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飛蛾（二）
“嘟嘟嘟, 嘟嘟嘟——”
星航部檔案修復室內響起連串的提示音。晶片檔案修復完成的提示音同樣響在了高斯祺的通訊手環上。她一只手撐著桌子，放下剛剛拿起來的外套, 坐會到辦公周后的椅子上。
“看來今天得遲一點下班逛街……”她將頭發撩到腦后, 打開晶片修復資料。
彈出的光屏上并未顯示出任何畫面，只有一連串的語音。
哪怕是經過長達一周的修復，這張晶片中的語音仍舊斷斷續續，模糊非常。人類語言的音節夾雜在大片的噪音之中, 高斯祺微微皺起眉, 辨認出幾個音節。
“高級……”她下意識皺起眉, 開口復述道, “……這是什么單詞, 生物？”
她的聲音回響在辦公室內, 和錄音中的聲音同時發出, 單詞發音卻截然不同。
錄音中的語言使用的不是人類星域通用語, 而是北星域的凱爾特語。
高斯祺只會說一點凱爾特語, 是跟著自己的好友安秋學的。
她耐心調出翻譯器，將音頻輸入其中。
“我們觀測……高級……沙……生物……沙沙……飛蛾。”一片片噪音穿插在以凱爾特語敘述的重復字句中。錄制晶片的人大概猜測到了折杖晶片未來將會受到重大損壞, 因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同樣的話。
“我們觀測到了高級黑潮生物, 它們像是飛蛾的后裔。”
“我們在第五星地下研究實驗場，研究有了最新結果。”
“求救。求救。請救救我們。”
“小心飛蛾。”
首都星公共星港邊商圈游戲廳外, 慕柏行的神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他將錄音倒回開頭, 重新聽起。
凱爾特語，北星域的第五星地下實驗場。
慕柏行皺著眉，在自己的記憶碎片中快速搜索。
曾經的北星域南方與中央星域相接, 東方與東南星域間隔一片資源星海, 西北兩方則與黑潮星海間隔著需要三天航程穿越的危險混亂星海。而第五星則處于北星域中央位置，距離曾經北星域最北端的X7號星海還有三天航程。
它原本距離黑潮星海的距離不算近, 但在X7號星海事故過后，成為了北星域北端臨近黑潮的居住星球之一，也是北星域邊境軍的駐所之一。
黎明之戰爆發后，第五星在毫無準備下被黑潮淹沒。相關信息被故意截斷，等到首都星知曉時已錯過了最佳救援時間……
慕柏行按了按額頭。
第五星的地下實驗場……
那似乎是一座保密級別很高的實驗場，主要的研究方向是黑潮生物的類別與習性。
按照已有研究，黑潮生物分為低級、中級與高級三種。
等級越高，越具有智慧，也越擅于寄生與擬態。
最常見的低級黑潮生物就是擁有甲殼、喜歡在黑潮日中向外入侵的黑潮蟲，常見的中級生物呈具有昆蟲特征的獸型，而對高級黑潮生物的外形研究則是大片空白。
按照過往記錄，高級黑潮生物每一次出現，都寄生于人體。他們的智慧和能力可以使他們在寄生后很長時間不露出破綻，如果它們想，就完全能夠將黑潮能量完全壓制在人類的驅殼中，通過普通的能量檢測。
這種時候，只有高精度能量檢測儀能夠管用。
但它們的寄生時間不是無限時的。
高級黑潮生物不能長時間離開黑潮能量場，在黑潮外最多生活十五到二十天。所以他們多數生活在黑潮星域的中心部位，很少隨著黑潮日能量的短暫外溢而進入人類星域。
它們的智慧也擁有代價。
高級生物不像低級黑潮生物一樣散發黑潮能量，也無法通過寄生繁衍。
每一次寄生，都是對它們本身能量的削弱。在黑潮能量濃度夠高的地方，它們的戰斗力高得驚人，但離開黑潮后，它們的每一次襲擊都像是“自殺式襲擊”。
慕柏行的神色沉冷。
黑潮蟲體內找到的晶片，涉及北星域的黑潮生物研究實驗場，關于高級黑潮生物的研究資料……還有求救信號。
而他暫時無法判斷這張晶片的信息裝載時間是黎明之戰初期、五號星向北星域發出的求救信號，還是在黎明之戰以后……
慕柏行在自己的通訊列表中尋找高斯祺的聯系方式，停頓片刻后，又轉向崔曉鐸。
他的視線宛如實質，小松鼠的目光嗖地從慕柏行衣兜上的小鳥頭上移開，下意識直了直身體，和慕柏行對視。
崔曉鐸：“慕老大？”他對慕柏行的稱呼受了點五彩頭毛幾人的影響。
慕柏行還未說話，他身邊的一面光屏忽然發出一聲報警一般的滴滴叫響。
是趙瑩的監測器攝像頭。
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晶片資料上時，那面光屏上原本一派和平的宴會廳景象驟然消失，變為一片黑暗，半秒鐘后，光屏上彈出信號來源受到干擾的警報提示，變成大片雪花。
慕柏行臉色驟變。
信號來源受到干擾，明家莊園附近八成有突然爆發的強能量波。
他抽出插在衣兜中的手臂，把小鳥放進崔曉鐸手掌中，簡潔道：“勞煩。”
崔曉鐸神色茫然，還沒搞明白什么意思，就聽見慕柏行繼續道：“我去一趟明家莊園。可能出事了。”
“啊？”小松鼠迷惑不已，慕柏行已經邁步快速走向商圈的飛行器停靠場，一邊走一邊快速給五彩頭毛幾個留下信息。
“明家莊園能出什么事？那邊防護嚴密，不說昱哥蓮哥，還有不少大佬在里面……哎哎慕老大你走得也太快了！要不我也去？等等——等等我也來！”他趕緊去追慕柏行，又聽見手心里啾啾兩聲。
崔曉鐸：“！”
“哎這只鳥怎么辦……”
“老大？”游戲廳內，紅毛忽然探出頭來。他玩游戲玩到一半收到慕柏行的信息，雖然還沒搞明白情況，但已經下意識斷開游戲機的連接往門口跑。
崔曉鐸立即向后折返，把手里的小鳥塞進紅毛懷里，不等紅毛發問，又反身向前，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追向慕柏行。
“不是！”紅毛趕緊道，“崔曉鐸你等等！哎哎！老大呢？這鳥它要飛——”
崔曉鐸正狂奔轉過拐角，也沒聽后面紅毛在喊什么。
開玩笑！要是真有什么事……他蓮哥還在明家莊園里呢！
但兩個人去能干什么？！
崔曉鐸不知道明家莊園是什么情況，一邊跑一邊猶豫要不要撥報警電話。他追上慕柏行時，男人已經登進了上行電梯。安靜電梯間內，他的身邊的光屏中再次傳來一聲輕響。
“刷——”
被噪音點充斥的光屏中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振翅聲。
緊接著，更為強烈的能量波襲來，光屏通訊徹底中斷，屏幕驟然關閉。
明家莊園宴會廳內，仿佛有一顆小型炸彈在當場爆．破。
禮臺之上，與普通精神力波截然相悖的黑潮能量場波長以老人為中心爆發，能量值急速提升，劇烈震顫。
剎那之間，所有的燈帶都被爆.發的能量場震碎，發出刺耳響聲。
通訊信號截斷。
剎那間漆黑一片的宴會廳內，從無人看得清發生了什么的禮臺上傳來一聲慘叫，聲音被勉強還在工作的話筒傳出，伴隨著因為能量干擾而引起的音響尖嘯，塞滿了宴會廳內！
“啊啊！”
“啊啊——！——！”
禮臺上的慘叫充斥著明昱的耳膜。
扭曲變調的聲線讓人分不清發出慘叫的是誰，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
一道又一道慘叫聲響起，被收音話筒的尖嘯淹沒。同時響起的，還有層層疊疊、越來越大的振翅聲響。
明昱第一時間調用精神力，然而腦海深處卻傳來一陣劇烈鈍痛，原本操控自如的精神力變得無比滯澀。精神力能量絲蜷縮在精神域深處，沉重而滯澀，只緩慢地挪動了兩下。
明昱心中一凜。
他的精神力能量被抑制了……發生了什么？！
異狀出現的第一秒，所有的賓客都和明昱一樣下意識調用了自己的精神力。但緊接著，幾乎所有人都發現自己的精神力無法作用。
“我的精神力用不出來！”不斷有人慌張叫道，“什么東西！什么東西飛在我臉上！啊啊啊啊——！”
“警報呢！！異常能量封鎖裝置呢！明家的安保系統不工作了嗎！”
“躲起來！快躲起來！躲進桌子底下！——”
“動一動。”明昱滿頭是汗，自言自語道，“快……快點！”
他的精神域發出劇痛，那些亮藍色的精神力絲每挪動一點，精神域的疼痛就加深一分。
明昱對腦內的疼痛置之不顧，他竭盡全力，終于在周身浮出了一層淺淡的藍色薄紗。
半空中的亮藍色薄紗第一時間向下沉降，在明昱的周圍短暫地形成了一張囊括宴會廳的保護罩。明昱盡力將保護罩撐大。他不知道自己旁邊站得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的保護罩罩住了多少人，劇痛中，他只看見無數飛蛾前撲后繼地沖上那張防護罩，撞出一朵又一朵的能量火花。
明昱深深地知道，這點稀薄的精神力能量很快就會被沖散。而現在的情形已經達到了他的極限。
暗淡的宴會廳里，又有幾個顏色黯的保護罩亮起，明明滅滅仿佛將熄的燈火。
“門在哪兒……得先出去！”
明昱神經緊繃，憑著記憶尋找宴會廳的出口，他的手腕卻被人驀地握住，向后一擰。
明昱：“！”
對方的力氣很大，手法干脆利落。
明昱以最快的速度向后大力肘擊，但對方的身法卻更快。明昱一擊落空，緊接著，他感覺到一點冰冷的金屬物體正抵著自己的后腰。
那是能量槍的槍管。
下一刻，一只冰冷手掌同時覆上明昱的口鼻，阻止了他的聲音與呼吸。而有什么冰冷的、毛茸的質感從明昱的手臂上擦過，攀著它的手臂向上爬行。那仿佛是若有似無的觸碰，又好像一把剛刷，將他的皮膚刮得一片鮮血淋漓。
亮藍色的防護罩還懸浮在半空，然而明昱的身上爬過一只黑色的飛蛾。
下一秒，灰色能量線在明昱的面前一閃而過，場景驟然變換。
昏暗的宴會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收拾整潔、光線充足的房間。
一只黑色的飛蛾正從明昱的袖口鉆入他的禮服，沿著手臂向上爬去，靜靜停留在明昱的頸側。
明昱第一時間看向窗外，立即意識到這里還是明家莊園。
外面是大片的花園，草木扶蘇。宴會廳所在的樓宇遠遠佇立于花木之中，沐浴在傍晚的陽光之中。
宴會廳大門緊閉，沒有人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大片飛蛾振翅的聲音還響在耳邊，與此同時，皮膚上與那只黑色飛蛾接觸時產生的鈍痛讓明昱產生了一點不妙的聯想。
那像是一只黑潮生物所攜帶的黑超能量，在破壞性的輻射中溶開了自己的皮膚。
從明昱的脖領到手臂，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細長的傷痕，那道傷痕正在緩慢向外擴散，鮮血奔涌而出。
那是飛蛾爬行留下的痕跡。
明昱顧不得疼痛。他意識到飛蛾形狀的黑潮生物，來自于宴會廳上的禮臺！來自于明正恩的體內……
爺爺死了。
明昱的心中快速升起了判斷，而大廳中的賓客們處境危險。
他深吸口氣，壓住心中的情緒，第一時間摸上手腕上的通訊器，然而就算遠離了宴會廳，光屏上也只有一片無意義的噪音點。
這說明附近還有大量能量干擾。
“拿著。”艾爾賓出聲道。
他退后一步，從兜里摸出一個應對黑潮輻射的藥盒拋擲給明昱。
在他的手指上，一只黑色的飛蛾正在他的肩上收攏翅膀。
這位第三軍團的駕駛員靠在后方墻邊，漆黑眼睛盯著明昱。他與飛蛾接觸的皮膚完好無損，目光掃過明昱臉上的焦急，嘲諷般勾了下唇角。
“不好看嗎？”艾爾賓笑了笑，舌尖的一點黑色像是粘上了宴會蛋糕上涂抹的巧克力醬，“我沒想到你還要幫他們逃命。”
“這可是我特意準備的，復仇的大戲。”
第112章 飛蛾（三）
“嘭！嘭！”
宴會廳大門附近, 第二軍團副軍團長齊惟揮拳大力撞向宴會廳大門。他的手臂拳頭仿佛經過鋼化的銅墻鐵壁，皮膚上流轉著一層黯淡的古銅色光輝。他的強化型精神力無法像平常一樣凝聚成威力巨大的長矛, 于是齊惟干脆用于將它強化自己的血肉骨骼, 硬生生用拳頭轟擊著宴會廳的金屬門。
慕蓮能夠使用的精神力能量更少。他的無色精神力化為幾根稀疏細針，尋著翅膀震動聲，射.入黑暗中的飛蛾。
匆忙一瞥中，他看見宴會廳另一段的亮藍色光輝忽然暗了下去。
明昱的精神力絲向外散開, 好像失去了主人的控制, 失去了堅固保護罩的形狀, 變為一片散漫光點, 快速消散。
慕蓮動作一頓, 但沒有精力做出應對。
被他控制的細針的數目正在快速減少, 皮膚上被飛蛾撞出大片傷口。
大量精神力被抑制, 他已經無法使用更多的精神力絲, 只能在力量用完之前盡力飛蛾。
