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初靜粉藍色的眼眸在光下明澈剔透, 她幽幽道:“這就是人的劣性根,你說對嗎?”
她蒼白的手指挽著自己雪白的發絲打著圈,“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 有的人選擇了隱藏,有的人選擇了釋放, 于是她就成了別人嘴里的瘋子。”
段江離沉默。
初靜究竟想說什么?自我開解?尋求安慰?說服別人?
看上去都不是。
初靜指尖撫摸著她的臉,喑啞地聲線顯出幾分性感:“江離進修過心理學, 你能治好我么?”
段江離啞笑:“你該去找心理專家。”絕大多數精神方面的疾病,都是需要藥物配合治療的,而不是大眾所想的心里想不開、想太多。
她一邊說話一邊忍不住皺眉,嘴上的傷口讓她說話時不免被牽扯到, 隨著意識一同回籠的還有身體對痛覺的感知, 初靜真的像是惡鬼一樣,她與人的親密是要命的。
“我就要你治。”初靜輕飄飄地回。
段江離:“……我不會治病。”
初靜笑盈盈地垂眸:“只要吃了藥病就會好。”
段江離聽懂了,初靜這是把她當‘藥’了, 她認為只要自己的情緒被釋放了出去,她就‘正常’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
人在放縱了自己的欲望之后,手段只會越來越成熟激進, 越來越沉迷其中, 警方對這種行為有個貼切的形容——犯罪升級。
然而有主見的成年人都是有自己的一套行為邏輯的, 段江離相信無論自己怎么說初靜都依然不會被說服的。
而且她也不覺得這是真話,初靜的口吻太無關痛癢了, 冷冰冰的。
她不需要治療。
她自己就是這么認為的。
她只是在制造恐慌。
段江離眼睫輕-顫, 她不說話了,她在初靜這兒根本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 每次試探都只能得出對方想要玩弄她的結論。
這是事實,卻不是全部的事實。
段江離對陰暗、扭曲的情感相當敏感, 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跟第六感差不多的直覺了,初靜隱藏得再好她也能感覺到不對。
可是她又找不出任何線索。
車內重新安靜了下來,玩弄了段江離一番后,她像是興趣耗盡,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起來。
段江離蜷縮在座椅的空隙之間,耐心地等待著體力的恢復,她只有生病時才感受到過這種手腳無力的感覺,而現在卻不是因為藥物影響,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吻。
初靜似乎短時間內就找到了自己身體的每一個弱點。
這是天賦,但更多的應該是探索過無數次才能迅速找出的經驗,這代表著什么不言而喻。
段江離不在乎這些,雖然段江離希望初靜之前沒有過經驗,這意味著她會變得容易拿捏,畢竟人只有在自己不熟悉的陌生領域才容易上當受騙,不過有經驗那也沒有辦法。
只是又被堵死了一條路而已。
剛出新手村就遇上了boss,段江離也不確定自己會栽成什么樣,能不能全身而退,盡管如此,她內心似乎也沒有多少面對不利情緒的惴惴不安,反而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按部就班的達成目的固然可喜,充滿挑戰性的道路也同樣讓人興趣盎然。
段江離輕輕-顫動著眼睫,扮演著一個陷入蛛網的小獵物,她其實已經可以站起來了,但她沒有那么做,維持著不舒服卻足夠可憐的姿勢倚在初靜腿邊,連呼吸都似乎帶上了旖旎的色彩。
她實在能屈能伸地過分,初靜閉著眼都能想象得到她刻意展露出的楚楚可憐和內心充滿利益衡量的算計。
初靜指尖輕敲著手臂,饒有興味地想,究竟失去了什么,她才會控制不住情緒失態呢?
