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康橋中國史·宋代史下卷》(節選)
※鄉約
最早的《鄉約》起源和具體社會背景仍然充滿神秘, 無法確切考證。然而,它無疑充當了統一封建王朝帝國法律的替代品。在鄉約中,百姓對帝國的義務——主要是苦役和賦稅——被大幅度地減少, 取而代之的是相互勸誡,在必要時相互合作、相互幫助。遵守經濟、社會、治安方面的法律, 擺脫了君主控制民眾和精英謀取私利的陰影, 變得更加精簡和真誠。
中國最早有記載的書面鄉約很可能起源于山東省濟州附近的梁山山脈附近。一群逃避王朝追捕的不法之徒組成聚落,并影響周圍的村莊(注:普遍認為, 這些人的事跡便是中國古典小說《草莽英雄傳》的原型,雖然后者的描述多有夸張, 不可當做史料參考)為了擺脫王朝法律的束縛, 有人提出了《鄉約》, 逐漸演變成一種帶有反抗精神的自治形式。梁山團伙成員裴和吳對此貢獻良多。
當然, 即便是出自百姓之手的《鄉約》, 其執行過程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動用暴力。梁山武裝集團充當了暴力的執行者。但幸運的是, 這個集團內部有著相當成熟的糾錯機制, 以及去中心化的領導方式, 避免暴力被濫用,從而確保了百姓對《鄉約》的服從和信任。
誠然,由于《鄉約》的締造者多為文化素養不高的平民, 他們在政治與經濟理論方面的知識相對匱乏,因此《鄉約》的初版條款并不夠嚴謹, 時常面臨難以實施的困境。然而,正是在不斷的試錯與摸索中,《鄉約》得以逐步完善, 而民眾也對此表示理解和接受。這種靈活性和適應性,與中央集權帝國中一項政令需要經過深思熟慮且一旦頒布就難以修改的僵化模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鄉約的制定與實施過程中, 民眾的智慧和創造力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使得這一地方性的自治規章得以逐步成熟和完善。
在《鄉約》制度后期,豪強擁有的土地被嚴格限制,從而保障了在一定程度下的社會勞動的公平分配。一些學者認為,鄉約的發展對宋朝晚期的社會穩定產生了積極影響。它幫助普通人擺脫了統治階級的控制,減少了權力濫用和不公正的情況,同時為解決爭端、維護社區秩序和自我糾正提供了另一種法律制度。這種基于共識和相互幫助的自治形式貫穿了此后數個世紀的中國歷史。
中國以外的一些東亞地區,也逐漸接受了《鄉約》的傳播,并且籍此衍生出了適應性的版本。當然,其過程也并非是一直和平的。梁山武裝集團的武力威懾在其中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盡管不乏小型沖突,但在此后的數個世紀里,由于《鄉約》共識根植人心,東亞地區再沒有發生過全面戰爭。度過了相當長的一段相對和平富足的時期,繼而導致了十三世紀后期的人口大爆炸和農作物改良……
……——
※都城之亂
《鄉約》的大規模傳播,很大程度上歸功于一件相當戲劇性的事件——“都城之亂”。遵守鄉約威脅到統治階級的利益,促使了一種相當直接而愚蠢的反應——企圖毒死梁山領袖晁以及帝國官員宋,后者同情梁山集團,并且與集團中不少通緝犯有著相當深厚的私交。這激怒了一群羅賓漢式的英雄,他們攻入了都城,屠殺平民,還在病中的皇帝驚嚇而死。但是,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他們并沒有像普通的叛亂團伙一樣,進一步發動針對王朝的戰爭,或是滿足于掠奪錢財及糧食,而是迫使新皇帝簽署了一項承認在一定 范圍內《鄉約》合法性的政令,實質上創造了一個獨立的國家。當然,他們也在名義上宣布效忠趙宋家族,這也是帝國允許他們存在的原因之一。當時的皇帝并不知道,這項舉措實質上導致了多年后帝國的覆滅。
雖然梁山武裝集團以驍勇善戰聞名,集團內部也有許多殺人如麻的犯罪分子,臭名昭著者如佛教僧侶魯和武,但最近的歷史證據表明,“都城之亂”中的屠殺可能并不是梁山居民的所為,而是其他一些對帝國不滿的勢力所為。許多普通百姓甚至被認為是叛軍的同情者,在皇帝的命令下被射殺。關于這個問題的學術討論仍在進行中,但無論如何,這表明到了宋朝晚期,帝國權威的控制已經受到了嚴重削弱,促使普通人開始在他們的社區內探索途徑。這很可能是《鄉約》以“替天行道”的旗幟成立的最初原因之一。