而齊惟皮膚上的古銅色也在漸漸稀釋, 鮮血從指縫間向外紛落，骨骼也在劇烈碰撞中折斷。
“啊啊啊我的臉！我的臉！——救命——”
一個個防護罩搖晃熄滅, 越來越多的哀嚎聲在宴會廳內響起, 混雜在一處。
隨著又一聲巨響，齊惟終于大力撞開了宴會廳的門扉。
來自于走廊外的一點光束透入宴會廳內, 照出了廳內的景象。
成群的黑色飛蛾, 在宴會廳內飛翔，好像一片變換的陰云。
它們落在失去防護的賓客們的的臉上、肩上、趴伏在人類的脖頸之上，鉆入他們的皮膚……
于是飛蛾融化, 成為一灘黑色的液體, 膨大的腫脹從皮膚下凸起，被襲擊的人類發出一聲劇痛慘叫。
“對宴會廳進行特殊能量封鎖！——”齊惟大叫道, “安保機器人！——！”
“滴滴——滴滴——”
同一時間，明家宴會廳外的能量探測警報裝置終于發出尖銳響聲。安保機器人涌向宴會廳，前端甲板打開，露出細密能量槍.口，對準宴會廳內的大片飛翔的黑色海洋。
能量槍掃過宴會廳中的飛蛾。一只只黑色飛蛾掉落在地，化為大片黑水。
又好像是黑色的能量絲，在地上彈跳著蠕動。
卻又有更多的飛蛾源源不斷的生出。
從禮臺之上，明正恩的身體里。
明正恩的眼球爆.裂，只剩兩個空洞。源源不斷的飛蛾從他的眼眶中、從他張著的嘴中向外噴.涌而出。
借著走廊中傳來的光亮，慕蓮看見禮臺上的幾人倒在地上，明執朗和趙瑩緊緊將明彥護在身下，明灼則躺在一旁，渾身覆滿飛蛾。
宴會廳內，不少人已經倒在地上，痛苦扭曲著身體。
慕蓮的目光飛快一掃，一邊尋找明昱一邊向外退去。明家的衛隊緊隨安保機器人趕來，見到宴會廳內景象時，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幾乎愣在原地。
“開火！”最先沖出的齊惟大聲叫道。
衛隊恍然回神，趕緊端起能量槍向飛蛾群開火。各色精神力蓬發而出，給宴會廳周圍包上了一層隔絕黑超能量、但又能讓人類穿越的光膜。
黑潮能量場被精神力隔絕在宴會廳中，慕蓮的通訊手環的信號恢復了一格。
“在明家莊園周邊警戒！”齊惟連忙撥出通訊，對著莊園外待命的第二軍團小隊吼道。
“是！”
“首都星警衛隊已經來了！——”齊惟身邊，有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正高聲叫道，“就要到達莊園了！他們來得很快！”
莊園外的低速航道上，警用超小型星艦疾馳而來。警衛隊長面色嚴肅，對自己的隊員說道：“任務臨時變更。小趙，調醫療隊！呼叫增援！”
他們收到了明家非法催眠覺醒人類的報警，原本還擔心進入明家莊園受阻。現在莊園內出現黑潮生物襲擊，倒是不用擔心怎么進入……但是沒人會為這件事感到高興。
“穿好防護服！帶好應急藥品！”為首的警官大聲提示。
警用星艦駛入明家莊園，掠過停放坪，直接懸停在宴會廳所在的樓宇上方。
警衛隊人員穿著動力外骨骼降入樓宇，在見到宴會廳中的景象時，也愣了一秒。
“封鎖宴會廳！還有整棟樓！小趙跟我進去！其他人守在門口，先發應級藥品，把傷員帶去偏廳……醫療星艦馬上就來！”
“小王跟著轉移傷員的醫療艦，小鹿，別讓其他人離開這棟樓！”警衛隊長沉聲道，“誰都不行！”
宴會廳里一片混亂。倒下的、受傷的、勉強逃過一劫哭嚎的……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不是有錢就是有權，要不然就是兩者都有……更別提宴會廳中明正恩、明執朗等明家人都生死不明……
但這時候誰都不能離開！
黑潮生物入侵首都星明家莊園，賓客精神力被壓制……警衛隊長心里發苦，他上任二十年，從未在首都星見過這么離譜的惡□□故！
宴會廳由全副武裝的警衛隊人員接手控場。慕蓮向外走了幾步，緊皺著眉看著被從宴會廳中抬出來的幸存者們。他手腕上的通訊手環從有信號以后就一刻不停地震動，全是崔曉鐸打來的通訊。
“蓮哥？”崔曉鐸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帶著濃濃的焦慮，“你的通訊剛剛一直打不通，出什么事了？！”
飛行器內的場景彈出。崔曉鐸和慕柏行行駛在高速航道上前往首都星公共星港，周圍是繁華都市的點點燈火，溫馨安寧。
然而飛行器的航行速度一點也不歲月靜好。
隨著慕蓮的敘述，飛行器的引擎轟鳴，尾管噴出白色煙霧。
慕柏行神色冰冷，壓著最高限速駕駛飛行器趕往明家莊園，同時再一次嘗試連接監測器信號。
趴在趙瑩皮膚上的監測器在被黑超能力的長時間沖擊后內部零件損壞，就算趙瑩被救援人員發現救出，屏幕也長久地停在噪音點上。然而又有一面新的監測屏幕亮起。
那面屏幕上同樣遍布噪音點，但還斷續地傳出了一點聲音。盡管信號不好，但慕柏行立即辨認出了那是明昱的聲線。
“是你策劃了這場襲擊？”青年的說話有些氣喘，似乎忍耐著某種痛苦。他的聲線緊繃，正處于最高戒備之中。
“明昱失蹤了。”慕蓮同時快速道，“我暫時沒有在幸存者中看見他。剛剛在宴會廳內，他的精神力突然消失，但是宴會廳內的傷員還未完全轉移完成，暫時不能確定。”
“沒有重傷的幸存者現在必須留在偏廳內，我向警衛隊提供了消息，他們正在搜索……”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監測器中明昱的聲音消失，屬于青年的通訊器信號再次中斷，慕蓮的通訊仍舊還保持著聯通狀態。
慕柏行沒有回答慕蓮，只調出監測器的定位確認明昱還在明家莊園內，就再次推下推送桿，飛行器后方又吐出一陣白煙。
崔曉鐸措不及防，差點被甩出座位。他趕緊拉拉緊固定扣，沒提醒慕柏行對方這一下已經嚴重超速，只對著通訊叫道，“保持聯系啊蓮哥！我們在路上——”
警衛隊開始在樓內開啟搜索，精神力敏銳的覺醒者穿著走在前方，隨時注意著樓內是否還有黑潮能量反應。
宴會廳內的傷員被一個個送入醫療艙，剛剛抵達現場的救護醫生們忙得不可開交。
不需要被轉移救治的輕傷患者則集中在偏廳。警衛隊需要第找到所有人同時失去精神力的原因和黑潮生物入侵的方式，每個人都被反復詢問進入宴會廳內的動向。
負責記錄的警官臉色沉重，向負責檢查的同伴小聲道，“精神力抑制劑的來源也許是宴會廳內的飲料食物。”
齊惟站在偏廳門口，神色煩躁。
門外又掠過一個電動懸浮擔架，上面抬著的人渾身都是黑色，正發出嘶啞呼吸，呼吸聲似乎隨時都要停止。
“宴會廳的黑潮能量輻射比我們想象得要低。”他聽見走廊上的兩位警官正在快速交談，“那些飛蛾沒有自主向外輻射黑超能量。”
“受傷嚴重的人……是因為飛蛾鉆入了它們的皮下宴會廳附近的黑超能量數值正常。”
“這些飛蛾沒有向外散發過度的黑潮能量。”齊惟低聲重復道。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看著地上淋漓的鮮血與雜亂的污穢物，自言自語，“那些飛蛾……像是高級黑潮生物放出的能量體。”
“是它們的后裔。”
警衛隊在明家莊園四周和上方拉起警戒線，警笛長鳴。
隔著大片的花園，明昱隱隱聽見前院的喧嘩聲。
他皺著眉，咽下嘴里的藥丸，向門口偏了下頭，啞聲道：“他也已經死了？”
那枚藥丸是他剛剛從艾爾賓拋來的藥盒中倒出來的。
藥盒上的標簽寫的是應對黑潮輻射的緊急藥物，明昱不確定里面的東西有沒有被掉包，只能賭上一把。
一只只飛蛾在他的頸側落下又飛起，像是把他的脖頸當成了棲息處的樹干。這時候要是不吃幾粒應急藥物，他脖頸上的皮膚、血肉，內部的氣管、食管、聲帶……都將被腐蝕。
明昱右側門邊，一名護工正低著頭站在門前。
明昱認識他的臉。
“這里是爺爺……明正恩居住的院落。”青年將藥盒放入衣兜，手指順便撥開了一只甲蟲監測器，讓那只監測器爬上自己的皮膚，進入聯通狀態。
明昱：“是你策劃了這場襲擊？”
青年沒有理會艾爾賓口中復仇不復仇的詞匯，不讓自己被對方帶跑思路。
他盡力冷靜，直視著對方黑色的雙眼，“你……”
在明昱身邊，一只黑色飛蛾從護工的左眼眼球中探出身體。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它們的身軀從窄小的瞳孔向外擠出，仿佛破繭而出一般展開翅膀，飛向艾爾賓，親昵趴在了他的臉上，把艾爾賓的面孔映得怪異非常。
明昱剎那間想起幾個小時前，他在后院發現的那個“蟻穴”。
那是黑潮能量從松軟的地下鉆入，在堅固的建材中溶出的細小縫隙。
明昱的臉色很差。
他的聲音滯澀，停頓許久后開口道：“護工是人類。”
“宴會廳內……禮臺上……我的爺爺，明正恩，也是人類。”
“你……不，你現在使用的身軀，本來也屬于人類。”
艾爾賓露出一個笑容，左手的能量槍仍舊指著明昱，沒有否認。
“但你是一只高級黑潮生物。”明昱盯著他的眼睛，啞聲道，“你殺了后院的護工和我的爺爺。”
像是為了對明昱的說法表示同意。一只黑色的飛蛾停在艾爾賓的指尖，扇了扇翅膀。
“你很不高興？”艾爾賓笑了笑，漫聲說道，“那不算是死亡。”
“只是與我的生命，與那位的生命合二為一。來到新的開始。”
第113章 飛蛾（四）
停在明昱頸側的飛蛾動了動。
高級黑潮生物嘴角噙著微笑。那只飛蛾遵從他的命令, 不再僅僅盤桓在明昱的皮膚上，而是向下鉆進了明昱的皮膚。
它的身體在明昱的皮下被壓成薄薄一片, 變得扁平。
它并未像之前在宴會廳中的飛蛾一樣化為一灘黑超能量, 腐蝕明昱的身體，只仿佛一個刻印精細的刺青。
一個能夠活動的刺青。
飛蛾刺青的觸須向外延長，生出幾條更為纖細的細絲。它們刺入明昱的血管，一路向上, 攀入明昱的精神域……
黑潮能量藥物阻斷了能量絲對機體的腐蝕, 但外部能量的滲入仍舊讓明昱的大腦產生一陣刺痛。
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神色, 緊緊咬牙, 不讓自己發出示弱的聲音。
而就在黑潮能量已經探入精神域, 向下伸入底部, 觸上那些被藥物壓制、沉寂無法調動的精神力絲, 似乎要將它們傳染同化……
“……”
不能被同化。明昱因為劇烈疼痛而有些恍惚。這樣的想法卻在第一時間出現在了他的腦海。
被黑潮能量同化, 不如把它們吞噬……
亮藍色的精神力絲不能動作, 但在明昱的催促下，依從吞噬性質的本能, 將一點附著在精神力絲上的黑潮能量吸付入其中。
吸收了黑潮能量的精神力絲稍稍恢復了些許活力, 末端有氣無力的動了動。
“不用反抗。”艾爾賓不知道明昱精神域內的異象。
又一只飛蛾落上明昱道脖頸。艾爾賓把神色痛苦的青年推到鏡子前，讓他看自己頸側附著的花紋。
明昱：“……”
他覺得一陣惡心。
然而自己的精神力活躍度正因為額外的能量輸入漸漸提高。
饑餓時, 多難吃的飯菜都能入口。明昱緊緊抿著唇, 厭惡、卻也等待著更多的飛蛾將能量輸入自己的精神域。
“不喜歡？”艾爾賓觀察他的表情，漫聲道，“沒關系, 我會控制你的大腦, 但不會將過程進行到最后……那位不可能容忍你成為我的后裔。他會親自將你變為最高級的黑潮生物……”
“真可惜，你暫時還會是人類。”
“別為了那些人難過。”艾爾賓隨意說道, “我們來看看這個。”
站在臥室門口的護工徑直向前，彎腰掀起床上的床墊，拿出薄薄一個晶片存儲盒。
又一只飛蛾從他眼中飛出，融化了存儲盒上的電子鎖。
明昱盯著護工空洞的左眼眼眶，大腦快速運轉。
護工的一切動作都由他體內的飛蛾操作，由艾爾賓……或者說，是艾爾賓體內的黑潮生物操作。
護工被入侵的時間早在宴會開始以前……那艾爾賓呢？
是什么時候？上一個黑潮日？從哪里？迷宮星嗎？
明昱對迷宮星中孫念兩人被黑潮蟲寄生的畫面記憶猶新。
也許，當時通過黑潮來到迷宮星的，不只有那幾只低級黑潮蟲，還有更加危險的高級黑潮生物。
如果艾爾賓是在迷宮星的行動中被入侵，那么它已經在人類星域存活了接近一個月。
下一個黑潮日馬上就要到來。
按照人類的研究，高級黑潮生物離開能量供給后的生存時間在十五到二十天，但現在已經一個月過去，這只高級黑潮生物體內的能量仍舊沒有逸散……
它比人類所知的黑潮生物都要強大。
它來到人類星域，偽裝成艾爾賓生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潛伏在第三軍團中，甚至還十分“敬業”地給星航大賽打了一次工。
它的目的是什么？總不能只是為了襲擊明家莊園……
在明昱思索的時間中，護工拉出資料柜中的晶片儲藏架，將一張晶片插入一邊的讀取儀器。
