居然是她冷酷無情的活閻王導師說出來的話!
溫雪盈沒忍住,哈哈一笑。
陳謙梵坐著沒動,只眼神往這瞟了一眼。
淡淡的,令她略感威脅。
“是在跟我導師聊天。”她舉起手機,以證清白。
“我說什么了?”他緩緩眨眼,“怎么草木皆兵的。”
溫雪盈一邊畫眼線一邊嘟噥:“誰讓你那么小心眼?一會兒又嫉妒啦,一會兒又逼我發朋友圈……”
陳謙梵視線從電腦屏幕上飄出去,人倒是仍然維持著八風不動的坐姿,腹誹道,打屁股只會讓她爽到,他得想一點別的措施。
……
陳謙梵牽著溫雪盈,到跨江橋下底下,給她買了孔明燈。
人很多。
溫雪盈沿著江灘不平整的石子路走,拎著手里的燈說:“你可別告訴我,你就把這個當成我的生日禮物啊,我會生氣。”
他說:“不會。”
她瞅瞅他:“那你還不拿出來?”
昨天都已經暗示過了,不會沒買吧?
“不急。”陳謙梵仍然慢悠悠,遞給她一支筆。
溫雪盈在紙上寫字,想了半天沒有什么要求的,就寫了暴富之類的普世愿望,然后在他的幫助下讓燈飛上了天空。
寂寂的夜空,漫天的孔明燈飄過。
溫雪盈仰頭,看著自己的那一盞正悠悠地往高處飛。
陳謙梵坐上一艘小艇,領她到一個小小的沙洲。
“從這兒看角度更好哎。”
陳謙梵沒有看孔明燈,轉而注視著她,說道:“這里人少,我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你說一說心里話。”
溫雪盈收斂了笑意,謹慎地看他。
陳謙梵說:“今天在家附近的酒店里訂了花,買了酒,也買了蛋糕,還讓人去布置了一下,本來打算給你一個完美的生日體驗,甚至一度擔心你會不會不喜歡那樣的形式,那樣的風格。
“不過,現在都派不上用場了。”
溫雪盈:“你怎么不早說啊……”
他要是早點說的話,她是可以答應今晚回去的。
她有點惋惜他付出的這些心思。
陳謙梵卻說:“沒有關系,儀式感很重要,但是比起這些,真心更重要。”
他說:“我知道我們是一類人,你會喜歡這些,但并不在意。”
溫雪盈在他的話里莞爾一笑,被他說中了,“嗯。”
陳謙梵從兜里摸出一個戒指盒,隨后打開精美的絲絨盒,露出里面嶄新的一枚戒指。
他就地,單膝跪下來。
溫雪盈怔然。
她看著砂礫粗糙的沙灘,腳踩在碎沙上都覺得疼,趕緊說:“這全是石頭,你快點站起來啊。”
陳謙梵笑了:“還沒說詞,不急。”
“嗯……”她臉一熱,期期艾艾地催促,“那你趕緊說。”
他說:“雖然這個時候向你求婚有些奇怪,但我們之間已經有很多錯失的遺憾,所以我想盡可能彌補,能少一點是一點,我必須這么做。
“我想說的是,現在看來,一年前的結合難免有些草率。如果還來得及,你也覺得為時不晚的話,我認認真真地問你一句,愿不愿意嫁給我?”
溫雪盈頓了頓,問他:“你在問當時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陳謙梵說:“你可以給我兩個回答。”
她彎了彎嘴角,緩緩笑了:“我愿意。”
“就一個?”
溫雪盈說:“當初很愿意,現在更愿意!”
她伸出手,“你你,你快給我戴上吧。”
其實是希望他快點站起來,不要跪在這里,看著都疼。
陳謙梵沒喊疼,體貼地幫她戴上戒指,又吻住了她的手背。
他輕摟過她,慢慢地說貼心的話:“從前我或許讓你失望。對不起,不是沒有心,可能我太笨拙。我接收到的教育,關于怎么樣愛一個人,和通俗的認知有輕微的不同。我受到的愛意,也從來沒有那么的濃烈,所以不能領會地體會到你的需要。”
“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遲鈍和不解風情。”
溫雪盈眼睛熱熱的,說:“我沒有怪過你。”
他說:“你總是問我,為什么選擇你,坦白說,因為你漂亮,讓我心動。加上那時候奶奶很喜歡你,她說你就像彩虹一樣,很適合出現在我們這個常年陰天的家庭。”
“她說對了,我很喜歡彩虹這個比喻,你就是我的彩虹。”
“在遇見你之前,我并不明確將來要過什么樣的生活。大概和事業相伴,教書育人,這樣的追求就足夠充實我的人生。在遇見你之后,我才開始,慢慢地有了對晚年的期待,我會想象某一天,我們在漫長的時間里垂垂老去。”
“就像我的老師和他的愛人一樣,我很想和你過完一生。這就是我對愛情最大的憧憬。”
溫雪盈抱著他,臉埋到他懷里,化好的妝都被眼淚浸濕了。
陳謙梵幫她擦一擦臉,他看一眼時間,正好過了零點,把她擁入懷中,“生日快樂,雪盈。”
“這句話讓你等了很久吧——”
“我愛你。”
從喜歡你,我需要你,我離不開你。
再到我愛你。
他說出口的話,都帶著思慮成熟的篤定。
陳謙梵不是那種嘴硬說不了愛的人,他只是不愿欺瞞。這些慢慢過渡的階段,無論掠過哪一個,都顯得太生硬,甚至虛偽。
他要慢慢地摸索,作為愛情這門課里的新生,慢慢地,摸著石頭過河。
喜歡你,是想擁抱和親吻。
愛你是想要占有你的余生。
是讓你的傷心脆弱永遠不會落了空。
是為你不可控制的心酸痛苦。
是你哭99次,我都會第100次準備著親吻你掉下來的淚。
是將你視若珍寶,不愿看你受苦。
不是責任,是無條件的溺愛。
溫雪盈哽咽著,說:“我也從沒有想過,我會真的愛上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創傷什么時候能夠愈合,不知道那些心結,什么時候才能徹底解開,但是……但是我會為了你努力的。”
她說:“我會努力讓自己重新獲得愛人的能力。”
陳謙梵笑了笑,親她臉頰,說:“你已經做到了。”
回去的路上,溫雪盈摸著那顆戒指,翻來覆去地看。
陳謙梵說:“這是求婚的,婚禮的時候還會有新的。”
溫雪盈笑逐顏開:“真的嗎?”
“戒指而已,娶新娘的基本誠意。”他說。
溫雪盈沒有回避婚禮的事情,陳謙梵就當她默認了同意。
她問:“你看到我剛剛寫了什么愿望嗎?”
陳謙梵搖頭。
她遽然皺眉:“偷偷看啊,誰要你這么君子了。”
他微笑:“你說吧,我聽著。”
“我許愿,我要活到90歲,然后……愛你到90歲。”
陳謙梵說:“那我活到97。”
“我活到100~”她莫名其妙要跟他爭一爭長久。
“90夠了。”他摸摸她的腦袋,溫柔地說,“我怕我離開了,沒有人照顧好你。”
溫雪盈不由地愣了愣,然后勉力一笑:“沒關系啊,我會改嫁,我90了也肯定是個漂亮的小老太太。”
陳謙梵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這件事的可行性,說道:“但你只能和我同墓。”
他看著她,告訴她原因:“靠得近一些,才有機會再遇見,是不是?”
“所以,不準改嫁。”
溫雪盈:“……”
他想起她說的那個故事,人過世了,會坐上一艘船,穿過尼羅河去往另界,逆生長到嬰兒階段,再被重新放回人間,投胎轉世。
重逢,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他說:“我的靈魂早七年回到人間,下輩子再等一等你。”
她仰面的眼睛里映著那些通紅火光的影子,陳謙梵曲指刮了她的鼻尖,“還要做夫妻。”
第 62 章
回到酒店后, 為不留遺憾,陳謙梵給她訂了一個小蛋糕,還買了漂亮的孔雀羽毛捕夢網, 作為一份臨時的禮物。
溫雪盈吃了蛋糕還不盡興, 問:“能不能買瓶酒?”
陳謙梵深思熟慮, 說:“睡醒要趕飛機, 最好不要。”
見識過她喝多的樣子, 他可不敢輕易開這個口子。
溫雪盈委屈地低頭,像個受訓的小朋友:“那算了。”
不過好在該有的儀式都有了, 還白撿了個戒指回來, 她心滿意足地睡下。
溫雪盈發的那條朋友圈,設置過后沒幾個人可見。
陳謙梵能察覺到她羞恥又謹慎的小心思,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公不公開這種事情, 溫雪盈和他聊過,因為她隔壁的新傳學院, 前年有一樁教授和學生的丑聞鬧得挺嚴重的, 讓溫雪盈有點后怕。
陳謙梵的心里是覺得,所有合法合理的關系不該被牽連。
她謹小慎微地說再過段時間吧。
因此他隱瞞了心中想法,尊重了她的意愿。
于是發一張恩愛照片,就像學生做任務, 老師負責給學分。他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反饋, 只在意她的表現。
雖然最終表現平平, 他也不是要刻意為難她。
所以就算了。
反思自己, 孩子氣的行為,低級得不像他。
后悔倒是沒太大意義, 陳謙梵沒再逼著她刪掉或者怎么樣。他又看了看那照片,拍得不算清楚, 但是他還挺喜歡的。親昵的時刻被留存,就好像愛意在頂峰時定格。
按滅了屏幕,陳謙梵再去看溫雪盈,她已經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捕夢網被她掛在床頭。
一只腿橫在他的腰間。
關于想活到多少歲的這個心愿,溫雪盈提到的時候,陳謙梵就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天葬禮結束,他去和一旁休息的師母聊天時的情景。
師母忙著葬禮事宜,無暇垂淚,直到送走賓客,在擦拭老師的遺照時,黯然了眼波。
她仍然沒有哭,但眼里有太多太多復雜的情緒。
那是沒有經歷過傷痛的人,無論如何也體察不出的悲情。
見她孤單,和她說了會兒話,陳謙梵在最后問了一個問題,怕覺得不合時宜,但不問的話,他會覺得是個不小的遺憾,于是說出了口:“冒昧問您一句,您覺得愛情是什么?”
遑論問誰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都未必是真諦。
但七十歲的老人,閱歷遠高于他,會不會看得更透徹一點呢?
師母說:“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感悟。”
她用優雅的笑容化解了眼中濃稠的悲傷:“現在的話我認為是,一想到他,余生的日子,我都不再懼怕死亡了。”
那一段時期,陳謙梵接連夢見溫雪盈,好的夢有,壞的夢也有,他從前從不這樣,睡眠質量問題復發,也逐漸開始多夢。
他陷入感情的迷障。
如果說,每個階段感悟不同。
那他在那時淺淺地領會到,愛情,是從讓她住在自己的心里開始。
這不過是個開始。
從年輕到年邁,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的風景要看,還有很多的苦樂要體驗。
陳謙梵在思考人生的時候,旁邊的溫雪盈咂咂嘴巴,像在夢里嘗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桂花清酒的酒,求婚沒喝成的酒,酒啊酒……
“喝!”
她突然高聲,抬手拍拍他的胸口。
“……”習以為常,陳謙梵風波不動地閉上眼睛。
沒喝酒的第二天,溫雪盈精神抖擻,在飛機上欣賞著疊戴的兩枚戒指,雙眼泛光。
“兩個,結婚還有一個,難不成我要戴三個戒指?”
陳謙梵在膝蓋上墊了一本書,坐姿松弛,靠在椅背,他正在安靜地執筆寫賀卡。
修長的手指攥著水筆,筆尖在紙面上行云流水地滑動。
成年人工作學習都是用電腦多,溫雪盈很少看他動筆寫字,她湊過去瞧瞧,他也不吝嗇給她看,沒有遮掩。
字跡整潔漂亮,筆鋒遒勁有力。字數不多,紙張的留白恰到好處,看起來就像件精美文藝的藝術品。
他是在給學生寫畢業寄語。
溫雪盈好奇:“寄語?你們還有這個環節?”
陳謙梵沒有抬眸,望著筆尖挪動,平靜地回答道:“有一個學生讓我寫,我想既然給他一個人寫了,那就每個人都寫一份。”
溫雪盈點點頭。
“你的第一屆碩士哦。”
飛機穿過云層,午后日光透過舷窗落在他睫毛上。陳謙梵微微頷首:“嗯。”
溫雪盈坐回去,沒再打擾他。
兩分鐘后,陳謙梵蓋上筆帽,回應她剛才的話:“你喜歡的話,每年結一次。”
溫雪盈張開手指,好像每個指頭上都掛滿了戒指,“天吶,每年一枚?全套我手指上,那我也太囂張了。”
嘴上說著不可思議,嘴角都快咧到后槽牙了。
陳謙梵:“有什么不好?”
溫雪盈靦腆地把笑容埋在他肩膀上,“不要那么浮夸,你愛我就好了。”
看著她笑,他也默默地彎起嘴角。
她今天不怎么困,拉著陳謙梵說了一些他以前的事。
溫雪盈問他高中成績。
陳謙梵回憶了一番,說道:“不總是第一名,第一梯隊吧,一附中藏龍臥虎,我不算什么杰出人才。”
溫雪盈饒有興致:“但我之前去貼吧偷偷搜你,你在當年的校草排行榜,投票數一騎絕塵哎!”
顯然他并不知情。
陳謙梵嚴謹地問:“評判標準是什么?”
這種抽象的東西能有什么標準?!
她說:“就魅力值啊,顏值啊。”
他略一思忖,莞爾道:“那的確,戰無不勝。”
“你臭不要臉。”溫雪盈一笑,“我知道了,顏值就是你最不值一提的優點,在別的賽道你也戰無不勝。”
陳謙梵淡笑不語,像是默認。
人過于從容不迫,反而像是在袒露一些鋒芒。
的確優越自傲,也的確無出其右。
下飛機之后,溫雪盈打開手機,就彈出來一條消息。
班長:【雪盈,今年優秀畢業生的名額有你一份,什么時候有空來導員辦公室領一下獎品?】
溫雪盈一愣:【前幾天公示的沒有我呀。】
班長:【余濤被處分了,你再看一下官網吧】
溫雪盈還在發蒙,隨后收到了五千塊錢的轉賬,班長說是老師發的獎金。
不管三七二十一,收下,溫雪盈:【謝謝老板.jpg】
班長:【對了,今年畢業典禮老師想讓你上臺發言,你看有沒有時間準備?】
溫雪盈形象好氣質佳,在校期間當過很多次晚會主持人。
她當仁不讓道:【有有有,沒問題】
班長:【是校級的哦。】
溫雪盈:【為院爭光,不在話下。】
寥寥幾句說完,溫雪盈本來打算去看一下余濤的處分聲明,但是她忙著忙著,就把這事忘了。
改天去辦公室領證書的時候,被輔導員攔著問了兩句就業情況。
溫雪盈大大方方說:“我準備創業啦,開個小規模的養老院。”
“養老院?”
“嗯哼,提供醫療服務那種,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輔導員說:“我還以為你考公上岸了。”
溫雪盈說:“先奮斗兩年,不行再考。人生的容錯率很高嘛,何況我這么年輕。”
輔導員笑笑說:“行,挺好,挺自信的。”
后面一段時間,她主要在忙論文的事情。
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季節,畢業在即。
溫雪盈把程澤刪了之后,兩人的論文還沒有落實,仍然有素材要傳遞,后期基本就是用郵件了,很方便,互不耽誤。剪輯是陳謙梵給她找的外包團隊,他振振有詞:術業有專攻,拍的人好好拍就行了,用不著他剪。
花了錢的效率果然是高,很快片子完工,她的田野生活紀錄片被刻成碟,放進了書架,又是一筆寶貴經驗。
溫雪盈的學分都補完了,這學期沒課,不用再去學校,除了完成作業之外,閑暇時候,她在家里鉆研廚藝。
自信?能不自信嗎?
她默默想,做什么事都被老公打滿分,就算遇到難吃的,他也只是淡淡地吐出來,說應該是菜有問題。
陳謙梵現在是越來越慣著她了。
他以前可是客觀嚴肅得很呢。
這樣的受到百般包容的溫雪盈當然不會給自己找茬了。
不過呢,自知之明還是有一點的,了解不足,也利于進步。
她愉快地翻炒著牛肉時,接到了溫雨禎的電話。
溫雨禎:“姐我到樓下了,給我開門!”
她從可視門鈴里看到她一個人:“媽呢?”
溫雨禎:“她加班,我就自己過來咯。”
本來打算跟她們聊一聊離婚訴訟的流程,順便慶祝一下廖女士脫離苦海,溫雪盈為此才千辛萬苦地下了廚,結果只來了個蹭吃蹭喝的小豬。
溫雪盈頓時沒熱情了:“你回去吧。”
溫雨禎正要咬牙開啟唇槍舌劍模式,她還沒開口,溫雪盈就看到屏幕上顯示自動門開了。
小女孩一回眸,眼里的怒火一秒變成諂媚,對著越過她的男人點頭哈腰地喊姐夫,然后屁顛屁顛地跟上。
陳謙梵不語。
他把溫雨禎領了上來。進門時,手里拿著手機,是在給奶奶報平安。
見溫雪盈在廚房,陳謙梵進去掃了一眼凌亂的桌面,然后細思了兩秒從哪里開始下手,接過她手里的鍋鏟,他問道:“去給奶奶拜年的時候,你跟她聊了什么?”
溫雪盈脫下圍裙,給他系上,從前面繞到后面,一套動作自然又熟稔,“早忘了,怎么了嗎?”
溫雨禎在外邊,默默地吃著陳謙梵給她的零食,將耳朵貼在玻璃門上,鬼鬼祟祟地偷聽。
陳謙梵一邊做菜,一邊說:“她最近總給我介紹中醫,讓我挨個去見。”
溫雪盈笑了:“啊,是,我就說你不肯喝中藥,管不動你,讓她想辦法治治你嘛!”
“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賣慘?”陳謙梵勾一下唇角,說道,“喜歡獻關懷的人很多,熱情太過,會擾亂我的秩序。”
他說:“明明是很小的事。”
“哪里是小事了!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愛惜……”溫雪盈在一旁拍蒜,拍得很大聲,不滿地咕噥,“讓別人看了難受。”
溫雪盈耳側頭發被撩起來,陳謙梵沒別的意圖,像看看她的表情,是不是真的難受。
看到她皺起的眉心和高得可以掛油瓶的嘴巴,他微微一笑。
而后幫她擦了擦嘴角的一片面包屑。
本來只是清理一下,他沒有忍住,彎腰吻在她唇邊,低低地說:“我知錯了,老婆。”
溫雪盈仰頭回吻一下,幾秒后把他推開,指指鍋里,讓他專心炒菜。
廚房開火的聲音略微有點大了,外邊的溫雨禎稍稍把門敞開一點,留出一只耳朵的寬度,把耳朵塞到縫隙里。
又聽見溫雪盈用撒嬌的語氣說著:“你就讓我學著做一做。”
陳謙梵看了看她,曲指刮過她的鎖骨,又用指腹把汗液蹭掉,說:“脖子都出汗了,真想干活還是想幫我省事?”
溫雪盈說:“我怕你累著嘛。”
陳謙梵說:“照顧你對我來說是樂趣。你在滿足的時候,我獲得了同樣的滿足,不會累。”
溫雪盈不解:“怎么會覺得照顧別人是樂趣啊?我連自己都懶得照顧。”
“那天和你說的,成就感。”
她微微豁然地望著他。
陳謙梵換了個解釋:“如果一件事讓我不愉快,我就不會做這件事,比如結婚。家務同理,我也不是很樂意委屈自己的人。”
所以,照顧她是讓他感到愉快的。
火竄起來了,溫雪盈將一把菜丟進鍋里,將油煙機打開。
溫雨禎又失聰了一點,直接半個身子夠進去。
溫雪盈抱著他,有點不好意思似的開了口,弱弱問:“我可以拿你的錢做醫美嗎?就是臉上的美容。”
“可以。”陳謙梵不假思索地給出回答,又為她這個請示感到些許的生疏,說道,“賺錢不就是用來養老婆的?”
即便陳謙梵上繳工資,但溫雪盈實際上沒怎么用過他的錢,她買過包,但是一想到陳教授大半夜還在鞠躬盡瘁的身影,她就一點也舍不得了。
雖然他總是看得很開。
溫雪盈抬眼看他:“賺錢的目的就是養老婆?陳謙梵,你人淡如菊的人設已經崩得一塌糊涂。”
他承認自己活在人設之外,說道:“我又不是什么圣賢,如果可以不工作,我更想找個山林,帶著你隱居起來。”
言外之意,想花我的錢盡管花吧,都是給你留的。
“可是你賺錢很辛苦。”
陳謙梵低眸掃一眼糾結猶豫的溫雪盈,一本正經地和她說:“有些人掙的是辛苦錢,我不是。”
他說:“我靠的是智慧,愿意承受辛苦是因為責任心在,這不是能用金錢衡量的,兩碼事。”
他愿意為了工作熬夜加班,愿意為了在乎的學生而終日忙碌,并不是被金錢鞭策著裹挾著,是真的希望每一個人都能路途坦蕩。
所以辛苦一點沒有關系。
這也是他成就感的來源。
溫雪盈想起他說,與人為善的工作都是很好的。
明明看起來不茍言笑,嚴肅冷酷的人,外表之下卻也有著寬廣的胸襟和柔軟的心腸。
“明白嗎?”
她點點頭說:“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老師的。”
在陳謙梵倏然的停頓里,溫雪盈踮腳親他。
想到什么,溫雪盈說:“哎,你看我眼角長皺紋了,我昨天才發現的,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時間太操勞了,好難看啊。”
超級臭美愛漂亮的溫雪盈長皺紋,山崩地裂的大事!
陳謙梵慢條斯理地盛起了一鍋菜,然后放下手里廚具,撥起她的下巴,認認真真地看一眼,“支持你愛美,雖然我不覺得這難看。”
溫雪盈說:“你在安慰我?”
他用指紋擦過那點笑過之后就轉瞬即逝的紋路,輕輕地撫過一遍又一遍,他說:“小孩子變成了大人,這就是閱歷的證明。多一點閱歷,就多一份優雅。”
她將信將疑,要他繼續哄的表情:“真的嗎?不漂亮了還優雅?”
陳謙梵點頭,說:“這是氣質里的東西。容顏會衰老,但氣質會沉淀。”
給她舉了個例子:“我奶奶,你會覺得她不美嗎?”
溫雪盈說:“奶奶就像是時間的寶藏。”她想到這個絕妙的形容。
陳謙梵笑著,親她。
溫雪盈說:“可是我不想長大呢。”
“不想長大就回到家里,在這里永遠是小孩。”
她眼中含笑,脈脈溫情,抬起下巴迎接他落下的吻。
到這兒,聽墻角的溫雨禎終于忍不住了:“你們兩個要不要這么膩歪,說兩句話就親一下嘴?”
溫雪盈看她一眼,冷冰冰說:“這是我家,你要么出去,要么忍著。”
溫雨禎飲泣,她姐什么時候對她說過“這是我家”這種話?!
她二話沒說轉身離開,干哭了幾嗓子,撕心裂肺的。
走了兩步,發現沒人搭理她,溫雨禎又陰暗地爬回來,再看兩眼。
陳謙梵嫌她太低了,他彎著身子不舒服,手收緊在胸前的圍裙,緊緊一攥,背后的活結就自動松綁了。
脫下的圍裙被撂在一旁。
他將人托腰抱起,溫雪盈的雙腿緊緊盤在他腰腹上。
陳謙梵托著她的腿,往前邁一步,讓溫雪盈坐一半在桌臺上。
他吻得很深,兩人糾纏在一起,熱火朝天。
哦莫哦莫。
這狂熱的熱戀期啊……
溫雨禎狠狠咬了一口魷魚絲,而后被陳謙梵睜開眼看到。
他沒有停下接吻的動作,眼波幾分幽深銳利,向她投來,抬起手指,往外輕輕地點了一下。
意思是:出去。
溫雨禎含淚被二次驅逐。
沒關系,她深明大義,她的cp幸福就好,不用管她死活。
第 63 章
63.