在“都城之亂”之后,帝國律法和梁山《鄉約》的法律制度在中國共存了相當長的時間,經歷了一段分庭抗禮的緊張時期。儒家統治思想開始受到質疑,取代以不同學派的政治學說。一些帝國省份在治理出現難題時,甚至也會效仿《鄉約》,并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將其演變成一定區域內帶有行政色彩的固定形式。
……——
※經濟
在《鄉約》得以通行的十年后,又一股潛藏在灰色地帶的武裝力量嶄露頭角——這便是由私鹽商販組成的武裝販運網絡。這些鹽商原本與《鄉約》領地進行靈活的走私貿易,但兩者顯然有著更為深層的聯系。在一次規模不大的鹽場與帝國官員的沖突成為了導火索后,他們宣布脫離帝國的統治,轉而加入執行《鄉約》的獨立地帶,徹底擺脫宋朝官賣食鹽的控制。
遺憾的是,帝國的武裝力量對此束手無策。究其原因,與其說是軍事上的力不從心,不如說是經濟上的受制于人。民間私鹽集團牢牢掌控了中國沿海的大部分產鹽地區,他們所采用的曬鹽法,其效率遠超帝國控制區的傳統煎鹽、井鹽、巖鹽生產方法。自此以后,曾經依賴國家壟斷的宋帝國鹽業體系徹底崩潰,“榷鹽法”名存實亡。在幾番無效的改革以后,帝國不得不完全依賴于這些鹽業私商的生產販運。帝國政府已然無力阻止這些鹽商對《鄉約》領地的效忠。
在宋朝覆滅之時,大批帝國境內的鹽業生產基地處于荒廢狀態,因為逐年縮水的鹽稅收入根本不足以覆蓋令它們保持產出的經濟成本。而與之產生鮮明對比的,是《鄉約》領地中逐年增加的食鹽生產和出口額,這些經濟收入彌補了《鄉約》初期領地內行政和司法上的不足,并且允許《鄉約》的執行集團進行一些大膽而富有建設性的改革。
曬鹽法的廣泛推廣,以及鹽貨的自由貿易,不僅極大地推動了《鄉約》領地的經濟騰飛,其影響力更是遠播至中國周邊眾多國家,使它們在經濟上受到了深刻的影響。這些深遠的變革之余波,在后續的“外交”段落中會有更為詳盡的敘述。
……——
※帝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秦始皇以來,皇帝的中央集權統治被認為是最適合中國的政治制度——至少歷代皇帝是這么認為的。這種錯覺一直延續到宋末。
鹽商起義后,許多地方武裝也紛紛宣布脫離帝國,加入《鄉約》領地,享受經濟生產的便利和安全保障。當然,這期間也曾與帝國發生過小規模的沖突,也有一些朝廷官員試圖通過改革來扭轉這種被動局面,但都以失敗告終。宋帝國對領土的實際控制逐漸減弱,經濟上也瀕臨崩潰,逐年縮水的稅收除了用來豢養華而不實的軍隊,便是用于大興土木和皇室成員享樂,引發了數次大規模民變。遺憾的是,帝國的統治者并沒有從中吸取教訓。
《鄉約》第六十六年,宋朝最后一位皇帝主動退位,將帝國僅存的十三州拱手相讓,犧牲了自己的地位和特權,讓境內的人民終于享受到了經濟發展和富足的生活。史官們盛贊這位末帝的德行,雖然從當時的情況看來,如果他堅持與《鄉約》領地對抗,其臣民的不滿情緒將會日益加劇,后果不堪設想。因此,這一自愿的決定也蘊含了政治考量。
當然,帝制也并非一去不返。《鄉約》實行一個世紀后,東亞局勢動蕩不安,先后有數位野心家試圖在《鄉約》框架內攫取過多權力,但大多被梁山集團中警惕的武術家所暗殺。十三世紀初,一個出身梁山集團的省份管理者試圖背叛《鄉約》,自立為帝,恢復往日帝國榮光。忠誠于《鄉約》的百姓和梁山武裝勢力與他和追隨者們進行了艱苦的戰爭,最終捍衛了人民的自治權利。
直到中國航海家與歐洲和阿拉伯世界深入接觸,社會思潮泛濫,這個簡單而樸素的《鄉約》制度才逐漸轉型……
……——
※體育精神
體育精神在宋朝末年及鄉約時期的歷史中如此重要,以至于需要單獨一個章節來闡述。
據考證,最初的梁山武裝集團主要由有犯罪記錄并具有與帝國軍隊進行暴力對抗經驗的武術家組成。這也許正是《鄉約》中濃厚的體育精神的來源。在梁山勢力管轄的范圍內,良好的身體素質和高超的武術技巧被極力推崇,這和宋朝重文輕武的風氣形成了鮮明對比。同時這也保證了根基尚淺的《鄉約》得以順利實施。
在體育精神的推廣上,一位宋朝女性的尤為突出。漁民家庭出身的阮,其三個兄弟都是梁山犯罪團伙的早期成員,無可避免地,她也加入了這個反抗者組織,并且迅速躍升為其中的重要角色,以獨出心裁和劍走偏鋒的辦事風格而聞名。值得一提的是,在當時的宋朝文化中,女性承擔社會職責的例子雖然比較罕見,但并非絕無可能。在梁山團伙組成中,不少重要成員都是女性,這正反應了底層平民對于儒家禮教思想的蔑視。并且和團伙早期人才匱乏、不得不倚仗有能力的女性解決問題有關。
