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風定長安(三十三)
大明宮內一片混亂, 叛軍都在找裴寧,然而裴寧不但沒有躲藏,反而拾起了地上的橫刀。
從前那個連魚都不敢殺的文弱書生, 如今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瘋魔。
失去理智的裴寧不僅讓叛軍們感到恐懼, 就連左右也害怕得不敢接近。
這些年來,裴寧將自己封鎖, 醉心于改革當中,不與人談笑, 也從未笑過。
御史臺也因為裴寧的嚴厲執法而讓群臣更加忌憚與畏懼。
“來,來。 泵鎸ε衍,裴寧怒吼道, “不是要殺我嗎, 來,來!”
裴寧受傷的手正在流血, 但他似乎失去了對于疼痛的感知。
“裴大夫瘋了。”左右護衛見裴寧殺紅了眼,不想跟著一同赴死,于是紛紛棄他而逃。
叛軍們后退了幾步, 軍官從中怒呵一聲, “退什么, 他只剩一個人,殺了他, 就可以獲得無數封賞!”
高官厚祿的誘惑, 激發了叛軍們的勇氣,“殺!
嗖嗖嗖!——
數十支箭從火光中飛出, 圍攻上前的叛軍應聲倒地。
“駕!”齊國公主李珺騎著馬趕到了裴寧身側, 將幾名叛軍斬于馬下。
“先生!崩瞵B下馬喚道。
裴寧抱著受傷的手, 向李珺行禮, “公主!
“快跟我走!崩瞵B道。
“他們說臣克妻,只會招來厄運,是不祥之人。”裴寧拒絕了李珺。
李珺卻上前一把抓住裴寧的手,“我不管世人如何說先生,但在我的眼里,先生是這個世間除了阿娘以外,最懂阿爺的人!
“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崩瞵B繼續道,“我相信阿爺給我選的人,也相信先生!
隨著叛軍在禁苑的阻攔失利,皇后蘇荷領著神策軍,將宮內的叛軍一一剿滅,長安城的叛亂也以賊首被擒而告終。
朝臣與邊鎮擁立禹王造反,牽連甚廣,使得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死寂當中。
這次的兵變給了李忱很大的提醒,那便是宗室子弟的野心,為了防止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有李姓近親宗室都被遷居長安,并派察事廳監視,同時也失去了入仕的資格——
元興十七年,禹王李瀚聯合藩鎮與朝臣在上元夜發動叛亂。
平定禹王之亂后,李忱開始將宗室與藩鎮納入新政的改革中,派遣朝臣前往各道,接管政務與經濟,逐漸削薄藩鎮節度使的職權。
——長安殿——
已經暴露的危機得以解決,然而還有隱藏在平靜之下不曾發現的暗流,之后的路,也將注定不太平。
“下一次,又不知是何時!崩畛罁沃^苦難道,因為道宗皇帝所設藩鎮之制,隱患太大,而她也不可能直接廢黜,“宮城門未能守住,就差一步了。”
蘇荷看著驚魂未定的李忱,“李郎,你總想著從外面更改制度,卻為何不想想內呢?”
“內?”李忱抬起頭。
“叛軍為何能夠進入宮城?”蘇荷反問道,“是因為禁軍之中,也有內應者,他們反對,是因為他們都是男子,而你施行的新政,是在為女子說話,禁軍也都是男子!
面對妻子的提醒,李忱豁然開朗,“我之前一直將重心放在朝堂上,不曾想過軍中。”
“那些禁軍之所以還聽命于李郎,因為你是皇帝。”蘇荷又道,“服從,是軍人的天職,可人都是有私心,就像楊將軍,他對你的做法也是不理解,但因為他是從雍王府出來的,所以才會忠誠于你,但這世間又有幾個楊喜呢?”
“娘子的意思是?”
“李郎既然開了女科,何不女武也一同!碧K荷又道,“縱然女子的體能不如男子,但我們也有一腔忠勇,一樣可上陣殺敵。”
“并非所有人都甘愿做籠中雀!碧K荷看著李忱,“如果能夠號召,那么我就能為李郎組建出一支完完全全支持新政支持改革的軍隊。”
“縱然無法改變長安城外,但至少宮中會安全許多。”蘇荷又道,“那日把守內宮門與長安殿,你也看見了,我們并不輸任何人!
“我明白了。”李忱高興的起身道,似乎是解開了心中的困擾,她一把抱起妻子,“七娘,你真好!
“快放我下來,都一把年紀了!碧K荷臉紅著說道。
此次叛亂,麟德殿的大臣幾乎未能幸免,朝廷降下撫恤,追封官職,又于當年增開科考,同時開始武舉,同科舉一般,定每三年一考,無分男女。
自此,女子不僅能進入朝堂,也能進入軍中,并以蘇皇后為首,在禁苑訓練了一支由女子組成的軍隊,號為——控鶴。
控鶴軍被納入禁軍之列,其訓練與男子軍同等,掌宿衛宮城,北衙六軍變成了七軍。
元興十九年,御史大夫裴寧改任吏部尚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正式拜相。
同年,吳王府傳來喜訊,吳王妃崔氏誕下第三女,賜名李岧。
次年,回鶻汗國因多年的內亂而瓦解,北唐派兵援助,穩定政權后,回鶻可汗接受唐廷冊封。
元興二十二年,吐蕃作亂安西,皇帝御駕親征,命齊國公主監國事。
此時的朝堂,文武官男女比例雖未參半,但女官的占比也已不少,且多任要職,況且還有尚書內省這一全是女子的監督與決策機構所在。
吳王自入宮以來,便極少出現在世人眼前,不管是祭天還是慶典,皇帝身側永遠都是齊國公主。
加上此次命公主監國,眾人紛紛揣測,皇帝要立的是皇太女。
自幼陪同在李忱身側耳濡目染,接受教導,所以剛開始監國的李珺對于政務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帝后不同的性格,也造就了李珺不一樣的性格,剛柔并濟。
元興二十二年暮春,正月朔,宣政殿大朝。
自從奉詔監國后,李珺便住進了宣政殿日華門外的東宮,也是道宗時期的少陽院。
尚服局送來了禮衣,但是李珺卻挑了一件緋色的公服穿上,像官員一樣取下金釵,裹上幞頭。
——宣政殿——
咚咚咚!