溫雪盈今天憑自己的本事做了一道紅燒排骨和咖喱雞肉, 還蒸了一盤大閘蟹,搭一道肉末水芹,很家常的一餐。
她自認為廚藝見長, 讓他們嘗一嘗。
陳謙梵問她是不是在咖喱里放了別的佐料, 她說放了一點煉乳。
“很特別, 你也算鉆研出自己的特色了。”他給予肯定。
溫雨禎也附和道:“真的不錯。”
溫雪盈自信一笑, 能讓溫雨禎說好吃, 那就是真的好吃了。
她最近食量不大,吃了幾口就擱筷子了。
溫雪盈托著腮, 琢磨著:“我已經在期待畢業旅行了, 就在國內吧,等辦完婚禮……到時候應該你快寒假了?我們出國度假好不?去熱帶。”
陳謙梵在一旁幫她剔蟹腿肉。
他思考過后,說:“畢業旅行可以實施, 蜜月的話需要看情況定奪,起碼要半年。戰線一長, 變數就很多。”
溫雪盈不滿意他這個回答, 噘嘴道:“你就不能讓我高興一下。”
他有理有據地說:“如果現在答應你,到時候又因為種種原因去不成,放你鴿子,豈不是更讓你失望?”
溫雪盈咬咬牙, 沖著溫雨禎告狀:“你看你姐夫, 他浪漫過敏!!”
溫雨禎瞧了瞧陳謙梵泰然的神色, 她可不是一般的會見風使舵:“但我覺得這樣很好啊, step by step嘛。”
陳謙梵說:“不過我很期待和你度假,有事沖突肯定以你優先, 除非是碰上實在推脫不了的事。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問題不大。”
溫雪盈立刻又笑逐顏開。
溫雨禎看看他又看看她, 嘖嘖感嘆:“難怪媽說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姐夫這樣的,真是讓你撿了個大便宜。”
“還用得著媽說?”言外之意,她老公當然是最好的。溫雪盈得意地抬起下巴,咬住陳謙梵送她嘴邊的蟹黃。
溫雨禎做作地模仿著溫雪盈的神色和語氣:“咦~你當時可不是這個嘴臉哦,還跟媽說什么:怎么這么老,你怎么不再給我找個爹?!”
溫雨禎會這么說,因為已有耳聞,陳謙梵對她總揶揄自己年紀一事相當介懷。
怎、么、這、么、老??
——好刺耳的一句話。
你永遠想象不到一個沒情商的人能如何語不驚人死不休。
溫雪盈猛地一腳踩下去,想讓她閉嘴。
“很生氣?”陳謙梵又剝好了蟹肉,放到她碗中,眸色很深看著溫雪盈,語氣倒是淡淡,“踩這么重。”
溫雪盈:“……!”
完了,踩錯人了。
她急忙抬腳,局促地對上溫雨禎狡黠的笑。
溫雨禎暗爽。
恩愛她是沾不著一點,挑撥離間這種事,她可是在行得很。
打起來!打起來!
去床上打!打一晚上,不要停!
她齜著牙,露出邪惡一笑-
論文的初稿交了之后,溫雪盈的閑暇時間又多了起來。
她去了一趟北京,見了陳謙梵給她介紹的那個宋院長,得到了很多建設性意見。回來之后,又去看了看醫療機構的選址。
陳謙梵太忙了,溫雪盈沒讓他操勞,一直都是廖琴陪著她在做這些事。
忙了一陣要緊事,吃飯的時候,廖琴照舊問她和陳謙梵的感情如何。
溫雪盈說:“挺好的啊。”
廖琴點了點頭,破天荒地跟她說了不少心里話:“他那天找我,讓我幫幫你。我覺得這話不該他來說,畢竟我是個當媽的,女兒有什么事,我肯定得替你沖在前面。不過我這個媽呢,當得總是疏忽大意,不稱職,現在看來,做的一點都比不上小陳。”
拿自己跟女婿比還挺奇怪的,溫雪盈讓她別講這種話。
廖琴忽又開口,挺生硬地說了句:“對不起。”
溫雪盈目瞪口呆,看著媽媽。
廖琴說:“媽給你起了不好的帶頭作用,沒有把這個家經營好。”
溫雪盈不由地皺眉。
又聽她接著說:“但是媽希望你和小陳好好的。”
溫雪盈打斷:“我不要你的對不起。”
她說:“如果你到現在還覺得這是你的問題,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聽了很不舒服。”
廖琴沒說話,也沒跟她爭。
她最近平和了很多。
聽說人上了年紀,到了需要依靠子女的時候,權威被削弱,就不再那么爭鋒相對。
尤其是她現在沒了溫哲。
不知道是不是有這個原因,或者她真的認為自己有過錯。
無論如何,溫雪盈受不起這句道歉的原因是“沒把這個家經營好”。
老一輩的人總覺得,女人要懂得經營家庭,要學會“服侍”丈夫。
如果這個家散了,他們也會第一時間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錯。
溫雪盈想起,陳謙梵從前給過她建議,不要去和父母力爭這些短長。
如果她自己想不通,你就是勸她也沒什么用,只會加深你們彼此的恩怨。
因為有人已然是囚徒。
不是被一張結婚證,或者一段不可逆的關系困住的囚徒。
是被自己。
如果不是江隨音出現,廖琴仍然還會心甘情愿地服侍著她的丈夫。只是這女人出現的這么一個契機,讓她終于決心要放手。
即便如此,還要將家庭破碎的原因往自己身上攬。
可悲可嘆,溫雪盈不愿再跟她講理,她沉默下來。
廖琴跟她聊了會兒機構的事情,又講到溫雪盈有這個念頭的初衷,她說:“外婆走的時候給我道歉。媽學著,早一點說。”
她今天煽情得有些過分,看來是真的在為自己找依靠了。
溫雪盈只是不冷不淡地一哂:“那我更早一點開始學,不要成為你們這樣的母親。”
“……”
傍晚,溫雪盈獨自開著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對不起。
我愛你。
溫雪盈重復著這兩句話,念經一般默默地念叨了一路。
究竟是為什么呢?
明明這么簡單的兩句話,在千千萬萬所謂內斂含蓄的家庭里,這幾個字是那么的難以啟齒,怯于流露,許多人窮極一生都學不會表達。
對不起。
我愛你-
溫雪盈好久沒營業她的賬號了。
慢慢的有時間,才開始回應金主爸爸們,認真地選品做推廣。
她登上去直播了一次,流量更新換代很快,一斷更,賬號熱度就大不如前了。
預料之中的事。
不過溫雪盈倒不怎么焦慮這些,她本來就不把這個當做主業。
她有錢有顏有才華,不必吃短暫的青春飯,這不是她的追求。
人得把目光放長遠。
說句拉仇恨的,她現在也不怎么缺錢。
喜歡直播,是喜歡聽人夸她。
如果兩年前有這么通透達觀的覺悟,溫雪盈也不至于急著為一套房就嫁人,她常常這么想,可是那樣的話,她也不會遇見陳謙梵了。
有一些外在的東西,看似無關緊要,又不失為某種機緣,作為彼此之間緣分的指引。
溫雪盈美滋滋地跟粉絲交流了一會兒,有人在直播間問她:【姐姐有沒有看陳老師的那個視頻?是跟你有關的?】
陳老師?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直播間看到陳謙梵的名字了,他熱度最高的時候,有一部分性緣腦會因為二人顏值般配就開始拉郎行為。
如今,陳謙梵的視頻存活時間在網絡上不會留存太久。
她本來以為是因為他已婚,女友粉都跑光了。
后來無意間得知,陳謙梵平時有讓身邊的人幫他看著處理這些內容,盡量讓那些博主刪一刪,他如今的身份一定要以低調為主的。
個性收斂是一方面,有時候不必要的過度曝光,或許會影響到他的晉升機會。
雖然還沒有發生,提防著總沒有錯。
學校有幾個新傳院的老師靠著口才,在互聯網上也挺火的,但專業性質千差萬別,他不想以這樣被吹捧的形式拋頭露面。
溫雪盈看著粉絲這句話,莫名有種不祥預感,呆呆地問:“什么視頻啊?”
粉絲說:【我發給你了】
溫雪盈退了直播,打開私信,看到對方果然轉發過來的一條視頻。
視頻的視角是偷拍。
在她學院的輔導員辦公室,陳謙梵正站著跟導員交流,他身姿峻拔,手插兜里,不卑不亢地站在李振老師的身前。
攝像頭在側后方,藏得很隱蔽,模糊搖晃,也不難展現男人良好的素養和沉穩的氣質。
男人的聲音在視頻里顯得沙沙的,顆粒感有點重,但字句清晰,說的是:“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這一屆優秀畢業生的評選標準?”
緊接著,說話的是她的輔導員李振:“優秀畢業生?怎么了嗎這個東西?”
陳謙梵說:“我想知道溫雪盈為什么沒有當選。”
“你是溫雪盈的……?”
“丈夫。”
他的聲音就這么篤實地落了地。
……
溫雪盈猛然心跳加速,點了暫停,稍微緩了緩,才接著看下去。
陳謙梵跟對方交涉的姿態并不尖銳強硬,但條理清晰,沒被李振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他說:“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女生,有沒有可能,因為有人在詆毀?”
“你們與其挑選一個可能受到爭議的漂亮女生,還不如選一個看起來沒有任何風波的男生,來交代這件事,以免被質疑。”
“是不是?”
“但我們不接受。”
視頻拍的內容不長,只有這么一小段,他說完不接受便戛然而止了。
任何風波都會引起熱議,點贊和瀏覽量還在不斷上漲。
更何況,這可是陳謙梵……
溫雪盈捋了捋腦子里混亂的細枝末節。
說到余濤這個人,原來上回班長說給處分就是因為這件事嗎?
要不是無意刷到這個視頻,她都把這茬給忘了。
畢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陳謙梵回到家里后,溫雪盈第一時間把優秀畢業生的那個證書拿出來給他看,她的開場白很突兀,說:“這個證書很雞肋的。”
陳謙梵脫了西裝外套,往里邊走,掃一眼,淡淡說:“也是個榮譽。”
見她面色躊躇,他察覺出什么,頓住腳:“怎么了?”
溫雪盈說:“我知道,是你去找了我的老師,讓他們重新選的,其實沒太大必要的。”
陳謙梵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不覺得沒必要:“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能讓人偷走?”
她說:“那你應該也不知道,有人把這個放到網上了吧?”
陳謙梵一滯,而后搖了搖頭。
他的確不知道。
溫雪盈把手機上的視頻拿給他看。
陳謙梵稍稍蹙了眉,他打開自己的手機,說道:“我看看誰發的。”
“你準備怎么做?”
“讓他刪了。”他果斷說道。
溫雪盈說:“你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嗎?”
陳謙梵說:“不是什么光榮的事。”
既然是風波,無論好壞,必然要刪。
溫雪盈卻說:“但是我們學院如果覺得是丑事,肯定會處理的,那些人可熟練了,不用你親自來。而且……我們也沒做錯什么啊。”
他頓下搜索的手,問她:“那我不管了?”
陳謙梵倒不是糾結遲疑,他想聽聽她的意見。
除了學院的丑不丑事之外,還有一個較為重要的信息點被披露。
——你是溫雪盈的什么人?
——丈夫。
陳謙梵見她不答,問道:“現在不害怕了?”
溫雪盈把手機揣兜里,像是難為情,低眸說道:“我是覺得吧,愛一個人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世俗不會抵擋住真切的愛意。
她突然就領會了這個道理,雖然他們之間并不是什么天理難容的身份關系。
她那些擔心都很多余。
溫雪盈一點也不想遮遮掩掩了。
陳謙梵笑了一笑。
他伸開雙臂,做出要擁抱她的姿態。
眉眼舒展,笑意溫和,氣質仍舊從容而篤定。
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的所謂磁場,契合、溫存、包容。
從初識至今,一點一點地,把她引到他的身前。
溫雪盈走到他懷里,把臉頰貼在他薄薄的襯衣布料上,衣料微涼,但他胸膛溫暖,她肆無忌憚地蹭兩下。
陳謙梵摟住她的肩。
溫雪盈不滿意,把他的手腕往上提了提。
她喜歡他摸著她的后腦勺,這樣把她整個人圈在他懷抱里的姿態,更讓她舒適而有安全感。
陳謙梵了然她的需求,撫摸著她的腦袋,低語道:“我愛你,寶貝。”
她微笑,輕輕地回應:“我也愛你。”
——溫雨禎不久前為此發出過痛斥:干嘛每天都要愛你愛你的,不膩嗎!
不膩。
不要隱忍,不要含蓄。
愛就要熱烈,就要說出口。就要讓他知道,也要讓自己知道。
說一萬遍都不夠。
陳謙梵這段時間也挺忙的,不過坐在沙發里看手機消息的時候,彈出來溫雪盈的賬號更新的推送,他仍會放下手邊的事,第一時間點進她的主頁。
此時此刻,她在洗澡,浴室里水聲未停。
賬號是五分鐘前更新的。
文案:【my love】
幾十張照片,密密麻麻,都是……
和陳謙梵有關的點滴。
第一張照片,沒有人物,是他們相親認識那一天,在雨中,他給她買的鞋和奶茶。
她喜歡記錄,隨手拍了照,當時沒想過能派上用場。
溫雪盈在照片上p了小字:
【那天我遇見他,淋了雨還遲到,他給我買了奶茶,第一印象,這個男人還挺紳士的。】
第二張照片,是他們的結婚證。
白襯紅底的證件,看起來容貌般配的兩人,臉上擺著公式化的笑容,其實并不熟。
她寫道:【忙著交爸媽的差,所以一天也等不了,閃婚領證啦~】
第三張,她坐在階梯教室里,拍他在講臺前講課的姿態。
陳謙梵手撐著講臺,正低眸在看教案上的內容,修長的身姿之后是銀河的圖像。
【第一次去蹭他的課,還摔了一跤。好窒息,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第四張,她為了回報他“徹夜陪她寫論文”之恩,請他約會:【第一次看電影的電影票根。】
……
陳謙梵順著幾十張照片,挨個劃過去,看著她字里行間細心而溫柔的記錄。
【他第一次在朋友圈發了我,這是我給他拍的照片。因為我當時可能有點生氣,他的迷妹太多了><讓他表個態,別忘了你是有老婆的!】
【這是他給我拍的照片,五五分,氣死我啦,他居然還說好看,我勒個天,臭直男啊臭直男】
【他用橘子皮給我做了一個小燈,讓我記得回家(其實是買一送一,給他學生做的)】
【逛超市偷拍,那天他在地下車庫忍不住親我啦,好甜好甜好甜!(不好意思告訴他嘿嘿,其實我也很想親他)】
【哎,又在熬夜批論文,我在門口偷偷拍的,他不知道我醒了。什么時候才能好好休息呀陳老師,有點心疼~】
【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冬天,南方久違的大雪,喜歡窩在他懷里看雪,讓他給我穿毛衣。一天比一天懶XD】
【他教我打球,還說不會離開我,好溫柔呀,我不爭氣地抱著他哭了好久。那時候還在想,最好不要讓他看出來我有多愛他T.T我好幼稚,總是覺得愛一個人就不酷了,所以一直憋著不肯說】
【因為下雨被困在山里,他開車來找我,給我帶了好吃的,給我處理傷口,我每次遇到困難都堅信,只要他出現,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一起去放孔明燈,他又給我買了新的戒指,正式求婚。】
……
最后一張照片,她握著他的手,鉆戒折光。
生怕快速滑動的字跡一閃而過,陳謙梵點了停頓,放大了看她寫下的內容。
【好幸運能成為你的愛人。不知道能活到多少歲,但我想我會永遠愛你。】
第 64 章
學院出手的速度果然迅速, 視頻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溫雪盈本以為,優秀畢業生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不料兩天后, 她收到了一封郵件。
是余濤給她的道歉信。
溫雪盈粗略地掃了一眼,心中一驚, 沒接著往下看。
她跟這個男生算不上熟。
那天被問道是不是有人追過她,周媛媛猜測對方愛而不得才出此下策, 溫雪盈腦子里閃過了一些名字, 但壓根都沒想到過她社交圈邊緣的這個人……
得知一個與自己關系生疏的人背地里做這些事,她第一反應是逃避, 不想知道詳情,不想知道她哪里值得旁人這樣生事。
只要逃得夠遠, 不接觸這些丑惡面,那樣尖銳的棱角就總是帶著霧, 遠遠地隔著她, 不會真真切切地刺到她的身上。
然而這樣開誠布公的認罪,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溫雪盈不想看。
又過兩天。
陳謙梵說下個月有考研復試, 還要給學生答辯,處理了幾封郵件,又招了兩個本校的推免生,要一起吃個飯。
到暑假前, 他只有這一周有時間, 之前答應過,陪她去打羽毛球, 現在允諾。
臨近夏天氣溫上升, 溫雪盈打了一會兒就累得喊要休息。
陳謙梵去旁邊小賣部買了一瓶功能性飲料,回來的時候, 溫雪盈在捶腿。
雙斜杠的運動套裝,情侶款。他穿黑色,溫雪盈穿白色。
陳謙梵手里握著飲料瓶,衣物休閑寬松,露出他緊勁的手腕和白皙的腳踝,男人的步伐不疾不徐,看到她的位置,朝她走過來。
冰水從指縫里滴落,他優哉游哉,把水瓶往上輕拋一下,很小的弧度,轉了一圈,又單手接住。
很隨意的動作,滑落他人生一絲不茍的機械軌道。
在午后的光弧里,讓她看到一種明媚的可能。
“哇,原來不用穿白色也很有少年感嘛。”溫雪盈笑著揶揄,做了一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但是你不要開口說話,少年都很懵懂,很純潔的。”
陳謙梵在她旁邊坐下,用瓶口點一點她腦袋,沉聲:“翅膀硬了。”
她伸手要接飲料,他卻擰開自己喝了。
“……”
溫雪盈:“不是給我買的嗎?”
陳謙梵給了她保溫杯。
給她熬好的茶,“你手腳冰冷,不給你捂就熱不了。據說是氣血不足,要養一養。”
溫雪盈打開瓶蓋,看到漂浮在水面上的紅棗和枸杞。
陳謙梵最近每天給溫雪盈花時間煮養生茶。
起因,那天溫雨禎來家里吃飯,在電梯里一同上樓的時候,溫雨禎看他手里拎了一盒藥,問是什么。
“布洛芬,她痛經。”他言簡意賅,像個有問必答的AI。
溫雨禎怒道:“痛經,你居然只給她買布洛芬?懂不懂女孩的心思,要噓寒問暖,要給她煮生姜紅棗茶,要體現出你為她的痛苦長期作戰的決心!要體現出你肯在她身上花時間的用心!買個布洛芬,20塊錢,誰不會啊!!”
面對她義憤填膺的訓斥、鄙夷以及教育,陳謙梵認真地給出自己的觀點:“我只是覺得,吃藥更有用。”
“不要你覺得,你得要她覺得。”溫雨禎舉拳,一臉你要是對我姐不好我可不會放過你的表情。
陳謙梵細細思索一番她沒什么道理的大道理,虛心點頭,說道:“受教了。”
作為丈夫,他在努力地自我修正。
慢慢才明白,一個人所謂的“死板”并不是體現在行事方式的對錯,而是許多的事情并不如算術題一般只求結果,過程往往更重要。
他忽略的是這一點。
陳謙梵看著她喝。
溫雪盈忽問:“是你讓余濤來給我道歉的嗎?”
他反問:“不應該嗎。”
溫雪盈:“誰人背后不被說嘛,搞這么大陣仗,顯得我很小氣哎。”
陳謙梵告訴她:“不要覺得這是小事就沒有必要,你得有原則,強硬一點,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
溫雪盈不說話,腳尖碰碰腳尖。
陳謙梵坐在她身旁,往前伏了身子,看她藏在頭發里的眼睛,又低低地問:“以前碰到的同學和合作對象都不錯?”
“什么叫不錯?”溫雪盈認真地想了想他的這個問題,回答道,“反正沒有被背刺過。”
她很幸運。
陳謙梵說:“那就當做社會給你上的第一課。”
她揚起臉,對上他微深的眸色。
溫雪盈看了他一會兒,她好像有話要說,但欲言又止,看著看著……
忽然捂著嘴巴干嘔了一聲。
陳謙梵第一反應:“吃壞肚子了?”
溫雪盈又噦了一下,眉毛皺在一起,脫口便說:“不知道啊,我不會有了吧???”
“……”
講完這話,氣氛冷了兩秒。
陳謙梵急忙蹲下,在她身前,看看她臉色,又嚴肅地回想種種,最后給出結論:“可能性不大。”
“但是也……”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是有一次晚上,她頗為主動地表達想要,于是跨到他身上,陳謙梵有點累了,說讓她自己動,溫雪盈握著就坐下去了。
等他意識到不對勁,已經有一兩分鐘了。
他扶著她的腰退出來,摸到東西戴上,對她說:“規矩一點。”
溫雪盈覺得:“這一會兒應該不要緊吧。”
陳謙梵為人謹慎,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遑論生孩子這種大事。
他不喜歡什么驚喜,只覺得人不應該在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情況下就決定要孩子。
陳謙梵好聲好氣地和她說:“這種行為,是對你自己身體不負責。”
未經商討,就貿然講一個生命帶到世上,這事情聽起來還挺恐怖的。
“那就生下來嘛。”
“你做好準備了嗎?”陳謙梵問。
溫雪盈不說話了,“……”
她腹誹,是要準備什么?
他看著溫雪盈,興致暫停,語重心長說下去:“沒想好怎么做父母,等生下來再慢慢摸索,也許等我們摸到了門路,他已經從懵懂的父母這里討了很多的苦,這也是對孩子的不負責。”
“他不是我們的所有物,是一個血肉靈魂會自由生長的個體。”
這樣想,一個長久于世的個體,憑什么要因為男歡女愛的漏洞而出現呢?
這個世上已然有了那么多草率的出生,于縫隙里茍活的成長。
所以,意外懷孕什么的,在縝密的陳謙梵這里絕對不可取。
備孕之前要有充足的考量和準備。
溫雪盈在他沉緩的聲線里想到她的兩位“懵懂的父母”。
她默默地點了頭,“我以后會注意的。”
他望著她可憐兮兮的眼,輕輕地說:“我沒有怪你,這只是我的看法——動吧。”
“……咳。”
概率很小,不過……
兩人同時想到了當晚的情景。
陳謙梵看一眼時間,還來得及,“不必亂猜,去查一查。”
他牽著她走出去,到車上。
可能剛打完球,溫雪盈能感覺到他的掌心有層薄薄的汗。燥熱,燥熱得很。
陳謙梵一路上沒有說話,從體育館到醫院二十分鐘的車程,他開了十五分鐘,再去掛號——掛的是內科,然后排隊。
溫雪盈從科室出來,拿著手里的病歷單,看著上面的“慢性胃炎”幾個字發呆的時候,陳謙梵替她去藥房取藥。
她慢騰騰地跟上他的腳步。
陳謙梵在排隊等藥,他沉默站在窗口前,手插兜里,面色清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溫雪盈從后面抱住他,悄悄問:“你在想什么?”
“嗯?”
他往后看,瞧著溫雪盈,沒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松了一口氣。”
溫雪盈眨眨眼:“就沒別的了?”
陳謙梵沉吟少頃,將她攬到懷里,低頭貼在她耳側,諱莫如深地說一句:“白高興了。”
你看,想法一套一套的,真的發生得措手不及的時候,涌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還是喜悅。
陳謙梵看了一眼手表,從驚心動魄到塵埃落定,“當了四十分鐘的爸爸。”
溫雪盈哈哈一笑,明眸皓齒。
估計是她最近苦練廚藝,成天買一堆食材大亂燉,把肚子吃壞了,為了幫助她養胃,陳謙梵除了給她熬養生茶,又開始煮白粥,讓她清湯寡水了一段時間。
溫雪盈答辯結束那天,正好趕上本科生的畢業典禮,大夏天的,陪她妹妹坐了會兒。
旁人都是來的爸媽,她們家長姐如母。
等溫雪盈把這個烏龍事件轉告給溫雨禎。
溫雨禎摸摸下巴,琢磨一番,第一反應竟然是:“你倆生的孩子一定強得可怕。”
“哪方面?”