在梁山團伙遭遇危機時,阮曾經數次擔任代理領袖,帶領整個團伙脫離險境。但她的志向顯然不止于此。早在《鄉約》正式實施以前,她就在試探性地組織了以梁山為主辦地的地區性體育積分賽,奠定了梁山武裝集團以能力為晉升渠道的基礎,也籍此選拔出了許多優秀的男性和女性人才,加深了民間武術家的相識與聯絡,為日后《鄉約》的奠基和傳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在宋朝官方的記載中,阮參與了“都城之亂”,被帝國軍隊捕獲,并在監獄中早逝。這毫無疑義是梁山團伙的一大損失。但考慮到宋朝晚期的官方史料如此混亂——皇帝為了掩蓋自己在“都城之亂”中的無能,曾大肆清理事件的目擊者與參加鎮壓的官員,并且親自監督了史料的篡改——這一記載可能并不屬實。關于她的傳言仍舊活躍于此后的數十年間。從民間發掘的文字資料來看,《鄉約》時代的歷屆全國運動會,都有著阮進行設計的影子。
(注:阮的其他事跡,見“經濟”篇和“外交”篇)
《鄉約》領地的設立使得民眾沒有束縛的情況下,設計更為精密復雜的大賽,并且邀請全國、乃至東亞地區各族優秀體育健兒參加。在賽事開辦過程中,所有參賽國家——即便是敵對國——都需要暫停作戰,以示對東道主的尊重。這個盛大的地區性運動會被認為是當今風靡中國的“全國運動會”雛形。很多受歡迎的比賽項目,例如俯臥撐、摔跤、劃龍舟、釣魚、越野障礙賽……都是從宋朝一直傳承而來,并見證了許多傳奇選手。
有人認為,這項有著數百年歷史的體育賽事與《鄉約》同等重要,它極大增強了區域凝聚力,并將公正與和平的信念深植于人們心中。此外,由于梁山集團對男性和女性身體素質的同等尊崇,致使在迅速擴大的《鄉約》領地里,上層女性纏足的風氣曇花一現 ,很快成為了過時的潮流,為民眾所拋棄。很難想象,如果這一古怪而殘忍的習俗得以延續,會對十二世紀以后的中國人口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
※科學與技術
從不同角度研究歷史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盡管經濟史研究人員認為鄉約的通行離不開甩掉宋朝的沉重支出包袱、以及鹽業創新所帶來的大量財政盈余,但科學史研究人員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梁山團伙招募了眾多技術精湛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很多都是被宋朝帝國迫害而被迫逃亡到團伙當中的。在這個重視個人才能、鄙視黨派之爭的群體中,他們的創造力得到了認可,并且得到了充足的經濟支持。他們對《鄉約》領地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如此大的貢獻,以至于到宋朝末期,人們驚奇地發現,《鄉約》領地的農業生產和軍事力量都遠遠高于相鄰的帝國轄境。
實行《鄉約》的山東河北地區,百姓的生活水平比其他地方都高。據后來的統計,在《鄉約》自治的前十年里,山東十六州的國內生產總值增長了20%,比同期的京畿路要高出三倍,比最富庶的兩浙地區高一倍半,人口增長則遠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
不少學者認為,這或許得益于《齊民要術》這本寶貴的農業指南的支持,其支持者在鄉約運動中打破了農業知識的壟斷,將其傳授到全境。結果是,當其他地區發生旱災和饑荒時,山東人民仍然可以吃到菽粟和高粱。再加上生活水平的差距,許多外省人背井離鄉,投奔山東。盡管朝廷設置了重重障礙,但普通百姓為確保家庭安康和繁榮的決心,無論多大的困難都無法阻擋。
在工匠凌和數學家蔣的合作下,梁山武裝集團改造了原本就十分先進的火器,致使自身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占據東亞地區的武力絕對優勢。在一位道教修行者公孫的努力下——盡管他們的初衷只是制作長生不老的丹藥——采礦業得以迅速發展,進而導致冶金技術的大幅改革,造出了更加耐磨損的農具和更加堅韌的兵器。一位從帝國倒戈到梁山集團的船舶工程師孟參與設計了可以抵御遠洋風浪、并且航速提升50%的中式帆船。鑒于《鄉約》領地逐漸擴展到了幾乎所有的中國沿海地區,實質上壟斷了大多數出海港口,這些帆船的應用極大地推動了民間遠洋貿易。