初升的朝陽,伴隨著鼓院的陣陣鼓聲,李珺在左右宦官與宮人的陪同下踏入日華門,登階入殿。
陽光灑照在宣政殿的階梯上,緋袍被襯得發亮,李珺平靜的表面,卻藏著一顆緊張的心。
新思想的開始,也是負擔的開始,她深知責任之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負“父親”的期望,肩負起承擔天下的責任。
“監國到!”
當齊國公主踏入宣政殿時,左右群臣手持笏板低頭面向中央。
她們能看見的,是緋袍下的六合靴,但無人敢議論。
宣政殿的御座旁設了一張胡椅,就在秦鏡之下。
李珺登上殿陛,群臣則向北而立,“跪。”
“拜!
搢笏拜舞,是朔望大朝的禮節。
“公主千秋!
李珺走到胡椅前坐下,向群臣招了招手,眾臣退回兩側坐下,開始商討國事。
“陛下與皇后殿下親征安西,朝中后援不容有失,前線消息,每日一報,先呈吾,再至省臺!崩瞵B道。
“公主…”有官員起身。
“從今日起,吾是監國公主,”李珺打斷了他的話,“諸位臣工當遵監國,此乃圣人之詔命!
“臣等謹遵!比撼疾媸只氐馈
——東宮——
朝議散去后,李珺回到了東宮,所有政務也都挪到了東宮。
作為主持改革的輔政大臣,裴寧成為了皇帝與監國最信任的人。
退回東宮后,李珺松了一口氣,并詢問道裴寧,“先生,吾今日朔朝,沒有給圣人丟臉吧!
裴寧叉手回道,“監國自幼跟隨在圣人身側學習政事,初次監國,便能威懾群臣,已有儲貳之風范!
李珺看著裴寧,永遠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似乎沒有喜怒。
“算了。”李珺揮了揮手。
“裴寧告退。”
就在李珺處理政務時,興慶宮的宦官飛奔入內,“監國,興慶宮著火了!”
李珺聞訊,當即帶著人馬前往興慶宮查看,“怎么回事?”
“暮春氣候回暖之時,宮人不小心打翻了臺燭。”宦官驚慌失措的回道。
李珺知道興慶宮曾為道宗的藩邸,雖然沒有見過這位祖父,但是從史冊與人們的談論中,李珺也有所了解。
盡管晚年荒唐,但她也在書本當中看到了北唐最輝煌的一面。
興慶宮多為木構,一旦著火,便蔓延得極快,好在金吾衛與街道司救火的人趕來及時。
李珺趕到時,火止在了花萼相輝樓前,與禁軍一同救火的,還有一個緋袍官員。
“監國,里面危險!苯鹞嵝l將軍匆匆上前阻攔。
“這座宮殿要是燒了,我怎么與阿爺交代!崩瞵B不顧阻攔,親自踏入興慶宮查看。
整個宮中,以花萼相輝樓最為耀眼,這個名字,她在書中多次看到。
好奇驅使著李珺前往,好在大火順利止在了摟外,樓中只是滲入了一些煙霧。
在煙霧繚繞下,花萼樓猶如仙境,李珺在樓中看到了一幅被燒得只剩下了半張的畫。
燒毀的痕跡很舊,顯然并不是今日的火所致,李珺被畫上的女子所吸引。
“這是道宗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張貴妃。”身后突然出現一名官員。
李珺一愣,“這就是那位被賜死于馬嵬驛的張貴妃嗎?”
“是。”官員回道,隨后將水桶放下,朝李珺叉手行禮,“見過監國!
李珺回過頭,發現官員身上的袍子濕了大半,還有火灼的痕跡,“你是誰?”
“尚書省左司郎中,衛應物!惫賳T回道。
暮春的風已經沒有了冬日的寒意,青石板上的花瓣被風卷起,從窗間吹入樓中,落在了李珺的肩上。
與君十五侍皇闈,曉拂爐煙上赤墀。
花開漢苑經過處,雪下驪山沐浴時。
近臣零落今猶在,仙駕飄飖不可期。
此日相逢思舊日,一杯成喜亦成悲。
(完)
作者有話說:
最后的詩出自唐代詩人韋應物的《燕李錄事》
文中的衛應物非歷史上的韋應物哈~
張貴妃算是女二,雖然不是戰亂的根本原因,但戰亂是從她開始的,她和蘇荷都影響了李忱的結局。
往后走就是李珺的時代,她有李忱的城府,也有蘇荷的剛毅。
歷史八個月,九十萬字,非常感謝大家的陪伴與支持,只要沒嘎,就會一直寫下去~
預收文《美人謀》開啟的時間會在圍脖通知,這個月必開,不會太久的。
最后,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的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