真想現在就看到啊……
*
車輛平緩的行駛在路上,特制的車窗讓紫外線根本照射不進來,滿身疲憊的段江離有些昏昏欲睡。
沒等她睡著,初靜便活動了一下雙-腿,拿起了震動的手機。
初靜挑著眉看了眼段江離:“你爸的電話。”
段江離遲緩地眨了下眼,盯著手機看了兩秒便重新低下頭去。
顯然她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個什么德行。
初靜卻故意開了擴音。
電話那頭傳來段廷龍充滿歉意地聲音:“賢侄啊,實在不好意思,我剛剛接到秘書的電話,我那逆女竟然跑了,你放心,不出半個月,我肯定把她帶到你面前來。”
段江離眼底劃過一抹譏諷,高位上呆久了,連低聲下氣都不會了,竟然連跟自己平起平坐的掌權人該怎么稱呼都忘了。
初靜彎唇露出淺淺地笑意:“段伯父不用擔心,說來也是巧,我出差去機場時剛好碰見她了,現在就在我身邊,你要跟她通話么?”
“不用了,有你在,我放心。”電話那頭的段廷龍愣了一下才說道。
段廷龍琢磨了一下,分不清這是巧合還是段江離對初靜來說很重要,但不管如何,段江離的反抗都讓他覺得惱怒,所以他直接在電話里就對初靜道,“賢侄啊,江離我就交給你了,不用顧忌我。”
這就是說,段江離被段家放棄了,無論是她被玩壞了還是玩死了,段家都不會追究。
初靜懶懶地挑了下眉,訝然道:“段伯父,這合適嗎?”
“這有什么不合適的,”段廷龍呵呵笑道,“把江離交給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初靜噙著笑:“那就謝謝伯父了。”
他們的對話清晰的傳入段江離耳中,輕描淡寫間就決定了她的命運,初靜掛了電話,語氣憐憫:“小可憐,你被拋棄了。”
段江離垂著腦袋,光線打下的陰影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晦澀:“我爸就是這樣的人。”
“他有五個女兒,十幾個侄女,都能讓他賣個好價錢呢。”段江離語氣相當平靜。
“傷心了?”初靜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底旖旎著水光,心底不禁發出一聲嗤笑。
人性實在是很復雜、難以搞懂的東西,明知身邊親近的人是什么德行,當自己猜想的事情終于得到證實后,卻仍然會感到難以接受。
但段江離不會有這種情緒。
“沒有,”她別開臉去,問,“您要怎么對我?”
初靜語氣帶著淡淡地困惑:“我們不是早就談好了嗎?”
——“如果鐘董想欺負我,我乞求您,將我當成您的寵物。”
段江離恍然間記起自己曾說過這么一句話。
那只是段江離為了取悅初靜獲得喘息之機的說法,當時她甚至想過回去之后就將這件事告訴段廷龍,讓他去處理。
畢竟初靜這種事做得不太地道,按照圈子里的潛規則,段廷龍出面后,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然而初靜的表現讓段江離打消了這個想法。
她太瘋了,瘋到讓段江離覺得自己如果這么做了,絕對會得到更糟糕的結果。
段江離輕抿起唇,又因為傷口而不得不重新張開,她嘆息著將頭擱在初靜膝上,將自己的脆弱展露無疑,意有所指:“家養的寵物是很脆弱的,經不起傷害。”
“當然,”初靜微微一笑,“我會對你好的。”
她這樣說。
于是段江離便真的像一只小寵物一般,跪坐在了她的腳邊。
不知過了多久,車輛終于停了下來。
手腳有些發麻的段江離看著莊園,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回到了這里,面容不禁有些僵硬:“一定要住在這里嗎?”
段江離并不怕地方偏僻,可這里有一只沒有被關起來的成年老虎。
動物畢竟只是動物,哪怕是從小養到大,也無法保證它會不會某一刻突然發狂,而以大貓四五百斤的體重和卓絕的身手,誰又能保證安保一定能在悲劇發生前制止老虎呢?