光屏亮起，在虛空各中打出一份新生嬰兒報告。那面光屏被幾只飛蛾拖著停在明昱眼前，光屏上的資料映入明昱的雙眼。
姓名：明昱。
嬰兒冷凍時長：三十年。
基因溯源：其父明卓封，其母安秋。
出生重量：三點五千克。
……
明昱：“……！”
明昱的瞳孔微縮，而護工沒有注意他的反應，已經將第二張晶片插.入讀取儀。
“是我做的，怎么了？”明執朗的聲音率先傳來。
圖像閃爍，出現幾十年前一個日光明媚的下午。他站在走廊中，神情隨意，“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了，爸你怎么還在追查？”
“你查出來又能怎么樣？我可是你唯一的兒子了。你要把我送上軍部法庭？”
明正恩處于暴怒之中，渾身顫抖。
“那是你哥！”他難以信道，“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來？！！！”
“前線當時在與黑潮對戰！你哥在軍部供職！率領整個艦隊！你換了他的精神力舒緩劑……”
老人頹然退了一步，喃喃道，“當時戰勢緊張，卓封突然因為精神域過載死亡……第三軍團失去最高統帥的指令，艦隊在作戰中因突然無人指揮露出頹勢而后慘敗……”
“你害的……你害了多少條人命？！”
“安秋呢。”他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聲音，“你嫂子也是你殺的？”
明執朗搖了搖頭。
“不算吧？她是自己要死。”明執朗笑道，“小瑩心軟，答應了她只要放手自殺，就留下她那個兒子。我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呢。”
明正恩聲音顫抖：“小昱不是因為身體不好，患有現在醫療無法治愈的基因病被放入醫療冷凍艙的。”
他看著自己的小兒子，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忽而冷靜了下來。
“把他從冷凍艙里帶出來，把他養大。”
明正恩聲音疲憊。
“你想我把手里的人脈放給你去鞏固第三軍團的勢力，想我把明家的資產留給你供你發展自己的手下，就照著我說的做！”
“否則你別以為我年紀大了已經退休，就能強行從我手下拿走這些東西！”
“明執朗最初還是聽話的。”
第三軍團的軍官漫聲道，“除了私下給你注射了阻礙精神力發展的藥劑，為了老爺子手里的人脈和勢力，安生了很長一段時間。還試圖讓明彥去修復雙方的關系……”
晶片一張一張的播放，明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這些光屏中播放的都是明正恩偷偷錄下來的資料。他將和明執朗、趙瑩、甚至明彥、明灼的對話一一錄下，等著明昱長大，也等待著向外公開的合適時機。
但明執朗漸漸發現了他的固執。
明正恩并沒有因為只剩下他一個兒子，就像曾經對明卓封一般毫無保留地支持著他。
他在軍部和官場中混了幾年，不再是最初那個只懂得發狠設計哥哥的小混子。
欲望使他成長，使他意識到自己的父親也該被當作需要消滅的危險。
于是他在接受了老人的大部分勢力后，在明正恩以為自己還有底牌可以周旋時，舍棄了明正恩手里的最后一點權勢，把老人關進了后院。
只是因為害怕父親的老朋友們發覺，所以并未下手而已。
明昱渾身一片冰涼。
“父母”、“兄弟”、精神力覺醒時的異狀、趙瑩對自己精神力的關心……所有的疑問都有了解釋。
“你看。”艾爾賓笑著道，“現在的明家只是一群蛀蟲。你真正的父親也不在這里。”
“明正恩算是正直，但他發現得太晚，明明知道自己二兒子從小就是個混球，但總天真地人為他會改邪歸正，他甚至對你父母的死亡毫無懷疑。”
“明執朗，他殺了人，還借著明卓封當時留下的威勢，一點點將第三軍團據為己有。他將明卓封的追隨著一個個踢走，把軍團搞得烏煙瘴氣，成為了他追逐權勢金錢的墊腳石。”
“趙瑩也是個從犯，助紂為虐，享受錦衣玉食。而明彥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后只覺得父母動手不夠干凈，天天盼望著你真的成為一個什么也干不成的廢物。”
“我是替那一位來復仇的。”艾爾賓張開雙臂。無數飛蛾從他的掌中飛出，在房間內盤桓。
它們掠過明昱的身邊，翅膀抖動，樓下簌簌黑粉，似乎要將明昱包圍淹沒。
“你也不屬于這里。”艾爾賓說道，“你的親人不在這里。”
明昱面色冰寒，那些旋轉飛行的黑色翅膀注視著他。
一個可怕的猜想正在成型，明昱的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他沒有說話，但艾爾賓已經自然的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你的親人不在這里。”他重復道，“不在人類星域。”
“它居住在黑潮深處，它是你的親人……也是我的父親。”
“它創造了我，命令我，派遣我，來到這里。”
“來表演這場對明家的復仇。”
“來找回你。”
飛蛾簇擁著明昱，翅膀震動發出大片的刷刷聲響，像是簇擁著它們的同類。
明昱脖頸上的刺青已經連城一片，黑色的絲線糾纏交接，在他的臉側引出繁復詭異的花紋，通入他的精神域。
在艾爾賓的視角中，那些黑色的絲線一定已經圍剿了明昱的精神力絲，同化著明昱的精神域，改變著他的大腦與思想……
就像自己曾經侵蝕艾爾賓的大腦時一樣。
只不過，他必須保留明昱精神域的核心，把他留給他的親人。
然而在明昱的精神域中，亮藍色的精神力絲正快速吞噬者黑潮能量，變得越來越活躍。
明昱控制著自己面部的表情。他不知道被這些黑潮能量同化的人應該如何表現，但至少，不應該對這一切太過抵觸。
明昱輕輕抿了下唇。
“‘它’是誰？”青年聽著窗外警衛隊搜索的聲響，詢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按照晶片中的資料，我的……親人都已經死亡。”
“我說過，在黑潮中，人類的死亡，也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艾爾賓笑了笑，“你的心中，難道沒有一個合適的猜想嗎？”
第114章 飛蛾（五）
明卓封的名字在第一時間進入明昱的腦海。
他的手掌收緊, 在與黑潮生物的對話中第一次感覺恐懼。
這個猜想比明卓封也許是自己的父親更讓明昱心神起伏， 也比源源不斷刺如他精神域的黑潮能量更加令他覺得可怖與痛苦
沒有人類, 會希望曾經守護星域的英雄……變為殺害無辜者的怪物。
“黑潮是人類的死亡, 是我們的新生。”艾爾賓隨意說道，“低級黑潮生物進入其他星域、吸收人類的精神域能量，吸收星獸的晶核，乃至星球的能量核心, 從而散射出更多的黑潮能量, 生出更多的低級黑潮生物, 再供給如我一般的智慧者生存……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
“是和所有生物一樣, 遵循生命規律的本能。”
“當你不拘泥于人類的定義, 就不會認為我們是異類。”
“當然,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變為我們的后羿。”
護工站在一邊, 正將所有播放完的晶片都重新放入了收納盒。一只又一只的飛蛾從他的眼眶中飛出, 將晶片盒托起, 送至艾爾賓的手邊。
而后，他的身體驟然分散啊, 變為一片黑云, 分散的蛾群一擁而上，鉆入艾爾賓黑色的眼球。
他早已死亡, 但屬于人類的軀體在這一刻才徹底消弭, 化為黑潮能量，被艾爾賓收回體內。
它的瞳孔不規律地一縮一放，像是隨時都有飛蛾將要從中擠出, 透出一絲不祥的氣息。
明昱定了定神, 目光下移，落在了它手掌的晶片盒上。
“我要這個。” 青年開口時語音已經平穩。他向前走了一步, 伸出手臂，“這是關于我的身世資料。”
艾爾賓打量了他一眼，無所謂道，“隨你。”
它向前一送，把不算沉的晶片盒送入了明昱掌中。
艾爾賓：“總歸那位已經看過了。你也馬上就要見到他。”
“走吧。”它將槍口向上抬了抬，示意明昱轉身，“我們去明家的備用停機坪，趁著那些人的目光還集中在宴會廳上。”
“我知道你現在還用著人類的思維……但不要想著跑。你的一部分精神域已經被黑潮能量同化。如果你不跟我回到黑潮，完成徹底同化，就只會變成沒有任何理智的生物，成為飛蛾的載體，成為我的傀儡，就像那個護工和明正恩一樣。”
“當然，你也可能鬧騰出一些動靜。”它用能量槍抵住明昱的后腦，“以防你在慢慢被同化侵蝕、變為那樣的生物之前就惹來麻煩，我可以用能量槍直接摧毀你的精神域，加快這一進程。”
明昱：“……”
他的精神力能量正在變得越來越活躍，但要用來反抗艾爾賓還遠遠不夠。
這只高級黑潮生物的能力深不可測。他原本的實力肯定遠超迷宮星那只吸收了熔巖巨人的母蟲，就算現在因為遠離黑潮、因為宴會廳上的襲擊而實力削弱……但也不是好對付的。
明昱還想要吸收更多的能量，但艾爾賓似乎覺得用于同化他精神域的黑潮能量已經放出的足夠，已經不再召出更多的飛蛾。
明昱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他的只能暫時跟著艾爾賓走出小樓。兩人穿過后院后方更加偏僻的花園，來到明家莊園最后方，并不常用的飛行器停放坪。
警笛鳴響，紅藍色的激光警戒線已經攔在了明家莊園的上方。然而因為最初趕來明家的警衛隊只為執行非法催眠覺醒人類的任務，因而人手不足，只有一艘警用星艦在莊園上空巡邏，后續的增援衛隊又還沒有到達。
明家莊園的面積很大，警衛隊還在忙著控制宴會廳的形勢，艾爾賓此時想要離開簡直輕而易舉。
明昱看著它打開一架飛行器的艙蓋，而后被迫率先跨入飛行器內。
“滴——”隨著飛行器啟動，明家莊園總控室內傳來飛行器啟航的提示音。艾爾賓的這架飛行器顯然早已錄入明家莊園的信息庫，在起飛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滴——”飛行器闖過激光警戒線。留在警用星艦中的隊員立即察覺，一邊駕駛星艦轉向一邊按住通訊器叫道，“隊長！”
“明家有飛行器升空了！”
“攔下來！”警衛隊長焦頭爛額，“能看到飛行器編號嗎？”
“私人飛行器！正在識別編號……識別失敗！他們的飛行器突然消失了！”
一道灰色的弧光在半空中一閃而過，銀灰色飛行器在虛空中消失，于兩秒后出現在遠離明家莊園的高速航道上。
“你能使用了艾爾賓的精神力。”明昱開口道，“怎么做到的？”
“我就是艾爾賓。”它隨意道。帶著整艘星艦進行空間跳躍多少有些費力，因而它在離開明家莊園范圍后就沒有再使用艾爾賓的精神力能力，一邊和明昱說話一邊設定飛行器的航行目標。
明昱用余光看了一眼，瞥到了首都星公共星港的字樣。
“我擁有他的記憶，知曉他的精神域結構，可以還原人類時期的精神力能量粒子排序，我和他沒有太大的區別。”
明昱心中發緊。
高級黑潮生物同化人類的精神域后……居然可以模擬受害者的精神域能量。
這樣的記錄從未出現在人類的研究資料中。
他看著艾爾賓，意識到這是能夠進一步判斷高級黑潮生物智力水平和思維邏輯的好機會。
“你離開黑潮星海的目的是什么？”明昱向后靠了靠，干脆放松身體，閑聊一般問道，“就是遵從……誕下你的人的命令，來明家報仇，來找我？”
艾爾賓笑了笑。
“那位本來想讓我接走你的母親。”
明昱：“……”
“但我殺死了明正恩，獲得了他的記憶后，發現你的母親也早就已經死亡。所以它改變了命令。”
“……它是怎么知道的？”明昱喃喃道，“它也在這里嗎？”
艾爾賓沒有說話，點了點自己的眼睛。
他黑色的眼珠徹底消散，成群飛蛾再次飛出。但一只體型更加龐大的、外形更加怪異的蛾子，從他的眼眶中爬出。
它的體型是那些普通飛蛾的四五倍之多。爬出時撐開了軍官的眼眶，黑紅色的血液順著軍官的眼角留下。
大蛾前端的觸須微微抖動，向外飛出，展開黑色的翅膀。
它的左右翅上各有兩個白色黑心的斑點，像是一雙眼睛，在明昱的注視下轉動。
“嘶——”
那只飛蛾發出一聲難聽的抽響，翅膀上的眼球移動，與明昱對視。它的翅膀抖動，發出笑聲一般的簌簌聲響。
