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外邊沙土多飛揚,噪聲多大,民宿內都是靜悄悄的。許相宜勞累過度,一躺下便困意來襲,只是睡眠很淺,半夜常驚醒。
平安度過一夜后,待她再度睜眼,天光大亮。她身上沒有通訊產品,環顧一圈房間也沒有時鐘,洗漱完后便小心拉開房門,順著樓梯下樓。
“起那么早?”
莊寫意靠在長榻上,依舊翻看著她那本書。
桌上早餐已備好,竟是一碗海鮮湯面,還熱騰著。她不知莊寫意都是從何處搞來這些食材的,但人不說,她就不問。
反正自己總歸是要離開的,沒必要了解那么多。
“謝謝。”她再度道謝,拉開椅子,就著熱湯喝了起來。
夏季的沙漠溫度極其高,屋子里面卻涼快得很,甚至有些陰森。許相宜假裝不經意往旁邊空調處瞥了一眼,
壓根沒開。
這地方奇怪的事實在太多,她竟有點見怪不怪。于是一碗面下肚,她朝專心看書的女人開口:“我得走了。”
她想向女人討些水和糧食,但組織著語言有點不好意思,只先脆脆說出這四個字。莊寫意垂著眼睛仿若沒什么波瀾,過幾秒才將書丟在一旁,起身朝餐桌走來。
站定后她手朝許相宜伸去,后者一頓,以為要揍自己...
女人指尖一勾,將她隨身帶的、僅存的一個包挑了過來。然后一言不發走向廚房,“嚓”一聲拍開簾子,許久才鉆出來,重新將沉甸甸的包放于原位。
“明天走吧。今天天氣還是很差,你一出門就能被刮跑。”她回到長榻,沒再看許相宜。
許相宜往窗外瞧了一眼,女人的話一出,發覺環境似乎確實是比方才更惡劣一點。于是念到自己生命安危,她點點頭,
“那就再麻煩你一天了。”
比昨天有禮貌多了。莊寫意輕呵一聲,“不麻煩,你沒看我店里都沒什么人嗎,連個說話的也沒有。”
許相宜心想誰讓你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開間民宿的。但她沒說出口,端了端措辭道:“在這兒開店當然沒什么生意,除了來徒步旅行的、還有些勘察人員,平常人都不怎么來沙漠里。”
“是啊,不過我是在這等人的。”
“等人?”
莊寫意不再看書,靠在榻上抬頭望向暗灰的天花板。
“等一個薄情寡義、不管我死活的人。”
郁悶于她眼底輕掃,隨后她淡淡睨許相宜一眼,長睫蓋了一半眸子。
“既是這樣的人,又何必呢。出了沙漠有自己的生活不好嗎?”許相宜不解,她又喝了幾口湯,眼睛被熱氣撲得亮亮。
“不好。”莊寫意下了美人榻,似乎不愿再答,開始搗鼓起幾大株洋桔梗來。她捏了幾個花瓶過來,蹲在地上開始修剪枝葉,
動作分外輕柔。
又到了夜晚,許相宜窩在房間思緒飄來飄去。她沒有一刻不想著她的隊員,良久,她雙手合十,開始祈禱——
一定平安。
蓋上被子,落針可聞,房間內只點著一臺小燈,其余黑漆漆。白色窗簾被吹得晃動幾分,許相宜睜了眼,身子一僵,納悶:
窗戶向來是緊閉的,如何有的風?
于是她起身,小心翼翼挑開被子,心下一狠,直接扒拉開了兩邊窗簾。
窗戶緊緊合上,沒有半點縫隙。屋外狂風呼喊,許相宜用手探了探,一點兒沒感覺到有風之意。她重新拉好窗簾,不到一會兒,卻又抖動起來。
像個頑皮小孩抖著肩膀笑。
玩她呢?
許相宜出了汗,索性不去看它,逼著自己入睡。反正自己明日就離開,說不定會死在沙漠里頭呢,沒什么好怕的,什么妖魔鬼怪等自己也成了一具死尸再找它們算賬吧。
想是這么想的,困意確實是一消而散的。
心開始燥起來,她熱汗冷汗摻雜在一塊,良久,等她平靜下來后,慘白窗簾是不動了,耳邊卻是傳來動靜——
孩童嬉鬧,“咯咯咯”笑聲斷斷續續,一點一滴流進她的房間,伴隨著女人叫喊聲,尖銳刺耳,打碎了床邊小燈,忽然一下,房間內遁入黑暗。
許相宜的身影融在墨色里,伸手不見五指,現下是完全沒有一點帶著亮光的東西了,只能先裹在被子里。“啪”一下,小燈又閃起微弱光芒,像卡頓的磁帶,機械木楞。
她再度掀開被子,朝聲音來源處走去。應當是從門外傳來的,許相宜手頓在門把手上,想著要不下去找莊寫意。女人的聲音卻清楚起來...