“這里不好嗎?”初靜真心實意的困惑,邊走邊道,“我覺得風景很好啊。”
她眨眨眼,體貼道,“你要是不喜歡,可以跟我一起去住醫院的大平層。”
段江離不說話了,這話指向性太明顯了,她干巴巴道:“我覺得這里挺好的。”
想也知道,在有醫生隨時托底的情況,對方能干出什么事來,她寧愿不出莊園去當一只金絲雀,也絕不會想一直住醫院里,怎么想都覺得那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寵物跟玩具還是有差別的。
玩具壞了能換新的,寵物壞了就算再養一只也不會是原來的性格,總歸會有幾分顧忌。
初靜聞言,微挑起唇角。
夕陽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背影看上去充滿了迷惑性,是天上皎月,是地上優曇。
段江離凝望著她的背影,示意司機將傘交給自己。
她快步撐傘跟了過去,傘完全向初靜傾斜,異常蒼白的膚色將驚艷絕俗的五官凸顯得越發勾魂奪魄。
初靜扭頭看向她,段江離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下,唇角帶著傷口的明艷五官袒露在日光下,仿佛她本人也毫無陰霾。
人的長相是最具有欺騙性的,都說相由心生,可事實上絕大多數人的皮囊都是天生的,并不能代表他們的本性,不然怎么會有衣冠禽獸的說法。
這次司機直接把車開進了莊園,所以走了沒一會兒兩人便進了大廳。
“小姐,您回來了。”
剛走進大廳,便見有人迎了上來,擔憂地看著她:“怎么下午就出門了,有覺得不舒服嗎?”
初靜安撫她:“沒有,我有做防曬,還打了傘,沒關系的。”
不知管家腦補了什么,眼中的心疼都要溢出來。
段江離聞言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對初靜態度親昵的人,她看上去跟初靜并不是簡單的雇傭關系,隱隱有種長輩看著晚輩的感覺。
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婦女半白的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眼角的細紋都帶著股溫和的味道,看上去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確定初靜沒事,秦萍這才將目光移向段江離:“小姐,這位是……?”
“段江離,”初靜若無其事的介紹道,“我的新寵物。”
段江離愣了一下,看初靜對對方的態度,她還以為初靜會隱瞞一下呢,畢竟對長輩來說,這種不把人當人看的態度是很難被接受的。
秦萍眼中閃過異色,竟然不是獵物,而是寵物,第一次呢。
她不由仔細看了看段江離,繼而便助紂為虐地夸贊道:“小姐眼光很好呢,這位段小姐一看就跟小姐很般配。”
初靜聞言輕笑出聲,不知是覺得好笑還是被取悅了,雙眸含笑:“讓他們都過來認認人,我上樓換件衣服,防曬霜涂久了總覺得身上不舒服。”
“那小姐你快去,我讓人給你倒杯水,不舒服別硬撐著,把醫生叫來看看。”
初靜嗯了聲,將段江離丟下就直接上了樓,對白化病這種極容易患皮膚癌的群體來說,出門不涂防曬無異于慢性自-殺,但初靜又并不喜歡往身上涂抹任何東西。
皮膚屏障脆弱的另一個缺點就是敏感,初靜是真正的病美人,任何小問題出現在她身上都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是小時候隨著杜女士出國留下的后遺癥。
就跟一些愚昧的家長讓過敏的孩子接觸過敏源一樣,杜女士也認為只要初靜曬太陽曬得多了,習慣了陽光就不會不舒服了。
被暴曬了幾次暈倒之后,杜女士才在家長的責備下收斂了自己離譜的行為。
但初靜也因此徹底成了瓷娃娃,低體溫癥、玻璃胃、器官功能減退、乳糖不耐受……身負上百種過敏源。
初靜是一個在普通家庭,真的很難存活的人。
她伸手試了試花灑的溫度,過高和過低的溫度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確定沒有問題之后,初靜才站了過去。
直到這種時候,才能發現她的身體其實并不完美,背部有著一道猙獰的傷疤,足有十幾厘米長,素白的手腕上,有著與周圍皮膚不明顯的分界線。
初靜沒有自-殺的想法,但她確實曾通過傷害自己達成過一些目的,成功是需要必要的犧牲的,她并不是理想主義。
她仔仔細細地將自己身上的藥妝都清理干凈,這才穿好衣服下樓。
段江離安靜的坐在沙發上,這座寂靜的莊園出乎意料的是隱藏在暗處的人著實不少,好在秦萍也沒有讓她全部見到的意思,只將安保隊長、廚師等帶過來讓她認了認臉,免得段江離平常亂逛時被誤傷。
這么大的一個莊園,打理起來是很費人力的,秦萍將一切都打理得很好,見初靜下來,不禁責怪地皺眉:“頭發怎么濕了。”
初靜洗澡時戴了浴帽,雪白的發絲只是氤氳了些水汽,她笑了笑:“吹吹風就干了。”見秦萍還想嘮叨,她笑瞇瞇地,“秦姨,你去休息吧,江離會幫我吹的,你把吹風機給她就行。”
秦萍聞言不再多說什么,只將吹風機拿了過來。
段江離敏銳發現,初靜對這個管家的態度真的很不一般。
沒有平常的兇戾,情緒穩定得不像話,完全沒有突然發瘋的行為,她大概能夠猜測,或許對方是她成長的過程中,少數能帶來正向反饋的人。
畢竟不是誰都像自己一樣,生來冷血,對親人毫無感情,也毫無同理心。
初靜-坐在沙發上,交疊著雙-腿,段江離站到她身后,問她:“冷風暖風?”