一道冷氣竄上背脊，明昱毛骨悚然。
這只飛蛾的形態讓明昱感到不適，但更恐怖的是，它身上散發出的能量強度……
這只是那名疑似明卓封的高級黑潮生物能量中的一部分。但這一點能量波動已經讓明昱內心警鈴大作。
那是一種源于絕對力量壓制的直覺。
“這就是屬于那位的能量。”艾爾賓眼睛的位置只剩下狹長的不規則洞口。它并不覺得疼痛，短短幾秒鐘后，新的飛蛾在它的眼眶中聚集，生出新的“眼球”。
“它能夠借由這只飛蛾看見一切。”
“它現在已經看見了你，它迫不及待的想要真正見到你。”
長著眼睛的飛蛾扇動翅膀，落在明昱的肩膀上，伸出的觸須一下一下蹭著明昱的脖頸。
明昱深深吸了口氣，用手點了點眼眶，故作輕松道，“如果我變成了黑潮生物，我的眼睛也必須變成這樣？完全由飛蛾組成？它在你身上留下的能量是飛蛾的形態……是因為你們格外鐘愛這種生物？我不太喜歡蛾子，如果成為黑潮生物后，可以選擇其他形態嗎？”
艾爾賓嗤笑一聲。
“飛蛾是母親的形態。”它說道，“我們這一支族裔的能量具象化只會成為飛蛾。”
明昱哦了一聲，奇怪道，“我的‘父親’，需要和‘母親’結合，才能讓你成為黑潮生物？我以為只需要精神域的同化……唔！”
尖銳的疼痛從頸側襲來，那只屬于‘父親’的飛蛾正像艾爾賓之前放出的飛蛾一樣，刺破明昱的皮膚，鉆入他的血肉，化為單純的黑潮能量，滲入明昱的精神域。
明昱閉了下眼。
精神域中的能量絲一擁而上，將這道更加強勁、更加具有侵略感的黑潮能量團團包裹。
他的精神域中傳來一陣疼痛，屬于這位‘父親’的黑潮能量比艾爾賓的能量要難以吞噬得多。明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精神域上。他感覺到那道黑潮能量在不停地掙扎、想要突破包圍、想要改變自己的精神力波長結構……
這是一場精神域中的無聲戰斗。
“成為高級黑潮生物，在被同化后也要進入母體，重新誕生。”
因為精神域內的激烈斗爭，明昱的身體忍不住開始發抖。艾爾賓以為那是來自于被‘父親’同化過程中的痛苦，于是只慢聲對著青年講解。
飛行器轉入星港附近的航道。全息廣告牌投下的燈火晃過明昱的臉。
“插.播緊急新聞。”
高速航道上的廣告牌忽而變換。原本光影絢麗的海洋館開業介紹倏然散去，變為純藍色背景底上印著白色“緊急通告”字樣的標識。
“首都星銀河莊園區附近發生惡性襲擊事件，請首都星居民避免前往銀河莊園區域……”
明昱喘息著睜開眼。
“艾爾賓。”他開口道，“我能不能再看看你重新長出的眼睛？”青年的聲音猶疑，“我還是很擔心……
“人類的身體只是一具外殼。”
艾爾賓向前俯身，靠近明昱。兩人已經閑聊了不少時候，艾爾賓看青年狀態輕松，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跡象，又已經接受了不少黑潮能量，于是放松了些許。
它一直舉著能量槍的手臂放低了一些，低頭讓明昱看向自己的眼球，“不要太在意自己身上的器官。只要我們體內的能量不完全消散，我們隨時都可以更……”
他的聲音驟然停頓。
因為一道亮藍色的光線驟然在明昱身前迸發。
耀眼的藍色精神力絲細密排列、匯成一張光膜，于剎那之間出現在飛行器艙室中，兜頭蓋臉地向軍官身上砸去！——
第115章 飛蛾（六）
盡管面前的高級黑潮生物擁有人類外表, 但明昱清楚地知道，它的致命部位絕不會是人類的心臟、大腦一類的部位……或者說, 高級黑潮生物沒有器官上的弱點。它們由能量構成, 只有當能量消失，才會徹底死亡。
那就干脆簡單粗暴，用精神力將艾爾賓從頭到腳包裹！
亮藍色的精神力劇烈燃燒，仿佛一張火焰織成的捕蟲網, 在撲向艾爾賓的剎那向外拉長伸展, 要直接將它網在其中。
“……你！”
艾爾賓猝不及防, 下意識放棄了人類的形態。
它的面部破裂, 成千上萬的飛蛾剎那間從內向外涌出, 好像一道小型的龍卷風正在從它的頭部形成。
明昱知道自己決不能讓這些飛蛾沖出包圍。于是亮藍色的精神力網卻向內收緊得更快, 在與黑色飛蛾相觸的剎那, 將黑潮能量一股腦地向內吸入——
他的精神力能量在受到足夠的補給后終于充分恢復了活性, 明昱加大力度, 更加快速地將黑潮能量吸入。
他想要的可不止是從艾爾賓手下逃走……精神力爆炸也好，燃燒也好, 吸收也好……明昱要將艾爾賓殺死！
他絕對不可能放任這只高級黑潮生物在人類星域多存活哪怕一天！
盡管他面對的是比黑潮蟲母蟲還要難纏的敵人。
盡管他現在沒有慕柏行的幫助, 也沒有星艦機械心臟對精神力的放大加持……
但總要試試！
“嘭嘭嘭！”
“刷——刷——”
艾爾賓空洞面部向外涂出的黑色龍卷風大力撞擊著藍色的精神力網，飛蛾振翅聲大得要蓋過飛行器引擎的鳴響。明昱全神貫注, 在精神力的視界中戒備注意著周圍空間的能量變動。
果然, 明昱感覺到自己身后的空氣中傳來細小的能量震動波紋。
“撲——”
黑色的蛾群撕開空間，陣風一樣向外撲出。
明昱反應迅速，織起新的精神力網向那里撲去。
不算寬闊的飛行器空間內, 黑色的能量一道又一道出現, 藍色精神力網緊隨其后，仿佛上演打地鼠一般的游戲。兩股能量大力拉扯, 扭曲糾纏，一方想要突出重圍，一方想要殺滅殆盡。
青年緊緊咬著牙，額頭布滿汗水。飛行器內的能量濃度正在快速升高，明昱的精神力能量閾值節節攀升。
“明……昱……”
軍官徹底脫下屬于人類的皮囊，失去了嘴與聲帶。萬千飛蛾翅膀的震顫發出扭曲聲響，聽得人毛骨悚然。
它的脖頸、肩膀、軀體……全部扭曲分散。在它的操縱下，黑色飛蟲彼此融合，變為一團黑色的能量體，外端生出尖銳細長地凸起，想要向外刺穿亮藍色的光膜。
明昱的精神力一層有一層的涌出，被包裹在內部的黑色能量體也在飛速向外膨脹，在被吞噬的同時，也在啃咬、腐蝕著一層又一層亮藍色的精神力。
這是單純的能量拉鋸。明昱以全副精力催動精神力生長，阻礙黑潮生物的掙脫，頸側的白皙皮膚下青筋浮現。
“你屬于我們……”黑色能量團震顫不已，陡然增大，“明昱——”
“砰砰砰——！”
一連串細小的爆炸在明昱的操作下于光膜中爆炸。
明昱緊緊咬牙，意識到要將對方的黑潮能量在短時間內吸入燃盡……沒有那么的容易。
一點點來也不是不行！
藍色的光芒于數張精神力網內長起，將一團團黑色能量強行撕裂隔開。
好像一個扭曲了的危險物品存儲柜，在快速漲大的同時分出越來越細小的隔間，而其內的黑色能量橫沖直撞，發出刺耳的尖銳嘯聲，像是呼喚明昱的名字，又像是暴躁的怒吼。
兩者糾纏僵持的短短幾秒時間，處于混戰中的能量團已經充斥了駕駛艙。飛行器上方的金屬板發出一片龜裂聲，被頂開了密密麻麻的縫隙。被藍色包裹的黑色向外膨脹，好像快速生長的異類生物組織。
“警報——警報——飛行器頂板受損——”
“插.播緊急新聞。”
飛行器仍舊遵從著原本定下的方向行駛，路過又一處全息廣告牌：“首都星銀河莊園區附近發生惡性襲擊事件，請首都星居民避免前往銀河莊園區域……”
“有肇事飛行器逃逸，飛行器外觀如下……”
越接近公共星港，航道上的飛行器就越多。
明昱所在的飛行器的異狀引起了旁側交通流中乘客的注意。一名抱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原本正在回家路上發呆，他掃了一眼新聞，余光看見上方航道上疾馳而過的一道虛影。
他的哈欠打了一半，愣在原地。
“那……那架飛行器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忍不住道，“看著和要墜毀一樣……它的頂板是不是要裂了？！”
“這也太危險了吧！出了交通事故以后不維修在高速航道當空中殺手嗎？！這要是墜毀了下方航道和下面的地面步行區不是要遭殃！”
他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撥通報警電話：“警察同志！有人違規駕駛——對對，我在3號航路首都星港方向航行，那架飛行器和我同向——它的頂板上面好像，好像還有什么東西……”
黑藍色的能量團正從飛行器裂縫中向外擠出，外緣燃燒的亮藍色光膜似乎變得稀薄，但仍舊緊緊將黑潮能量包裹。
飛行器外殼之上的裂痕越來越大，隨時都可能爆裂脫落。
明昱的余光看向窗外，他意識到周圍的飛行器密度很高，下方又正巧是行人區。
趕著下班的上班族，放學后和三三兩兩說笑回家的學生，出來散步的老人……
明昱意識到這里是首都星居住區，而不是荒無人煙的迷宮星。
別說將黑潮能量引爆！就是掉幾片外殼碎片下去都得砸到下方航道上的飛行器，引起連串的交通事故。
明昱咬了咬牙，伸手去摸飛行器的操作面板，分出一絲精力更改飛行器的目的地。
這里不行，星港不行，引.爆處必須在星港邊上人跡稀少的地面森林花園上空……
明昱有瞬間的分心。
他的手指快速敲下目的地名稱，黑潮能量趁此機會，大力向外撞擊。它們短暫地變換形態，化為細窄而尖銳的一縷，抓住機會，刺破亮藍色的燃燒外膜，刷地刺入明昱的眉心。
明昱：“！”
艾爾賓仍舊想要控制他的精神域。它在這一縷襲擊中聚集了大量黑潮能量，帶來的入侵感超越之前所有爬入明昱精神域的飛蛾……
或者超越它們能量值的總和。
明昱的腦海中一陣劇痛，他剎那跪倒在地，卻并未像艾爾賓預期的那樣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能量。
相反，光膜中的細小缺口被明昱快速填補，在劇痛之中，青年額頭緊緊抵著地面，深深呼吸。
“看起來你也沒有太聰明……”青年的語音帶著壓抑的劇痛。受到刺激的精神域急劇地舒張收縮，更多的精神力絲涌出，耀眼的藍光向外竄起，仿佛燃起的火，剎那將那片黑潮能量盡數吞沒。
明昱撐著地面，抬起頭：“你以為自己的能量等級就那么強，一定無法被我徹底吞噬掌控嗎？！”
“嘶嘶——”黑潮能量發出怪聲。艾爾賓在明昱的壓制中也并不好過，那片能量團中只響起一陣又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飛行器在高速航道岔口左轉，偏離原本的公共星港，歪歪斜斜轉向不遠處的大片森林公園。
與此同時，飛行器的頂部材料終于無法再承受從內部向外的壓迫。
“吱——！”
第一片金屬外殼脫落，砸向公園外延的草叢，而后是第二片、第三片。短短幾秒鐘后，飛行器的大半棚頂都被掀飛出去，好像劣質的低空敞篷巡游器，搖搖擺擺地向目標位置行駛……
亮藍色與黑色交織的精神力團從缺口向外快速膨脹，內部接連不斷地發出小型爆炸。一團團被亮藍色精神力隔開的黑潮能量在爆炸中消匿，然而它最中心處的能量場仍舊在持續不斷地提升疊加。
“刷刷——刷——嘶——”
圍繞著它的藍色精神力光芒越來越亮，燃燒變得無比劇烈。然而艾爾賓的能量值還在節節攀升，更多的黑色在那些已經被藍色精神力點燃的黑色光團下生出。那些黑色一邊在被吸收灼燒，一邊不規則地向外膨大，一邊消匿，一邊生長。
怪異的藍黑色燃燒云團在天空中升起，快速變換著形狀。
屬于黑潮生物的痛苦尖銳長嘯響徹夜空。
這一瞬間，公共星港附近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神色間帶著恐懼與驚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你是——我們——的一員——”
首都星公共星港停泊區，一支民間探索隊正靠在大型星艦邊等待出港許可。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晚上十點出港，然而半小時前忽然接到空港調度組的消息，通知他們首都星空港今晚進入臨時封閉狀態，如無緊急事項需在原地等待消息，而如果有緊急情況需要立即啟航，則要向上報備經過檢驗審批。
“來首都星幾次，頭一次見這種情況。”一名觀察手說道，“首都星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和銀河區的襲擊有關？”
“那得是多大的惡性事件才能這么興師動眾。哎，最近事兒還真多，可真是熱鬧。你們看見明家那個瓜了嗎？”
“正吃著呢！哎，我以前聽說，明家莊園是不是就在銀河莊園區那一片……”
“可別，要是明家莊園出了事那可是大事。人家好歹是第三軍團的掌權人，咱們別說今晚，估計明天都走不了了！”