“你不知道嗎?姐夫已經在男神排行榜上連續三年被評為智性戀天花板!”
溫雪盈無語:“請問這種榜單都是什么人在評?有沒有含金量、有沒有科學依據、有沒有理論基礎、有沒有公信力?”
溫雨禎對對手:“我自己評的。”
溫雪盈費勁地把厚厚一沓論文卷起來,輕輕地敲她腦袋。
“滾蛋。”
溫雨禎的學生生涯還沒有結束,下半年要繼續進修編導專業的研究生,所以她完全體會不到畢業的失落和惶恐,心性還是非常的孩子氣。
院長撥穗結束,溫雨禎忙著跟同學拍照,溫雪盈就在旁邊拍她。家里人之間真不適合說矯情的話,溫雪盈沒憋出什么祝福,但總覺得還是得說兩句,她組織了一番語言,“等你畢業了,今后……”
“溫雨禎——!”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后有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捧著花跑過來,大喊她一聲。
兩人同時回過頭去。
見到邱祺過來,溫雨禎飛快地扒了厚厚的學士服,把衣服丟給姐姐:“給我把這個拿走。”
她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地做完,捋捋頭發,也靦腆地朝著男孩子走過去。
小碎步,小洋裙。
扭扭捏捏,接過花。
哪里還有半點平時在她面前的豪邁樣子?
可謂是把“重色輕友”幾個字展現得淋漓盡致。
溫雪盈聳了聳肩想,她平時談戀愛也是這么惡心嗎?
“年輕真好啊。”不由感嘆。
有一段時間,她總是向往很多的激情,很多的熱烈,很多火花碰撞的快樂。
可是現在,溫雪盈卻覺得:“不年輕也有不年輕的好。”
在激情之外,還有靜水深流的包容,守候著歲月,安穩且長久地度日,在柴米油鹽中。
想到曹操,曹操的電話就來了。
陳謙梵在那頭言簡意賅地問:“明天有一頓謝師宴,我讓他們來家里,可以?”
“嗯?”溫雪盈愣了愣,“你學生?幾個啊?”
“七八個吧,”他說,“展現一下你的廚藝。”
她陡然反應過來,讓她做飯給他學生?“不行不行,我這破手藝還不能拿得出手!”
陳謙梵笑,低低的:“不是還有我嗎。”-
答辯結束之后,陳謙梵的工作也輕松了很多,說是讓溫雪盈展現廚藝,最后還是他忙活得多。
她初露頭角十分緊張,在廚房待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陳謙梵看她這么“疲憊”,縱容地說:“去外面休息吧,一會兒說都是你做的。”
“那我就這么明目張膽地搶功了?”
他淡聲,把人寵壞:“我樂意。”
最后家里來了六個人。
陳謙梵清點了人數,問前面捧花的男生,“肖秉文呢?”
“人沒來,帶了花。”男生把花遞給了陳謙梵,“已經去新學校報道了。”
陳謙梵看一眼,一捧洋桔梗,里面插了張明信片。
是《死亡詩社》里的臺詞。
But only in their dreams can men be truly free, Twas always thus, and always thus will be.
(只有在夢想中,人才能真正自由。從來如此,也將永遠如此。)
翻到背面,是肖秉文手寫的一句話,流利的英文字體——
Oh,Captain!My Captain!
(哦,船長,我的船長!)
陳謙梵站在玄關并不明亮的燈下,看著卡上的字跡。
身旁,溫雪盈在跟他的學生們熱絡地周旋。
片刻后,陳謙梵欣慰地一笑,把明信片輕輕地放回花中。
餐桌上,動筷前,他發出指令一般,點了點左手邊的男生:“開始吧。”
男生昂揚地應一聲,然后嗖一下起了身。
清清嗓,沖著溫雪盈的方向,繼續昂揚地說下去:
“今天,我十分榮幸來到我們陳老師的家里,見到我們溫柔可愛,美麗善良,多才多藝,絕頂漂亮的師母溫雪盈!”
溫雪盈不明狀況,輕輕愣住,隨即也跟著站了起來:“不敢當不敢當……”
男生說:“首先,師母在前,受我一拜,我叫——”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真的鞠了個躬。
陳謙梵瞥一眼,說:“花招少一點,坐下。”
男生忙應:“好嘞。”
陳謙梵看一看身旁的溫雪盈,淡淡的:“你也坐下。”
“唔。”
溫雪盈摸摸發熱的臉,又掩了掩遮不住笑的嘴角,小鳥依人地在他旁邊落了座。
他這是,讓學生開火車夸她嗎……?
果不其然,陳謙梵:“下一個。”
第二個男生磕磕巴巴,順著剛才的話說:“那個,我們師母,溫柔可愛,美麗善良,多才多藝,絕頂漂亮……師母,額,師母還……”
“抄作業是吧?!”一號男生不滿。
眾人笑。
“不合格,重新想,”陳謙梵點了點后面的女生,“你說。”
女生起身,從兜里鄭重其事地拿出一份演講稿。
大家都笑了:
“卷王,能不能放過我們!!”
“救大命了我不是在吃飯嗎?”
……
陳謙梵沒有被逗笑,但彎了彎唇角,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女生起立,拿著演講稿,抑揚頓挫地開始朗讀:“早就聽說師母美若天仙,冰雪聰明,閉月羞花,出水芙蓉,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最重要的是,師母在外貌上的優點不值一提,而她溫柔可親的和藹品質更是讓我感到如沐春風般的溫暖……”
溫雪盈聽不下去,捂著臉,靠在旁邊的陳謙梵肩上:“哎呀不要了,害羞。”
陳謙梵含笑低眸,看她一眼,輕輕拍拍她的腦袋。
對他夸夸其談的學生說道:“好了。”
他打斷這個玩笑:“放過你們,吃飯吧。”
……
這天晚上,溫雪盈躺在床上一時沒困意,拿著手機看不久后的演講稿。
看累了,刷一會兒朋友圈,這才看到陳謙梵今天發了一條新的內容。
他把她發的每一張圖片都截圖出來,在底下標上新顏色的標記。
就像老師給學生做批注。
她的第一條:【那天我遇見他,淋了雨還遲到,他給我買了奶茶,第一印象,這個男人還挺紳士的。】
他批注道:【那天我遇見你,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會是我的愛人。】
溫雪盈:【忙著交爸媽的差,所以一天也等不了,閃婚領證啦~】
陳謙梵:【證是領了,很遺憾太倉促,宣誓的流程沒有走完】
溫雪盈:【第一次去蹭他的課,還摔了一跤。好窒息,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陳謙梵:【毛手毛腳,連教室都找不到。怕你受傷,又怕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所以送完藥就走了,有點后悔,應該上去陪陪你的。】
溫雪盈:【第一次看電影的電影票根。】
陳謙梵:【電影一般,約會的體驗很好】
溫雪盈:【他第一次在朋友圈發了我,這是我給他拍的照片。因為我當時可能有點生氣,他的迷妹太多了><讓他表個態,別忘了你是有老婆的!】
陳謙梵:【生氣?明明連吃醋都不會】
溫雪盈:【逛超市偷拍,那天他在地下車庫忍不住親我啦,好甜好甜好甜!(不好意思告訴他嘿嘿,其實我也很想親他)】
陳謙梵:【不止想親你】
溫雪盈:【他教我打球,還說不會離開我,好溫柔呀,我不爭氣地抱著他哭了好久。那時候還在想,最好不要讓他看出來我有多愛他T.T我好幼稚,總是覺得愛一個人就不酷了,所以一直憋著不肯說】
陳謙梵:【我也很希望你一直這樣陪著我,到地老天荒】
溫雪盈:【好幸運能成為你的愛人。不知道能活到多少歲,但我想我會永遠愛你。】
陳謙梵:【慢慢愛,不著急。我們還有很長的一生】
……
炎炎的夏日,碩博的畢業典禮在露天的操場,很多人拍完畢業照就匆匆趕赴下一程,最后的撥穗儀式,來現場的人已經不多了。
每個座位上都放了一個畢業生的禮物袋。
里面有手袋、文化衫、小的文創和紙雕燈。
溫雪盈打開看了一看,與旁邊同學不同的是,她的袋子里還多了一張賀卡。
在展開之前,反復觀看沒有字跡的封面,整潔干凈的款式,很符合某人嚴肅清整的習性。
她心跳不由地快了些。
什么時候塞進來的?
是不是那天在飛機上,給學生寫,所以順便給她寫了一份?
不重要。
溫雪盈把賀卡打開,看到陳謙梵利落的字跡。
筆鋒分明,字如其人,像站在他面前,聽著他正在對她輕輕訴說。
【雪盈:畢業快樂。
在這個分岔路口,我知道你會有許多的迷茫和擔憂。既然是過來人,我不該用未來一定會坦蕩這樣虛無的話安慰你,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即便腳下崎嶇不平,我也會陪著你一起渡過。
所以,不用害怕,大膽地往前走,我會在你身旁。
需要勇氣的時候,我為你撐腰,面臨風雨的時候,我做你的頂梁柱。
或者你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要靜靜地休息一會兒,陳謙梵也會靜靜地做你的港灣。
在我們的小家里,你不必做雨禎的姐姐,不必做父母的女兒,也不必做我的陳太太。你可以在這些身份之外,安心地做你自己,愛你自己。其余的,交給我就好。
你總是嫌我太正經,偶爾也需要一點肉麻的情調,大概因為在我的觀點里,愛只有從行動里體現,方知深淺。
如果非要用言語傳遞情感,我此刻最想要告訴你的是:我也會永遠愛你。
話說出口并不難,既然說了,我就會做到。
從此以后,夜夜好夢。
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愛你的:陳謙梵】
溫雪盈一字一字地掃完,仿佛他在耳邊低喃過一遍,耳梢都發麻。
剛剛讀完這封祝福,就聽臺上人報幕:
“下面有請社會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代表溫雪盈上臺發言。”
溫雪盈放下手里的東西,眼里一閃而過的濕潤隨暑熱蒸發。
臺下掌聲送她到主席臺。
溫雪盈快步上前,自信大方地站在烈日之下,燥熱沒有增添絲毫讓她的怯場和不安,十分鐘后,一番熱情洋溢的陳詞結束。
她再抬起頭,看到了在不遠處為她鼓掌的陳謙梵。
“哇雪盈今天太美啦~”
“說得好好,自己寫的稿子嗎?”
“雪盈,我看到你老公啦,好漂亮的玫瑰!!”
……
好像,還是大庭廣眾第一回,聽見有人稱他為……她的老公。
再也不是那個活在傳說里的,神秘的陳教授。
以及神秘的陳教授的老婆。
原來公之于眾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就像彰顯愛意一樣簡單。
收獲到的祝福總比猜忌多。
很快,校長宣布儀式結束,典禮散場。
溫雪盈摘了搖搖欲墜的帽子,張開雙臂,飛奔到他身邊。
陳謙梵抱了她一下,而后把手里的花遞給她,笑得溫潤:“恭喜畢業。”
“謝謝老公。”她輕輕地吻住他的側臉,不畏旁人的注視。
溫雪盈捧著花,陳謙梵幫她提著禮物袋。
剩下兩只手,不輕不重地牽在一起。
兩個人往外走,陽光鋪滿林蔭道,一陣風來,把她劉海掀開,露出光明漂亮的一張臉。
有很多學生迎面過來。
“哇那是陳老師哎,好高好帥。”
“旁邊是他老婆?第一次見到本尊,好漂亮!”
“真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話說他們怎么認識的?”
“相親。”
“我靠,憑什么我相親就相不到這種仙品!”
“好男人當然是千年一遇啊,不是你手氣背,是人家運氣太好!哈哈哈哈。”
……
走過一陣一陣的喧囂,溫雪盈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她把腦袋埋在花里,聞了又聞,她還是很喜歡玫瑰,最能夠傳遞愛意的玫瑰,如此鮮活地盛開在她的懷抱。
溫雪盈想起什么,仰頭看一眼陳謙梵,問他:“我的論文好像還在你桌面,你沒有偷偷看吧?”
陳謙梵不解,反問:“我看你論文做什么?”
她擺出一副逗他的表情,笑笑說:“你就不想知道,我長達三張紙的致謝里,你占幾行?”
他想了一想,默默地推眼鏡:“在理,回去研究。”
溫雪盈笑得更是明媚:“騙你的,早就刪了,哈哈。”
陳謙梵挑眉,掐住她的臉蛋。
“幾行?”他問。
溫雪盈比了一個手勢,大大的0。
陳謙梵指尖力度加重,將她頰肉輕扯,她佯裝吃痛皺眉,他不忍放開。
又扶了扶眼鏡,話里添幾分無奈:“0就0吧,心里有我就好。”
溫雪盈聽了想笑。
面上云淡風輕,看他暗流涌動的眸底,好像在說:我掘地三尺也會把這三張紙挖出來。
你等著。
香樟樹影碎在他們的肩上,漫長的盛夏即將開啟。
或許不久之后,他真的會看到,她洋洋灑灑的告白。
關于自己的部分,她寫道:
行文至此,聚散有時。終于要和我的學生生涯說再見了,心里無數次憧憬這一天的到來,而真的落筆時,只剩下不舍。
十九年的學海浮沉,占據我大半的人生。從牙牙學語,到交上最后一封答卷,感謝每一個苦讀的日夜,成全了此刻的我自己。
走到一段路途的終點,再走進下一段嶄新的旅程。重復著結束,也重復著開始。人生三萬天,不過爾爾。
有過失望,有過坎坷,艱難困苦,已是從前,經歷過失意,我才會有足夠的勇氣走向煥然一新的將來。
未來道阻且長,而回頭再看,一去不返的時光里,始終不曾停下腳步的跋涉與征戰,已然成為了我的光輝歲月。
關于愛人的部分,她寫道:
感謝我的愛人,陳謙梵。是你做我堅強的后盾,困難時的陪伴已經是最淺顯的呵護,感謝你帶著我往前走,助我塑好成人的品格,帶我進入成人的世界,讓我遠離傷痕,想到你,我總是可以一秒鐘原諒所有的不公。
我的烏托邦,我的船長,我的燈塔光。
一想到未來,我不斷地走進有你的朝暮。年歲的輪轉,四時的更迭,都不足以令我畏懼。
有你的每一天,都是我的圓滿。
而我亦不再把相逢定義為一場不夠浪漫的意外,我想,宿命里的每一場雨都有它下落的意義。
從此以后,該怎么講述我愛你?從萬有引力開始-
END-
第 65 章
番外01.
七月份, 洛山熱浪滾滾。
剛畢業的溫雪盈沒閑著,為了給機構選址,她跑了不少地方, 又結識了不少做公益的同行。
陳謙梵幫她找到了之前在洛山開設機構的林院長,林院長年事已高, 如今回了老家,在做面向兒童的舒緩護理的公益機構。
溫雪盈專程去了人家老家打探消息。
她還去了很多別的城市, 認識了很多和她一樣正在獻愛心的人。
陳謙梵建議她利用好北京那位宋院長的招牌, 畢竟行內人已經做到極致的田地,給予一部分建設性建議, 可以幫她少走很多彎路。
溫雪盈每次出差完回來都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他聊,她興致勃勃地提起:
“你知道嗎, 我每次見到那些新認識的志愿者,我就感覺心里特別的陽光, 雖然做公益是一件很難的事, 但是我們有信念啊!我相信等我們老了,就算人口老齡化越來越嚴重, 我們也不怕的,因為設施,機構,制度, 到時候肯定都會慢慢完善, 只要我們不停地為社會結緣做努力,就不會有日本的那種情況發生的。”
今天有一個畢業生的飯局, 陳謙梵喝多了些。
酒“多”的程度很難判斷, 只能對比著看,他從前身上的酒氣沒有這樣的重。
溫雪盈去酒店接的他。
陳謙梵牽著她往家的方向走, 安靜地聽著她滔滔不絕,時不時接一句話茬,給一點回應。
披星戴月地回到家里,溫雪盈煮了一點醒酒茶,端給沙發上的陳謙梵。她分享欲旺盛,捧出古道熱腸,侃侃而談。
他閉目養神,輕揉眉心,沒有多余的話。
“有很多人說,你這么年輕就搞這種工作呀,哎呀,我說這話什么意思,雖然是夕陽紅文化建設,但這不是夕陽產業啊,我們年輕人不搞,那還等誰來搞,對不對?”
接著她遞過去的水杯,陳謙梵說謝謝。
溫雪盈從沙發后邊抱著他,歪著腦袋,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頰,聲音變柔了一些:“老公,我吵到你了?”
他本來對她就沒脾氣,這聲老公也是過于悅耳,陳謙梵抿一口茶水,表示不介意:“你放心說。”
溫雪盈自知話太密了,識趣地點到為止。
尤其他今天還有應酬,好在是和學生,沒有那么多規矩,就是喝個醉也是為了高興。應酬完了學生還得來應酬她,陳謙梵也沒半點脾氣,就認真聽著。
溫雪盈不說自己的事了,看著他把茶喝了,意味深長地看著陳謙梵寬衣解帶后了無拘束的樣子,她笑笑說:“我現在覺得,其實兩個人過日子挺好的,有什么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能聊一聊,雖然呢,大多數時候你充當的是垃圾桶的功能,辛苦你啦。”
陳謙梵很會抓重點,看她一眼:“什么時候覺得兩個人不好了。”
她坦白說:“就剛開始相親的時候啊,完全不想有另一個陌生的人進入自己的世界,也不想分享心里的秘密,心事,我就想相敬如賓的,誰也別礙著誰,最好是柏拉圖,形婚,美滋滋。”
他揣摩了一下她的話,極淡地一笑:“這想法很天真。”
“對啊,傻不愣登的,把人想得太好,還以為你們男人也跟我想的一樣呢。”
那個時候好傻,把婚姻當做生意,不過她運氣太好,真的有人保護好了她的天真。
陳謙梵笑而不語。
溫雪盈盯著他,逼他就范:“你就承認自己很邪惡吧,別裝得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把我騙了。”
陳謙梵如實說:“相敬如賓可以,柏拉圖不行。”
溫雪盈突發奇想:“我要是寧死不屈呢。”
他看了看她,不以為然:“你這不是屈了嗎?”
“……”
放長線釣大魚。
他總能循循善誘引她上鉤。
美貌也好,招數也好,技巧也好。
所以,沒有這種如果。
“你喝多了,今天我照顧你。”溫雪盈說著照顧他,腦袋往他懷里一靠,手指擰住陳謙梵所剩無幾的衣扣,駕輕就熟地解開了。
陳謙梵輕輕攥了一下她的手腕。
是有消息進來了。
他打開震動的手機。
陳謙梵看到了他媽朱思云發來的消息:【我明天回洛山。】
媽媽有了假期,準備過來商量婚禮的事。
陳謙梵回:【嗯。】
他心里有些想法,斟酌了一番要不要提,避免父母期待落空,還是講出口:【雪盈的父母在打離婚官司,如果沒有時間參與討論,我們自己做決定也可以,都是大人了。】
朱思云并不知道溫家的地動山搖:【啥呀,這就離婚了?怎么了這是。】
陳謙梵說:【見面再談。】
朱思云:【對了,琦琦跟我一起過來,他放暑假了在家閑著,來玩一禮拜。】
琦琦?
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
陳謙梵旋即回復道:【不建議。】
朱思云:【已經買好票了[偷笑]不要對小朋友這么冷漠。】
陳謙梵苦思冥想:【三天后我們有畢業旅行。】
朱思云:【雪盈說25號才出去呀。】
陳謙梵謊稱:【提前了。】
朱思云:【我問了雪盈,是25號。】
朱思云:【她很歡迎琦琦[偷笑]】
陳謙梵看了一眼正在熱情打字回復朱思云的溫雪盈:“……”
溫雪盈一臉熱情洋溢的笑,抬頭看向他:“你媽媽說你侄子明天過來哎,他多大啦,上學了嗎?”
“……不知道。”
陳謙梵這輩子沒覺得和什么人相處的時候是特別煎熬的。
但如果陳琦出現了,事情會變得不可控。
陳琦其人,他大伯的孫子。
叫陳謙梵叔叔。
掐指一算,今年應該是七歲。
真是讓人束手無策的年紀。
朱思云這個老好人,對親戚一向遷就,對孩子也無度包容:【答應了伯伯,毀約難看,玩幾天我就帶他走,順便讓你適應適應。】
陳謙梵覺得她話里有話,直白問道:【適應什么?】
朱思云:【沒準你們以后會有孩子呢,小孩到了最會折騰的年紀,看看能不能教育,怎么帶,先讓你體驗一下痛苦[偷笑]這叫什么呀,先用后付】
歪理真多。
陳謙梵扣下了手機。
洛山的夏天氣候很悶熱。
即便在室內,冷氣打得很足,也不能避免汗流浹背的情況發生。
比如說,早晨被折了四肢,硬生生地闖入,肌膚相貼,不過片刻,身上就濕透了。
溫雪盈在陳謙梵的懷里醒過來,身上落下歡愛的余裕,痕跡鮮明。
她企圖在夢里等著他結束,再進入下一個夢,但是腳踝掛在他的肩膀上,韌帶緊繃,敞露的幅度太大,睡是再也睡不著了。
對上他漆黑雙眸,嬌柔一聲淺溢而出。
“干嘛這么早啊……”
陳謙梵幫她擦汗的時候,溫雪盈嗔了一句。
再次閉上困蒙的睡眼,雙臂倒是很自覺地張開,讓他抱起來,用干毛巾擦背上的汗。
陳謙梵摟著她,聲音就落在她的耳側:“昨天精力有限,現在補上。”
哦,昨天喝了酒,怕雙方體驗度都不高,他忍到現在。
溫雪盈閉著眼笑:“你怎么不說我太美了,讓你欲壑難填。”
他放下毛巾,片刻,“嗯”了一聲。
陳謙梵看著她在陽光里毫無遮掩的純澈模樣,倦怠的眼角,睫毛長得不像真的,他看著她的眼睛,又慢慢往下,上下掃了好幾遍,又定睛細看,毛巾擦過身前,他惡劣地停留,讓擦汗這事變得不單純,嘴上說著:“的確是欲壑難填。”
這四個字可不簡單。
扯掉了冠冕堂皇的大旗,就露出卑劣貪婪的底色。
真的等到各自滿足,已經日上三竿。
陳謙梵用“我愛你”來記錄頻率,末了還要問她:“我說了幾次?”
溫雪盈支支吾吾:“三……三次?”
陳謙梵一邊穿衣服,一邊意味深長地彎唇笑。
顯然,這是錯了的意思。
溫雪盈撈了枕頭砸過去:“求你了,你少點心眼子吧。”
他淡定地接過,放到一旁:“起來吧,我媽到了。”
朱思云今天過來。
她沒空著手,帶了很多東西,都是她相熟的醫生那里得來的這方那方,身后還……跟了個小孩。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系列——
陳琦上躥下跳地進了門,扶正了他腦門上的“緊箍咒”,哼哈一聲,表演了一出玩轉金箍棒,“急急如律令,定!”
“……”
陳謙梵看他一眼,視若無睹地走過去。
被定住的溫雪盈配合地做出一個舉手投降的姿勢,她說:“哎呀我動不了啦,快給我解開。”
陳琦齜牙一笑,做了一個解穴的手勢。
溫雪盈呼呼一聲,做出松口氣的表情。
“……”
陳謙梵余光看著,實在佩服,讓他跟人類幼崽打交道,不如把他關在實驗室里三天不要出門。
兩位女性倒是很有慈母心腸,一直在配合小孩的玩鬧。
于是,頓飯吃得很不正經,到桌子上,正事沒聊幾句,有個邊界意識模糊的小孩在旁邊,話題基本上就圍繞他在轉了。
緊箍咒是要帶著的,金箍棒是要夾在咯吱窩里的,飯是要捧著碗吃的,米是要漏出來的。
陳謙梵腹誹,如果他小時候也是這般德行,這將會是天大的恥辱。
飯后,溫雪盈和朱思云在閑聊,陳謙梵在書房處理了一點郵件上的信息,突然有人悶聲叩門。
篤篤。
他還沒說請進,戴著玩具的腦袋就探了進來,高喊一聲:“小叔,我想下棋!”