……——
※藝術與文化
如果說梁山反抗團伙與《鄉約》的濫觴給帝國帶來什么積極的作用,那便是在宋帝國末期,文學藝術達到了空前的高度。文人們哀嘆帝國的衰落,并抓緊時間進行奢侈的狂歡。由于《鄉約》領地提供了更加優越和安全的生活環境,許多人紛紛涌向那里,并試圖憑借自己豐富的文化知識在這個新型的草莽政權中嶄露頭角。皇帝試圖通過培植和獎賞文人來限制人才的流失,但吸引而來的多是沉溺于自我享受和奉承當權的自私知識分子。這個時期的詩詞和筆記反映了這種末世狂歡的戲劇性,當然也有很多關心國家和民生的作品,其作者大多沒有得到帝國的優待。
在《鄉約》領地里,很顯然,由于重文輕武的風氣得到扭轉,花費巨大的時間和金錢來培養一個埋首經書的學者被認為是浪費資源的事——至少在《鄉約》前期的數十年是如此。科舉制度的缺失使得梁山管理集團只能依賴于已有的文人儲備,以及從帝國策反一些不滿的文人——后者的數量十分龐大,足以填補高級管理人才的空缺。這段時間唯一可以稱道的,便是民間文學和說書藝術被系統地記錄并且傳播,明顯是出于實用主義的目的。
如果要對比帝國領土與鄉約領地的風氣,女性文學家李的作品提供了最為全面的描述。
……
第 302 章
遼紹興五年秋。上京道狼河之畔。金山夕照, 平沙莽莽。成群的戰馬呼嘯奔騰。巨大的獸皮氈帳內火光獵獵。帳上的黑色旌旗被凜冽的勁風吹拂招展,在藍天下仿佛展翅的蒼鷹。
御前侍衛穿著直身札甲,鐵胄裹頭, 整個人如鑌鐵般冷硬,令云集的使臣肅然起敬。
這些使臣來自四面八方。有戴尖頂重檐氈帽的西夏人, 有戴大檐帽的高麗人, 有著公服、戴東坡巾的宋人,有戴卷邊帽、著駝皮靴、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喀喇汗國人, 有穿著鮮艷團花錦袍的高昌回鶻人,還有高鼻深目、蓄著大胡子的波斯、大食等地使臣, 遠道而來, 濟濟一堂。
面前的臺案上堆著瓜果烤肉、蜜餞果脯和羊髓餅, 銀執壺直接煨于爐口之上, 煮著珍貴的茗茶。眾使臣眉花眼笑, 伸手的伸手, 伸筷子的伸筷子, 大快朵頤。
宮賬另一側, 是臣服于遼國的各部族代表。漢兒、渤海、室韋、敵剌、王紀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普速完、唐古、忽母思……
熙熙攘攘,皆臣服于地,用各種語言贊頌大遼盛德。
還有一批髡發、戴“瓜拉帽”的女真人——那是女真各部分裂以后, 重新歸降于契丹的部族領袖。
甚至有不少茹毛飲血的草原部族,新認了遼國為宗主, 萬里迢迢入朝覲見,因著語言禮儀不通,讓人好一通笑話。
從已經歸附了幾百年的, 到上個月剛剛降服的,兄友弟恭地云集在一處, 好一幅萬國來朝的太平畫面。
忽然,舞樂暫停,眾人齊刷刷起立。帳門口侍女如云,環佩叮當,迎進一個金面佛妝的貴人。她雙頰如月,涂著淡金色胭脂,眉色深紅,雙唇近黑。如此面貌,簇擁在滿頭滿身金飾當中,猶如俗世里一尊佛像。
一時間人人屏息,不敢直視。
耶律答里孛,原為遼國公主,精通四夷外語,精明干練。當初大遼被女真部族聯盟威脅統治,兵禍連綿,丟失大量土地,昏庸的天祚帝卻依然沉迷于享樂,放任奸臣禍亂朝綱、外戚內訌爭斗,國家覆亡指日可待。
當答里孛的母妃和哥哥先后死于宮斗以后,這位聰穎的公主意識到不能坐以待斃。在忠心部下和一些民間伙伴的幫助下,她逃脫追捕,聚集部族殘兵,出奇制勝地殺入京城。天祚帝在華麗的宮帳里驚醒,做了自己女兒的俘虜,半年后離奇死亡。
換了帥的遼國起死回生,與女真止戰,休養生息,改革積弊,恢復國力。在一系列的運作之下,失去戰爭補給的女真部族迅速陷入資源枯竭,滑入分裂和內訌的深淵,甚至比阿骨打起事以前還要分散和孱弱。
而大遼契丹,已經從致命的泥潭里掙扎了出來,重整旗鼓,比天祚帝執政前期更加興旺。
答里孛擁立自己的侄子——被冤殺的太子的兒子——為帝。小皇帝今年才不過六七歲,一副無憂無慮的面容,已經長出了雙下巴,背上駝出富貴包,華麗的腰帶繃得緊緊。今日盛典,他并沒有坐在皇位上,而是正和幾個年齡相仿的貴族子弟玩鬧,抓起桌上的精致細點,咬一口,嬉笑著擲向他們身上。
使臣賓客們政治素養出色,都知道在這華美宮賬里,誰是最該巴結的。
“參見太后!”