“咱也不著急。隊長說要來搭乘航艦的朋友不是還沒到嗎？”
“說的也是。”
“要不要問問隊長？”
幾位隊員面面相覷，沉默了一瞬。
“其實，從迷宮星回來以后，我就有點不太敢和隊長說話。”最先開口的觀察手說道，“隊長和阿齊去地底找晶礦回來以后……就變得有點嚇人。”
“是因為阿齊意外身亡吧。他們以前關系就好。”另一名隊員猜測道，“但是隊長回來以后天天就喜歡一個人在屋子里待著……老這樣也不行。要不我還是去問問。”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去敲后方休息室的門。
“刷刷——”
休息室的門沒有關緊，只虛掩著。從門中傳來一陣飛蟲振翅般的聲響。
隊員：“？隊長？”
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門，還沒有使勁，大門便從內向外倏然打開。
“嘭！——”
成群的飛蛾沖過縫隙，沖破他的身體，快速向上，在慘叫聲中卷著旋風沖破空港上方的頂板，匯入夜色。
第116章 飛蛾（七）
夜空中怪異的藍黑色火焰云朵還在一刻不停地變換, 一側凹陷，一側生長, 毫無規則地膨脹收縮。
火焰云朵的底部連接著歪歪扭扭飛行、似乎隨時都要墜毀的飛行器。
在大片警報聲中, 飛行器斜向下落向森林公園的停泊區。遠處警笛響起，明昱緊緊抓著飛行器椅座上的固定扶手，僵持之中，他忽然看見遠方星港的燈火閃爍了一下, 暗了下去。
首都星星港上下共有三層, 懸空而建, 近千米高, 中間下層為停泊區, 面積最大。上層則為啟航區, 供星艦起降。星港三層之間以燈柱相連。橘色燈光從燈柱向外蔓延, 將星港的輪廓勾勒點亮。來往首都星的星艦在剛剛進入首都星的外環軌道時就能看見這巨大星港的光芒。
它像是首都星的燈塔, 也是暗色宇宙中航艦們的照明燈。
星港的電力設施有數套備用系統, 因而運行上百年，還從未出現過電力供應不足、燈光熄滅的情況。
然而今晚, 首都星星港下層的燈火卻被籠入了黑暗。
“刷刷刷——刷刷刷——”
電力仍在持續供應, 但大片的黑色飛蛾形成了駭人的烏云，從星港中層的停泊區通道中向外飛出。
沒有受到任何限制的黑潮能量在天空中快速地擴散著, 劇烈的能量波動讓星港中的所有電子設施都在剎那間失效, 燈管爆.裂，冒出一陣灰煙后罷工熄滅。
那可怕的烏云掠過首都星上空，下方航道上的廣告光屏也都在能量波動下熄滅, 航道上的飛行器變得難以控制, 搖搖欲墜。
“刷——”
明昱抬起頭，透過碎裂的飛行器頂板看見鋪天蓋地涌來的“烏云”。
它們與艾爾賓的能量相接, 在它的左右兩邊延展開來，好像兩片張開的翅膀。
一只更加巨大、更加駭人的飛蛾在首都星的上空出現。
它翅膀是濃重的黑色，細長的黑色身體外卻包裹著一層藍色的光膜。那些燃燒的藍色正快速從它的身體向羽翅蔓延，于那片漆黑之中亮起彎曲的花紋。
“你屬于我們——”
巨大的飛蛾振翅，灑下黑色的磷粉。
飛行器的警報響成一片，外殼溶解，加速向下墜落。
明昱的精神域已經疼痛難忍，包裹著艾爾賓能量的光膜快速向內收攏，仍舊想要將飛蛾的主體剿滅。
太多的黑潮能量讓他的精神域接近過載。青年嘔出一口鮮血，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碾碎，卻沒有絲毫退讓。
明昱的精神力燃燒得更加劇烈，發出駭人的能量值。那可怕的燃燒仿佛是恒星正在走向一生的盡頭，像是舍命一擊之前最后的蓄能。
“不要——掙扎——”
巨大飛蛾的翅膀向下合攏。夾雜著嘶聲的語音中，藍色的火焰被飛蛾包裹在自己的體內，盡管橫沖直撞，卻好像不得要領。
警笛聲從遠處響起。擴音喇叭的聲音剎那響徹空港周圍的天空。
“所有飛行器請遵從指令有序撤離降落——高層住戶請進入低層避難所！——重復！——所有人有序撤離——！”警衛隊成員注視著遠方的空中的能量球，神情緊繃。
他今天倒班，原本正在和朋友享受夜宵，忽然被一個緊急通訊叫回崗位執勤，還沒有明白今晚首都星發生了什么。
然而就看此時天空中巨大的能量團，她都知道，無論發生的是什么……都是首都星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事。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場事故中受傷死亡。
警衛隊員一邊響著，一邊駕駛星艦向前，繼續高聲叫道，“所有人——請有序撤——哎！3號航道！3號航道上的灰色飛行器——！請不要從前方通行——！”
那艘灰色的飛行器對警用星艦的提示置若罔聞。
它正以如果被交警抓到將要因為違規駕駛被投入監獄的極致高速向前，頂板掀起，原本觀賞用的頂窗掀開，露出一點暗金色。
那點金色在黑夜之中變得越來越亮。
“我……的天……？”
警衛隊成員看著疾馳而過的飛行器，下意識道，“乘坐飛行器時，禁止乘客將身體探出窗外……”
“不是，高速航行中這么大的風……”
“……這人耍雜技呢？！！！”
慕柏行雙手撐著天窗，躍至飛行器上端。
他的臉色極冷，漆黑圈碧的眼睛緊緊盯著高空處的黑藍色光團，和光團下方那艘破爛不堪的飛行器。
暗金色的精神力層層向上翻涌，在他背后隱隱約約匯成一個龐大的暗金色人形。
凝實的精神力光芒在金色巨人手中回城一柄光芒流轉的長矛。
明昱若有所感，在劇烈的痛楚之中偏頭看向身后。
他看見那耀眼的金色正向著自己疾馳而來，穿過長夜，轉眼就在眼前。
“慕哥。”
明昱低聲叫道。
這句輕聲的呢喃被一陣共鳴般的低鳴聲響淹沒。
“嗡——”
金色的長矛穿透龐大的不規則黑色能量球中央，帶起大片的燃燒火花，在能量碰撞的巨響聲中與被飛蛾包裹的亮藍色能量相接。
明昱抿緊唇，再次催動精神力。
“嗡——”
共鳴聲在這一剎那增強，蓋過來自于黑潮生物的繁雜聲響。明昱的精神力絲攀上那柄金色長矛，仿佛在它的身上刻印下無數繁復華麗的花紋。
金藍色的光芒于嗡鳴聲中交融，成為一片亮白色的電閃，將黑色的能量團淹沒。
而后能量場扭曲，好像浩瀚宇宙中的超新星爆炸要在此時的首都星的夜空發生。
它本應在轉瞬間穿透首都星的夜空，穿透行星的大氣層，射.入星外宇宙，而后向外輻射散去……
然而如果如此，周圍的高層樓宇將震顫撕裂，航道上的飛行器也會因為信號紊亂墜落，地面上毫無保護的行人也會遭遇無妄之災……
迷宮星礦區內的那場爆破已經給了明昱足夠的教訓。
明昱緊緊咬牙，和慕柏行一起，竭盡全力要將這一場爆破的范圍壓縮……
最好就在此時無人的森林公園上空。
“所有人加撤離——”警衛隊員聲嘶力竭喊道，“前方可能要發生劇烈爆.炸——所有人——”
突破極限操作精神力帶來的能量混亂沖破他的精神域，沖入他的身體。明昱的意識在劇烈疼痛中松散，視野一片血紅。
然而在晃動的視線中，明昱忽而捕捉到由遠而今的一點灰色。
一架正在疾馳而來的、被爆炸能量影響因而劇烈顛簸、外殼正在剝落、向下墜去的飛行器。
明昱：“……”
他不想看見這架飛行器。
“精神力來了就行了啊。”明昱喃喃道，“人就不用過來……”
慕柏行就這樣駕駛飛行器闖入爆.炸中心，太危險了。
明昱的所有感官幾乎都被與黑潮能量的較量占滿。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飛行器也在高速墜落，只看見了面前慕柏行面臨的危險狀況。
青年其實隱約知道自己的處境更加不妙，只是無暇自顧。
但慕柏行不一樣。
這里眼看著就要爆炸……慕柏行如果不往里沖，至少能確保他自己的安全。
今夜的第一次，明昱臉上露出驚慌神色。
“慕柏行……慕哥！——”
明昱的周圍充斥著能量燃燒的嘶嘶聲響，金色的精神力絲卷著灰色的飛行器奔涌而來。
他知道在一片能量撞擊和共鳴的嘈雜聲響中，慕柏行不可能聽見，卻仍舊啞聲叫道，“后退——！”
然而那架飛行器仍舊在快速向前，明昱與慕柏行之間的距離在快速拉近。
最終爆.炸發生前的最后一秒，一截金色的精神力絲攀住了青年的腰。
透過刺目的亮白色，慕柏行看見了明昱的身形。
承載明昱的飛行器向下墜去。
青年一只手緊緊抓著艙壁，瞳孔微微放大，毫無血色的唇瓣開闔，似乎正在大聲叫著什么。
在這瞬息之中，慕柏行與明昱正在墜落的飛行器擦肩而過。
青年乘坐的飛行器早就失去了頂板，變成了少有的敞篷款。
金色精神力將明昱向上拉起，而慕柏行向外探身，右手前伸，一把拉住明昱的手臂——
而后被明昱的重量拉得向下狠狠一墜！
傾斜的操作感迫使飛行器持續轉向，慕柏行的整個身體滑出飛行器，一手緊緊扣著明昱的手腕，另一只手拉著艙壁外的凸起。他的手背繃起青筋，指尖與金屬壁摩擦拉出血絲。
慕柏行曲起左腿，猛地蹬住飛行器艙門外側的邊緣，另一條腿曲膝向前一撞，撞開了他特地沒有上鎖的飛行器艙門。
慕柏行拉著明昱的右手手臂再次使力。
同一時間，金色精神力在他面前生長，向上攀入飛行器艙內，將飛行器操作桿向另一方向驟然一扭。
飛行器的方向猛然變換，仿佛要失去平衡一般向另一側快速傾斜——
借著飛行器的傾斜角，慕柏行踏著飛行器的外壁，拉著明昱狠狠摔入艙內。
青年帶著一身血味，摔入了熟悉的懷抱。
剛剛打開艙門迅速落下，與此同時，艙外傳來一聲爆.裂巨響。
“砰砰砰！——”
附近大樓和飛行器的窗戶全部震碎。街燈爆裂，行人道上發出一連串的慌張叫喊。
明昱感覺到緊緊環在自己腰側的手臂。
時間的流速被無止境的放慢。拉長的分秒之中，明昱轉過頭去，看向男人英俊的眉眼。
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明昱怒道：“這不劃算啊，慕哥！”
到那象征毀滅，也象征守護的白色爆.炸光芒在兩人身邊迸發。
男人的面目表情在光芒的映襯終模糊不清，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與明昱唇瓣相觸。
于是在一個輕吻之中，所有的一切聲息都被爆.炸的響聲短暫淹沒，所有的一切景物也都被光芒覆蓋。
遠方的警用星艦里，警衛隊員睜大眼，下意識屏住呼吸。
為了指揮疏散其他飛行器，他離這場爆.炸太近，沒有時間再向后撤離。
他以為自己也將被這能量波在瞬間淹沒。
然而神奇的是，他的預想并未發生。
那道白光止于森林公園上空的邊界。
炸開的能量絲如雨一般向下墜落，好象一場大雨，點燃了下方的草木。
遠處的航道和樓宇并未受到過多的傷害，警用型艦也完好無損。刺目的光芒終于消匿，夜空卻并未就此平息。
一個撕裂狀的果核形空洞，仿佛爆.炸后留下的傷口一般，正橫亙在高空之上。
第117章 裂縫（一）
“警報！——首都星一星里外高能量物質！——懷疑為爆.炸引起的小型空間裂縫——警報！——”警衛隊成員高聲喊道, “三十一號巡邏星艦，請求支援——”
“首都星公共星港附近區域進行封鎖, 請首都星所有戰斗職能人員于備戰狀態待命——”
“重復, 請首都星所有戰斗只能人員于備戰狀態待命——”
“所有民用飛行器、航艦停止出行，執行臨時禁飛令——一小時后，警衛隊將在全首都星范圍內進行異常能量排查行動，請所有居民不要離家——”
今夜是個另類的不眠夜。
首都星的夜從來都不寂靜, 霓虹炫彩整夜不停, 就算到了凌晨也有不少飛行器在航道上航行。
然而今天的夜晚, 所有民用飛行器禁飛, 只有警用小型星艦閃著紅藍色燈光穿過空曠航道。
首都星的居民們被要求留在家中, 離星港和銀河莊園遠些的居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第一時間登上星網。而星港周圍的居民則都站在窗前, 帶著不安打量遠處天空上的裂縫。
上百架小型星艦聚集在裂縫周圍, 嚴陣以待。
人類還未掌握制造空間裂縫、進行空間穿梭的技術。
盡管科學院一直在進行相關研究, 但進展甚微。
這道空間裂縫是否穩定、將要通往何處、是否會帶來星獸……或是黑潮生物的入侵威脅，都還未知。
警衛隊成員嚴陣以待。載著科學院專家的飛行器快速趕到, 飛行器上方的天窗打開, 探測設備向外探出。專家顯然從家中匆匆趕出門，她在印花睡衣外隨便套了一件外套, 將設備一端的頭盔裝置套在頭上。
她的精神力也向外放出, 透過管線與探測設備相連，形成了一套精神力加強型的探測器。