“暖風。”
段江離伸手試了試檔位穩定,這才伸手去觸碰她的發絲,柔滑的頭發像絲綢一樣,被主人保養得極好,是完全能去當發模的水準。
帶著濕氣的雪白發絲溫順的躺在她的手心,段江離竟然怪異的感受到了幾分溫馨。
她安靜-坐著時實在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段江離看不到她陰鷙的眼眸,只能看到她細膩如白瓷的雪膚,y字形的睡衣在居高臨下的視野下并不算服帖的遮著胸口,蒼白的指尖捏著書頁,專注地看著雜志,像是對身后的人毫無防備。
段江離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她想,幸虧對方有財有權,不然這種不經意間就將人吸引住的魅力,總會讓她被豺狼虎豹盯上的。
擁有美貌卻沒有相應的保護能力,人生總是很容易被攪得一團糟的,可不像她這種沒什么能力,所以想要依靠長相沖鋒陷陣的。
初靜的頭發本來就只是帶了些濕氣,因此吹了一會兒便干了,手心的發絲變得溫暖干燥,段江離留念的收回手,將吹風機放到茶幾上。
“辛苦了。”初靜的語氣突然變得柔軟,她含笑看她,身上被燈光鍍上了一層光暈,圣潔而美麗。
段江離眸光輕變,她若無其事地垂眼:“能幫上阿靜,是我的榮幸。”
初靜略帶病態的低語:“你能幫上我很多呢。”她伸手,微涼的指尖撫摸著她,指腹擦過嘴角的傷口,“疼嗎?”
段江離微微彎腰,讓她摸得更輕松,態度自然:“已經不怎么疼了。”
畢竟只是小傷口,過了一段時間后,不怎么注意也就沒感覺了,或許吃飯的時候才會疼上一番。
“怎么能不疼呢,”初靜唇角彎出下壓,神經質的弧度,“你不疼,會讓我覺得很沒有成就感的。”
段江離:“…………”
初靜一下就笑了,像是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眼眸閃著細碎的光,彎出好看的弧度。
段江離無奈看她:“阿靜可以讓廚師做一些刺-激性的菜,這樣傷口會好得慢一些。”
她冷淡地想,不這樣下次對方改拿刀劃可就不好了。
初靜笑得更厲害了,忍俊不禁地捧著她的臉,下一秒就變臉似的,直勾勾地看著她,輕幽幽地親了親她眼皮,眼神陰沉:“乖。”
那頭傳來秦萍的聲音:“小姐,過來吃飯了。”
初靜收回手,立馬應聲:“這就來。”
段江離很肯定,就站在門口的秦萍看到了,但她臉上毫無異色,展現出一個身為管家應有的素養,但當她從對方身邊經過時,能明顯感覺到她的目光變得冷淡,挑剔地打量著她。
正如初靜所說,人總會把自己不愿意承認的欲望和錯誤,都推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而熊孩子的家長也不會認為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問題,只會覺得都是那些心懷不軌又骯臟下-賤的東西,勾引自己還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單純又無辜的寶貝。
段江離唇角勾勒出幾分淺薄的弧度,看起來她之后的日子會不太好過呢。
這就是初靜這么做的原因嗎?