接著便是南腔北調的溢美之辭。什么文治武功、女中丈夫、令名遐福、中興賢主……
忽然,稱頌聲高了一個調。亂哄哄一片中,有人喊道:“什么太后,是菊兒汗!菊兒汗!”
“菊兒汗”是突厥語“汗中之汗”的意思。從回鶻汗國滅亡以來,草原十八部落后分散,無人稱汗。這沒頭沒尾的幾聲大呼,著實將在場賓客都嚇了一跳。
其中宋朝使臣尤為驚悚——倒不是因為這個稱號。可汗什么的,胡虜自封的土稱呼而已,讓他們自娛自樂去;
可問題是,自古以來可汗都是男的。就算大遼收服了諸多草原部落,稱汗的也該是皇帝本人吧?
眾人目光移動,終于有人在角落里找到契丹小皇帝——只見他左手一塊羊髓餅,右手一塊馬奶糕,正吃得忘我,雙下巴蠕動,眼睛笑瞇成縫。
幾個草原部落的首領朝著答里孛行禮,跟著高呼:“我們推舉大遼太后為菊兒汗!不是菊兒別速,是菊兒汗!”
西夏使臣第二個醒過味來,從善如流地附和:“菊兒汗!她就是菊兒汗!”
右神武衛上將軍 段景住使個眼色,軍帳里的親兵侍衛皆拜服在地。
“菊兒汗!”
萬眾呼聲響徹宮賬。答里孛坐在碩大的虎皮交椅上,手里玩弄一支不知哪里進貢的金玫瑰。微笑著回應了幾句,好像一尊巍峨的菩薩。
……
當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狂熱。南院樞密使耶律大石微微欠身,嘴皮子跟著動動,面龐半隱在氈帽下,一雙犀利的眉眼,注視著自己那雍容華貴的遠房堂妹——幾個俊美的各族少年圍在她身邊,殷勤地侍餐、倒酒、給她擦掉鞋面上的污漬。
另一側賓客席里,一個英武健壯的漢人青年也有些無所適從,各種語言的嘈雜馬屁魔音灌耳。他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朝答里孛作揖致意,隨后縮到后面,跟身邊的同行女郎互相看一眼,輕聲道:“這是安排好的罷?”
阮曉露一時未答,將遠處的答里孛看了又看,覺得一時熟悉,一時陌生。
“稱汗以后,便是稱帝,但也得看看輿論反響。”她輕聲道,“她心里畢竟還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不然不會把你我也叫來,花錢請觀眾——來來,馬奶酒不錯,難得免費。”
岳飛依舊皺著眉,聽著一聲聲“菊兒汗”,目光掃過面前眾使節,分辨著能人、蠢貨和膽小鬼。
他的目光定在一個草原部落首領身上。那人年紀甚輕,肌肉發達,衣著粗獷,頭頂剃光,兩側粗粗的結著鞭子,套了數個金環——即便是頂著如此(在漢人看來的)死亡發型,依舊可見容貌出眾。
他嘴唇動著,口型卻并非“菊兒汗”。他和其他人一樣伏在地上,偶爾抬眼,眼中并沒有多少敬畏,而是閃過一瞬間的不屑之意。
岳飛微微揚起下巴,眼神指了指那金環青年,讓阮曉露看到他。
“嚯,”這人果然成功引起了阮曉露的注意,“帥氣。”
岳飛看她一眼,“有點子硬功夫在身上。”
阮曉露:“……我正要說。”
新推舉的“菊兒汗”稱謝各路賓客,請大家暢飲美酒,一醉方休。然后一個一個的接見使臣,讓人敬杯酒,說些夸獎感謝的話。
等接見到宋使的時候,答里孛照例講了些“兄弟之邦”之類的言辭,宋使唯唯賠笑。
宋朝新君登基這幾年來,雖然不曾窮奢極侈,也擺出個勵精圖治的樣子,但頒布了一大堆自相矛盾的政令,弄得官民束手束腳,中央財政愈發吃緊。“歲幣”已經欠了三個月,不得不做小伏低著些。
答里孛忽然轉頭,金面之下露出些微笑容,轉頭看向另一個客人。
“對了。”她講著流利的漢話,閑閑的道,“岳將軍在遼東率部維和,也已經不少時候,對我大遼相助良多。邊關惡地,生計辛苦,游子思鄉,將士們也不容易。使君可傳話給南國皇帝,令他們回國休整,朕自會派遣兵馬接替邊關防務。些許禮贈,休嫌輕微。來人。”
侍女托出金盤,呈上厚厚的禮單。
岳飛還在喝免費馬奶酒,聞言一怔。
“等等……”
專程把他從遼東叫來,就為這?