“空間周圍有強烈的能量波動痕跡。”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光屏上敲擊出觀察結果, “能量波動分別屬于……黑潮能量……和兩種人類精神力。”
“已將精神力輸入覺醒人類精神力波文庫進行比對。”
“空間裂縫威脅等級不高, 正在向內縮小……裂縫能量泄露降低，預計在半小時后閉合。”
“據警衛隊回報, 疑似有飛行器穿越空間裂縫。現有數據不足，無法判斷該飛行器是否能成功穿越裂縫，無法判斷裂縫落點。預計生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
一片昏暗中，明昱睜開眼。
他頭暈眼花，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
飛行器在爆.炸中劇烈震蕩，明昱感覺自己像在被放在滾筒洗衣機里快速甩干，精神域過載的疼痛和星艦震蕩的暈眩感左右夾擊，讓他在剛剛失去了意識。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現在醒來，精神域已經不再疼痛，只有嘴里還留著一點精神域舒緩劑的藥味。明昱伸手摸了摸，發現脖頸皮膚上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也已經全部愈合。
顯然是被好好治療過。
摸索之中，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只溫熱的手掌。
明昱眨了下眼，視線總算變得清晰。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慕柏行。
男人正垂著眼看著明昱，目光一瞬不瞬。他的手掌貼在青年的脖頸，指尖正壓著明昱頸側的脈搏。
一下又一下，平穩而有力。
在明昱的注視中，慕柏行微微松開手指。
青年偏了下頭，好像只是從一場睡眠中蘇醒，完全看不出剛剛經歷了一場死里逃生的驚心動魄。
明昱的心里其實沒有多少真實感，還有點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睡眠環境，而后一只手撐著坐起身。
他剛剛枕著的是慕柏行的大腿，身上則蓋著對方的外套。明昱將慕柏行的外套披著，他的精神域還有些隱隱作痛，身體也十分疲憊，但除此以外，也沒有更多的不舒服。
明昱于是坐起身，向后靠了靠，把慕柏行這個人形枕頭變成了人形靠墊。
人形靠墊就自動調整了姿勢，伸出手臂環著明昱，讓他靠得更舒適一點。
明昱感覺這靠墊的功能很不錯，除了靠墊的神色有些冷。
“抱歉。”渾身散發著冷意的靠墊率先開口。
他來晚了。
只差一點，就要趕不上那一場爆.炸。
趕不上挽回明昱。
或者說，他已經來得太晚。
如果不是命運眷顧，一切早已無法補救。
慕柏行垂著眼，沒有再說話。他的手指又蹭了蹭明昱頸側的皮膚，感受著心上人身上屬于活人的溫度。
設計師正側頭看他。
“不晚，時候正好。”明昱一本正經道。他停頓了一下，繼續小聲抱怨，“不過咱們也不用談個戀愛就殉情……”
慕柏行：“……”
“你會死。”慕柏行的語音冰冷，語言直白，聲調壓抑森然。
“那不是迫不得已。”明昱實事求是。
從被艾爾賓帶出宴會廳直至爆.炸發生，他根本沒有多少時間進行思考。
一切全憑本能。
“哎，所以慕哥，這是哪兒？”青年左右看看，不確定道，“這個地方看著有些奇怪，你說，咱倆不會真的已經殉情了吧，這死后世界也沒有個擺渡人……哎！”
慕柏行收緊手臂將青年勒緊，低頭吻他，好堵上他那張胡說八道的嘴。
這是一個和過往截然不同的吻。
男人的力度很大，動作間帶著恐懼與后怕的意味，在漫長的瘋狂索取后又變得溫柔，如擦拭珍寶一樣掃過他的口腔與唇舌……
明昱渾身發軟，氣喘吁吁，徹底安生了。
好吧。青年心道，自己八成還活著。
因為死人是不會被吻得喘不過氣來的。
半晌過后，慕柏行終于放開了他。
“這里是空間裂縫。”男人攬著明昱的腰，讓他在自己身上靠好，再開口時已經恢復了冷靜，語氣微微放松了些許，“具體位置不明。”
“我們現在還活著，但也許會在裂縫里因為缺乏食物和水源流浪至死。”
明昱：“……”
明昱向四周看了看。
確認自己正在一架飛行器中。
這應該是慕柏行駕駛著來尋找自己的飛行器。它在爆炸中受到了波及，雖然外層保護殼已經溶解，但內部艙壁還保持著完整。
然而雖然密封性完好，這架飛行器卻好像被攥緊擠壓過的礦泉水瓶，已經徹底扭曲。
它的中部最為狹窄，艙壁金屬上出現層層褶皺，好像是有人拽著飛行器的前后兩端旋轉擰了好幾趟，又從兩端向內把飛行器壓平。
整架飛行器中的座椅全部傾斜堆疊再來一處，剩余的空間少得可憐。
而自己和慕柏行就坐在這少得可憐的狹窄空間中最為寬敞的區域。
男人的背脊抵著后方的艙壁，長腿則蹬著左側將要倒塌的座椅，正將這片空間填滿。明昱能夠想象在飛行器外部的金屬被向內快速壓擠時，慕柏行是怎么把自己護在懷里，用精神力、用他的血肉軀體，盡力撐開一點縫隙。
明昱甚至懷疑，就是因為有慕柏行撐著，所以他們所在的地方才足夠寬敞。
明昱伸長手，撈過慕柏行放在一邊的治療儀，向前調了調治療記錄。
這臺飛行器配備的小型治療儀能源已經幾乎全部耗盡，明昱看見慕柏行把自己渾身上下掃了一個遍。自己身上的傷口治療完成后，又有兩條關于慕柏行的治療記錄。
明昱對著那一長串的骨折治療記錄沉默半晌。
要不是擠壓星艦的力量及時減輕，他醒來時面對的就要是一具沒有呼吸、骨架支離的尸體了。
青年側頭親了下慕柏行的側臉，帶著點后怕嘆息道：“還是活的好。”
慕柏行：“……”
他有些無奈，揉了揉明昱的后頸。
青年轉了個身，透過裂痕遍布的金屬玻璃繼續望向飛行器外。
在一片昏暗中，他看見了光怪陸離的景象。
飛行器正依靠著慣性，以爆炸發生時的高速向前行駛。他們正在穿越一片昏黑的管狀空間，顏色混亂的黯淡光芒時而在窗外閃過，短暫地穿透迷霧般的黑暗，映出外部的模樣。
這是由強烈爆.炸引出的空間裂縫，不知會通向何處，不知道何時關閉，也不知會不會有盡頭。
外部的一切景象都經過了某種程度的扭曲，呈現出明昱難以理解的形態。他盯了窗外很久，隱約覺得自己看見了星云。
大片綺麗的顏色一閃而逝，忽明忽滅。他們好像正從一個細窄的管道中，穿越廣闊無垠的宇宙。
這是十分令人恐懼不安的場景。
然而明昱不想讓慕柏行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但兩人現在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改變現狀，明昱就算是想，也沒法再把慕柏行送出去。
與其胡思亂想什么時候要被餓死渴死，還不如聊聊天。
“所以慕哥你怎么找過來的？”明昱好奇問道，“那個黑潮生物散發的能量場一直很強，監測器的定位應該沒用。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兒？”
慕柏行：“精神力。”
艦船形覺醒人類的精神力敏銳度很低，他的精神力向來用作攻擊，本來不可能勝任尋找明昱精神力波動的任務。
但他們的精神力曾經密切的交融過。那是極為特殊的一種狀態，明昱的精神力波紋從此深深印入他的腦海，于是感知明昱的精神力就像感知自己的精神力了一樣自然。
于是當明昱的精神力大量出現，他察覺到了那道熟悉的能量波動。
明昱：“那你一路趕過來，肯定超速了！”
“首都星的超速罰款可是很高的！”青年一本正經道，“你等著回去交天價罰單吧！”
慕柏行：“……”
慕柏行沒有說話。
“而且咱倆都未經報備在首都星居民區大量動用精神力。”明昱垮下臉，“這個罰單的價格更高，還要附贈情況說明，沒有三頁紙寫不清楚……也不知道明家莊園的襲擊要怎么算……別回頭再把我列成嫌疑人。”
“還有艾爾賓。”青年小聲嘟囔道，“那個襲擊了艾爾賓的黑潮生物……也不知道明家宴會廳里的人怎么樣了，慕蓮學長他們還在里面。”
“慕蓮沒事。”慕柏行簡潔道，“他和崔曉鐸打過通訊。”
“那就行。”明昱松了口氣，“還有明家……”
他的語音停頓。
艾爾賓給他看過的那張資料晶片里的內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腦海。
“我從頭給你講啊慕哥。”青年眨了下眼，直起身體，臉上出現一種“小說都不敢這么寫”的神色。
“第三軍團那個艾爾賓在迷宮星被高級黑潮生物寄生了！他和我說……”
慕柏行卻伸出手。
他的手指抵在明昱的唇瓣上，阻止了青年的話語。
男人眉頭微微下壓，開口道：“明昱。”
“不用故作輕松。”他注視著青年的雙眼，平靜道，“休息一會兒，慢慢告訴我。”
“我在。”
“不要害怕。”
第118章 裂縫（三）
明昱輕輕舒出一口氣。
他確實感到恐懼。
無論是剛剛的死里逃生留下的余韻, 還是和慕柏行一起餓死渴死在這道空間裂縫中的可能性，又或者是今天明家晚宴上經歷的一切、和艾爾賓給他看的那些晶片資料。
還有, 明卓封可能成為了高級黑潮生物的猜想。
明昱的腦子里裝了太多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遠超他的日常生活軌跡，比星航大賽和迷宮星的經歷還要富有沖擊性。
讓他恐懼，也無所適從。
青年聽話安靜了片刻。
兩人貼得很近，明昱靠著慕柏行的胸膛, 聽見他平穩而又有力的心跳。
屬于慕柏行的體溫為他帶來了些許安慰, 男人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 摩挲著他的發頂, 動作親昵, 帶著十足的安撫意味。
明昱把他的手臂拉下來, 捏了捏慕柏行的手指, 好像在玩什么減壓神器。慕柏行也沒有開口, 任他來來回回捏著自己的手指。
“高級黑潮生物的智慧性很高, 也擁有很強的模擬能力。”片刻后，他選擇自己最重要的發現作為開始, “它們能夠模擬寄生人類的精神力, 模擬他們的日常生活軌跡，也擁有他們的記憶。”
“甚至……在它們看來, 那些人類就是過往一個時段的‘自己’。”
明昱垂著眼, 想起從高級黑潮生物嘴里說出的那句“我就是艾爾賓”。
“它們認為自己是人類時期生命的延續。”
青年玩著慕柏行的指腹，沉默片刻低聲道，“明卓封。”
“那個高級黑潮生物說, 明卓封的身體也被寄生, 他……它也是高級黑潮生物的一員，策劃發動了針對明家的襲擊。”
“是明執朗調換了他的精神域舒緩劑, 他才會在黎明之戰中因為精神域過載身亡。”明昱的聲音有些細微的發抖，“我的爺爺留下了很多資料，記錄了明執朗的罪行。”
他剛剛看到那些晶片資料時，那些聲音和文字只是從腦海中一掠而過。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強行壓下，他盡力將全副注意力放在更具威脅的艾爾賓的身上。
現在，眼前沒了那只高級黑潮生物，那些情緒又再次彌漫了上來。
憤怒、痛苦、惋惜、茫然……
明昱手上的動作都忍不住停了停。
慕柏行勾著明昱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
“證據拿了嗎。”男人的聲音仍舊冷靜。
“當然。”明昱短暫地笑了笑，“我拿了那個資料晶片盒。不過剛剛的能量波動太厲害，估計又要修復后才能把資料公開……”
“我們最好能活下來，把資料帶回中央星域……要不然也太便宜明執朗和趙瑩了。”
慕柏行應了一聲：“但你最怕的不是這個。”
“當然。”明昱回過神來，又開始捏慕柏行的指腹。
“我害怕艾爾賓……那個黑潮生物，我害怕它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害怕確實是明卓封將軍策劃了這場襲擊。”
“明執朗和趙瑩當然死有余辜，但是我的爺爺……爺爺的護工、真正的艾爾賓、明家莊園邀請來的賓客、還有后來……慕哥你看見了吧？和艾爾賓一起潛入首都星的其他同類。我不知道它們用的又是誰的身體，但那些人恐怕和明家沒什么關系。”
“除了這些人以外，那些高級黑潮生物可能還造成了其他無辜者的傷亡。”
“而且，最近幾次黑超日間隔短暫，黑潮能量增強……也許真的是高級黑潮生物有特別的動作。它的目的也許不止是報復明家。”