她在利用管家對她的愛。
餐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食物,都是口味很淡的菜品,完全遵循著初靜的口味。
J市作為國都的中心,當地融合了多地的菜系,是北方菜系的集大成者,但總體而言,J市人的口味都是偏重偏咸的,哪怕是注重養生的人都不會吃得這么淡。
段江離吃得有些難以下咽,咀嚼的動作還會牽扯到傷口,讓并不挑食的她也不禁吃得有些艱難。
初靜體貼道:“不合胃口?可以讓廚師重新給你做一些。”
段江離搖搖頭,夾起一片肉放進嘴里咀嚼:“阿靜平常都吃得這么淡嗎?”
初靜輕描淡寫:“沒辦法,我對鹽過敏。”
段江離頓了頓,不禁道:“那也可以吃別的吧?”
鹽也不是找不到替代品,可以吃特制鹽,算不上無藥可醫的絕癥,但初靜似乎并沒有嘗試各種美食的興趣,她記得上次過來時餐桌上的菜口味還很正常,不過對方沒怎么吃。
她當時并沒怎么過于關注這一點,畢竟對方當時下了藥,自然不會怎么吃。
初靜回答她:“辣椒我也過敏。”
段江離沉默了,重油重辣是大多數菜系都不太能逃脫的命運,咸的不太能吃,辣的不太能吃,看上去人生一下就少了很多樂趣。
“……甜的呢?”她小心翼翼問。
“唔……好像是對蜂蜜過敏吧?”初靜有些不確定地看著秦萍,“秦姨,是蜂蜜吧?”
“沒錯,”秦萍聞言道,“還有蝦、貝類、芒果、菠蘿、扇貝、魷魚、芹菜、竹筍、花生、韭菜、芋頭……”
管家不假思索的就羅列出了一堆食物,讓段江離看向初靜的目光都不禁變得有些驚悚起來。
她的眼神中很明顯的透露出一個意思——你究竟是怎么活這么大的?
初靜仍是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所以她對食物很少嘗試新口味,畢竟測試過敏源實在麻煩。
她并不覺得這樣活著有多痛苦,只是需要忌口而已,并不是多難辦到的事。
不過她可不想把段江離餓瘦了,她現在的身材保持的就很好。
初靜支頤著下巴:“所以你不用跟我口味保持一致,想吃什么讓廚師去做就好了。”
她正常起來實在太正常了,讓段江離反而有些不適應,這次她沒再拒絕,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她并不打算改變,仍然決定讓自己跟初靜吃飯時口味保持一致,但她也不打算把好處往外推,初靜總有不在的時候,那種時候她不可能還仍然苦了自己。
壓抑自己的欲望迎合她人,私底下卻饞得不行,會被觸動嗎?
大概率是不會的。
可有些事一點點累積起來,就足夠叫人心軟了。
初靜吃飯很細嚼慢咽,往往咀嚼很久才會咽下食物,眉眼疏淡。
一開始段江離還以為她也是不喜歡吃這些的,但觀察過后卻發現,沒有什么喜歡或是厭惡,她更像是將吃飯當成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連每樣菜下筷的頻率都一樣。
段江離忍不住再次生出那個念頭。
真的很像披了人-皮的惡鬼啊,連吃飯都像是為了融入人類社會而進行的行為,仿佛她本身并不能嘗到食物的口味。
這樣的人真是可怕,她好像根本就沒有弱點。
吃好既定的食物后,初靜提前放下筷子,秦萍怕她著涼,遞過來了一件外套,將藥片放在桌上。
段江離看了眼藥片的形狀,似乎是助消化的,可初靜吃得份量于自己而言也就是個半飽的程度,這還需要助消化?
初靜并不逞能,將外套套上,她拿著水杯,目光不加掩飾地看著她。
換個人這會兒就該吃不下去了,段江離卻仍然慢條斯理的吃著,她從來都不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畢竟身體壞了,就算擁有了很多東西,也很難快樂起來吧?
段江離控制著自己的攝入,用完這味道寡淡的一餐才抬起眼簾,她濃密烏黑的眼睫抖動了一下,想到上次飯后初靜安排的‘活動’,不知道等會她又會帶來什么驚喜。
似乎看出了段江離在想什么,初靜笑了一下,重新變得柔雅而冷清的聲音悠悠道:“我帶你去認認床。”
她似乎并沒有覺得自己當著眾人說的話有多曖昧,眸中泛出微小的笑意。
好吧,她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段江離平靜地站起來:“好。”
她跟著初靜上了樓,將四周異樣的神情完全忽略,傭人們看上去似乎并不知道初靜的性向,這令她不覺詫異。
對方之前竟然完全沒有帶人來過莊園嗎?