那宋使卻迅速點頭,有些討好地笑道:“明白,明白。畢竟是南國人,老在北方待著也不是個事兒。下官這就去辦……”
“稟太后,”岳飛倏地起身,道,“小將斗膽,此事需從長計議,不是說走就走的。”
答里孛微微沉下臉。
自從金國不再是切骨威脅,這“維和軍隊”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偌大一個遼國,居然還需要非本國軍馬——盡管是不隸屬于任何人的民間武裝——來維護邊境,本身就有損國家形象。更別提,聽說這支兵馬在當地威望極高,清除匪患、維護安定之余,居然還搞屯田、搞商貿,和當地百姓相處得如魚得水,對她來說,更是肘腋之患。
當然,就這么把他們打發走,也不免有過河拆橋的意思,于國家面子上不好看。為表補償,她贈的禮物可不少,足夠這些兵馬回鄉養老,吃用一輩子。
答里孛尚未言語,旁邊的宋使先不高興了。
“小岳將軍,下官知道你在當地受人擁戴,名氣大,挺威風。”他低聲道,“但那畢竟是別人的地盤,怎好長居?況且,你也是大宋子民,等圣旨一到,你不想走也不行,還是盡早做準備的好……”
“嘖,使君大人這話可說得差了。”有人突然插話,“人家堂堂菊兒汗,可不興讓你這么忽悠。”
那宋使急回頭,看到一張明媚紅潤的漢人女子面龐,朝自己挑釁地微笑。
答里孛身周眾臣先是捏一把汗,互相詢問,很快認出來:“這是當初在遼河上救過太后性命的那個江湖女俠。”
本可以繼續追隨太后,像那個金毛混混段景住一樣,來個“從龍之功”,撈個女將軍、女官當當,她卻沒抓住這個好機會,至今在那土匪寨子里粗茶布衣,可謂不識時務的反面典型。
不過大約是遠香近臭的道理,如果她真的“從龍”,富貴雖然唾手可得,但天威難測,哪日獲罪挨整,丟人丟命,也在太后一念之間。反倒是她回歸江湖,太后對這個南國女俠倒是念念不忘,埋首朝政之余時常感慨,像她那樣的純真勇敢之人,自己身邊是越來越少了。
答里孛回首,臉上金色胭脂一閃,笑道:“你遲到還有理了!過來!”
阮曉露起身,還是行足了禮,才笑嘻嘻上前,立在答里孛身邊。
答里孛:“你那相好呢?”
阮曉露笑答:“沒來。”
“換人了?”
“怕冷。”
答里孛哈哈一笑,思緒飛回當年冰封的遼河,想到了那個狼狽無助的自己。
時隔多年,她再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公主。而身邊的舊友,卻似乎一點都沒變,依舊是元氣滿滿,一副明麗爽朗的笑顏,讓她暫時忘記紛繁事務,回到那奇詭絢麗的江湖之中。
第 303 章
答里孛忽而傷感, 也就沒注意到,阮曉露已經打開話匣子。
“首先,沙門島和議依然有效, 你在鴻臚寺培訓的時候沒人跟你說?”阮曉露聲音不大,一雙眼只是看著那宋使, “算了, 簽協議的時候我恰好在場,給你補個課。協議遼軍不能進入維和軍馬駐地, 這是原則;要想改,也容易, 再攢個局, 修改協議便可, 但這也非一蹴而就的事, 程序上不能偷懶, 否則你回去也沒法跟你家皇帝交代。”
那宋使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雖然人在異國, 當官的特權縮水不少, 但大遼上下對他也禮貌有加, 沒人敢這么不客氣地跟他講話。
但這姑娘據說是十六州里的女大王,雖然名義上仍是大宋子民,實際上完全不受皇權管轄。她再怎么蹬鼻子上臉, 他也沒轍。
當年東京之亂時,這宋使也在京城當差, 瞥見過一個驍勇英氣的女匪,和面前這個蠻橫無理的姑娘,面貌依稀相似。但在官方口徑里, 那女匪畏罪自首,被監在京師, 早就急病而死,罪有應得。
這世上沒有起死回生之術,宋使想,近墨者黑,女土匪大約都長一個樣,說不定都是一家子。
答里孛臉色逐漸不善,看一眼阮曉露,“還有呢?”