是方禾!是她的隊員!方禾!
她緊忙扭動門把手,二樓一盞燈都沒開,墻上掛著的畫卻閃爍著綠光。許相宜仔細打量著每幅畫,在看清的那一秒瞪大雙眼。
墻上的每一幅畫,不知從何時早已變換成肖像畫。而人物,則全都是她那失蹤的七個隊員!
右下角依次標了序號,應是對應了每間房間。白天門上的鎖也消失不見,能夠即刻推門而入。
許相宜沒有半點猶豫,握了把手打開房門,被突如其來的濃煙熏得頭暈目眩。
天旋地轉,身旁環境迅速變換,灰煙四起,整棟民宿坍塌又重建,本毫無人煙的一方土地瞬間向下沉,取而代之的是熱鬧街市,
許相宜正坐在一家寵物店里,手機“叮咚”一聲好幾條消息。
【小宜啊,今天下午兩點我帶我家肉丸來洗澡。】
【你人在店里嗎?好久不見了,敘敘舊。】
她正感到陌生著,頗有點心煩意亂。拿起許久不見的手機,下意識輸入密碼,居然順利解鎖。她瞥了一眼消息備注,
竟是方禾。
穿越了?還是平行世界?
許相宜長嘆一聲,逼自己接受,捂平了跳動的心臟,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發現這里的方禾竟是自己的高中老師。
冷靜打字回復:
【在的,您來吧。】
店里生意很好,也許是處于市中心的緣故。她翻著手機,想盡可能多搜集一些有關情況,卻發現與很多人的聊天記錄都是空白的。
一掃時間,二零二五年。
這是二十六年前的溪北。
正消化著,店員小陳過來戳了戳她,“許姐,今天我能不能提早下班?就提早倆小時!我得去接我妹下補習班。”
男生年紀不大,個子挺高,當是大學生的年紀。他有些唯唯諾諾,褲子上打了兩個補丁。
許相宜瞧了眼時間,已經快兩點了,她又不是原主,并不知曉這些員工平時的下班時間。為了掩蓋,她看起來大發慈悲:“行,你去吧。”
“現...現在?可以下班啦?不扣我工資吧!”他流露出欣喜,仿佛許相宜是個極其不講道理之人。
等她再度點頭,并慢慢瞥他一眼。男生才慌忙脫掉員工服,竟是鞠躬道謝,抓起洗得發灰的外套朝許相宜告別:“拜拜許姐!”
她看男生這副恭敬模樣,似乎自己是個大人物。繼續抓起手機把能翻的都翻了一遍,點進備注名為“舅舅”的消息頁面,摸了個大概。
【相宜,你爸媽雖然走了,但還有舅舅舅媽。你平時有什么事情盡管來找,不用不好意思。】
【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脾氣,一般不會麻煩別人。但你爸媽走了,我們便是你最親的人。還有,雖然你爸媽走后留給你了一家店,但若生活費不夠用了,或打理不好店面了,就來找我,知道嗎?】
時間為兩年前,不知為何,原主并沒有回復他。后來這位舅舅又發了許多噓寒問暖之話,還有轉賬,她都不曾理一下。
她頭疼欲裂,時間一點點過去,店內的顧客都相繼離開,很快便兩點多了。店內員工很少,應該是節省開支,只有兩個。剛走了一個,現下店里只剩下一個小姑娘。
她扎著高馬尾,露出精致五官,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累得癱坐在椅子上,手上手套都未摘,看起來瘦小柔弱。
“休息會吧,待會還有個客人。”許相宜微笑著提醒。
女生聞言拖著長音“哦”了一聲,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她專心搗鼓著手機,驚奇:“姐姐,你難道是...談戀愛了?”
許相宜愣了下,“談戀愛”這個詞似乎許久沒出現過她生活里了。她聞言道:“你孩子談戀愛了我都沒對象。”
女生“嗐”一聲,“你長那么美,追求者無數啊!我還記得前幾個月天天跑來咱店里給你送花的那小子呢,你直接拿拖把給轟出去了。”
許相宜挑眉,這原主的行事風格與自己還挺像的,難不成真是平行世界?
“也不知哪個臭小子那么有福氣能被你看上。”女生正搖頭晃腦呱呱講著,門鈴一響,外邊進來個女人,大約三十多歲,懷里抱著只比熊。
許相宜見到她的第一眼頓了很久。
方禾,在隊內她叫她禾姐,平時最會鼓舞人心,作為隊長的許相宜又經常被一些瑣事煩得輾轉反側,方禾便會溫柔安撫她的情緒。
此時她穿著一身棕色套裝,脖子上圍著條絲巾,溫婉極了。比熊朝許相宜“汪汪汪”叫了好幾聲,齜牙咧嘴,很兇狠。
方禾摸了摸它的腦袋,意在安撫,隨后對許相宜笑道:“好久不見呀,小宜。”
是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