陳謙梵椅子轉過來,戴好眼鏡,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問:“你要和我下?”
“我今年拿了圍棋比賽第一名。”沒有人問他,陳琦把兜里的棋掏了出來,勢要跟他一較高下的意思,抬抬下巴,“厲害嗎?”
陳謙梵不語,看著他在桌上擺紙質的棋盤。
“我可是神童。”陳琦說,“不過你別怕,我會讓著你的。”
陳謙梵對此表示質疑:“依據是什么?”
“我考雙百分!”小孩得意昂首。
陳謙梵思考了這件事情的價值并且給予了肯定:“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說著,指了指桌面,冷酷道:“不過,這不是你的地盤,立刻收走。”
“你不陪我下嗎。”陳琦呆住。
“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陳謙梵爽利直言,沒心眼的人不需要他拐彎抹角。
陳琦撇撇嘴巴,“小氣鬼!”然后嘩啦一聲撤走了自己的行頭。
溫雪盈正好過來送果盤,看小孩子面色難看,問:“怎么了呀。”
跟孩子講話會形成一套獨特的交流語言,比如這個捏著嗓子的“呀”。
母愛泛濫,一下就讓小孩委屈了起來。
陳琦立刻添油加醋地梗著脖子告狀。
我我我,他他他,來龍去脈講了半天。
溫雪盈哄著:“圍棋?圍棋,嗯……我會,就是圍起來就贏了嘛,我能學我能學,我跟你玩。”
她笑瞇瞇,友好熱情得很。
溫雪盈拉著小朋友,把他帶到小客廳,圍著小圓幾坐下。
陳謙梵隔得不遠,能聽見外頭傳來小孩子激動高昂的聲線。
他正在拿著手機看她挑選的畢業旅行的地點。
溫雪盈說想去島上度蜜月,打算借此機會進行踩點,挑了幾個海濱國家發過來。
他看得心不在焉,因為耳邊不停地傳來陳琦嚷嚷的聲音:“這棋不是這么走的,哎呀你好笨啊。”
溫雪盈脾氣好得很:“好好好,你教我,我學呢。”
應該這么走,這么走。
陳琦高傲得很,指教的姿態里有著“你這凡人膽敢和神童一起下棋”的語調。
耐心告急,忍無可忍,陳謙梵起身過去,把小孩子拎起來,關進書房:“我陪你下,少煩她。”
第 66 章
借了陳琦的“光”, 陳謙梵提前體驗了一把帶孩子的艱辛。
陪他下了半宿的棋都是其次了,第二天一睜開眼,外邊就傳來威武的戰斗聲。
也可以說, 他完全是被吵醒的。
陳謙梵平生最怕不清凈,被鬧醒的早晨, 再泰然自若的姿態也難免有不悅。
早晨的時間多重要,被影響心緒, 一天算是不得安寧了。
他揉著褶皺不開的眉心, 往外走,心道, 他媽這個“先用后付”的方法用得挺好,成功地打消了陳謙梵對孩子本就不多的憧憬。
但讓他很意外的是, 溫雪盈倒是并不討厭陳琦,還跟他順利地打成一片。
早上, 不見朱思云。
陳謙梵的腳步停在日光前。
陳琦又拉著溫雪盈在棋盤前坐下, 他摸著下巴,復盤棋局, 揣摩戰術。
起因是昨天的棋局,陳謙梵一招一式就讓某神童慘敗,神童不肯罷休,勢必要奪回這個棋盤上屬于他的一切!
溫雪盈單膝跪在小凳子上, 手里在百無聊賴地轉一個魔方, 認真地瞧著棋盤格,聽著一個七歲小孩沖她指指點點。
溫雪盈很大度地不跟小孩計較, 還煞有其事地點著頭, 她一邊轉著魔方一邊研究著棋局,思考的神色里頗有“一手畫圓, 一手畫方”的慧根。
“學會了嗎?”陳琦抱著手臂,頤指氣使地出聲。
“嗯……你真是神童嗎?我看你也就是個半吊子嘛,欺負我不會是不是?”溫雪盈捻著子兒,有故意挑釁的意圖。
陳琦氣得七竅冒煙,“我有獎狀的!”
“哦,”溫雪盈不信,挑挑眉,“幾張?”
“我有,三四五,六張。”
溫雪盈淡淡:“哦……”
這個持續淡淡的表情就很有挑釁意味了。
陳琦站起來,“你不信。”
“信啊,不過……”
溫雪盈嗤笑:“我有六十張呢,就你這點小兒科還拿出來顯擺。”
陳琦揭竿而起,跟溫雪盈“打”了起來,塵土飛揚。
幾個回合下來,小孩險勝,氣喘吁吁,溫雪盈猛地抓住他金箍棒的一頭,抬一抬下巴:“你有武器,勝之不武!”
陳謙梵就站在不遠處,安靜地打量了二人片刻,雖然在打打鬧鬧,但他忽然卻覺得這畫面里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他緩緩地松了不安寧的眉心。
然后心猿意馬地想到很長遠的將來。
如果溫雪盈當媽媽,會是什么樣子?
他慢慢地思索著,慢慢地翹起嘴角,不動聲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穿著淺白色的T恤,浴在光中,這片和睦光景,與其說像媽媽,更不如說像姐姐,像另一個小孩。
“你笑什么。”溫雪盈終于注意到陳謙梵站在旁邊,抬起臉看他,“怎么起這么早?”
陳謙梵收回視線,往廚房走,“怕你餓著。”
溫雪盈跟過去,嘿嘿一笑:“我早吃過了,跟媽媽出去吃的,還給你留了一點。”
說到這兒,陳謙梵才想起什么:“我媽呢。”
溫雪盈說:“去看奶奶了。”
陳謙梵瞥一眼殺紅了眼的陳琦,聲音略低:“怎么不把他帶去。”
溫雪盈一愣,看了陳琦一眼,然后了然陳謙梵的想法,哈哈一笑說:“你是有多討厭他。”
他藏起眉宇間的不快:“談不上。”
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陳謙梵注視著溫雪盈,他反問:“你很喜歡?”
“還不錯啊,家里有個小孩,熱熱鬧鬧的嘛。”
熱鬧是真的,她就是熱熱鬧鬧的一個人,跟小孩子打成一片也不足為奇。
“我打了豆漿,核桃,花生,紅棗。”溫雪盈打開破壁機給他倒豆漿。
“不過你上次就問過我這個問題了。”她忽然想起來,追憶道。
“你怎么回答?”他印象不深刻。
“社交嘛。”
陳謙梵回憶著,好半天,忽然很淡地笑了一笑,然后很肯定地接了一句:“你喜歡小孩。”
溫雪盈不否認:“還行吧,我覺得孩子很單純嘛,反正沒你那么反感。”
她帶著感嘆意味地說下去:“越長大越發現,身邊狡猾的人太多了,雖然小孩很鬧騰,但是也很好哄。你逗逗他,很容易就上鉤了,是不是?”
陳謙梵愿意理解她的想法,并試圖接受這種所謂的單純帶來的好處。
——雖然他想不到有什么太大的好處,再多也不足以填補他的耐心。
朱思云不在家里,出門悠游尋樂,她倒是開心,留了個麻煩精給他們。
陳謙梵推斷她是故意為之。
義不容辭,陳謙梵不得不擔起帶孩子的任務,下午,他帶他們去了科技館。
“媽說,讓你體會愛和痛并存的感覺。”溫雪盈察覺到他和陳琦之間有一種在拉鋸的微妙感,提醒陳謙梵,讓他收回對小孩警告的視線,看向她。
果不其然,陳謙梵了然于胸。
沒有愛,只有痛。
陳謙梵哪里帶過孩子?
科技館的門口,在售票處被錯認為一家三口的時候,他起初有些震驚,很快又松弛了面色,解釋說不是。
陳琦很鬧騰,拉著溫雪盈到處轉,這個也要體驗一下,那個也要感受一下。
陳謙梵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邊,看著二人背影,倒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了。
他以前應該來過這兒,印象也不深了,成年之后對這類型的展館興趣并不濃厚,館內也是小學生參觀游學居多,囫圇地走馬觀花一陣便算來過。
這一回,細細密密地體驗,重心已經不在自己的事里。
“嬸嬸你抱我。”陳琦走不動了,張開雙臂沖著溫雪盈,這么大的一個人,沒半點羞恥心。
陳謙梵:“……?”
他正要上前制止,溫雪盈卻二話沒說就把孩子抱了起來。
陳謙梵本來只是想和這小子保持距離,避免麻煩。看著他拉著溫雪盈的手不放,而溫雪盈被纏著,也不生氣,還一個勁兒地哄他,給他買零食買玩具,給他講一些基礎的科學知識。
此刻陳謙梵覺得,這孩子不是一般的煩人。
果然,那話怎么說的來著?三個人的感情會顯得擁擠。
心猿意馬地想到這兒,他恍然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吃醋嗎?
陳謙梵搖了搖頭,慢步往前,在一個臺風體驗館停下,隔著玻璃看里面興沖沖的溫雪盈。
她是在陪陳琦玩,可是臉上的表情是喜悅的,顯然,溫雪盈能夠感受到小小游戲里的趣味性,而不止是把逛科技館這件事情當做陪伴的任務。
又或許,她是在陪伴另一個遙遠的孤獨的小孩。
“我的臉都被吹疼了。”陳琦是被溫雪盈抱出來的,揉著臉,一副驕矜樣子。
他犯困。
“我來吧。”陳謙梵把沉甸甸的人接過去,不理解地看了一眼陳琦,又不悅地說,“大伯慣著他,這么大了還成天抱著。”
他沒怎么抱過孩子,但好在有力氣,怎么都能兜住,哪管他舒不舒服。
陳琦也沒再鬧,往陳謙梵的肩膀上一趴,很快就睡著了。
“嘴上說著討厭,照顧起人來還是很得心應手嘛。”溫雪盈見縫插針地打開手機,拍了一張陳謙梵抱孩子的照片,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給了朱思云,陳教授帶娃,喜聞樂見。
陳謙梵看出她的一系列舉動,甚至也猜到了她拍下的照片是要分享給誰。
他神色平靜,沒有波動。
“高興一點啦。”溫雪盈說。
“我很高興。”陳謙梵仍然平靜,目色清清。
她笑:“嗯,反正你高不高興都是一個表情。”
朱思云發過來一個[偷笑]的表情:【第一次抱孩子哦,趕鴨子上架】
居然是第一次嗎。
溫雪盈抬頭看向陳謙梵,他單手抱著陳琦,很輕松的姿態,正看向生命科學館門口的一面介紹牌。
看起來當爸爸也是得心應手。
沒毛病。
就是這個孩子……嗯,有點大。
陳謙梵個子很高,帥哥當爸總是引人注目。他沒太在意多多少少的目光,回眸找到溫雪盈時,見她笑意闌珊。
陳謙梵是想問,既然孩子睡了,要不要換個地方休息會兒,吃點下午茶什么的,但是溫雪盈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沒有對上他的疑問視線,而是注意到旁邊來科技館參觀的小學生們。
“夏令營活動。”看她盯梢,陳謙梵也望過去,給她解釋說。
溫雪盈默默跟上,“他們要去看什么啊?”
陳謙梵剛才已經看過海報了:“一個天文體驗館,講解一些很基礎的宇宙知識。”
他強調這句“很基礎”,話里的意思大約是,我們不用去看了。
溫雪盈置若罔聞:“一起去看看嗎?”
從前沒覺得她這么童心嚴重,陳謙梵不由地笑:“你也想當小學生?”
“我小時候沒看過嘛。”她拽著他衣角晃,神色央求,“怎么樣?”
這話的殺傷力略大,陳謙梵心軟一瞬,抬手撫她臉頰,應道:“行,陪你去看。”
排隊的時候,陳琦岔開的小腿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一個矮個子小朋友。
陳謙梵回頭,看到對方:“抱歉。”
是個一二年級大小的小女孩,齜牙一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渦,奶聲奶氣道:“沒關系的叔叔。”
小女孩扎漂亮的小辮子,穿可愛的迪士尼公主裙和擦得亮晶晶的瑪麗珍皮鞋。
陳謙梵的視線隨她走出去一陣。
“我覺得你適合生女兒哎。”溫雪盈笑瞇瞇地打趣他,“養男孩你唉聲嘆氣,養女孩你游刃有余。”
陳謙梵回視過來,淺淺地勾起唇角,笑得溫和。
沒有否認。
溫雪盈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養我養出經驗了是不是?”
他只是微笑,算是默認。
展廳有電影放映,坐在后排,把陳琦放下的時候他醒了,自己端坐一個位置。
“演什么?”陳琦揉揉眼睛,指著熒幕,迷迷糊糊地問溫雪盈。
“宇宙大爆炸,聽說過沒。”
“我知道,地球就是被炸出來的一小部分。”果真不辱神童名號。
“聰明的嘛。”
“我是神童。”小朋友高揚下巴,得意忘形。
短片是國外拍的,配音女聲溫柔甜美。
循循善誘給小朋友們講著宇宙的起源和歷史。
展廳里傳來陣陣的“哇塞”,“好漂亮”。
穹頂結構的展廳,紫紅色的星云遍布頭頂的時候,溫雪盈也跟著“哇”了一聲,“好美。”她仰頭去看,還抬抬手指,勾一勾,好像真的可以觸及到那些星云。
陳謙梵坐在暗中,懶懶地撐著下頜,沒有看熒幕,而是在看她。
從幾小時前進入科技館,他的嘴角神態,由一種不經意的敷衍的笑,轉而變得發自內心。
他現在也沒有那么厭煩跟小孩子打交道了,也不再覺得科技館是無聊的,下次不會再來的地方。
在他嗤之以鼻的地方,也會發生許多浪漫的可能。
浪漫隨心。
閉館之前離開,陳謙梵在門口的商店給兩個小孩買了紀念品和一些文具。
“哎,真懷念小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捏過橡皮泥了,還有以前,我超級喜歡逛文具店的。”
晚上,溫雪盈拿著陳謙梵給她買的橡皮泥,捏了好幾個小時。
陳謙梵在書房站著,沉默地看書。
她在旁邊,沒給他搗亂,就安靜地玩自己的。
陳謙梵聚精會神地看東西,耳畔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件什么東西出來。
他偏眸去看。
溫雪盈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翻著一本陳舊泛黃的軟面抄。
余光也碰到他的注視的眼神,溫雪盈把本子謹慎地一合上,抱在懷里,然后隔幾秒,又卷成圓筒狀,坐起來,把“話筒”對著陳謙梵:“談談吧陳老師,帶孩子的感悟如何?”
他淡然又真誠:“一般。”
“一般已經是保留說法,其實你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有下次了。”
陳謙梵默了默,抬手摸她發頂,輕輕地,淡笑說:“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那你要不要生一個?”溫雪盈歪著腦袋,姿態爛漫,把這話說得輕飄飄,好像生孩子是什么簡單事,又好像不是她來完成。
她講得輕盈,也緩釋不了他聽了這話的沉重神思。
陳謙梵微微詫異看向她。
“你總是說再商量,其實你一直在回避這件事的討論。你害怕新鮮,不喜歡變動,是不是?”溫雪盈很灑脫地笑,“公平起見,我生,你帶,怎么樣?”
陳謙梵隔著鏡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后問:“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溫雪盈晃晃腿,“與其說我很喜歡孩子,不如說我需要一個孩子,我就是怕,萬一哪一天你不愛我了——”
陳謙梵撈起她的臉,微涼的手指抵著她的下巴。
他端詳著她的臉色,接著,把她的話補完:“你就帶著孩子走?”
溫雪盈笑笑,“開個玩笑嘛。”
他正色說道:“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來。”
“……”她輕愣住。
陳謙梵沒當玩笑,漆黑雙眸緊凝在她眼中,認真告訴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溫雪盈低低地“唔”了一聲,繼續百無聊賴地翻起了她的日記本。
陳謙梵深諳,安全感的補完,不是一朝一夕的。
他無法集中精力在書上,很在意余光。
看她躺在椅子上,翻來覆去,看她熱了,調低空調溫度,看她稀里嘩啦地翻著小時候的日記本,然后本子掉在胸口,腦袋一歪,像是睡著了。
陳謙梵撿起她的本子,她停留的那一頁,沒有刻意要看,他只輕掃過一眼。
【好生氣啊,我今天又沒帶紅領巾,浪費了一塊錢,我要買辣條的!】
簡單一行,小孩歪歪扭扭的字,還不善于跟這個世界溝通的年紀,還不能用足夠漂亮且游刃有余的字跡來傳遞心情的時候。
她就會用最單純而直白的語言寫下生氣,難受,委屈,遺憾……
寫下不被過濾和潛藏的,單刀直入的情緒。
【今天,班主任給我們發了科技館的門票,大家都去參觀了,我也很好想去呀,但是爸爸媽媽都沒有時間,我說這個事情,還被媽媽兇了,她說,沒必要搞這些,會影響學習!算了沒關系,我已經去過博物館了,沒關系,估計都差不多吧,哈哈】
【我今天看到黃佳麗拍的照片了,上課的時候老師給我們放的,哇,虛擬現實是什么啊,從來沒有聽說過。好好玩的樣子。而且她還用腦子控制乒乓球,讓乒乓球動起來,還有一個大球,手摸上去頭發就炸了,哈哈哈哈,特別有趣】
【哎,浪費了兩張票在這里,以后再去好啦,不知道會不會過期。】
陳謙梵將紙張掀過去,到日記的后一頁,還沒看得清字跡,就看到在夾層中間掉落的兩張科技館的門票。
時隔多年,鉛字早已經褪干凈,票根還沒有撕下,完好的兩張紙,就這樣被輕飄飄地遺落在了時光的深處。
他想起今天在體驗地震的時候,溫雪盈興奮又恐懼地喊他名字,聲音顫顫:“陳謙梵,我感覺好有意思啊!但我有點害怕,你可以拉著我嗎?”
他快步走過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溫雪盈半倚在他的懷里,童心未泯地跟著旁邊的孩子們尖叫。
“啊!!嚇死我了!”
“好恐怖!啊啊啊陳謙梵你抓緊一點我要掉下去了!”
“媽呀,地震好恐怖!老天奶!”
……
再到離開的時候,她忽生感想,對他說,如果不是陳琦,她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陳謙梵當時想,他也是。
沒有考慮深刻。
直至眼下,沒有人提起的,失落的門票,被無意間發現。
差一點,錯過的遺憾就永遠成了遺憾。
她不是真的再也去不了科技館,只是沒有遇到那么合適的契機去描補。
陳謙梵本來打算明天就找借口把陳琦送走。
他不喜歡家里有吵鬧的孩子,毋庸置疑,但現在,還真談不上不喜歡了。
他的抵觸不再那么尖銳。
因為在孩子和大人之間,陳謙梵看到一種因果的循環與圓滿。
他媽生硬地拋給他一個難題,關于是否能夠容納一個新生命的加入。
叫他去親歷,去實踐出真知。
陳謙梵再實踐一百次,也受不了陳琦鬧騰的身影,承受不住那些充沛又無聊的精力。
但是如果溫雪盈喜歡。
他想他也不會再竭力回避。
她喜歡的一切,他都會盡可能去喜歡,去嘗試。
哪怕她只是為了補償自己,哪怕她陪著小孩玩,也是為了再養自己一遍,他也愿意付出陪伴和理解。
——我對世事沒有那么寬容,但世事經過你的眼睛,都會成為我心中的溫柔一環,我為你而接受,為你而保留,為你而心懷恩慈。
第 67 章
番外03.
陳謙梵不想說, 溫雪盈會成為一個好媽媽這種話,無異于規訓。
他不愿意說,也不愿意旁人說給她聽。
做任何決定的前提是, 她真的感到自在快樂。
不為改變而改變,不為多一個身份而不得不進入世俗的標準。
溫雪盈隨地睡著的毛病越發嚴重, 但前提是他在身邊。
他把票放到一旁,繼續翻著日記, 看下去。
【溫雨禎好煩吶, 老是要打小報告,我今天放學, 就在學校附近溜達了一下,我騙媽媽說我去買書了, 結果媽媽一問她,她就什么都招了。唉, 誰說姐姐要帶妹妹玩, 我以后一定要躲著她,吸取教訓。】
【媽媽說吃魚會很聰明, 可是我不喜歡吃,我覺得吐刺好煩啊,但是我一說不喜歡她就會罵我,今天還打了我, 她又打我, 她上次跟爸爸吵架,爸爸說讓她不要打人, 她說行她改改, 改什么了?氣死我了,好疼啊!我也不喜歡看他們吵架, 越吵我越煩,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誰都不想理,然后呢,我關門的力氣大了一點也要被她說,她覺得我故意的,跟她作對,我哪里敢跟她作對,真是莫名其妙,倒霉死了。】
很長的一段沒有主次的文字,夾雜了一點干涸的水漬。
陳謙梵用指腹輕輕擦過陳年的淚痕。
繼續看下去,她寫爸爸:【總有人問我,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我當然喜歡爸爸了,爸爸又不打我,爸爸還給我錢花。討厭媽媽,討厭死了。】
【今天語文老師布置了一道周記題,沒有給題目,她說讓我們回家跟爸爸媽媽說“我愛你”,然后圍繞這個去寫,我好尷尬啊,我都不好意思說,后來我先跟爸爸說了,他就很敷衍了事地回答了一句,行,吃飯吧。然后我跟媽媽說,媽媽覺得我莫名其妙,讓我閃開點,別影響她做家務。果然吧,搞得大家都很尷尬。以后再也不說了。】
陳謙梵逐字逐句地看過來,緩緩地,嘴角抿出一點酸楚的笑意。
算一算這時候,她應該是上五年級了。
溫雪盈的心很大的。
很顯然她是那種不會把不快樂的經歷帶到第二天的人。
還在脾氣里面,筆頭重重地下落,記錄下不開心,然后睡一覺,就把耳光的疼拋在腦后,又可以蹦蹦跳跳去上學。
她的秉性已經生得足夠樂觀積極,后來不知道怎么,卻變成了一只如履薄冰的小烏龜。
心寬的人,如果不是被傷得徹底,怎么會變得那么脆弱易碎?
陳謙梵看了會兒她的日記,就沒再工作了,他揉了揉眉心,有點犯困,到床上后,忍耐著困意,想先把她哄睡了再說。
溫雪盈在書房睡了一會兒,然后去洗了個澡,現在裹著浴袍睡床上。
她側躺著,夾著被子,生活的小習慣里全都是在尋找安全感的舉動。
陳謙梵抱住她。
他閉著眼,輕輕地拍溫雪盈的后背,像家長安撫孩子。
她半張臉埋在枕頭里,側臉在光中,釋然而溫馨。
溫雪盈剛剛瞇了會兒,這下子倒是沒困意了,抬眼一看,陳謙梵正拍著她、哄著她,好半天了,他自己倒是快睡著了似的,節奏平緩,但頻次變低,他眼睛閉著,神態懶倦。
溫雪盈笑了一笑,指腹點點他的額頭:“你在想什么呢?睡著了?”
陳謙梵睜開眼,凝眸看一看她,過會兒,如實告知:“我看了你的日記。”
溫雪盈打了個哈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事啊,小學日記又沒什么。”
這話說得猶有深意,大概是要他接招的意思。
見陳謙梵不語,沉默了會兒,她便清清嗓,主動開口道。
“要是高中的肯定就不行啦,讓你知道我暗戀誰誰誰,那還得了,我會跟你大鬧特鬧。”
溫雪盈嬉皮笑臉地,卷起被子,往另一邊一翻身,頗為羞赧。但又總為刺激他一下而高興似的,嘴角牽起得意的弧。
激將法無效,陳謙梵仍然一臉按兵不動的淡定。
他注視著她,頻頻想象她兒時的模樣,通過這雙眼睛。如果說人的骨骼、外貌會變,眼睛一定是不變的。
清清楚楚,嬌憨動人。
溫雪盈的記憶力算好的,她跟人交朋友,滔滔不絕的話題里,少不了“我以前上學的時候……”這樣的開場白。
就連和他父母談笑風生,也用經歷來換故事。
她省略掉那些不好的,一個勁地講樂趣。
陳謙梵沒接她的挑釁,只是說:“你也可以多和我說一說你從前的事。”
溫雪盈嗯?了一聲,為這突如其來的話,問他:“你想聽哪一段啊?”