阮曉露被她的目光中的寒意掃得有點發毛。隨后想到,自己畢竟名義上還拿著大宋國籍,又是人所共知的“大遼人民的老朋友”,今日再怎么得罪答里孛,只要沒犯遼律,最多不過是個驅逐出境。
“還有,”她瞅一眼岳飛,笑道,“岳將軍隸屬保毅軍,就算要調動,也是俺們節度使下令,不用勞煩圣上操心。”
十六州易幟以后,消息傳到維和軍隊。和所有受波及區域的百姓一樣,當時的統帥岳飛面臨兩個選擇:掛帥回鄉,與保毅軍切割關系,或者繼續留在隊伍里,遵守“鄉約”,接受節度使的領導。
傳訊的嘍啰向岳飛保證:“俺們只是爭取了一點自治的資格,揍貪官、殺惡霸,不用朝廷授權。絕對不反大宋,不侵州縣。而且還協助防御北疆呢。要是遼國那邊有動靜,俺們第一個頂上。”
岳飛出身農家,讀過書,但也算不上飽學鴻儒。嘍啰匯報的這些變化,并沒有觸及他的道德底線。他和梁山軍馬共事多時,也信得過這些頭領的人品。
他從實用主義出發,決定留在軍中,繼續維護和平之重任。
好在,對尋常人來說,“鄉約”和皇權沖突的時候很少,讓他很少面 臨兩難境地。
“緩沖區”戰后滿目瘡痍,遷來的百姓胡漢雜居,并且在維和義軍的影響下,正在飛速漢化。
岳飛迅速衡量利弊,也表態:“如今秋收之際,緩沖區內離不得人。況且小將在彼駐軍日久,已與當地百姓關系緊密。貿然撤換,只怕有損民眾之利。而且……”
下面的話就不好直說了。而且答里孛雖然承諾會派本國軍馬替換,但拋卻和議限制不說,誰都知道,遼國主力部隊此時都在忙著征討草原諸部,不可能突然分出精兵,飛到過去的遼金邊界去救急。
這時候撤走,不僅多年的經營付諸流水,而且等于重新將民眾置于兵痞盜匪、以及女真殘部的威脅當中。
阮曉露也跟著一唱一和,把那宋使說得啞口無言。
答里孛微微冷笑。眼前三個南國人,兩條心,在自己面前公然內訌。
耶律大石看出冷場,麻利吩咐兩句。奴婢收拾場地,樂工奏響絲竹,舞女翩翩起舞,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新歸附的草原部落派人前來參拜新的宗主,獻來健壯的男奴和美貌的女奴。又派出年輕健兒,給皇帝太后表演摔角。
答里孛這才稍微展顏,看得饒有興趣,令摔角手脫膊,露出黝黑結實的身體線條。每一次肌肉的收縮和舒展都野性十足,汗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大漠蒼黃,綠水蜿蜒,陽光發白而刺眼。草木和泥土混合的香氣,加上刺鼻的馬匹膻味、人體的汗味,又混入奢侈的烏木、龍涎香,結合成一種溫暖而怪異的味道。
“小六,坐這來。”她拍拍自己身邊的羊皮,閑閑的道,“南國規矩多,今兒讓你飽飽眼福。”
答里孛身后幾個美少年會意而笑,恭謹地讓出位置。
四面近臣賓客都露出艷羨之色。和菊兒汗同席而坐,極少有人能得到這種殊榮。
答里孛此舉,也是傳遞出來一個明確的信號:凡是相助于她的,不論是何民族,不論時隔多久,都會予以優待,表明不忘功臣之意。
同時,在場中諸人心中植入一個縹緲的希望:有朝一日,坐在菊兒汗身邊的,會不會是我?
阮曉露不敢不遵,心里卻不以為然:不就是壯漢嗎,俺在梁山天天看。
她上前兩步,和段景住擦身而過,卻被這金毛輕輕拉住,低聲提醒:“娘娘,今非昔比,你說話注意著點兒。”
阮曉露沖他快速一霎眼,表示感激。
剛坐下,答里孛親親熱熱將她攬住。一陣異香包圍了她。
“阮姑娘,你出息了。”答里孛盯著摔角手,烏黑的嘴角勾起沒有溫度的笑意,“跟我作對,很好玩嗎?在開封的監獄里沒待夠?”
阮曉露一瞬間上火。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如今又不是梁山寨主,閑人一個,想去哪去哪。”她也低聲道,“我巴不得在你這白吃白住,好好瞧瞧大漠風光呢。”
答里孛長笑。
“如此說來,我白白讓人殺了一年的雞。”
阮曉露大吃一驚,“你、你也有份?”