“如果黑潮和人類再次開戰，如果它真的是明卓封，如果它以明卓封的模樣出現，入侵人類星域……”
慕柏行兩只手都被明昱抓著，于是偏頭輕輕親了下明昱的臉側。
“你怕人類星域民心動搖節節敗退，也怕屠龍者變為惡龍。”
“慕哥。”明昱低聲道，“明卓封將軍的生命能夠延續，本來是一件好事。”
“但因為我是人類，所以……因為自私，難以接受他成為獵殺人類的捕獵者。”
慕柏行：“不是自私。”
“明昱，對于第一點，我暫時無法回答。但是對于第二點，我想你不用擔心。”
“你之所以是你，不是因為你長著這樣一幅樣貌，不是因為你擁有這樣的精神力波長，也不是因為你擁有過往一切經歷的記憶。”
“每一個人類個體獨特的‘特殊識別碼’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不是我的專業領域。人的性格并非一成不變，但總有些本質不會更改。”
“就像你，無論你經歷了多少不公，都絕不會濫殺無辜。”
“明卓封也一樣。”
“黑潮生物也許認為它們是人類生命后的延續。”
“但當人類的意識消融的那一刻，確實就是他們的死亡。”
男人語氣平靜：“更何況，我不認為你所說的高級黑潮生物，真的是從明卓封的身體內誕生。”
“精神域過載的后果嚴重，能夠在幾分鐘之內完全破壞精神域、大腦結構和人體的器官結構。”
“按照‘艾爾賓’的說法，這一類誕生需要黑潮能量同化精神域、而后再被送入黑潮生物的母體……但按照明卓封當時的情況，他的精神域應該已經完全粉碎。”
明昱：“……對。”
青年的眼眶有些發酸。
屬于明卓封的航艦，海神號，在無人操作下依照慣性消失在了黑潮星海，至今無人找到明卓封的尸體。
但如果找到的話，他們看到的一定是一副皮開肉綻的駭人慘象。
明卓封的精神域和大腦應該都已經在激烈的能量震蕩中被粉碎，強烈的能量沖擊波會沖破他的皮膚和骨骼，讓他變得支離破碎……
明昱：“慕哥，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更難過了。”
慕柏行有些無奈地勾了下唇角。
“比起成為黑潮生物，明卓封一定更希望以這種方式死亡。”
他低聲道，“踏上戰場的時候，我們已經做好準備。”
“來自敵人的襲擊、來自同類的背叛……我們設想過一切可能。死亡是我們早就放在賭桌上的價碼。”
明昱：“……”
明昱想起慕柏行也參加過黎明之戰，僵硬了一瞬，而后吸了下鼻子，憤怒道：“……我更更難過了！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安慰我！”
慕柏行難得有些無言。
他向來話少，也從不說任何違心的話語。就算現在想要順應青年的要求說點什么哄明昱高興，但一時怎么也想不出來能用什么其他的措辭。
他從來不會這些。
明昱：“……”
明昱氣得掰開他的手指，一左一右拉開他的手臂，把慕柏行的手掌揣回男人的衣服兜里，打算掙出慕柏行的懷抱。
然而緊接著，明昱在男人的右側衣兜里摸到了一點毛茸茸、暖和和的東西。
明昱：“……”
明昱：“？？”
慕柏行：“？”
兩人一起低頭，眼睜睜看著比慕柏行手掌小了一圈的鳥團子探出頭來。
“……啾！”火鳥幼崽瞪著黑豆眼，心虛的叫了一聲。
它可是掙脫了紅毛的鉗制！先偷渡到崔曉鐸口袋里！又抓準機會跳回慕柏行身上的！
開玩笑！慕柏行把他托付給的那個人身上能量一點也不好聞！后面那個紅頭發身上更是一點沒一點食物的味道！他當然得緊緊跟著自己的“爸爸媽媽”了！
明昱：“……”
慕柏行：“……”
“……慕哥。”明昱把躲了半天、看上去像是憋壞了的小鳥撈在手里，看著它啾啾啾啾啾叫個不停，心情復雜。
“你怎么帶崽的。”青年艱難道，“你怎么連它偷渡到了你的口袋里都不知道！”
慕柏行：“……”
男人垂下眼，團了一點精神力能量塞給小火鳥。
“抱歉。”他認真說道，“只顧著想你，其他都忽略了。”
明昱：“……”
明昱嘭的一聲又靠回到了慕柏行肩上。
“慕哥。”他認真道，“你現在又會說甜言蜜語了……”
“刷……”
他一句感慨還沒有說完，從進入時空裂縫后一直平穩向前的飛行器劇烈震顫了起來。
與此同時，狹窄的飛行器外傳來了一點異樣聲響。
明昱立刻打住話頭，快速把小鳥揣回慕柏行的衣兜。
他聽見的是經過數次回聲后又再次扭曲、傳入他耳中的聲波，卻仍舊有些像是飛蛾振翅的聲響。
明昱現在對這樣的聲音有點心里陰影。
他立即轉頭，看向飛行器外的景色。
原本的宇宙場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再次變換，變為了一片濃重的黑色。
那大片的黑色并非靜止，而是像夜色下的海浪一般翻涌。
在明昱的目光之中，流動的黑色間泛出一點其他的色彩。
那是極致的白。
一點橢圓形的白色好像一滴反色的墨汁，在黑色之中氤氳，擴散成為一個兩端尖銳的棗核型。而又有一點新的黑色，在那片白色中聚集。
好像一個眼珠從狹長的眼眶中向外翻出，看向飛行器內部。
明昱：“……”
那只眼睛上似乎有細密鱗片的反光，好像艾爾賓眼眶中飛出的那只……屬于艾爾賓口中‘父親’的飛蛾翅膀上的圖樣。
這似乎是一只比艾爾賓體內放出的……要大得多的飛蛾。
隨著一聲又一聲扭曲過后的展翅聲響，那只眼睛注視著飛行器的角度在震顫中變換，最終隨著飛蛾翅膀的收攏而變成細窄的一條縫隙。
深深淺淺的黑色在空間裂縫的管道外流動，好像是昆蟲的數只腳攀上管道的外緣，隨著更加駭人的悉索聲，明昱看見了比周圍的昏暗更加深色的觸須。
細長的、尖銳的、攜帶著黑潮能量的觸須似乎察覺到了空間裂縫的所在，向前嘗試般的探入——
“咚。”
觸須的頂端結實撞上了飛行器的金屬玻璃窗，留下一道黑色的粘液，敲出新的裂紋。
第119章 裂縫（四）
明昱：“！”
不會是……艾爾賓口中的‘父親’？
他的渾身緊繃, 剎那間做好了戰斗準備。
然而下一秒，那道觸須在空間裂縫的扭曲中與龐大飛蛾的本體分離脫落。
“刷——”
飛蛾的翅膀再次展開, 身上的每一張鱗片都在抖動。
受到能量擾動的空間裂縫變得不再平穩, 飛行器大幅度的晃動起來。
外部的飛蛾卻無法入侵空間裂縫，片刻后，怪異的聲響就已經遠去。裂縫外的景物變換，飛蛾消匿于無形, 窗外再次出現了星云的光輝。
那片星云劇烈空間裂縫很遠, 似乎透過一張黑色的玻璃紙發出淺淡的土色, 仿佛什么固態行星的星環。
這是比那只嚇人的飛蛾要安全數十萬倍的場景, 然而飛行器的震動卻比剛剛還要強烈。
土黃色的星云一閃而過, 緊接著, 看見飛行器正前方、晃動的時空裂縫前端忽然出現一點亮色。
慕柏行忽而伸手, 覆住明昱的雙眼。
下一秒, 原本遙遠得仿佛星子一般的光芒驟然放大, 近得仿佛有幾十盞探照燈就在明昱眼前打開。就算是透過慕柏行的指縫，那光芒都顯得無比刺眼。
而空間裂縫里的能量顛簸更加劇烈, 他們的飛行器像一顆在軌道內來回碰撞的彈珠, 晃得人頭腦發昏。
“噗！”
一片混亂中，明昱聽見了一聲撞擊, 好像飛行器沖入大團吸飽水的海綿中發出的輕響。
在連串的撞擊聲中, 慕柏行移開手掌。
周圍的光線又再次變暗了。
“從空間裂縫里出來了？”明昱看向四周。
這是一個長方形盒子一樣完全密閉的空間，頂端的一點光芒不知道來源于何處、像是天然礦石的亮光，照出撐滿空間的、如蜂巢一般堆疊、卻又質地柔軟的、布滿孔洞的球型物體。
明昱：“……”
他一口起剛剛要放下, 現在猛地又提起。
“……黑潮蟲的巢穴？”明昱環顧四周, 忍不住道，“這是什么地方？！我們該不會是闖進了黑潮星海？！”
那可就大事不妙！
明昱心里緊張, 下意識要放出精神力，卻被慕柏行輕輕壓了下肩膀。
“別動。過載后十小時禁止使用精神力。”
隨著他的話語，暗金色的精神力于飛行器中亮起。金色精神力在他和明昱的周身燃燒，將黑潮能量與那些黑潮蟲幼蟲隔絕，也跟清晰地照見了外面的景象。
球型空洞狀的巢穴一個一個緊緊相摞，呈現出大片深淺不一的黑色。濃水一般的黑潮能量從孔洞中流出，而他們的飛行器正砸在大片巢穴的中央。
這里確實是黑潮蟲的巢穴。
一只又一只甲蟲形的低級黑潮蟲幼蟲正從那些流水的孔洞中爬出。飛行器本來就將被損壞的外殼在能量腐蝕中發出嗞嗞聲響。男人的作戰靴踏上飛行器的頂板，視線快速掃過外面的空間。一點金色在他面前抽長，向四面四散而去。
駕駛員的精神力不夠敏感，他想要知道這處巢穴的大小，必須放出精神力向外丈量、用自己的精神力絲長度確認巢穴的邊界所在。
黑潮蟲的巢穴有大有小，這個巢穴看起來不算大。短短幾秒后，明昱看見慕柏行輕輕挑了下眉。而后不等他開口，男人已經彎下腰，向下伸手。
明昱左右看看，攀折彎折的座椅找到借力點，動作利落，借著慕柏行的力道向上一躍——
他已經看好了飛行器頂板上的落腳點，沒想到慕柏行忽而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腰上一攬，而后原本拉著他的手掌的手臂放開，轉而扶著他的臀部向上一托。
明昱：“……慕哥？！”
明昱猝不及防，被慕柏行以一個抱人形玩具一般的姿態托著抱在了懷里。青年的兩條腿懸空沒處放，下意識向前，夾著慕柏行的腰固定自己的位置。
“行動方便。”慕柏行語音平靜。
他的身形隨著飛行器的溶解而向下沉降，周身的精神力卻驀然暴漲。
于是黑色的重疊巢穴化為了金色的海洋，大片的黑潮能量被慕柏行吞噬了個干凈，黑潮蟲幼蟲和巢穴組織也被金色海潮擊碎。
托舉著飛行器的黑潮能量消失，慕柏行的身體瞬時向下一沉。
金色精神力在他腳下卷出浪花，形成新的支撐，帶著他和明昱降落在地。
沒有黑潮生物巢穴的遮擋，明昱扒著慕柏行的肩膀，看清了空間中的光線來源。
那不是他原本以為的，能夠發出光芒的特殊礦石，而是一片
一盞人類制造的、最為普通的U型燈管。
“……”
明昱的神色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剛剛那些黑潮巢穴組織好像幻象，在退去后留下了這一處人為制造的空間。
但他不可能和慕柏行同時出現幻覺。
剎那間，明昱想起迷宮星黑潮蟲母蟲體內的晶片。
這似乎是一個飼養黑潮蟲的實驗基地。
在他思考的同時，慕柏行的目光掃過空間四面的人造金屬墻壁。片刻后，男人抬起左臂，手掌在虛空中握緊。
金色精神力再次出現，在他掌中向左右快速拉長，形成尖銳兩端，隨著一聲巨響，撞向空間左右兩側。
“嘭！”
第一下，左右墻壁同時出現蛛網狀向外發散的裂紋。
第二下，空間震蕩，金屬碎裂聲隨之響起。
單面金屬玻璃后方，數臺分析儀閃著運作中的綠光，屏幕上的警報一層層摞起。
“滴——”
“警報——F層東區F11實驗室內出現數據波動——”
“還來啊？！”值班實驗員睡眼惺忪。
他對這樣的警報并不陌生。這幾個月來，每隔幾天警報就要響一遍，都是基地上層空間大門被黑潮生物入侵。他先順手按響了基地中的緊急警報鈴，而后才轉頭去看分析儀上傳回的數據。
實驗員：“……”
他揉了揉眼睛。
“怎么會是在實驗室里？！”他難以置信道，“別是黑潮生物又出現了什么新的演化吧？！！”
基地內的安保機器人即刻啟動，沖向F11實驗室。值守警衛原本正在擦拭維護一支老舊的炮管。他收到警報后快速穿戴了動力外骨骼，將炮管安裝在右手的手臂，動作簡潔，沒有一絲多余的步驟，顯然對于處理緊急情況訓練有素。
短短十幾秒后，他已經扣上所有的外骨骼卡扣，快速來到距離F11實驗室最近的觀察崗位。
F11實驗室內的景象透過安保機器人的機械眼傳回。
同一時間，慕柏行敲碎四周的金屬壁，露出空間后的景象。
這是一間略顯陳舊的大廳。大廳不算寬廣，大半位置被一臺臺黑色匣柜填滿。那些柜子之上閃著綠色的運行光，像是放在實驗室中的大型陣列分析儀。而他們所在的位置，像是位于大廳中央、被單面玻璃分割的實驗觀察室。
數臺安保機器人在分析儀陣列前一字排開。黑洞洞的一排槍.管直沖沖對向明昱和慕柏行。
槍口上方，安保機器人頭頂的機械眼閃著紅光，將明昱和慕柏行的動作鎖定。
金色的精神力在慕柏行手掌中明滅，堅固的精神力盾牌隨時都要落下。
明昱被禁止使用精神力，手邊也沒有武器。他于是扒著慕柏行的肩膀，一邊當樹袋熊一邊看著安保機器人。
這些安保機器人的外形和明昱熟知的機器人并不相同，外殼更加笨重，似乎是幾十年前的型號。機器側面印著的出廠編號已經發黃，數字編印著的字母并不是中央星域的通用字母。