陳謙梵淡淡:“你愿意說什么就說什么,我都愛聽。”
“比如我有幾個前男友?”她翻過身來,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看他。
“我看起來有那么小心眼嗎?”陳謙梵失笑。
當然了。
之前還因為這事,這樣那樣地折騰她,不叫她好過。
因為有過不坦誠的時候,猜忌愛意的時候,那些小脾氣她都還歷歷在目呢,溫雪盈:“好啊好啊,你現在開始裝大度了!”
陳謙梵繼續大度:“你想談的話,我也愛聽。”
他說,跟你有關的事,我都愛聽。
既然他都這么說了,溫雪盈就挑著,添油加醋給他講了一些。
陳謙梵很喜歡聽她說小時候的事,熱鬧有趣都是其次,他喜歡看她眼里帶著光去回憶那些美好的東西,然后他再順著這些美好,去想象她的成長經歷。
第二天,陳謙梵給大家準備了早餐,破天荒的,還有一份屬于陳琦的兒童營養餐。
陳琦能夠吃上好的,自然要歸功于溫雪盈的大度容人。
陳謙梵就這么愛屋及烏地接納了他。
陳謙梵起得早,出去晨跑了一圈,回來后,溫雪盈已經醒了,在弄她的長發。
她皺著眉梳頭發,看來是一綹頭發梳不開了,跟梳子較了會兒勁。
“我天啊,我平時晚上是怎么睡覺的?怎么頭發能扯成這樣……”
一下兩下梳不開,再努努力,三下四下越扯越亂,溫雪盈就有點急眼了。
緊接著,煩躁的手腕就被托住,陳謙梵接過她的梳子。
溫雪盈回眸看他:“……”
他沒有急著幫她梳通,而是先用手指劃過長發,將打結的地方用手順開,再用梳齒輕輕地刮,最后在毛躁的邊角涂一點精油。
溫雪盈漸漸地沒了脾氣,從鏡子里看陳謙梵,他哄她說:“多大點事。”
溫雪盈想起以前,笑說:“我小時候我媽給我梳頭發,給我頭皮都扯緊了,哇那感覺真是,又痛又爽。”
陳謙梵看她說著,淡淡地笑,自嘲說:“我這個‘媽’當得怎么樣?”
“特別溫柔,如果你真是我媽,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溫雪盈把牙刷在杯子里搗了搗。
陳謙梵問:“那你會變成什么樣?”
她認真地想一想,笑說:“應該會更淡定一點吧。”
陳謙梵撩起她耳梢的發,看她清秀的側臉。
溫雪盈擦干凈嘴巴,在他懷里踮腳,抱在一起親密地吻了一會兒,共享一個桃子味的吻。
雖然彼此都常常覺得,倆人已經是老夫老妻的,必要的親昵還是不可少。
每天都要……
“奶奶,他們在親嘴。”
客衛的盥洗臺和走廊只做了一個簡單的隔斷,童言無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然后一轉身,沖著正走過來的朱思云大聲嚷道。
“咳咳,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朱思云速速前來,識趣地把孩子帶走,還沖面色尷尬的溫雪盈干干一笑:“你們繼續。”
……
陳謙梵在家里弄了很多的機器人,偶爾也會請阿姨做衛生。一般來說,這偌大的房子,不太需要他們親力親為地進行大掃除。
他今天算是興致有余,溫雪盈吃早餐的時候,陳謙梵正在清理梳子和地上、枕頭上、沙發上的頭發。
今天她打電話讓廖琴過來一趟,商量婚禮的事情。
于是廖琴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面,溫雪盈盤腿在沙發上吃著小蛋糕,陳謙梵正一絲不茍地擦著小桌子上她掉下的碎屑。
廖琴看不下去,人還沒走進來就沖著里頭喊了一聲:“溫雪盈,你看著也干點活啊,別什么都讓小陳來!”
溫雪盈愣了一下,轉頭看她:“我這不剛起床嗎!”
聽見她媽開口閉口就是指責,溫雪盈就不舒服,她鼓了鼓腮幫子,氣勢洶洶地揚起臉頰:“關你啥事啊,讓你干活了?”
這話說得沒大沒小,她能聽得慣嗎?“嘖!”
廖琴眉頭一皺,眼神里有要好好教訓她一頓的意思:“多大人了你……”
朱思云過來,溫溫柔柔地打圓場:“不要緊的。”
她拍一拍廖琴的肩膀,笑笑說:“我們平時在家里都不慣著男人,就算不習慣主動做家務,也要訓練訓練,當妻子,當媽的,在別處吃的苦頭夠多了,這點小事,連苦都算不上,該他們做就做。”
溫雪盈猛猛點頭,表示認同。
朱思云為人表面溫柔,內里堅定,這種氣場還是有鎮場子的能力的。
廖琴深吸一口氣,短暫地同意了她的這個說法,也顧及著面子,便沒再奚落什么,說了兩句客氣話,夸陳謙梵能干。
他忙碌地聽著,也不知道能干的定義是什么,只淺淺應聲。
婚禮需要選良辰吉日,有很多瑣碎的東西需要張羅,林林總總也要準備個三四個月。
會議期間,陳謙梵率先提出他們的看法:“我和雪盈的意見一致,不想看到太多無關緊要的人,我們主張從簡。說到底也只是個儀式,首要保證是自己滿意,所以賓客不用請太多太雜。”
不是因為大家都辦,所以我們也辦。而是為了紀念愛情和婚姻的到來,不能本末倒置,為了錢,為了體面,那不是他們所追尋的。
溫雪盈看一眼廖琴,舉手插話,說:“還有,我不想看到溫哲。”
她本以為廖琴要說“再怎么樣他也是你的爸爸”這樣的話。
還好沒有多余的苛責,廖琴抿了抿唇,回答道:“起碼得問問他的意見。”
朱思云倒是顧慮:“到時候,有爸爸牽著女兒上臺的環節……”
“干嘛要爸爸牽著,我會自己走——不,我要跑過去~”
溫雪盈燦爛地笑笑,看一眼陳謙梵。
陳謙梵面色溫淡,托著下巴,并沒有發表意見,只是縱容地笑,平靜看著她。
好像已經想象出婚禮現場的畫面,并且對此表示十分滿意。
于是,兩個人和兩個媽一起開了個簡單的小會。
結束之后,夜還很長,陳琦鬧著要出去玩,朱思云也不好意思總麻煩夫妻兩個,就和廖琴帶他去了江邊走走。
陳謙梵則開車帶著溫雪盈去附近夜市逛了逛。
很悶熱的夏夜,在夜市附近走幾步,慢慢地,就到了以前讀高中的學校。
一附中已經放假了,校園門口闃寂,只有香樟葉片碎碎沙沙在顫動,以及不絕于耳的刺耳蟬聲。
但附近停了些車,據說今天有畢業晚會。
“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溫雪盈突發奇想。
陳謙梵是沒意見,但校門緊閉,不確定對不對外開放。
領她到保衛處,保安從里面探頭,陳謙梵問校友能不能參觀。
兩人交流了幾句,好在陳謙梵手機里存了張校友卡,給對方一看,他便點著頭放行了。
校園的格局變得很快,每年政府給不少經費,除了必要開銷,閑錢都用來做一些花里胡哨的建設了。
“我們以前上學的時候哪里有這些啊,聽說這個體育管里的籃球館建了好幾個億呢。”往體育館里面走的時候,有一些教職工在打球。人不多,溫雪盈往里面探了探頭,象征性地梭巡一圈,然后回頭看到站在暗處的陳謙梵。
她笑笑問:“陳老師,你在這兒有什么回憶嗎?”
陳謙梵只是粗略地掃一眼新建設的球場,眼中并無波瀾,他如實說:“高中的時候在教室待得久,很少有課余活動。”
溫雪盈知道,陳謙梵這人敘述任何事,也是沾了主觀性的。
比如說打球被很多女生歡呼追隨,當光風霽月的風云人物,這些體驗對常人來講都是珍貴回憶。
許多人對于少年時期的經歷是難忘的,因為意氣方遒,因為那可能就是人生的至高點了,英俊而年輕。
陳謙梵不會,他給她的感覺,一生總在追求至高點的途中,倒不是對現狀不滿,但他會認為,前程總是在明天最閃耀。
這是一種平凡生活里的信念。
所以他不會過度把自己局限在青春的記憶里,不會像陸凜那樣,要靠重返校園來爭取風光。
年紀這件事,除了在她這里吃過癟,他是不會有多余感嘆的。
所以他才不會為校園生活的遠走而感懷傷逝。
“哎,那好沒意思啊,我還參加社團呢,不過我當初加入的是……是什么社團來著?”溫雪盈摸著下巴想了想,算了,想不起來,不過——“我記得天臺有一個‘許愿墻’,你知道嗎?”
陳謙梵怎么可能知道這些,“哪里的天臺?”
溫雪盈沒解釋,拉著他就往樓頂走。
民間稱之為“許愿墻”,其實就是一面普通的墻,沒有任何成型的規模。
只不過墻上有很多的留言,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寫下的心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校園“圣地”。
許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的落款。
溫雪盈拿著手電在墻上不抱期待地照著,依稀看清一片又一片凌亂的字體:“我記得我寫過呢,不會被人涂了吧。”
陳謙梵在旁邊站了會兒,她不管做什么“神經”的事情,他都很有耐心的奉陪。
不過他眼里的這面許愿墻,灰撲撲的,還有好幾處石灰殘缺,看起來除了過于老舊,并沒有什么特別。
但陳謙梵很快也熱心地蹲下來幫她找了找。
然而,沒看到溫雪盈留了什么言,倒是看到了不少自己的名字。
陳謙梵略感意外地看下去。
居然還有……
“告白信?”
她忽然察覺到什么,也跟著看過來。
陳謙梵關掉照明燈,不是心虛,只是試圖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轉而問她:“找到你的了?”
溫雪盈置若罔聞地打開自己的手電筒,照亮墻壁上表白的話,繼續滿眼好奇地看下去。
“還真是哎。”
為了看清,她又湊近一點:“陳謙梵,我喜歡你,不敢和你說,只能在這里表白了。上學期的期中考試,你借了我一支水筆,后來我忘了還,你大概忘記了……”
溫雪盈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哪怕陳謙梵顯然已經不太想聽了,她仍然要大聲朗讀給他聽,語氣還抑揚頓挫,但實在年代久遠,字跡模糊,她判斷得很吃力,“忘記了……什么啊,看不清,哦后面還有。”
“忘記了你曾經幫助過我,不過我知道,我是不會忘的,你就是我每天來學校的動力。”
“我的天啊。”
陳謙梵拿下眼鏡,按了按眉頭,覺得肉麻得頭皮發緊。
溫雪盈可能也是被矯情到有點讀不下去,回頭瞄他一眼,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陳老師,好~受~歡~迎~哦~”
免生事端,陳謙梵竭力撇清:“哪一年的事了,沒有印象。”
他話音剛落——
身后怦然一聲,煙花升空,就這樣猝不及防在他們的頭頂綻開了,將他俊秀面容映照得透徹。
溫雪盈沒急著去看誰在放煙花,她耐心把那幾行字看完了。
最終,視線定格在落筆的幾個字符:CQF
應該是這個女孩子寫的。
不過……
再接著往下看,和CQF并排的位置,WXY三個字母赫然眼前。
后面跟著“到此一游”幾個瀟灑大字。
因為字很多,太擠了,溫雪盈難得的找到空白處,跟他的幾個字母堪堪擠在了一起,像是連成一句話。
溫雪盈確定,這就是她當年親筆寫下的字!
原來這段酸酸的告白的話,她早就看過啊……
然而現在,已然想不清當時的讀后感。
也絲毫不記得和這個陌生的名字有過交匯的片刻。
升空的煙花把整個校園照亮,她不需要靠手電筒就能看清,他們穿梭了時空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緣分這個東西多奇妙啊,能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現在,讓她心生悸動,久久無法平息,就像怦然作響的煙花,一團一團,一簇一簇,照亮了彼此途徑的一段路。
看來有一些人,命中注定是要遇見的。
溫雪盈感慨萬千地給墻壁拍了張照,為了保護別人的隱私,她把邊緣都模糊了,只突出了他們連在一起的名字首字母縮寫。
又在中間P了一個紅色的愛心。
陳謙梵沒有參與她的小小心事,他站在一旁,看底下的夜游活動。
這是今年的高三畢業生自發組織的活動。
煙花是領導出錢準備的,今年的文理科省狀元仍然是一附中出來的,老師也高興,僅此一回,作為慶祝。
溫雪盈趴在欄桿上,往下看烏泱泱的人潮,說:“我還以為是哪個男孩子在告白呢,不過這樣也好,給所有人的禮物,寓意更浪漫。”
說到這兒,溫雪盈沒浪費任何一個可以出片的機會。
把手機交給她的專用攝影師:“來吧,幫我拍幾張。”
陳謙梵最近的拍照技術已經爐火純青。
溫雪盈打趣,問他是不是私下苦練。
陳謙梵不否認。
苦練的過程他自然不會盡數交代,但結果是好的,他在進步。
她沒有理由去找所謂攝影技術更精湛的男同學了。
一門技術的掌握讓他略感安心。
拿到照片,溫雪盈心滿意足地p了半分鐘左右,“正愁不知道發什么呢,正好蹭一下自己母校的熱度。”
煙花還在繼續,她抬頭看一眼陳謙梵,又忽然說:“我給你也拍幾張吧。”
陳謙梵正背著身看樓下,聞言,輕輕的:“嗯?”
溫雪盈很少讓他出鏡,陳謙梵習慣了她的偷拍,抓拍,他當然不介意她的鏡頭對準自己。
不過要他刻意出現在畫面里,做主角,擺造型,做表情,實在有些為難他這種不愛拍照的人。
“就……秀個恩愛嘛。”溫雪盈看他沒接茬,問道,“你不愿意啊?”
陳謙梵不置可否,笑著想,這就綁架上了。
“愿意。”他輕輕頷首。
陳謙梵今天穿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是她想要的“顯年輕”的感覺,他沒有硬凹,就將手插在兜里,沖著鏡頭淺淺地笑。
男人身姿峻拔,眉目清雋,不刻意也能顯現出成熟穩重的姿態,這是氣質里自帶的磁場。
不需要攝影師太過吃力,就能呈現出很好的效果。
“我之前斷更好久,現在流量不太行了,正在考慮要不要轉型做情侶賬號。搞搞人設,看看哪種受歡迎,幫我挽回流量,你覺得呢?”溫雪盈對自己拍的照片很滿意,眨眨眼,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陳謙梵認真地想了一想可行性,答道:“我接觸自媒體不多,如果從受眾角度分析的話,真實比人設更重要。可以發,帶著目的性的話,就容易事倍功半了。”
他的意思是,拍可以,發也可以,搞搞人設就不必了。
溫雪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過怎么實施是另一方面,總而言之,“那你是同意咯。”
對上她亮晶晶的笑眸,他也慢慢地勾起唇角,應道:“能好好地記錄生活里的細節,也挺不錯的。”
陳謙梵一向對拍照,對記錄,都沒有太過明顯的興致。
不過他逐漸認識到,這也是熱愛生活的一種表達方式。
他從溫雪盈那一次公開的那些圖片里領悟,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擁有這么多的回憶。
真好。
他那時的想法就是這樣簡單,真好,真溫馨。
光是靠腦海回憶出來的畫面,比起這些精彩紛呈的細節體現,就顯得很單調了。
那天,溫雪盈只發了煙花照,自己的照片,還有墻上的名字。
沒有發陳謙梵。
于是評論立刻有人問道:【姐夫在不在?[星星眼]】
她公開的那條博文熱度很高,又替她漲了一波“cp粉”,于是后面的更新里常常潛伏著這樣一批受眾。
溫雪盈隱晦地說道:【不然你猜誰給我拍的[斜眼笑]】
這天睡前,溫雪盈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正在琢磨著互聯網事業的事,忽然,她悠悠地出了聲,“陳謙梵啊,上學期的期中考試,你借了我一支水筆,后來我忘了還,你大概忘記了……
陳謙梵都快睡著了,聞言輕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
而后漸漸地意識到她是在回憶今天墻上的那些字。
他看著溫雪盈復雜的表情,有點想笑。
自己找個假想敵,沒醋硬吃。
倒也是怪可愛的。
陳謙梵捧著她的臉,親親她,雖然小脾氣不大,但也一定要哄的。
……
朱思云這次回來,單獨跟陳謙梵商量了一件事情。
溫雪盈并不知情,也不知道兩人密謀了些什么,只聽見朱思云走的時候跟陳謙梵交代一聲:“別忘了去看看啊。”
陳謙梵認真地應道:“不會忘。”
溫雪盈猜測是籌備婚禮的一些流程,沒太往心里去。
結果,不出幾日,陳謙梵帶著溫雪盈去了一個新開發的樓盤。
他給她的解釋是:“你之前說,喜歡高一些的樓,不過洛山這個地方,高樓的壽命有限,我折中選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段,17樓,你看一看喜不喜歡。”
溫雪盈被領著在樣板房里兜圈子的時候,還沒太反應過來,懵懵地看看他,又看懵懵地看看售樓小哥,然后悄悄地到陳謙梵身側,悄悄地問:“你買房,怎么……都沒跟我說啊。”
陳謙梵有自己的主意:“我跟我媽商量了,她同意就好。至于選房——”
他溫聲說著,像是安撫:“現在不是在和你說嗎?”
他望著她,輕柔低眸。
溫雪盈仍然訥訥。
他看明白了她的不解,避開旁人的視線,壓低聲音,解釋道:“這是娶你的一點誠意,必不可少的。”
溫雪盈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那那那,那我們云嵐的房子呢?”
“那不太新了,做婚房不合適。”
新婚新婚,當然要新。
陳謙梵是這么覺得的。
他沒有考慮錢,也沒有經濟上的困擾。
溫雪盈知道,云嵐的房他買了也沒到三年,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娶媳婦用的,他們沒交流過這事,因為就算是為了結婚,也完全夠用了,是很合適的。
她沒料到,陳謙梵又買一套新的。
她覺得……“會不會有點破費?”
他被她的傻氣逗笑了,輕聲說:“我從沒聽人說過,買房是破費。”
溫雪盈宕機了會兒,恢復正常,想一想也是,最近房價跌得厲害,又問他:“就是洞房花燭的那種洞房嗎?”
他再次笑起來,手掌輕撫她的發梢,低聲而寵溺地說道:“你想是就是。”
溫雪盈有點開心,想笑的神色克制在嘴角,“你最近很有錢是吧?”
陳謙梵回答道:“是有一些閑錢,主要是——也有很多的愛。”
無處安放的愛,要化為實物,轉贈于人。
溫雪盈聽得臉紅,不繼續問了,擺出一副女主人姿態走在前面,跟著銷售看房型。
最后,她說喜歡。
“那就挑個好日子收房。”陳謙梵大氣說道,“盡快裝修,保證我們洞房如期。”
“好啊,我就不客氣啦。”她笑笑。
“你不跟我客氣,接受我的好意,然后換來快樂,這就是我的心愿。”他無比真誠地說。
跟電梯上到還在建設的樓盤里,看高處的好山好水好風光,碧云青空盡在眼下,頗有一種這是我為你打下的江山的氣概,陳謙梵敞亮地說:“都是你的。”-
過幾天,陳謙梵出國去開了個不長不短的會,他答應會在度假之前趕回來。
趁此機會,溫雪盈把小蝶接來洛山玩了幾天。
小蝶的高考成績還可以,發揮穩定,不出意外能上個211。
所以她這回跟溫雪盈待在一起,一掃年前的傷心,對什么都倍感興趣,大餐吃了,商場逛了,星巴克也喝了,溫雪盈還給她買了很多東西,雖然小蝶不好意思地說不用了,溫雪盈直言,這對她來說就是九牛一毛,不用為此感到羞愧。
“等你以后上大學了,會感受到更多更多的新鮮的東西,不用價值衡量,這是我的小小心意啦。”
送她到機場,小蝶接過溫雪盈大包小包的禮物,連連點著頭,說好。
在溫雪盈的指點下,小蝶最后報了中醫專業,因為奶奶當年去世的時候,她就立志很想學醫。
她悄悄地告訴溫雪盈這件事,然后問她:“我是不是很理想呀。”
溫雪盈笑。
知道自己很理想,就已經不算特別理想了。
溫雪盈什么評價都沒有給出,只是告訴她:“一定會實現的。”
小蝶堅信不疑地點頭。
溫雪盈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的卻是,她的人生終于要開始了。
陳謙梵回來之后,已過立秋,南方氣溫降下來一些,他觀察細致,很快就發現家里有不熟悉的人生活過的痕跡。
溫雪盈解釋說:“哦,我前段時間讓小蝶來住了幾天,你應該不介意吧?”
他沒有計較,問道:“她考得怎么樣?”
“還不錯!她準備學醫啦,特別好特別好。”溫雪盈得意地笑笑,“我小時候的夢想又完成一件~”
陳謙梵看向她,緩緩地勾起一點笑,笑得欣慰。
這一點上,他是和溫雪盈截然不同的人,他希望與人少有瓜葛,盡可能不牽扯。
而她愿意去結實不同的人,哪怕冒著受傷的風險。
以前剛開始做公益的時候,有人挑一些新聞給溫雪盈看,問她,就不怕農夫與蛇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她想到的回答是,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的不好,可是沒有我這樣的人,它怎么才能夠變得更好呢。
不管結局如何,好的壞的,我都做好準備了!
所以不論是為了什么,理想主義勢必是要存在的。
溫雪盈從來不奢求很多積極的反饋,只求無愧于心。
所幸,即便這世界有許多壞的,猙獰的,虛偽的面貌。但她種下的種子里,仍有不少都長成了果實。
愿景成真,她就不遺憾。
天氣轉涼,第一次和陳謙梵出門遠行,溫雪盈滿懷期待地在各大軟件查詢攻略。
行李是由陳謙梵來整理的,旅行地暫定為國外的某 海濱城市。看緯度并不涼快,但她真的很喜歡去海邊。
連衣裙,短裙,襯衫,漁夫帽,貝雷帽,草帽,墨鏡,泳衣……
花里胡哨的行頭加起來,丟給他,擠滿又一個箱子。
出門這天,艷陽高照。
陳謙梵在開車的時候,旁邊的手機鏡頭就默默地探到他眼前來了。
溫雪盈在拍vlog。
她的情侶賬號啟動大計已經在籌備中。
“哈嘍寶寶們,我們現在要出發去畢業旅行咯。給大家看一下我們今天的look!”
沒有被告知需要出鏡的陳謙梵沉默下來一陣,他穿著簡單,并不是很想給大家看他的什么look。
正要提出見解的時候,被她手指頭戳住了臉。
溫雪盈睜圓眼睛,含警告寓意看著他,意思是:你說能接受的哦。
她把攝像模式暫停了,瞧著他,說道:“笑一個笑一個,輪到你以色侍人的時候啦陳教授。”
溫雪盈說著說著,聲音里揚起笑。好像是試想了這件事本身,覺得很好笑,又好像是在給他演示什么叫“以色侍人”。
男人專心地開著車,本來當她無心的玩鬧,但瞥一眼溫雪盈,見她目光鄭重,很快,余光里顯現出一張明媚笑臉。
“……”為了配合她的事業,陳謙梵對出鏡一事回避了意見。
他能做出的妥協就是:“拍吧。”
“好嘞。”
“寶寶們好,”溫雪盈再次把攝像頭打開,熱情洋溢地說著,“我們要出發去畢業旅行咯,我們的第一站是濱南,現在在出發去機場的路上,給大家看一下我們家負責貌美如花的陳老師。”
她說完,抬手捏了一下陳謙梵的臉頰,然后又停頓住,“咳,你要貌美如花一點。”
陳謙梵不是很理解這個詞,虛心地請教:“怎么做?”