她想起當時時遷說的,“從江南到山東到幽燕”……
靖康元年,對遼宋兩國的雞來說,真是不太友好。
答里孛欣賞她那一驚一乍的表情,驀地收了笑容。
“你們在南國搞的什么鬼,別以為我猜不出來。宋室衰微,你們要想取而代之,少不得需要我大遼相助。雖說是從長計議的事,但早早通個氣,也好勁往一處使。你們若是處處給我使絆子,我也不介意幫趙桓清理一下這群不聽話的刺兒頭。”
阮曉露望著藍天白云。就知道這免費美酒沒那么好蹭。
數年不見,答里孛變化甚大,但有一樣和做公主時沒什么變化,威脅起人來,還是那么直接。這種話,換成任何一個遼國臣屬,都絕對不可能出口。只有答里孛本人,才有資格坦率如斯。
阮曉露點點頭,許久,才笑道:“這是哪個漢臣給你進的讒言?好像我們……”
她忽然眼一尖,瞥到帷帳里一角藍色的漢服。
有些漢臣不愿在這種展示肌肉的場合露面,因此今日退居二線,將舞臺留給更加驍勇的契丹同僚。
原本是一帶而過的細節,可阮曉露卻生出一種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身衣裳搭配得光鮮齊整,很是奪目。上一次她看到如此衣品的漢人,還是在……
突然砰的一聲,有個摔角手被大力掀翻在地,口鼻出血,一動不動。原來這些摔角的漢子見太后和一個女客親熱交談,只道是在議論自己,紛紛使出十二分氣力,打得格外賣力。那勝的捶著胸膛,縱聲高呼。
答里孛微笑,“賞。讓他到朕的御林親衛里當差。”
摔角手如同打了雞血,下手更加狠辣,頃刻間,三四人重傷倒地,有一個更是當場沒了呼吸。余下的有些膽怯,不敢再打。
不過這些都是部落進獻的奴隸,死了也就死了。幾個草原貴族趕緊下令,令換上更強壯的來。
答里孛陰沉著面孔,低聲吩咐:“讓他們選出部落里最強的武士,誰戰到最后,朕封他做‘想昆’——大部族首領,統帥西北路招討司,可號令草原諸部,生殺大權皆歸于他。讓他們上!”
草原諸部首領面面相覷。一些聰明人隱約看出,答里孛意在挑撥,培植傀儡,讓他們和其余部族反目成仇,籍此將草原勢力分而弱之。
阮曉露看到,那個金環小哥面露不忿之色,輕輕對身邊人搖頭。
但得到遼國官號的誘惑太大了。這些部族本就甚是野蠻落后,在大漠高原里掙扎活路,從來進不去文明世界的圈子。況且部族之間本來就有各種世仇,比一盤散沙強不來多少。
靜了片刻,有人大吼:“為菊兒汗盡忠!”
組織自己手下部將,列陣沖向對面的同胞。
血肉相搏,草原喋血。
……
來自“文明世界”的四方賓客,開始看得津津有味,也知這是遼國立威的手段,都跟著捧兩句場。看了一會兒,便有人不忍,借口更衣解手,退到帳內。
阮曉露也看不下去,喊兩聲“別打了”,自然是石沉大海。答里孛氣定神閑,看著一個個草原勇士流血、倒下,嘴角噙著愜意的笑。
“是誰給你出的這餿主意,”阮曉露怒道,“把你架這么高,搞出如此鋪張排場?真惹出天怒人怨,人家只會恨你殘暴無道,說你德不配位,而底下的小人早就名利雙收!公主!”
幾個侍衛眼一瞪,“叫菊兒汗!”
段景住侍立在后頭,聽不見兩人具體言辭,但看答里孛臉色,已知不妙,苦著臉,拼命朝阮曉露擠眉弄眼。
帷帳內的藍色漢服又是一閃。阮曉露心中劈下一道閃電,頓時明了。
“史文恭!是不是你!”
從大金國鎩羽而歸,此后便在江湖絕跡。沒想到,多年過去,他依然精準地找到了最有潛力的主公。
答里孛終于開口,語調威嚴。
“我用誰,提拔誰,這些不是你該置喙的事。”
她又對帷帳里的人說:“你先退下。這里不需要你。”
帳內的人輕輕一笑,聲音直傳到阮曉露耳邊。
“管太多。”
阮曉露回敬:“這兒不是你呼風喚雨的地方!“
她目送史文恭走遠,才認認真真地回答方才的問題:“沒人想跟你作對。如果菊兒汗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沒有仗勢欺人,沒有尊卑之分,沒有饑餓和苦難,沒有無謂的征戰和鮮血,我馬上帶著十六州叛變投誠——問題是,她能嗎?”
摔角場內血腥四濺。場外,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奴隸被驅趕前進,鮮血滴入微黃的草場。稍遠處,濃煙滾滾,那是不愿屈服的草原諸部的敗兵,被遼軍萬馬踐踏處死,燒尸的黑煙彌漫上天。
答里孛冷笑。
“既然這么與世無爭,那維和軍馬賴著不走,可是有所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