每個安保機器人前胸都額外印著一個清晰的數字五，旁邊則是明昱看不懂的文字。
明昱瞇了下眼。
這里顯然不是中央星域。
這些文字的形狀……看起來像是北星域的凱爾特語。
大廳中一片安靜。
片刻后，慕柏行率先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腳步很輕，眉頭皺著，冰冷視線掃過前方槍.口。
安保機器人機械眼上的紅光頻繁閃爍，槍.管中亮起光芒，這是能量槍蓄能的標志。
“北星域？”慕柏行開口道。他的目光同樣掃過安保機器人胸口的編號，“第五星底下實驗室。我們收到了你們發出的求救晶片。”
同一段話，他用凱爾特語與人類通用語說了兩次。
“……”
安保機器人的機械眼閃了閃。
片刻后，大廳上方的天花板發出一陣機械挪動的聲響，向兩側打開。
一截稍顯老舊的機械扶梯降下，露出一個身影。對方的身量很高，穿著作戰用的全套動力外骨骼，外骨骼內還穿著防護服，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面目。
他的手臂上裝著重型臂.射炮，炮管上刻著一個明昱有些熟悉的圖案：綻放的金色花朵下，連接著倒掛展翅的白鳥。
這只白鳥下方，則以金色描繪著一個“X”型的特殊標記。
明昱：“……”
“慕哥。”他扒在慕柏行肩上，一邊扭著脖子往后看一邊小聲說道，“這好像是北星域邊境軍的標識？你有印象沒有？空間裂縫……應該沒有時間穿越的功能吧？！還有……什么求救晶片？你聽見那個晶片的內容了？”
明昱有些搞不明白情況。
只是這個地方陳舊的裝置，還有眼前本該在黎明之后已經解散的北星域邊境軍，都讓明昱有了種自己正在進行時空穿越的錯覺。
但時間是絕對無法向后退回的維度。
慕柏行微微皺著眉。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白鳥下方的特殊標記之上，模糊的思緒在他的腦海中翻騰，帶起每次記憶碎片出現時的尖銳疼痛。
只是這一次，比疼痛更清晰的反而是設計師噴在自己耳廓上的溫熱吐息。
“還有啊，慕哥。”青年正咬耳朵一般和自己商量到，“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來？”
第120章 地下實驗室
扶梯上的北星域邊境軍成員：“……”
他舉著手臂上的重型炮, 打量正在交談的明昱和慕柏行。
有點麻煩。邊境軍在心里評估。
這兩個人的實力不會太差，否則不可能在一排槍管下表現的如此鎮定自若。
他們最好不要是敵人。否則情況會變得十分棘手。
那個外貌漂亮俊秀的青年說的不是北星域的語言, 而是人類星域的通用語。他抬眼看人時的樣子顯得有些乖巧, 乍一看像是單純未涉世的學生。他看向周圍的目光帶著打量與評估，沒有過分的侵略性。
但能夠在剛剛的黑潮蟲巢穴和成排炮口的威脅下出現這種并不緊繃的表現，也足以看出這個青年并不如他的外貌一樣簡單。如果按照覺醒人類的劃分，邊境軍認為他大概是一名出色的觀察手。
而另一個身形高些的男人卻給邊境軍帶來了十足的的壓迫感。
邊境軍謹慎地觀察著他。
對方說話口音純正, 外形符合北星域人的特點。
黑發、黑眼、攝人的暗金色的精神力, 一身的冷銳氣質……
這些組合在一起, 有一瞬間讓邊境軍想起許久以前, 在條件惡劣的邊境線閱兵場上, 他曾經隔著很遠、遙遙望過一眼的身形。
北星域最后一任凱爾特王登基后不久, 曾駕駛著他威力攝人的星艦親巡邊境線。
那曾是北星域舊王腐朽統治的結束, 是一頁嶄新的開始。
原本實力逐漸衰落的北星域也在新王的帶領下重新走向輝煌……
如果沒有黑潮的突然擴張, 和舊日貴族和失勢皇子故意的隱藏欺瞞, 他們的前方本來該是充滿希望的明天。
邊境軍有些出神。面前這個男人的氣勢和凱爾特王有七八分相似，甚至讓他產生了瞬間的恍惚。
“啾！”一片安靜中, 一聲稚嫩鳥鳴忽而在慕柏行兜中響起。小鳥察覺到周圍的環境變得不再嘈雜, 從兜里探出一個棕色的毛茸茸的腦袋。慕柏行低頭看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 輕輕把小鳥的腦袋往下一按。
“……啾！”小伙鳥發出不滿啾鳴, 在慕柏行的衣兜中打了個滾，重新往上拱起，又被慕柏行按了回去。
又反復一次以后, 慕柏行干脆把火鳥從兜里撈了出來, 像塞一塊小蛋糕一樣塞進了明昱的衣服兜里，而后看著身邊的青年, 勾了下唇角。
明昱：“……”
他莫名從慕柏行眼里讀出了一種孩子不聽話管不住，讓自己好好幫著管教的意味。
邊境軍：“……”
算了，他心道，無論是養小鳥還是談戀愛……都不像他們那位冷冰冰陛下能做出的事情。
更何況，那一位的精神力也比面前這個男人展現出的要高出許多。
“請你們先跟我去做個黑潮能量測定。”他壓下心中的雜亂思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情形上，使用通用語開口說道。他的聲音透過層層防護服傳出，略顯沉悶。
“這里是北星域第五星地下黑潮生物研究實驗室。我們曾經被寄生于人類的黑潮生物入侵，因而必須對所有進入的人實行安全檢查。”
明昱眨了下眼。
從這段話聽起來，對方不像是什么喪心病狂的反人類組織。
“第五星黑潮實驗室是北星域審批后通過建立的保密實驗室，不是違法產業。”慕柏行淡聲道，“但邊境軍的執守位置在更遠的第七星。”
“黑潮來襲時通訊組斷，我所在的小隊被派遣返回安全區域求援。在第五星附近被黑潮能量二次爆發追趕，受阻迫降。”
邊境軍陳述完畢，而后突然意識到不對。
……他干嘛這么詳細的回答這位不明人士的問題？
慕柏行只點了下頭，好像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一樣，簡潔繼續道：“帶路。”
邊境軍：“……”
這位入侵者表現得仿佛自己才是這里的主人。
他心里腹誹，倒也沒有多說。他側了側身，仍舊以槍.管指著兩人，讓對方保持在自己的視線內，而后按開向上的升降梯。
安保機器人的槍.管則也處于蓄能狀態。隨著明昱和慕柏行的移動，這些機器人緊緊跟在他們身側，隨時都有可能開火。
明昱從慕柏行身上跳到地上，手腕卻仍舊被男人抓著。
青年偏了下頭看向慕柏行。
男人行走時的姿態戒備，但并不過分緊繃，看來是覺得就算對方開火，對付起來也游刃有余。
盡管如此，他卻不肯松開明昱的手，像是還有些后怕。
明昱也任慕柏行抓著，一邊走一邊將這座地下實驗室的路線記在腦海中。
他們在一個寬闊的垂直管道中上行。升降梯的四周并不密封，只有四面到到腰部往上的圍欄。漆黑的電梯井里照明稀少，明昱借著安保機器人槍口的蓄能光芒判斷他們的上升速度。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至少上行了一千多米。
到達上層樓層后，他們又穿過了一道狹窄走廊。走廊邊的墻壁上兩者燈管，都是明昱不認識的凱爾特語。
“緊急疏散路線標識和進入實驗區域前的提示警告，還有各個實驗區的指路標志。”慕柏行說道，“這些確實是北星域地下實驗室的建造標準。”
邊境軍看了他一眼。
明昱拉著慕柏行的手，心情放松了不少。
這個富有年代感的地下空間給明昱的感覺比隨時有可能化作黑潮飛蛾的艾爾賓要友善得多，更何況，就算情況再差，也不會比剛剛被艾爾賓劫持喊著要帶他去黑潮星海更差了。
至少他現在不是孤身一人。
明昱這么想著，和慕柏行被十幾只槍.管對著，手牽手走在通道內，莫名走出了一點逛街一般的閑適。
邊境軍：“……”
他肩膀上扛著重型槍管，本來該是在押送可疑人士，現在看起來活像是在給情侶當燈泡。
幾人已經來到了通道盡頭。
邊境軍不敢用后背對著明昱和慕柏行，側身經過瞳紋驗證，打開了前方的大門，露出一間設施完備的能量檢測室。
檢測室內的燈光比通道內要明亮得多，正中央放置著一臺體檢艙。這臺體檢艙顯然經歷過多次改造，增加的線路已經不能裝入原本的金屬殼，橫七豎八躺在外面。
慕柏行長腿一跨，率先進入體檢艙。邊境軍看他動作間毫不拖泥帶水，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體檢艙艙們合攏，艙蓋上的各色指示燈一個接一個的亮起，花里胡哨的架勢好像是游樂園里的游戲機。一面光屏緊接著在體檢艙面前打開，幾分鐘過后，向外一行行刷新著數據。
“受檢人身體機能指標無異常。”
“精神域能量波動樣本已獲取。”
“精神力等級參考：A。”
“精神域特殊情況：部分精神域損壞，損壞面積約為原精神域面積三分之二。”
“精神域損壞部份內精神域組織異常，能量頻譜無法分析。”
“精神域活性部分未見可疑黑潮能量波長。”
“受檢人全身能量掃描進行中——”
“檢測到黑潮能量波長，濃度在安全范圍以內，濃度消退速度測試——”
“三十秒——六十秒——一百零五秒——黑潮能量濃度消退速度顯著，體內黑超能力昂應為外部輻射殘余。”
“加強能量掃描檢測進行中——”
“掃描結果安全。”
邊境軍看向明昱：“你們在二十四小時內接觸過黑潮生物？”
明昱點了點頭。
“高級黑潮生物入侵人類星域。”他說道，“大概是作戰時爆.炸劇烈，導致出現空間裂縫，正巧到了你們的實驗基地。”
邊境軍沉默片刻，悶聲道：“過分巧合。”
明昱認同道：“站在我的角度，也會懷疑你們與高級黑潮生物有所勾連，空間裂縫才正巧開在這里。”
要不是因為知道艾爾賓的黑潮能量已經全部湮滅，因而不可能支持空間裂縫的開合，明昱真的會覺得這個地方有大問題。
邊境軍看了他一眼，無法反駁。
光屏上的信息仍舊在一行行刷新。十幾分鐘后，慕柏行終于經過全套檢驗。他走出體檢艙，換了明昱進入，同樣沒有懸念地通過監測。
邊境軍至此終于松了口氣。
安保機器人的炮口收回。明昱看著邊境軍放下手臂槍管，拉開臉上的防護面罩，眨了下眼。
“你要不要也進去測試一下？”明昱提議道，“好讓我相信我不是闖進了高級黑潮生物的窩點。”
邊境軍：“……”
半小時后，通過測試的邊境軍從體檢艙內鉆了出來。
他卸下了全身的動力外骨骼和防護服，露出的面孔并不蒼老，但蒙著一層成熟滄桑，看上去有七八十歲。左半邊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傷疤，從下眼瞼一直延伸到唇邊。
“可以叫我阿菲。”邊境軍自我介紹。他摸了下臉側的疤，“這道疤是我在邊境軍服役第一年時探索黑潮留下的。”
阿菲眼里露出一點懷念。
邊境軍的任務都十分危險，但和現在比起來，當時的生活簡直像是在天堂。
但沒必要留戀過去。
比起許許多多的已經犧牲的戰友，他已經可以稱得上幸運。
“第五星黑潮生物實驗室是北星域最高保密級別的實驗室。”阿菲帶著明昱和慕柏行離開檢測室，重新進入向下的升降梯電梯井，“因為研究黑潮生物，所以防御級別很高，也儲存了大量物資。在第五星淪陷后，實驗室的下半部分建筑得以保存。越深的地下層越安全。”
“這幾年來，黑潮的侵蝕越來越嚴重，我們已經被迫又放棄了幾十層生存空間，向最底層轉移。”
“你們來的時間還算合適。如果再晚幾個星期，這個基地可能就已經完全淪陷……”
升降梯在底層停下，通道門向兩側打開，露出后方的男人。
他頭戴金色面具、站立的身姿挺拔。
他的一手垂放在身側，一手指尖勾著做工精巧的便攜能量槍。蓄能完畢的槍口正對著升降梯內，扶在扳機上的手指好像下一瞬就要扣下。在明昱反應過來以前，巨大的金色精神力盾牌已經落下，將三人圍在其中。
通道對面的人一動不動。
慕柏行皺了下眉，看了片刻，忽而低笑一聲：“門神？”
金色精神力向四面散開。慕柏行率先向走向通道對面的男人。
那并非是一個真人，而是一個可以以假亂真的等比例全息投影，給慕柏行帶來一種怪異卻難以追溯源頭的熟悉感。
明昱站在他的身后，探了半個身子，看了看前方的投影，又看了看慕柏行，心中也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慕柏行和前方的全息投影身高相仿，體型也相近。有一瞬間，明昱甚至覺得給慕柏行臉上也套上一個面具的話……
他站在那位最后一任凱爾特王的全息投影前，簡直像是在……照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