“就,你……”溫雪盈盯著他的臉琢磨了一下,“你別這么冷酷,嬌羞一點?雖熱你的側臉很帥,但是互聯網已經不吃高冷人設了!”
嬌羞?更讓人難以領會了。
“不太會。”他說。
溫雪盈自顧自地拍下去,抬手想掐一下陳謙梵的臉頰。
“這是我的老公,我們今天要去——”
她話音未落,陳謙梵忽然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然后他繼續若無其事地開車,接了她的臺詞,沉緩的一聲:“去過二人世界。”
陳謙梵的聲音很磁,落在她明媚的尾聲里,像玉塊沉進了湖水中:“我很期待。”
“咳,你干嘛親我呀,好好開車啊。”
他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嘴角:“想親就親了,不影響開車。”
溫雪盈關掉攝像頭:“你剛剛是演的還是真情流露?”
陳謙梵說:“演的?我演不了戲。”
溫雪盈覺得今天有點太曬了,搞得她臉都紅了,“嗯,互動互動也挺好的。”
……
最終,飛機跨過一片海域,落地小地方的機場,已經傍晚。
從舷窗窺見一隅,城市很美,所以即便不早了,溫雪盈也興致滿滿,在飛機上就拍了好幾條視頻,海峽的日落和退潮景象,不加濾鏡都足夠漂亮。
陳謙梵戴了眼罩,不聞窗外事。
下飛機后,排了很久出境的隊伍,接著就是去取行李,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二十幾分鐘,發現不對勁……
最后轉盤上只剩下一個行李箱。
靠北,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溫雪盈看著空空蕩蕩的轉盤上,只剩下最后一個灰色的箱子。
跟她裝著行頭的那一個、的確很像。
陳謙梵在旁邊接了個電話,一回頭發現她這邊好像翻天覆地了,溫雪盈蹲在地上,他走近,低眸看她:“什么事?”
“我行李被人拿錯了,這不是我的!”她指著那個箱子。
溫雪盈給他交代完,就氣急敗壞地跑到柜臺去問這件事怎么解決。
陳謙梵看她氣鼓鼓的背影,好整以暇地把行李箱取下來,仔細看了一下,的確不是她的。
當地人講英文帶點口音,溝通有些困難,溫雪盈一時急躁。
轉頭就跟陳謙梵吐槽:“他們為什么處理突發事件的效率這么低下,我讓她打電話聯系機組人員,她一直在讓我填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然后說要核實箱子,到現在也沒有核實,讓我去旁邊等著,不知道在處理到現在在做什么……”
陳謙梵說:“不著急,慶幸的是現在就發現不對,沒有耽誤時間,能找回來。”
他到服務中心的柜臺前,等前面一個咨詢的游客離開,換了一個窗口,用英文對那個黑人工作人員說道:“打擾,我們的行李丟失了,請幫我們聯系機組的工作人員,我們需要確定一件事,行李是丟失在飛機上還是被人領錯。如果是被人錯領,麻煩你盡快給我對方的聯系方式。”
說著,他把航班信息給對方。
后面有人排著隊要咨詢問題。
黑人說稍等,然后撥電話,身后的人就要超到前面去,陳謙梵抬手攔了一下,見工作人員態度懶洋洋,他說:“我們的行李很貴重,如果有財產損失,航空公司免不了責,請立刻解決。”
他把“立刻”的詞組咬重了一些。
陳謙梵態度明顯,隨后他招手讓溫雪盈過來,教她去換錢買電話卡,手邊有點事情忙活,就不會那么焦頭爛額了。
溫雪盈忙完了,折返回來的時候,陳謙梵正在填一些資料。
她著急問:“怎么樣了?”
陳謙梵先說發現:“正在核實箱子,品牌和你的一樣,也是個中國人的行李。”
溫雪盈還是著急地問:“會不會找不到啊,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要不要報警?”
陳謙梵說:“先不想著報警。”
看她臉都有點氣白了,填完電話和酒店信息,陳謙梵把筆放下,看著她溫溫地一笑,摸摸她的臉:“這么生氣?”
溫雪盈沒精打采地說:“還行吧,我只是很討厭發生意外,任何意外,本來今天挺開心的。”
他哄著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陳謙梵想到她今天的計劃,思索片刻,說道:“今天不是想逛夜市嗎?我先送你回去,你稍微準備一下,剩下的時間我在這里等。”
溫雪盈腦回路轉不過來,問題連連:“事情還沒解決呢,你一個人在這兒嗎?我、我們今天還逛得成夜市嗎?”
陳謙梵說:“不管能不能拿到行李,我必須等到一個解決的措施,哪怕只是打通對方的電話。總之你先回酒店休息。”
溫雪盈溫吞地“哦”了一聲:“酒店好像蠻近的吧,我自己打車過去好了。”
陳謙梵說:“來回也就半個小時,冒這個風險做什么。”
“那也太麻煩你了。”
陳謙梵不解地看著她。
這話就說得太過疏離了。
溫雪盈意識到不對,訕訕道:“我不好意思嘛。”
“你的行李就是我的行李,不好意思什么。”他說。
溫雪盈想了一會兒,抱住他的胳膊,“我還是留下來陪你吧,找不到我也很煩,我所有衣服都在里面呢。煩死了煩死了。”
陳謙梵輕輕摸著她的臉,幫她捋了一下:
“首先呢,不是多么貴重的東西,衣服鞋子包包,實在找不到,酒店旁邊就有商場,我們立刻重新買。”
說著,陳謙梵從口袋里摸了一張信用卡,豪橫地放到她手心:“老公有錢。”
溫雪盈有點想笑,但是此情此景,她的笑都變得很苦澀。
他接著說下去:“第二,相信我,會給你找回來的,時間問題。”
溫雪盈不語。
陳謙梵捏她臉頰,問:“信不信老公?”
她終于點頭:“信的。”
“開心點。”他說。
“嗯嗯。”溫雪盈稍微心平氣和了一些,反思道,“我還是很容易急躁。”
陳謙梵不以為意:“適當的發泄也好,不會憋出毛病。”
溫雪盈:“不過還是節省點你的精力,我自己回去就好啦,這里拉客的出租好多。”
陳謙梵看了一眼外面陌生的街道,盡管燈火通明,但他語氣堅定:“這是國外,我不可能留你一個人。”
溫雪盈對上他鄭重的神色:“……”
緊接著,她就被他牽住,往外走。
陳謙梵攔了輛車,打開車門:“走吧,先找酒店。”
溫雪盈握了握他的手,點點頭。
把自己的要緊事完全交給另外一個人處理,這得承擔多大的風險啊……
但是沒關系,因為他是陳謙梵。她知道,一切事情都會被他安排妥善。
第 68 章
番外04.
作為內陸孩子, 溫雪盈對海的憧憬還是很大的,所以才會選這個海濱城市做她的旅行的第一站。
酒店臨海,是間套房, 而且溫雪盈悄悄看了看軟件,這居然是這家店里最貴的一間, 看來陳謙梵的有錢程度有點超乎她的想象……
兩人雖然沒交流過資產問題,是因為溫雪盈沒問過, 以她對陳謙梵的了解, 她要是提出當家庭會計,負責管錢, 他大概也是沒有二話。
大面落地窗,東西朝向, 可以看晨起的落日。
一看到海洋,溫雪盈就沒那么不開心了。對旅途的期待再次燃起。
一掃箱子不見的不愉快, 溫雪盈看了會兒海浪翻滾, 美滋滋地哼起了歌。
可能手握“老公的錢”,怎么著都有退路, 人就顯得輕松自在多了。
退路……
這個詞真好。
讓人舒展,讓她不再活得那么緊緊巴巴的。
陳謙梵把她送回來之后,又趕回去等待處理結果。
溫雪盈在陽臺聽了會兒呼嘯的海風,她讓自己往床上呈“大”字一躺, 慢慢的讓脾氣溫順下來。
兩腿掛在床沿蕩了蕩, 手里翻來覆去他的信用卡。
南洋的城市彌漫著海邊腥濕的氣味,像是某種綠色植物被浸在了雨中, 散發出恰到好處的幽香, 令人心曠神怡。
溫雪盈欣賞了一番異國風情的景觀后,打開手機整理了一番今天白天拍的一些視頻, 除了秀恩愛的,海峽美景,還有一段下機之后錄的排隊視頻……
“現在下飛機啦,剛剛辦完出境手續,現在取行李,耶。”
那會兒還挺開心的,沖著鏡頭能笑得出來,緊接著,鏡頭一切,拍到傳送帶,五分鐘沒來,十分鐘沒來,眼看著箱子都被取光了,溫雪盈徹底急了。
她沒了拍視頻的耐心,“咔”一下就把錄像鍵按掉。
畫面就此黑了下來。
她現在回看,覺得這段帶脾氣的部分放進正片不合適,正要刪除時,黑屏的畫面回歸到開頭第一秒,拍攝到的是她興沖沖往前奔跑的一小段路。
機場的玻璃窗外是延遲下落的夕陽,溫雪盈的兩縷頭發被風吹得往后掀動,對旅途的期待讓她滿眼放光,充滿了飛馳的生命力。
溫雪盈一下子又舍不得刪了。
她不由地感嘆一聲。
算了,失誤也是人生嘛。
溫雪盈這么想著,放松地去沖了個澡,一洗疲倦,回來準備化妝的時候,恰好看到一條私信。
因為上回,她發了在學校看煙花和學生夜游的一些照片,點贊量很高,加上溫雪盈最近總在時不時的秀秀恩愛,粉絲活力值上漲不少。
常常收到一些私信祝福,或者……也有些別的。
比如:
【好羨慕姐姐的生活狀態555,看得我好想結婚啊,我的家庭不好,特別想逃離父母的掌控,好想遇到可以救贖自己的那個人,可是又怕對方是不好的人】
“……”
看到這條私信的時候,溫雪盈有幾秒鐘的怔愣和遲疑,乃至于自我反思。
她發這些甜蜜恩愛的照片和視頻的本意,當然不是為了讓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憧憬婚姻,期待救贖”。
如果導致了這樣的結果,溫雪盈的確需要反省,她是不是帶來了并不足夠正面的導向和社會影響。
借著化妝的空隙,溫雪盈短暫地直播了一會兒。
因為ip變動,很多粉絲都注意到了她人已經在國外。
溫雪盈沖著直播鏡頭笑一笑,如實分享道道:“是的哦,我到濱南了,正在畢業旅行中。這里氣候濕濕的,可能因為是海島城市,比我們那邊還稍微涼快一丟丟~”
沒有說行李丟失的事情,溫雪盈隨和地和大家聊了聊別的。
相處久了,她更愿意把遠隔網線的粉絲也當做是她的朋友。
反正她溫雪盈生性愛交朋友,不同形式的相處,同樣讓她覺得親切。
很快,她就看到了剛才那個私信的id給她送了禮物。
趁此機會,溫雪盈便把這件事情和大家開誠布公地說了說。
“我剛才在后臺私信,看到有寶寶很迷茫,說羨慕我的生活,我看到了之后,倒不是覺得很開心,而是會想,羨慕到底是用什么樣的情緒堆起來的?急于逃離家庭,還是急于尋找到一個白馬王子。”
“聽起來都不太像是非常靠譜的理由。”
有人順藤接茬:【羨慕你漂亮有錢,年輕有活力,性格還開朗,還有超級帥的老公!】
溫雪盈失笑,她的視線定格在滾動的字母上,靜靜地思索著,一邊看著新的涌出來的評論,一邊慢慢地說下去,袒露心聲。
“其實,在我公開我們的關系之前,我有想過許多的結果,比如說,我這種不依靠團隊的個人經營模式,沒有規模性的拍攝和固粉的點,會不會不利于我的賬號長期性發展,所以有考慮借鑒一些情侶博主的人設,但是陳老師就跟我說,我們真實一點就好,只是當做普通的日常記錄,不要去想太過功利性的東西。
“所以我常常會拍一些我認為無聊的,也沒什么重心的小段子,或者照片,放到網上,數據或好或壞,都不重要,喜歡的人會看一看,覺得賞心悅目,點個贊,不喜歡的覺得沒有意思,就快速地劃走。”
粉絲們相當捧場開始吹彩虹屁:【我們就覺得很好看啊,超級喜歡】
【姐姐能不能多發發和姐夫的合影,好喜歡看你們兩個同框,甜死我了[星星眼]】
溫雪盈接著說下去:“所以說呢,我發這些東西,從來不是為了渲染什么氛圍,為了提高結婚、生育率,那是更不可能的。
“我只是想記錄記錄我自己的生活,我們呈現出來的幸福的一面,或許讓大家感到溫馨,可是事實上,我們都不是完美的人,只是遇到狼狽的棘手的事情,或者說有什么矛盾摩擦的時候,沒有人會立刻舉起手機來拍。
“這就導致,互聯網只是會呈現出博主們優越的那一面,但漂漂亮亮出現在鏡頭里的我,當然也會有不夠光鮮亮麗的時候。人無完人,有好就會有壞,有陽光就會有陰影,我站在陰影里焦頭爛額的時候,我根本不會覺得我是什么值得被羨慕的人。”
她說著,底下又閃過幾條彈幕:
【姐姐說得好好】
【對啊對啊很多情侶博主就是人設啊,演的特別假,還有人信】
溫雪盈點一點頭:“婚姻是人生大事,你們千萬別看到別人還不錯,就想著一猛子扎進去。這是參照不了的,我和陳老師從建立感情到取得信任,也經歷了很漫長的一個過程。”
“說這么多,我是想要表達,作為有那么一點點點影響力的小小博主,我有責任讓大家知道,一定不要想著用婚姻逃避原生家庭。把婚姻當做避難所,這是萬萬不可取的。”
“好的不是婚姻,好的是和你足夠契合的人。你想找一個白馬王子生來就是為了愛你,這是不可能的,那不是生活,是童話。”
“不過呢,我比較信奉的一句話是,做好自己,一定會有人來愛你的。”
說完這一些,猶記得,溫雪盈當初建設賬號,試圖幫陳謙梵參謀人設的時候,挑了個她自己覺得萬無一失的模式:“你是清心寡欲的高冷男神,我是努力撬動你的杠桿。”
陳謙梵平靜諷刺:“虛偽。”
他很少這么尖銳直接,她便忙問:“哪里虛偽,清心寡欲?”
他挑了眉,算是默認。
溫雪盈回憶起來不由地一笑。
確實,要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他活兒好欲望強的事實,這人設得坍得很徹底。
“咳咳……”
看著鏡頭里的自己露出一臉想入非非的姨媽笑,溫雪盈即刻把腦子里的黃色廢料甩出去。
將想法傳遞到別人那里,也是在自我疏導。
溫雪盈直播結束之后,又看了看那個氣到黑屏的視頻。
的確,習慣了記錄一些光彩的部分,可是生活里還是有很多的局促和狼狽。
比如,她到現在還沒有找回來的箱子……
箱子里有很多珍貴的寶貝,她漂亮的墨鏡,新買的遮陽帽,還有品牌爸爸寄過來的某些,光天化日之下“見不得人”的東西。
溫雪盈暗暗咬牙,再加把勁啊陳謙梵,萬一箱子公之于眾,她真的會顏面掃地……
等到陳謙梵再回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后了。
溫雪盈正在房間里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等待著,而后就聽到了門口的談話聲,她“嗖”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飛到門口去。
酒店的隔音很好,陸陸續續聽不太清,隱約聽出來是在說中文,兩個男人的聲音。
為了保持警惕,溫雪盈沒打開門,只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企圖偷聽。
然而等到兩個男人交流快結束,她才判斷完畢,確認是陳謙梵的聲音,另一個可能是工作人員。
他聲線沉穩而有禮:“沒有損失就好,多謝。”
溫雪盈確定他在門口,正要開門,外頭同時,門卡聲音滴一聲。
猝不及防,溫雪盈被猛然往里推的門撞到了腦袋。
“嗷”她痛叫一聲,然后抬眼,對上陳謙梵輕微詫異的目光。
她將疼就疼,正準備裝柔弱賣個慘叫人哄一哄,然而下一秒,突然發現他的手中正提著她失而復得的行李箱。
“找回來了!”溫雪盈吃痛的眼角迅速地綻開一個笑。
陳謙梵不急于說找箱子的事,他淡定地把門關上,又將行李箱推至一旁,隨后將溫雪盈拉到懷里,揉揉她撞到門板上的腦殼,又低頭用嘴唇輕碰,作為療愈,心疼地問:“撞疼了?”
“疼死了,你一會兒可得好好哄我——”溫雪盈下巴墊在他胸口,笑瞇瞇地抬頭看他,“不過先告訴我,這個是怎么找回來的。”
溫雪盈指了指她的行李箱。
陳謙梵言簡意賅:“跟著工作人員走流程,然后就是等,總之運氣不錯,正好對方是個中國人,住的也是這個酒店。”
溫雪盈拉開她的箱子檢查,還好有密碼,沒讓人打開過。
“這么巧啊。”她仰頭看他。
也不奇怪,這小城市的好酒店不多。
陳謙梵頷首。
溫雪盈笑笑說:“辛苦你啦,白折騰這么久。”
他不以為然:“有結果就不算白折騰。”
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沒這番“折騰”,也找不回來這個箱子。
“那……人家的箱子呢,還過去了嗎?”
“領走了。”他說。
“哦……”溫雪盈掀開一些疊放整齊的衣服,翻到里面午夜時間床上用具,確定都還在,沒被換過位置,又飛快地將衣服攏上去,蓋好,謹防被發現她的小秘密。
做完這一套動作,溫雪盈謹慎地瞥了一眼陳謙梵。
他沒有注意到她的花招,一邊往里面走,找水喝,一邊熟練地脫掉了上衣短袖。
精壯的背肌、腰線,側過身來,若隱若現的鯊魚線,精準無誤地落在她眼中。
溫雪盈已然心猿意馬,但面色倒是維持著淡定如常,聲音篤定:“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陳謙梵問。
“就知道你會把我的漂亮小裙子全都找回來的~”她笑眼彎彎。
他說:“只是小裙子嗎?”
“……”溫雪盈被問得輕愕住,難不成他知道了?
她又瞄一眼確定已經蓋得嚴嚴實實的小角落,又把東西往里面塞了塞,溫雪盈期期艾艾地轉移話題問道:“那那那,我還能買新的嗎?”
“新的什么?”他問。
“裙子呀,你剛才說的,”溫雪盈舉起他的信用卡,“老公有錢!”
陳謙梵淡淡笑:“還需要請示?”
他偏眸,看過來一眼:“不是說了么,都是你的。”
溫雪盈笑逐顏開:“哇!!!”
像是得了春游綜合癥的小孩,一蹦三尺高。
陳謙梵很喜歡她身上這活潑勁兒,看著她高興,他也跟著笑了一笑。
他嫌這兒太悶熱,進門后就忍不住去沖了個涼,出來的時候,浴袍裹得松松的,在接電話。
電話是學生打來的——
這一點他們達成共識,陳謙梵跟溫雪盈約會的時候不接工作的電話,除非是學生。
因為只有學生來電,通常才是真的要緊事。
掛了之后,溫雪盈問他有什么急事?
“急倒是不急。”陳謙梵挑了件衣服穿上,簡單解釋,“新生來問招生名額。”
“你招了嗎。”
“需要看一眼簡歷。”他說。
溫雪盈提前恭喜:“耶,關門弟子又多一個。”
他不置可否。
她頓了頓手里整理的動作,而后又問:“男的女的啊?”
陳謙梵如實告知:“女生。”
“哦……”溫雪盈望了望天花板,然后若有所思地笑問:“陳教授這么年輕貌美,妥帖周到,你怕不怕你的學生喜歡上你?”
陳謙梵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看她一眼:“我有我的規矩。”
她悶悶地,又哦了一聲。
看她心思沉沉,陳謙梵又用正兒八經的語氣說道:“我對學生的管束不嚴,怎么樣都行,但別害我丟工作,對大家都不利。”
溫雪盈了然,在高校里,要是學生和老師關系不當——別說有什么下一步進展,就僅僅是學生向老師示好,這種程度的關系都會被處罰得很嚴重。
聽他這么說,料想到每一年招生之前,陳謙梵都會盡可能把這個問題剖開來,一次性說清楚。
他不是很抽象委婉的人,原則性問題一定要提前亮出來。面子不會抹不開,紅線則是一定要拉緊。
不能發生的事情就是不能發生。
不要害人害己。
溫雪盈挑了個草帽蓋上,撐著腦袋側躺在床上。
“我就是干別的工作,也得跟異性打交道。”陳謙梵像怕她仍然覺得不安似的,又多余解釋一句,他說著話,看著溫雪盈。
溫雪盈壓根不掛心了,但順著他的話,她還是笑了笑,“但你手里有實權就不一樣了啊。”
陳謙梵走到她的面前,掀開她寬大的帽檐,露出一雙眼睛,聲音低沉地反問道,“我是那種人嗎。”
她洗過澡,雙眸水靈靈的,他俯身,想吻一吻,溫雪盈旋即將人推開:“不行,我剛化的妝。”
妝比吻重要。
遭到冷遇的陳謙梵試著讓自己理解并接受這個道理。
未完成的吻換做親昵的小動作,曲指勾在她的鼻尖,輕輕一下,很是寵溺。
牽著她下樓的時候,溫雪盈突發奇想地問道:“你當初為什么想當老師啊?”
陳謙梵看著她,對這個問題表現得似懂非懂,反問道:“你是想聽到什么答案。”
溫雪盈想了一想,說:“就比如說,你覺得這個職業很崇高啊,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什么的?或者……因為你爸爸和奶奶都是老師,所以你繼承衣缽?”
陳謙梵對自己的思維有著清醒的認知,他直白道:“沒有那么高尚,也沒有那么目標明確,純粹就是契機,干不了那個就干這個。”
仍然是這么現實又真實,但是呢,溫雪盈笑笑:“但是做一行愛一行,也是種素養了。”
寧靜的夜里,倆人就這么閑聊著,在樓下牽著手步行一段路。
狹窄的柏油路面,像是有熱浪溢出,蒸得人身上冒汗珠,旁邊是各種夜市食格,還有賣榴蓮的小販。
溫雪盈終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榴蓮,她在路邊找一個大叔開了個黑刺,傳說中最好的榴蓮,心癢癢地沖著陳謙梵介紹說:“才一百多哎,這進口到國內超級貴!”
她滿眼欣喜,等著開出的果肉被裝進盒子里。
陳謙梵險些要捏鼻子,但為了保證他的紳士風度,只撤離到三米之外,手抄兜里,默默點頭,敷衍應承:“喜歡就好。”
其實他對榴蓮的興趣為負數值。
溫雪盈對他的反感略知一二。
但并不知道他連味道都不能聞,于是提著袋子,敞著口的時候,沒注意到陳謙梵的面色都凝重了幾分。
濱南不是旅游城市,海灘都是未經開發的,保留了很原始的南洋風味,沒有那么的干凈整潔,也沒有那么擁擠和商業。
溫雪盈喜歡這種步調漫漫的感覺。
她早就過了特種兵式旅行的年紀。
陳謙梵也認同了她的“睡到自然醒”的方針政策。
他對旅行方案里的任何決策都沒有意見。
可以嚴謹慎微,也可以隨性從容。完全取決于她的意思。
作為華人最多的南洋城市,濱南的方言多半偏閩南語,聽起來很親切,跟國內的東南沿海地區沒太大差別。
聊到這兒,本以為拿錯箱子的小插曲就這么結束了。
偶爾經過一個露天夜市食格的時候,陳謙梵碰見什么認識的人似的,讓人喊住了腳步。
頭頂懸著一塊招牌,寫著仔角小販中心。
溫雪盈站在陳謙梵旁邊,正在一起點餐。
“哈嘍,帥哥!!”