段江離有點意外,思索片刻,她覺得以初靜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應該沒有隱瞞的想法,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這座莊園初靜得到的并不久,除了管家,或許其他人都并非‘老人’的緣故。
古典風格的莊園在太陽下山后便有種讓人心里惴惴的能力,尤其是走廊的壁燈還仿照了燭火的光線。
走到三樓,初靜停下腳步,推開了一扇門,淡聲道:“除了樓上,其它地方你隨意,喜歡這間屋子嗎?不喜歡可以換。”
這似乎是三樓采光最好的房間,有著一個巨大的陽臺,陽臺上還放了一架藤椅秋千,兩米多寬的雙人床柔軟而舒適,還有一個漂亮的梳妝臺。
同時屋子里就有廁所,晚上起夜也不用麻煩。
這個房間一看就知道不是初靜會住的地方,她不會住采光這么好的地方。
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排斥陽光好的房間,初靜卻是不能住這種房間的。
大略打量了幾眼,段江離收回視線:“這里就很好。”
至于房間內顯眼的攝像頭,她自然的無視了。
別說攝像頭只是裝在臥室了,就算是裝在廁所……那還是有點不能接受的。
倒不是怕被看到,而是怕留下影像資料。
毀掉一個女性最容易的辦法,就是讓她變得‘不潔’,不管這個女性是不是受害者,都會因為這種方式而遭遇到許多不公平的待遇。
初靜眸中的笑意深了些:“我也很喜歡這里。”
她抬手撫著段江離臉,清幽幽地:“我不在的時候,你會拆掉攝像頭嗎?”
“不會。”段江離乖巧地回答,格外惹人憐愛,“浴室里也有嗎?”
“我沒有偷窺別人洗漱的愛好,”初靜捏了捏她的臉,“我只是想出門在外的時候,能看到家里的小寵物在干什么壞事。”
初靜眼里漾著星河般璀璨的光,談起自己的興趣愛好,她整個人看著都似乎多了幾分活氣。
段江離默了一下,作為那只被監視的‘小寵物’,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微笑以對。
初靜不滿:“聽到我說的,怎么是這個反應?”
“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罵我?”
段江離嘆息一聲,無可奈何道:“阿靜,我只是還沒能適應這個新身份。”
“為什么要適應?”初靜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吹熱氣,“我最喜歡破壞了,把依偎在媽媽身邊的小貓帶走,強迫它認賊做母,你們開心了,我還怎么開心?”
“…………”段江離嗓音有些啞啞地,“我沒有母親。”
“現在有了,”初靜的聲音輕柔又呢喃,“你可以叫我媽。”
段江離被噎到了,她吐出一口氣,不想理會初靜的發瘋:“我想休息了。”
初靜嗯了一聲,蒼白的手指劃過她脆弱的脖頸:“這次晚上睡覺可得記得鎖門了。”
她意有所指,“萬一有人偷偷潛入進來,把你掐死就不好了。”
段江離:“…………”
默默記下這一點。
她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本來初靜就是一個很危險的人,誰知道半夢半醒間處在不清醒的狀態下的初靜又能做出什么事來?