中國人的聲音就這么響亮地傳了過來。
陳謙梵沒有聽見帥哥就要應聲的自戀意識,但溫雪盈偏頭過去,然后拍拍他:“他們好像在叫你哎。”
她滿眼好奇,怎么在這兒還能碰見熟人?
陳謙梵也挺好奇的,他和溫雪盈一同偏頭望去,而后了然地看她一眼,低著聲音解釋說:“今天拿錯箱子的那個。”
溫雪盈恍然:“哦!”
對方也是一對夫妻,剛出來覓食。
不拿錯不相識,算是一段離奇的緣分了。
非常豪爽熱情又闊綽的北方人,喊他們過去拼桌。
等陳謙梵點好餐付好錢,再一轉身,溫雪盈已經跟兩口子聊得熱火朝天了。
除了兩口子……
還有一個小女孩坐在他們中間。
還是個三口之家。
陳謙梵站在那兒,正在躊躇著要不要去包間坐,但四周環顧一圈,發覺這樣的店面似乎也沒有包間可言,很接地氣的一種餐飲方式。
溫雪盈看見陳謙梵滯留在原地,抬胳膊招呼他過去:“人多熱鬧,一起吃好不?”
陳謙梵很隨和:“嗯。”
他在小女孩對面坐下。
夫妻和他打招呼,再三說行李的事不好意思,陳謙梵頷首應:“沒事。”
“叔叔好。”女孩子六七歲大小,已然很會來事地沖著陌生人笑。
陳謙梵被榴蓮弄得緊皺的眉心稍稍化開:“你好。”
桌上擺了幾道比較家常的菜,雪蛤,空心菜,還有一些本地小吃。
“我老公話不多,”溫雪盈也笑笑,跟他們打招呼說,“他有點i,你知道嗎,MBTI那個i,節能主義,能不social就不social,我跟他完全相反,我特別喜歡交朋友。”
海風拂面,把她的話吹得零碎,陳謙梵聽得不甚清晰,只看著對面的小女孩在剝雪蛤,剝得手指上沾了點生鮮的血水。
她父親是本地人,吃這些東西應該已經習慣了。
陳謙梵手里端杯酒,就看著她,看似笨拙又嫻熟,一顆一顆撬開雪蛤肉。
在自己碗里放了幾個,然后小女孩起身,越過桌子,往陳謙梵的碗里又放了兩個。
他受寵若驚,忙說:“謝謝。”
女孩笑瞇瞇說:“不客氣。”
陳謙梵不是非常需要社交的人,他懶得應對這些事,沒有讓他產生興趣的話題,他不會主動參與。
于是席間,只對那個扎小辮的女孩略帶興味。
溫雪盈一邊跟女人聊著天,一邊把黑刺放上桌,分對方一半,給自己留一半。
這味兒讓陳謙梵的笑意徹底斂了。
“你要嘗嘗嗎?”
陳謙梵面色陰郁:“不必。”
他喝了點酒,說,“已經飽了。”
“榴蓮可香了。”
陳謙梵二聲,清淡,不容置疑:“不必了。”
一家三口這時候起了身,說帶女兒找衛生間。
很快,桌上只剩他們兩個人,陳謙梵見溫雪盈吃得很有味,略感不解,但尊重彼此喜好,他沒有說什么。
溫雪盈沖他一笑:“你喜歡這個小女孩啊。”
貌似肯定的口吻。
陳謙梵一笑,說,“只是在想你的小時候。”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一口,忽然被人捧住了臉。
“但我小時候又不長這樣。”
陳謙梵沒有應答。
她不知道,他常常看到小女孩就會莫名其妙開始想象,童年的溫雪盈會是什么樣子。
這或許也是一種執念。
陳謙梵沉默的間隙里,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么,溫雪盈的吻便湊了上來。
榴蓮味道在唇間共享,不讓她的舌頭席卷,是他最后的倔強。
看著他的愁眉,溫雪盈開懷一笑,“水果嘛,明明就是甜的。”
陳謙梵抿了抿唇,然后做一個吞咽動作,幾秒后,像是稍稍適應,眉頭不適緩解。
他抿一口酒,心里想著,若是不跟她在一起的話,他是不會有這樣堪稱“兇險”的體驗的。
簡單的說,吃飯這種事,陳謙梵屬于為了不踩雷,點的基本都是確認過不會出錯的菜式,但是溫雪盈就喜歡吃點兒新鮮花樣。
美其名曰:“踩雷就踩雷咯,可是不嘗試你怎么知道世界多美妙,更多的是你未知的美味啊。”
陳謙梵表示受教,認同了她的說法。
溫雪盈用手套抓一塊榴蓮肉,放到他唇邊:“來嘛,再嘗一口。”
陳謙梵看著她真摯的眼神,聽她說:“超貴的,在國內四位數!”
他艱難地嘗試了一口。
比他想象中,要糯一些,的確……是甜的。
果肉被他吞咽進腹中。
溫雪盈笑得明眸皓齒,明明是惡作劇行徑,又好似在真心誠意地給他安利:“看,是不是沒有那么難吃。”
陳謙梵失笑,捏一下她的臉,一臉“你說好吃就好吃,我能拿你有什么辦法?”
幾分鐘后,一家人回來,折騰完小姑娘,對面的女人好奇問道。
“你倆沒孩子嗎?”
溫雪盈說:“我們才結婚不久呢。”
“是,看著也年輕。”男人很會聊天。
溫雪盈笑笑。
女人問:“不久是多久?”
“一年半吧。”
男人說:“也夠久了。”
一直沒什么話的陳謙梵忽然說了一句:“在備孕了。”
溫雪盈啞然失語,睜大眼睛看了他幾秒,然后眨巴眨巴。
他嘴角笑意闌珊。
她慢慢地紅了臉,應:“嗯……嗯,對,出來找找感覺。”
陳謙梵笑意更甚。
夜市逛完,夫妻倆把孩子送回去睡覺,又跟溫雪盈他們約著去隔壁club喝了點。
陳謙梵有點擔心她的酒量,但見她高興,又不忍心破壞這番興致。
這是一個很小的清吧,臨海,華人,白人,黑人,本地人,擠坐一堂,歌手在唱歌,海浪在外邊輕輕地搖。
夜晚就這樣慢慢地變深了。
溫雪盈太喜歡這樣的氛圍了,跟她的新朋友們止不住話匣地侃侃而談。
于是就這樣,今天忍不住又雙叒叕……
喝多了。
跟她一起喝過才知道,她根本不是酒量不行,她壓根就是沒酒量。
沾酒即熱臉,一碰就醉,更別提不同的種類混著喝。
醉了還不自知,反倒是扯著陳謙梵問:“哎呀你說,為什么每次我喝一點兒就上臉。”
這是上臉的問題嗎?
陳謙梵沒戳穿她,跟她嚴肅地講知識:“解酒酶少了,不適合喝酒。”
電梯里,溫雪盈抱抱他,蹭在他懷里,笑說:“那不行,我愛喝。”
陳謙梵摟著她,下電梯時跟夫妻倆打招呼揮別,把人拎回去。
還好路不長,他就不輕不重地攬著她,沒用上又扛又背的招式,就這樣將人捎了回來。
“老公,我不要吃空心菜,我要吃鍋包又~~”
雖然喝大了,但溫雪盈尚懂得面子,沒再外面撒野,回來后才沖著陳謙梵開懷一笑,拍拍他的胸口,“你要好好學哦,做給我吃。”
——喝多就喝多吧,還一醉就渾身是戲。
陳謙梵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她。
溫雪盈將他往旁邊一搡,抻開了手臂,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然后將衣裳一扒拉,脫了個精光,準備去洗澡。
陳謙梵怕她在里面又摔了。
他解了扣子,跟隨進去。
不是第一次幫她洗澡,但是今天,說實話,有點艱難。
比較困擾到陳謙梵的,是她混亂的語言體系。
比如說,她會深情款款地看著他,看好久,突然冷不丁蹦出來一句:“我是修貓咪,你是我的老公,修勾兒。”
“……”
然后還有其事地捧著他的臉,仔細端詳。
陳謙梵輕輕蹙眉,他沒有分清楚,她究竟是在說地球語言還是外星話,幾秒后,他命令一聲:“站直了。”
溫雪盈沖他敬了個禮,表示遵命。
而后在淋浴房目光炯炯地站起了軍姿。
陳謙梵用花灑幫她打濕頭發。
他沒穿上衣,后脊抵著玻璃,室內濕熱,只澆了半分鐘,褲子就濕透了。
溫雪盈還算配合地舉手,放手,仰頭,低頭。
嘴里在愉快地哼歌,很有昂揚的節奏感,她喵了首運動員進行曲出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然后繼續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被水洗得透澈,等待贊揚。
陳謙梵很給面子,應聲:“唱得不錯。”
“那我再來一首?”溫雪盈眉飛色舞,笑出八顆牙,眸光锃亮像是八歲小孩。
陳謙梵陰沉地凝視著她,一句“不建議”的口頭禪還沒說出,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了嗓子:“小貓咪呀,地里黃呀,兩三歲呀,死了爹呀。”
唱歌當然要表現感情,于是最后還來了個哭哭啼啼的顫音。
溫雪盈唱著唱著,腦袋就埋進了他的手掌,輕輕嗚咽,但她臉上沒有淚。
然后猛的狡黠抬眼,惡劣一笑,“我哭了,我裝的。”
“……”
陳謙梵沉默。
他已經有點按捺不住浴火,但眼下幫她洗好澡,趕緊穿上衣服出去是要緊事,于是只好忍了又忍。
為了讓她安分,他箍緊溫雪盈的手腕,將她按趴在玻璃上。
“就這樣,不要動。”
“唔……”
溫雪盈慘兮兮,頰面貼著冷玻璃。
就這么被控制著,她果真稍微安分了一點。
陳謙梵坐懷不亂地給她涂上乳液,又往她身上沖了好幾遍水,確保洗得足夠干凈,最后,替她裹上浴袍。
像抱了一顆大粽子,往床心丟去。
浴室用的是椴木百葉窗,隔音沒那么好,陳謙梵在里面沖水的時候就聽見外面傳來用泰語扯頭花的聲音。
溫雪盈坐床上看電視,津津有味。
陳謙梵洗好澡,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正往嘴里塞著冰淇淋,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劇的高潮情節。
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
迫近的人。
直到他褪掉了浴袍,往她懷里塞了一塊毛巾。
溫雪盈愣住,視線由電視轉向一旁高大的,裸著上身的男人。
陳謙梵把浴袍往旁邊一丟,用手指點了點自己褪掉衣物的胸膛,意思是,讓她幫忙擦一擦他身上未干的水漬。
“拿著。”
溫雪盈呆呆舉起毛巾,又聽見他沉聲說:“給我擦。”
溫雪盈不懷好意地瞇了瞇眼。
這就有點兒色了吧?
陳謙梵這雙幽深的眼,跟純潔也沾不上邊。
她煞有其事地問:“擦哪里呀。”
他說:“先上面。”
“……”
“再下面。”
嗯,好多余的解釋。
怎么感覺,又色了一點。
溫雪盈照做,手上動作慢慢騰騰,擦得心猿意馬,不懷好意。
陳謙梵目色清清地看著她。
她也沒做別的,就只是幫他擦身上的水而已。
“聽說男人喝多了,都……”顧及他們男人的尊嚴,溫雪盈講得小聲,輕輕的,“不太行的。”
喝多?
她用現在這副搖搖晃晃的眼神指著陳謙梵,說他喝多。
他失笑。
繼而,嚴肅聲明一句:“雖然精力有限,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陳謙梵看向溫雪盈,用眼神詢問,你要挑戰一下嗎?
溫雪盈滯了滯眼波,然后訥訥點頭。
他問:“確定嗎,溫雪盈。”
她懵懵地問一聲:“怎么樣,是要我簽字畫押確認嗎?”
陳謙梵說:“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但我也很清醒的。”她咬著字,力證自己清醒。
陳謙梵思索了半分鐘左右,看一眼時間,說:“我去買套。”
溫雪盈擋住他的手機屏幕,“不戴也行吧,你剛才不是說……?”
他輕輕地笑了,把手機扣下,吻在她的頰邊,輕柔地說:“行,我們要一個孩子。”
溫雪盈目色輕頓,在他堅定語氣里,緩緩綻開笑。
她稍稍揚起下巴,迎接他下落的吻。
吻著吻著,手里好像被塞了個什么東西。
涼涼的,像器械,兩秒之后反應過來這是什么,她倏然坐起:“你你你!你從哪里……哪里哪里。”
陳謙梵冷靜解釋:“剛才,在你箱子里拿浴袍的時候看到的。”
溫雪盈大驚失色地瞥一眼她的箱子,已經合上了。
她完全沒有印象,他是怎么摸到那里去的。
他接著問:“買了這個,為什么藏著掖著不說?”
陳謙梵只是把玩具往她手里塞了一下,并沒有要給她的意思,威脅似的讓她感受一下,東西在我這兒。
很快便又抽走,慢條斯理地在掌心把玩了一圈。
溫雪盈想把東西捂住,然而她甫一飛撲過來,陳謙梵便將手一抬,就讓她撲了個空。
她苦惱解釋:“品牌爸爸寄的呀。”
她沒撒謊,真是品牌方寄的。
事實證明,換賽道果然還是有用的。
除了一些化妝品軟廣,她也能接一點夫妻檔的產品了。
不過溫雪盈還沒想好這條廣告要怎么打,迫在眉睫又到發布時間了,于是就緊鑼密鼓地藏在衣服里面帶過來了。
沒想到陳謙梵火眼金睛,還是察覺。
現在東西在他手上,粉色柱體,男人的指腹抵在開關上,極輕地摩挲了幾圈,沒有按下,不解地問她:“你有什么顧慮。”
“顧慮?”溫雪盈心虛眨眨眼,“沒啊,我有什么顧慮。”
他言外之意,沒有顧慮何必跟我藏著掖著?
他輕笑,聲音又低了低,額前洗過的發落在眼梢之上,沒有戴眼鏡一雙漆黑似海的眸顯得深邃又銳利,質問一般:“只想著自己舒服?”
“……”
溫雪盈別開眼神,他那種聰明得能將人手到擒來的掌控感縈繞著她,她怕自己被逼得憋不住氣,只能往旁邊看,“不是不是,我我、我是有點怕你。”
陳謙梵意外挑眉:“怕我?”
“嗯,就是,你有的時候太狠了嘛。”溫雪盈有點兒羞恥,咚的一聲,把腦袋栽進了枕頭。
陳謙梵勢必要聽她把話說清,輕輕地撩起她的耳邊發。
“狠?”
“……”
“不喜歡我狠?”
“也不是不喜歡,”她急忙解釋,怕他太狠,又怕他不狠似的重重矛盾,“總之我經常招架不住的,每次都飄來飄去,不受控制。萬一你有了武器,我還不直接升天啊!”
溫雪盈憤憤咬牙,捏拳砸一下被窩。
這個“升天”的雙關語,被他聽去,倒是很妙。
陳謙梵不覺莞爾,語氣輕柔下來,手里玩具就這么不遮攔地往她腮邊點了兩下:“今天不狠,當清心寡欲的男神,給你個機會,來撬開我。”
——因為她之前說過,給他安排這樣的人設,讓她負責撬開。
他居然還記得。
溫雪盈一副擺爛姿態,揉揉被他戳出微弱痛感的臉頰,重重呼出一口氣:“可是好累啊,我喝醉了……”
又警惕地看他一眼,指指他手里的東西,嘟噥說:“你不能趁人之危的。”
她看起來真是挺疲倦的。
但心里癢癢也挺明顯的。
想享受一下,但又不能太重,怕真的升天。
陳謙梵不由地笑了,被她既要又不要的姿態弄得自己也混亂了起來,最后,他拿定一個主意,俯首到她耳畔輕道:“那我撬你。”
第 69 章
番外05.
陳謙梵話音剛落, 溫雪盈怔怔地瞅了他一眼,忽然之間警鈴大作,就嗖一下埋進被窩里, 但埋得也不深,還露出一只眼睛來瞄他, 等著他來問“怎么了”,表現出一副欲拒還迎的羞態。
這是要還是不要呢?
清醒的溫雪盈不太會這樣扭捏。
也或許是因為, 他們今天討論的內容有點超綱了。
生不生孩子什么的……
好歹是個人生大事。
這會兒看著她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 陳謙梵不由地想笑,會謹慎也不奇怪, 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他牽開一點被她攏住的被沿,發覺里頭的人在笑, 她笑得不深,抿住嘴巴, 憋了一半, 眼睛彎彎的,帶點水洗過后的清涼濕氣。
陳謙梵也跟著她笑了一笑, 他神色淡淡的,用玩具點了一點春光乍露的雪山。
溫雪盈把沒裹得嚴實的被子又往自己身上緊了緊,卷得很用力。
陳謙梵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讓他演清心寡欲實在是太虛偽了, 他的生活本質還是要“活色生香”得多。
尤其是在夜里, 在她身邊。
溫雪盈趴在床上,按兵不動, 幾秒后, 腰肢被他箍緊,輕輕一撈, 她整個人就綿綿軟軟地落在了男人的懷中。
她變成趴在陳謙梵身上的姿勢,臉上一圈酡紅酒痕,有三分意識,只是反應延遲,為他每一個應接不暇的動作都變得眼神訥訥。
他撥開她下落的發,低低問:“害羞?”
溫雪盈頓了頓,然后搖頭。
陳謙梵湊上唇,輕輕吻一下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皮不由自主的戰栗里,將淺吻慢慢挪移到臉頰,再到鼻梁,嘴唇……細細密密,柔情至極。
托著她腰肢的寬大手掌往下撫,不輕不重地掌住一片渾圓,抬手就輕拍,像逗孩子,“準備好了嗎?”
“……嗯?……嗯。”溫雪盈羞愧難當地點點頭,“準備好了。”
“確定?”他又問。
“確定!”
陳謙梵親得不重,只在她的臉上淺淺地掠過一道道吻,他用手順她后腦的發,最終還是把主動權交給她:“親我,雪盈。”
溫雪盈乖乖應聲,隨后低頭,蜻蜓點水般一碰,就匆匆結束,像在做任務。
陳謙梵失笑。
明知道現在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他也的確有那么一點乘虛而入的架勢,但要他克制著再等到改天她完全清醒,實在安撫不了充血的欲望。
“熱情一點。”他強調。
溫雪盈不服:“我還不熱情嘛。”
陳謙梵扶著她的腰的手掌一緊,“要生孩子的那種熱情。”
“……”
這都是什么虎狼之詞啊。
溫雪盈微不可察地做了個緊張的吞咽動作,然后應聲照做,手扶著他的臉,慢慢地將舌頭滑進他火熱的唇縫中。
雖然接吻已經是家常便飯,本該游刃有余,溫雪盈這會兒倒是有種初次的生澀。
大概是因為,他剛才那一句“要一個孩子”……
就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了。
解除一些障礙,勢必要做好心理建設。
溫雪盈想著這些事,便吻得心不在焉,頃刻之間又被陳謙梵翻身壓過。
他一邊為人師表的姿態,向她演示什么樣才叫接吻,一邊伸手取了一塊浴巾,往床上鋪開。
從吮她的唇瓣開始,他循序漸進地深入進去,反客為主地攫奪,舔吮,讓她緩緩地沉浸其中,摒除了雜念。
溫雪盈被熱得呼呼喘息。
陳謙梵稍稍放開她,給她一點呼吸的余裕,而后輕吻她額角,含笑問她:“這算是趁人之危嗎?”
溫雪盈緩了緩氣,搖頭、柔柔地回一句:“今天你想做什么,都依你。”
“那我就……”陳謙梵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了,老婆。”
說完,他便埋下頭,在雪糕上含緊了櫻桃。
溫雪盈蔥白的手指松松地纏繞在他的發間,她稍稍啟唇,腦袋慢慢地往上仰。脖頸線條彎曲成漂亮的弧線,嚴絲合縫地貼緊了枕頭,頸間一點細密的汗水洇濕。
他循序漸進,說太著急沒有體驗度,于是忍著自身的難受,先讓她感受一番,進入狀態。
從指腹,到手指,到助興的玩具,再到她最熟悉不過的。
除了熱烈之外,還有一些別樣的新鮮感知,不可控的感覺三番五次地讓她晃神。
已經不是狠不狠的問題了,是他無論怎么索取都覺得不夠,過于漫長而激烈,讓她神思渙散,頻頻被擊潰。
她只能盡力地抱著他,不讓自己脫軌。而陳謙梵總能在她最快要失控跌落的時候,又給她安全感滿滿的支撐。
燥熱暑氣里,疾風驟雨匆匆地襲來,把她沖刷了個遍。
窗外棕櫚葉聲頻頻掃蕩,溫雪盈躺倒在濕氣里,心神與四肢都似沒有了知覺。
第二天清早,溫雪盈心滿意足地睡到自然醒。
她一個人四仰八叉地占據大床,手和腿都快掛到床沿,半夢半醒間就這么胡亂地撈了幾下,陡然發現身旁沒人,安全感缺失,讓溫雪盈一下坐起來,四處張望一番。
緊接著,就看到坐在陽臺小桌的陳謙梵。
她懸著的一顆心放下。
他已然穿戴整齊,疊腿靜坐,膝頭放著筆記本電腦,姿態斯文,恢復教授的氣質。
修長指尖輕劃著屏幕,他應該是在看什么東西,另一只手里夾了根煙,青煙裊裊,被海風吹進了潮聲里。
陽臺的白色帷幔忽輕忽重地往他的方向掃去。
雖然答應好,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不忙工作,但是她睡著的時間,自然可以排除在外。
陳謙梵沒什么煙癮,如果他抽煙,勢必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比如——發不出論文。
現在晉升難度越來越大,省級期刊都不夠的,要部級以上。
溫雪盈是平時聽師姐師兄他們閑聊,說到這些話題。
陳謙梵當然不會跟她說這些。
他只會問她今天吃什么,做的好不好吃,明天想去哪里玩,要不要我陪你……
因為他說過,他不想把不開心的情緒帶回家里,能自我消化的困難就不必一五一十地跟她講了。
溫雪盈裹了浴袍下床。
她攀著門檐,腦袋往外面一探,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早呀,幾點醒的?”
陳謙梵本來支著下頜,聚精會神地在看電腦,聞言,抬眸看她,然后靜靜地掐滅了煙。
“半小時前。”他扶好了眼鏡,掃她一眼。
溫雪盈裹了裹被風掀動的浴袍,抱愧地笑笑:“sorry啦,這么忙還要你陪我出來玩。”
他合上筆記本,淡定地說道:“本來就該是度假的時間,工作才是多余,不要主次顛倒了。”
他這樣一講,邏輯合乎情理,溫雪盈就沒話說了,心里也默默地放下一塊石頭。
他自然不會覺得溫雪盈影響了他的工作。
在遇見溫雪盈之前,陳謙梵是一個只能從學習和工作里獲得成就感的人。
節能主義的表現之一,在于探索內在世界的豐盈,對人際交往,對情感付出,并沒有太大的共鳴。
只不過,到現在才逐漸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家人要排在工作的前面了。
這種陪伴,從責任義務,變成了行為和思考上的本能,愛人的本能。
就像他試圖開解她,不要讓工作捆綁住生活,無形之中也在給自己試著松綁。
所以,論文寫不完也沒有關系,要保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足夠愉悅,才最重要。
溫雪盈指指他的電腦:“你接著寫好啦,不打擾你,我再去躺會兒。”
陳謙梵沒再投身工作,平心靜氣應道:“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她往屋里走的時候,聽見他跟上的腳步:“真的假的啊,你可別是為了我搞出拖延癥來。”
陳謙梵往嘴里塞了糖,去掉煙味的苦:“是真的。”
他偏眸看她,忽而又意味深長地問了一聲:“昨天狠不狠?”
然后從后邊抱住了溫雪盈,分明這個摟抱的動作不重,隨著他沉磁的聲線下落,她被驚得打了一個激靈。
溫雪盈被困在他的懷里,頓住腳,期期艾艾回答:“就還、還好吧。”
陳謙梵低笑著,聲音又沉了幾個度:“沒做措施,跟你說一聲。”
溫雪盈不以為意地哦一聲,臉色不動聲色地紅了一圈,輕輕地應:“嗯,我記得啊。”
“記得么,我還以為你喝醉了。”他低眸看她訕訕的眼角,輕描淡寫的一個吻落在她的耳后,以一種對昨夜的纏綿意猶未盡的感覺。
溫雪盈說:“我沒醉呀,我說了沒醉就是真的沒醉,只不過喝多了會話多而已。”
陳謙梵便繼續,不懷好意地問道:“那具體的細節也記得?”一副要跟她好好回憶的模樣。
他沒有說的是,她喝多了之后進入狀態,的確比清醒時要更誘人一些。
“記得,”溫雪盈難為情地彎了彎嘴角,虛聲地說,“狠不狠不記得了,不過……還挺爽的。”
她講完這句,忽然捂著嘴巴,咳了兩聲:“……咳咳。”
剛就發現她說話聲音不對勁,這聲清嗓又過于分明,陳謙梵的戲弄點到為止,認真地看向她,問:“嗓子怎么啞了?”
溫雪盈捏捏嗓,皺眉說:“不知道啊,是不是昨天晚上空調開得太低了,有點點疼,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他讓她張嘴,看了看目前還算正常的扁桃體,判斷炎癥并不嚴重,說道:“不是我引起的就好。”
“有區別嗎?”
“當然。”他說,“如果是因為我,麻煩大了。”
還好陳謙梵提前備了一點藥,以防在國外買藥不方便,找出來給她,溫雪盈服了兩粒藥丸,又問:“麻煩在哪?”
陳謙梵淡聲解釋:“那樣的話,豈不是在示意我下回要收斂?”
溫雪盈默默地睜大了眼,幾秒后,又默默地收回去。
嗯……
如果她的身體承受不住那種強度的話,讓他克制想法,好像確實有點麻煩。
溫雪盈化了個妝,換好衣服,跟著他一起去外面吃飯。
街道還是很熱,她這一覺睡得很晚,臨近正午,天氣陰沉,可能有雨要來。
南洋的雨一陣一陣,所以出門即便不帶傘也問題不大,躲過一陣可能就出太陽了。
但是陳謙梵注意到她身體不適,還是警惕心十足地拿了一把。
因為嗓子啞了,溫雪盈一直沒怎么說話,很難得地坐在那里安安靜靜吃東西,規矩又淑女。
當地的一些小吃被端上來。
娘惹炒飯,芽菜雞,炒稞條,等等。
這里不是金尊玉貴的繁華都市,餐廳也被濃濃的煙火氣籠著,溫雪盈拿著筷子挨個嘗試,陷進熱帶慢生活的格調里。
玻璃窗外,太陽在地平線升起。坐在濃郁匆匆的南洋風情里,看烏黑的云蓄積,等著落一場洗凈潮熱天色的雨。
陳謙梵本來食量就不大,天一熱就更沒胃口,只每樣嘗了一點。
在溫雪盈吃飯的時候,他去一趟外面街上,回來之后,桌上放著幾份黑刺榴蓮,剝好了,裝了盒,整整齊齊。
“你剛剛去給我買的嗎?”溫雪盈驚喜又驚訝地看著陳謙梵。
他仍然受不了榴蓮的氣味,水果脫了手后,便用濕氣反復地擦拭指尖,嘴上云淡風輕地說著:“怕今晚下雨,那個大叔不出攤,明天要走。我看了別的店口碑沒有他的好,萬一你再想吃,又要失望了。”
溫雪盈再次驚了一驚,為他的細致周到,不禁粲然一笑,夸他一句:“這世界上一定找不出第二個陳老師這么面面俱到的人!”
陳謙梵只是眼睛彎出一點點的弧度,語氣淡淡地說:“謬贊了。”
她說現在就想嘗嘗,剛剛擦好手的陳謙梵又不厭其煩地幫她取出果肉。
吃完飯后,時間已經不算早了,去逛了一圈景點,烈日當頭。
在比較著名的街區,參觀了有歷史氣息的博物館,廟宇眾多的長街,人也很多,走在其中,溫雪盈好奇問:“你有沒有發現,這兒怎么什么廟都有,佛教的,清真寺的,還有閩南人的那些。”
陳謙梵給她解釋說:“這里是最早一批華人下南洋時候的聚集地,附近有填海建的水上社群。”
他說著,沖著不遠處海灘上的建筑群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一片的高腳屋,叫做姓氏橋,以前中國沿海地區,比如漳州、潮汕這些地方的祖先過來,在這里定居,做港口生意,慢慢地行成自己的文化風俗,移民城市的文化很多樣,所以也有一定的包容性。”
陳謙梵在充當免費“導游”的時候,溫雪盈把小相機的鏡頭對著他拍了幾段。
他偏過頭來,發現自己在鏡頭中心,止住了話匣。
溫雪盈:“別停,你接著說。”
他沒有避諱,溫柔地看向她,問:“還想聽什么?”
“就……你剛剛說什么,姓氏橋?”
“嗯,”陳謙梵牽著溫雪盈,走在高高架起的木橋上,往縫隙里看,還能看到底下流動的海水和捕食的水鳥,“這一片叫姓周橋,被稱為海上甘榜,甘榜在我們那兒是村落的意思。早一些年華人靠岸,在這里建立村落,習慣了水上的生活——”
說到這兒,旁邊“咚”的一聲,有人跳進水里在游泳。
旁邊的人同時回頭看去。
溫雪盈的鏡頭也移了過去。
等她拍完了這一段,陳謙梵捏著溫雪盈的手腕,讓她舉起鏡頭,去拍對岸的一座淡淡煙霧里的大橋,畫外音介紹說:“那邊那座橋就是跨海大橋。”
“這里的人想去那邊的島上,除了走跨海大橋,也可以乘輪渡出海,兩三元錢一趟。”
慢慢地,走著走著,到了一座華人寺廟。
溫雪盈參觀完一圈,盡管有不少中國元素,但是有摻雜了一些本地風情。
陳謙梵對著鏡頭,接著說下去:“這里的中國寺廟是由華人集資建的,但是本地的清真寺廟是政府蓋的。”
溫雪盈點一點頭,受教的樣子說道:“如果你不說這些,我大概也不會去搜,可能就當一個景點,參觀完就完了。”
陳謙梵一身知書達理正經人的氣質,說道:“一趟旅行,有質量的人文景觀是不可缺失的。”
講完,又怕傷及無辜,嚴謹地補充道:“對我來說是這樣。”
溫雪盈笑著昂首,將他手腕一挎,笑得俏皮:“那我帶個百科全書就好啦~~”
陳謙梵壓了壓帽檐,看著她,沒有反駁,笑得寵溺。
這樣炎熱的暑天,手臂碰著手臂,他也難得地不覺得厭煩粘膩。
甚至還給溫雪盈排了一刻鐘的隊,為了讓她吃上一口蜜雪冰城的冰淇淋。
溫雪盈心滿意足地舔了舔甜筒,坐在高腳屋前的地板上,悠哉地蕩著小腿。
來的一路上買了些紀念品,她慢慢地清點著,又看了看陳謙梵給她拍了半小時的一些照片。
緊接著,溫雪盈看了一眼接下來的行程安排,還有原本計劃好的兩個景點沒來得及去,看天色已晚,很可能是來不及了,于是不免覺得可惜。
她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延遲日程安排,但想到國內還有一些工作要做,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回國,所以這份攻略就不奏效了。
溫雪盈為此表示深切悲痛:“誰知道覺那么多,睡過去了,好遺憾,這個點都關門了。”
她的笑容在遺憾里收斂了下來,嘴巴噘高,可以掛油瓶。
陳謙梵倒是覺得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說道:“日后有時間,可以再來。”
“話是這么說啦,成年人的時間那么寶貴,我常常是覺得有一些地方吧,去過一次,基本就是最后一次了,因為有更多的時間的話,我們可以留給更多好玩的地方啊。”
她指了指腳下,說,“比如這里,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再也不會來了。”
陳謙梵聽她講完,又見她眼里確實真有遺憾,便說道:“‘再也’?這說法有些絕對了。”
“你不這么覺得嗎?”
“退休以后呢。”他反問她。
溫雪盈輕愣:“嗯?”。
“退休以后,往多了說,我們還有二十多年,這么充裕的時間,到時候再慢慢地溫習一遍走過的路。”
他看著她,不緊不慢地評價道:“也不錯,是不是?”
溫雪盈慢慢地笑開:“你想得好長遠啊,感覺好像在盼著退休。”
他說:“你可以理解為,我正在盼著心無旁騖地和你戀愛。我不會讓人生充滿遺憾,希望你也是。”
莫名的,溫雪盈在他的話里找到了力量。
所以,在旅游這件事情上,遺憾的近義詞也可以是期待,你可以永遠對明天的美景抱有期待。
溫雪盈察覺,跟陳謙梵在一起,無論有什么糟心事、遺憾事,他都會春風化雨地解決,剛柔并濟,游刃有余。
如果糟糕的事真的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那就換種思路去釋懷。
眼見溫雪盈沉默下來,陳謙梵笑眼微彎,拍了一拍她的腦袋,笑問:“在想老年的自己了?”
溫雪盈回過神,身子一坐直,“沒啊,我在想老年的你。”
陳謙梵也試著想了想,人對自我的認知有限,他評價說:“很難想象。”
她見縫插針地架起相機,笑說:“陳教授,來談談看,你希望老年的你是什么樣的?”
陳謙梵這回卻沒有思考太久,回答的是:“更從容一點吧。”
言簡意賅,又大道至簡。
回到酒店后,附近有個私人海灘,不少游客在那兒喝酒。今天下午下了一次雨,傍晚的時候停了一陣,Beach bar在放露天電影,藍調時刻,濃稠的氛圍和情調拉滿。
溫雪盈光著腳踩了會兒沙子。
今天的行程雖然不太滿,在太陽底下走動一段路,對體能的消耗還是挺大的,她走了幾步路就嫌累了,最后一屁股在陳謙梵旁邊坐下。
他倒是仍然保持著閑適優雅的氣派,摘了墨鏡,望著前面露天電影的熒幕。
沒做別的什么事,沉默地在看電影。
電影放的是很有名的《愛樂之城》,正演到男女主人公在山上跳舞的橋段。
溫雪盈看過這部片子了,她百無聊賴地托著腮,張望了片刻熒幕后面的赤色晚霞,又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玩了會兒手機。
昨天剛剛借著酒勁,說了孩子不孩子的話題,今天過去一整天,都沒有機會和他沒有認認真真地談論這件事本身。
在愛欲的沖動之外,缺乏理性的判斷和思考。
于是溫雪盈就這么默默地想著,憋了個心事似的,一靜下來,就控制不住地想到他們的以后。
有了孩子會怎么樣呢?
也很難想象。
她拿起手機,搜了一些內容,接下來就得到源源不斷的平臺推送,她便干脆趁著這會兒無聊,研究起了備孕事項。
搜索框里的記錄也很幼稚,被陳謙梵看到的話,他一定會大跌眼鏡。
比如:
生孩子疼不疼?有多疼?
懷孕的注意事項。
懷孕過程中最痛苦的經歷。
甚至還有:產后康復,產后抑郁要怎么解決……
產后身材要怎么恢復?
太多太多,都是她需要面臨的問題。
眼下,溫雪盈是真的緊張了起來。
熒幕上的主人公正在甜蜜熱戀ing,而她這個走神的觀眾卻在研究生娃的痛苦。
突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
夢幻與現實的割裂,讓她的心情更是沉郁了幾分。
好像一眼就看到了浪漫的終點。
溫雪盈心不在焉。
陳謙梵便也看得心猿意馬。
他對電影沒什么想法,只覺得這兒海風挺清澈的,吹在臉上,掃清暑熱,比白天逛這個寺那個廟要舒服得多,于是坐得很安心。
只是余光里的人看起來很忙碌,一刻不停地在搜索著什么,導致他也被分散了注意力。
很快,耳畔傳來一道鮮明又突兀的女主播的聲音:“寶寶們好呀,今天是我懷孕的第三個月,前兩天有朋友說讓我分享一下懷孕的心路歷程,先給大家看一下我的肚子——”
“……”
溫雪盈也沒料到這則短視頻的音量高得有點突兀,很快她按下調節鍵,把聲音放低了一點。
陳謙梵再也看不下去臺前你儂我儂的電影,他沉默地瞥她一眼,過會兒,低聲問道:“是在操什么心?”
“嗯?”溫雪盈扣下手機,看他,猜到他是聽見什么了,便如實解釋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說,生孩子要做好這個準備,那個準備,我覺得你說的特別有道理,就先研究研究嘛。”
她撇撇嘴巴,沒再看手機,繼續托著下巴看海灘熒幕的電影。
陳謙梵注視著她,他能看出,她未必是在做什么準備。
她這是太緊張了。
太緊張導致很嚴重的不安定感。
陳謙梵伸手攬過她的腰,把人往自己的懷里帶了帶,他低頭,挨著她很近,說悄悄話的距離,嘴唇快要擦到她的臉頰,輕問一句:“是因為我昨晚的決定做得不夠鄭重嗎?”
比如說,當時明明說好開完會再決定,偏就這么一拍腦袋就蹦出了個想法。
溫雪盈說:“當然不是怪你啊,我自己也想的好不好,我只是緊張。”
她看一看陳謙梵,用手指劃過他的眉梢:“別老什么事情都自我懷疑,自我反思,搞得好像都是你的錯。想得太嚴重啦。”
她輕松地笑一笑,竭力讓他覺得沒什么,但他卻一再放大了那笑意里微弱的勉強。
陳謙梵仍然很嚴肅,正經地和她說道:“你可以覺得不是我的錯,但事實就是,懷孕生產這件事,女人要受的罪比男人大得多。我的自我懷疑自我反思,不是做給誰看,我只是為了提醒自己這一點,對我來說百利無害的事,但于你而言,可能偏偏是相反的。我怎么能不放低自己,不顧及你的感受?”
在這樣怪異的困境里,陳謙梵有點騎虎難下地皺了眉,然后輕輕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他云淡風輕地說下去:“害怕就不生了,沒有什么大問題。你就這樣,快快樂樂地在我身邊,我就很幸福了。”
溫雪盈微微愕然,陳謙梵如此謹小慎微的人,來念頭的來回之間,就這么輕飄飄地下定決心了。
想到那一句話,心疼男人就是不幸的開始。溫雪盈有點想笑,她挺直了腰桿,重重地應一聲:“對,就是你的錯。”
她嘴角帶笑,聲音微微昂揚,安靜了一會兒后,又眼眸溫柔地轉向他,“但我想要孩子不是你的錯,這沒有什么好猶豫的,我在做建設是因為,事到臨頭還是會緊張嘛,就像考試的時候抓筆,手心都會出汗,是這種類型的緊張,沒到要打退堂鼓啊。”
陳謙梵對上她炯炯又誠懇的目光,緩緩地接受了這個說法。他頷首說:“對你來說,心理的準備做好了是最重要的。”
說這話的時候,溫雪盈能感覺到天上飄了一朵云過來,烏云化作雨,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眼皮上。
陳謙梵的聲音微涼,如同這雨絲:“其余的難題,交給我就好。”
因為下雨,人群很快便陸陸續續地散開了。
陳謙梵也打算離開,正要拉她起來,手腕使了使勁兒,卻發現沒拉動人。
溫雪盈用手掌兜了兜天上的水,發現并不多,她仍然淡定地坐在那里,很灑脫地一笑,說:“毛毛雨嘛,沒事的。”
陳謙梵:“你今天不是還咳嗽?回去吧,當心著涼。”
“可是我好喜歡這種下雨的感覺,你就陪我淋會兒雨吧,回去無聊死了。”溫雪盈看著他,目光真摯。
他思索片刻后,做出妥協,又說要撐傘,溫雪盈批評他沒情調。
最后,陳謙梵回了酒店房間,捎了一件外套出來,蓋在她頭上。
溫雪盈用外套裹了裹腦袋,露出一雙眼睛,滿意地看著他笑了下:“誒,你不會從來沒淋過雨吧。”
陳謙梵平靜地坐回來,他沒打傘,只戴了頂帽子,在郁郁青青的芭蕉之下,問她:“誰會從來沒有淋過雨?”
溫雪盈:“我是說,為了感受雨水的那種‘淋’。”
他略含不解地看著她。
她嘴角輕揚,奚落他道:“算了,你才不會懂我們這種向往自由的靈魂。”
陳謙梵大概懂了。
電影還沒有結束,烏云總會散開,既然已經待在這里,那就盡興地坐到最后一刻。
天氣的突變也是旅途的一環。
或許還能等來雨過天晴呢。
“對你來說,有質量的人文景觀是必須的。那對我來說,肆意的感受才要放在主位。”
在她的話里,他放任自己平靜鎮定下來。
許多年后,回想起來這場異國他鄉的雨。
熱帶的叢林里,海平線就這樣淅淅瀝瀝地浮現出來。
伴隨一抹濡濕煙瘴的藍,愛人就在身旁,空氣里彌漫著老電影的格調,整個朦朧的黃昏場景,像一段褪色的,滿是噪點的舊夢。
“都是年輕過的回憶啊~~”
比起這樣那樣的美景,陳謙梵承認自己沒那么多“自由的靈魂”,他更憧憬的反而是夜晚。
一張床榻就夠他感受了。
或者說享受了。
溫雪盈勞累了一天,在床上用手機app剪片子,發了一小段,今天在姓氏橋的陳導游片段。
陳謙梵看起來很專業,不過比起導游的專業程度,更為吸引人的是他這張臉的魅力。
【陳老師好帥,好有腔調!】
【我第一次看到有男人把這么普通的短袖穿得這么有型~】
【姐姐也好漂亮,你們兩個就是天!生!一!對!】
看完夸夸的彩虹屁,溫雪盈興頭很足,興致勃勃地剪輯起了后面的內容。
“雪盈。”
陳謙梵洗完澡,擦干了身上的水,推門到陽臺,就看到她仰躺在搖椅里輕松閑適的姿態。
“你在做什么?”他問。
溫雪盈晃晃手里的手機,給他示意:“我剪片子呢。”
“用手機?不麻煩嗎?”
他沒穿上衣,海風吹來,帶來清爽的涼意。陳謙梵也不嫌冷,浴袍都沒用上。
陽臺沒有燈,因此,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溫雪盈余光里就出現這么一個虛浮的,窄腰闊肩的人影,她腹誹,用手機不麻煩,但他站在這兒反而讓她覺得有點麻煩。
“還行啊,我習慣了。”
溫雪盈可是專業博主,他用得著擔心她這個問題嗎?
陳謙梵走近幾步,然后在她身前蹲下,低聲說著:“你放旁邊吧,一會兒我給你用電腦剪。”
“嗯?”溫雪盈問:“你還會這個嗎?”
他說:“前幾天學了一點理論,我試一試。”
“一般來說呢,理論用處不大,看別人搞一百遍不如親自上手。”
陳謙梵認同她這個道理:“所以我打算多試一試,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
溫雪盈笑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著一管藥膏,夜太黑,溫雪盈看不清是什么藥,她正問道:“那你會加bgm嗎?會踩點嗎?會轉場嗎?”
拋出一連串犀利問題時,陳謙梵就平靜地蹲在那兒,把擠出的藥膏擦在了她的膝蓋上。
溫雪盈噤聲,看著他手里的動作。
藥被緩緩地抹勻在她的膝蓋,然后是腳踝。
“這是……”她稍稍一怔,“曬傷膏嗎?”
陳謙梵應聲:“嗯。”
今天看電影的時候,溫雪盈就覺得關節處有點兒癢,撓了幾下就撓紅了,她當時想著會不會是曬傷了,或者……長痱子了?
但她沒想深,因為忙著搜懷孕的事兒呢,沒想到陳謙梵細心地關注到了,一得空就去給她買了藥。
他提醒說:“注意防曬。”
溫雪盈:“我涂呢,每天都涂。”
陳謙梵:“那再多涂一點。”
好直男式的回答!溫雪盈噗嗤一笑:“知道知道,謝謝老公。”
陳謙梵幫她擦完膝蓋和腳踝,又問她:“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溫雪盈把手給他,“我手背也紅,還長了幾個疙瘩,你順便給我擦一擦唄。”
陳謙梵接過她的手,把藥膏細心地擦上去,聽她的話照做。
溫雪盈看他低眉垂目,格外溫柔、脾氣很順的樣子。
——雖然平時也沒什么脾氣。
她笑了,輕聲嘀咕:“你現在不穿衣服,蹲在我面前,身材還……嗯,特別的好,好像我喊了什么特殊服務啊。”
陳謙梵說:“雖然不知道特殊服務具體是提供什么,但我覺得他們一定沒有我做得好。”
好好好,還攀比上了!
溫雪盈見狀,享受地靠在了椅背上。
說的也是,陳謙梵這種極品的相貌身材,EQIQ,無微不至的姿態,乃至對她用心至深的程度,情緒價值的提供……等等等等,根本就不是鴨子能比得上的。
她正深陷在如夢似幻的美妙里,忽然又聽他說了一句:“還在害怕嗎?”
溫雪盈斂了笑,睜開眼:“嗯?”
陳謙梵問清楚:“懷孕的事,想明白了嗎?”
溫雪盈伸了個懶腰,說:“差不多吧,我要是決定好了要一個孩子的話,就不會輕易打消這個念頭了,你看到的是我的害怕,我有時候也會表現出來期待,只是沒有被你捕捉到。”
陳謙梵最終篤實地敲定一聲:“如果這是你的意愿,我尊重。”
他們現在,在習習夜風里,彼此坦然真誠地交代心聲,才算是真正的商討,比起昨天晚上那樣猴急的欲望,這樣的過程讓溫雪盈又安心了一些。
陳謙梵忽然又提起舊事,問她:“還記不記得,我們領證那天,因為急著蓋章就省略了宣誓。”
“……記得。”
他聲線平平卻又無比穩重地說下去:“我總是覺得,人的承諾是具有時效性的,所以它在感情里的存在感不應該那么高,所以我很少對你說,我一定會如何如何待你。”
“宣誓什么的,我不知道你現在會不會覺得可惜,不過在我看來,它的確有些特別的儀式感,但并不是那么不可或缺。”
“畢竟,我的真心里裝著什么,對你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是嗎。”
陳謙梵替她擦完了藥,擰好了藥管,擱置一旁,然后只是跟她說話,揚起一雙英挺的劍眉星目,堅定地看向溫雪盈。
她點點頭:“……嗯。”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的心里怎么想。”
溫雪盈默默地聽著,繼續默默地點頭。
她眼神懇切,準備迎接他接下來不是宣誓,又勝似宣誓的真心話。
陳謙梵說:“如果你不想要孩子,我愿意接受兩個人的生活。這一點,跟你通過氣了。
“如果你想要,我會幫你克服所有的困難。”
“在這件事情,乃至將來生活里可能會出現的任何難題上,我都不會讓你吃苦。如果疼,我會盡我所能讓你的疼痛最小化,如果累,我幫你分擔你所有的煩心事,我會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努力地撐起這個家,讓你覺得安心踏實,受人尊重,不被妻子或者媽媽的身份束縛住,不受到一切眼光的困擾。”
晚風里,他的聲線顯得十分輕柔,音節的平仄格外動聽,卻又是有力量的,落得擲地有聲。
“我不是圣人,可能無法將任何事情做到最優解,但我會盡可能讓你覺得,有陳謙梵在就好了——這就是我生活下去的動力和目標。”
溫雪盈的手被他慢慢地握住,他說:“不要害怕,雪盈,我在你身邊。”
溫雪盈聽得感動,她頗為動容地抿住唇角,等了半分鐘左右,還是克制不住地輕輕笑了,隨后,溫雪盈故意搖著頭說:“你再說一遍嘛,我沒聽清。”
陳謙梵重復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苦,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當愛人這兩個字不再只是稱謂的時候,它被賦予新的含義。
他說,只要人心不變,浪漫是不會消弭的。
所以,不要害怕,愛情也可以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