車上的事情她已經很難受了,被掐著脖子親吻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體驗,像是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
段江離想到車上那個吻,她像個充滿戾氣的倀鬼,那不是親吻,那是吸血鬼在進食。
曬不到太陽的吸血鬼,陰暗而歹毒,粘稠的惡意如影隨形,要讓每一個靠近她的人都崩壞。
初靜不再打擾她,甚至貼心的關上了門,段江離走到衣柜面前,打開看了幾眼,這才走進衛生間,拿出手機仔仔細細地探查了起來。
她并不是很信任初靜分不出真假的言語,信任本來就是很奢侈的情緒,難以交托給她人。
更別提初靜性格惡劣,讓人以為萬事大吉的時候突然給予她致命一擊,這顯然是初靜能夠做出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衛生間里竟然真的沒有任何電子設備,段江離重新退了出來,從衣柜里拿出一件上下裝的睡衣褲。
衣服上傳來了淡淡的檀香味,初靜似乎很偏好這種味道,衣柜一打開這種味道便撲鼻而來。
段江離不太喜歡。
她用的香水總是會因場合的變化而變化,沒有對那種氣味特別喜歡,初靜就像是標記領地的野獸一樣,她的所有物都一定要沾染上她的氣味。
衛生間的洗漱用品也是如此,倒是化妝品,初靜似乎提前聯系過段家,擺放的都是她常用的。
衣柜里的衣服并不帶標,但看著并不像是穿過的,段江離拿了幾件衣服出來看了看尺碼,都是自己的碼數。
上次她過來可還沒有這些。
段江離把衣服重新放進去,突然注意到衣柜角落閃了一下,她猶疑了一下,將角落里的衣服撥弄開去,一張慘白的面孔頓時被暴露了出來。!
段江離呼吸一滯,尖叫聲下一刻便要沖破喉管,又生生被她忍了下來。
這是個人偶。
她指尖輕-顫,緩慢的伸手入觸摸,冰冷的手感告訴她這確實不是活物。
還好……
段江離心里沒來由的冒出這個念頭。
她伸手將沉重的人偶拽了出來,硅膠質地的人偶刻畫得栩栩如生,光頭,唇角詭異的上翹,粉藍色的玻璃眼珠在燈光下泛著光澤。
段江離推測自己剛才看到的閃光就是這個人偶的眼睛散發出來的。
她坐到床邊,撫著受驚過度的心口,目光忍不住飄移到人偶身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段江離的錯覺,五官精致的人偶讓她覺得有些像初靜,但仔細看去,她又覺得人偶不都是長成這副模樣的嗎?
或許是人偶也有著一副粉藍色的瞳孔帶給她的錯覺吧。
她這樣想著。
人偶身上散發著明顯的檀香味,過了一會兒段江離才意識到衣柜里的衣服身上的味道都是沾染的人偶的。
段江離不禁有些無語,誰熏衣柜用人偶熏啊?
不嚇人嗎?
休息了一會兒,段江離還是將人偶重新塞了回去,因為她覺得就算自己提出異議,初靜也是不會換的,反正離譜的事情也不差這一件了。
她拿著睡衣進了浴室,仰頭讓水流打到臉上,身體傳來清晰的疲憊感。
段江離已經預感到自己未來雞飛狗跳的生活。
鐘初靜她不僅瘋,她還熊。
第 26 章
深夜, J市迎來了一場夏末雷雨。
段江離抹了一把額上冷汗,從床-上坐了起來。
人的想象力是最大的恐怖故事,段江離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忽視那個存在感十足的人偶, 哪怕它此時并沒有出現在自己的視野內。
可仔細想想還是很恐怖,仿佛有個人靜悄悄的躲在衣柜里, 就等著你睡著的時候偷偷從衣柜里面爬出來,在你的床邊盯著你……
段江離知道這只是自己嚇自己, 作為一個從不看影視、娛樂活動僅僅為手機游戲的人,她也從來不去玩什么恐怖游戲。
倒不是害怕,只是打游戲本來就是為了放松,玩恐怖游戲怎么想也輕松不起來。
她打開燈, 赤腳踩在絨面的地毯上, 拉開衣柜門將人偶拖了出來,想直接給人偶丟到陽臺,想了想又覺得這個人偶只要還在自己臥室, 她可能都會睡不好覺,便推開門把四十多斤的人偶往門外拖。
深夜的走廊暗淡無光,偶爾天際劃過一道閃電才會驟然把走廊照亮, 宛如恐怖電影的開場。
人偶的面容在閃電下顯得有些陰森, 帶給人一種恐怖谷一般的不適。
段江離將人偶拖拽到了走廊盡頭, 涼爽的風從窗戶刮了進來,恰逢一道閃電劃過, 她這才發現自己被籠罩在了不知名的陰影下。
回頭看去, 便見初靜就站在自己身后,發絲被吹得飛揚, 蒼白的面孔在閃電的驚鴻一瞥下,顯露出邪神一般的詭秘。
段江離捂住胸口, 初靜她就是鬼吧,怎么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這么晚了,阿靜還不睡嗎?”她定了定神,沒有問初靜為什么會出現。
似乎是因為熬夜,又或許是光線原因,夜晚初靜的眸色比白天深了幾分,她始終帶著笑:“一想到你就在隔壁,我就睡不著。”
“我一直都在看著監控,”初靜眼角彎了彎,嘴角向上彎出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害怕人偶?為什么?害怕自己也變成人偶嗎?”
段江離:“……你還有這種愛好?”
“沒有哦,我又不是變態,”初靜唇邊的笑容擴大,“不會說話不會做表情的玩偶有什么可值得珍藏的?”
我又不是變態……
是什么給了她這種錯誤的認知?
段江離直起腰,倦怠地垂著眉眼,睡眠不足讓她不是很有心情陪初靜玩大灰狼小白兔的游戲。
“很晚了,”段江離說,“阿靜,我要回去睡了。”
初靜挑起眉梢:“既然都醒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段江離:“…………”
“江離喜歡跳舞嗎?”初靜彎了彎眼。
“……還好。”
其實很不好,段江離喜靜不喜動,除了舞會上必然會出現的交誼舞,段江離從未刻意去學過什么舞蹈,連瑜伽也懶得練,她的身材大部分靠天生,小部分靠私教和廚師。
“那走吧。”初靜朝她伸出手。
段江離握住她寒涼的手,沒想那么多便跟了上去,直到跟著初靜下了樓。
她以為初靜只是在臥室跳跳,亦或者是去地下室的舞蹈室健身房之類的地方,可初靜卻想也沒想就直接走進了大雨中。
段江離沒有穿鞋,主要是管家似乎忘了準備拖鞋,只有浴室有一雙,她也懶得出去叫人,便就這么湊合著。
搬人偶時她也想著就那么點距離也沒有穿,此時卻是遭了殃。
更讓人無奈的是,初靜竟然也沒穿,難怪她出現在自己身后時沒有一點動靜。
深夜的雷雨一下子就能讓人變成落湯雞,濕滑的鵝卵石小路赤腳踩上去并不舒適,段江離默默注視著她發瘋。
大雨讓她蓬松的發絲都緊貼在了背后,綢緞質地的睡衣長裙貼在身上,腰間系了根同色的腰帶,將腰掐得很細,牛奶色澤的睡袍此時被雨淋成了半透明的質地,讓人恍惚間產生中她是趁著雨夜偷偷從海中跑出來的小美人魚的錯覺。
她看上去心情真的不差,哼著不知名的曲調,順著鵝卵石小路走進了花園。
進了花園,四周便沒有路了,段江離注意到這不是上次看到的花園,偶爾照亮天際的閃電讓她看出這里栽種了很多品種的玫瑰。
它們被整齊的圍成圈,中心是一個巨大的類似鳥籠的亭子,每根桿子上都爬滿了藤本月季,嫣紅的花瓣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籠子里放著一架鋼琴,棚頂沒有遮擋物,讓人毫不懷疑每一次下雨,中間的鋼琴都得換一架。
初靜在這里停下了腳步。
段江離左右看了看,到處都是玫瑰,并不適合跳舞,而且被玫瑰包圍著的籠子也根本沒有被開辟出一條能進去的路,這種離譜的設計也不知道雇主是怎么同意給尾款的。
但初靜似乎并沒有覺得這里有什么不好,雷雨天氣反而讓她心情變得極佳,她伸手攬住段江離的腰,上翹的唇角勾起別樣的妖冶:
“會跳華爾茲嗎?”
段江離點頭。
于是初靜便拉著她跳了起來。
很基礎的舞步,她沒有在刻意的為難人,但下腳的地方卻逐漸從鵝卵石地面變成了濕潤的泥土地。
玫瑰的尖刺從腿邊刮過,順著小腿蜿蜒而下的液體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
可初靜一點都沒有停下的意思,她的動作甚至都沒有變形,像是感覺不到痛苦一樣,在玫瑰花圃中優雅的旋轉,猶如花中的精靈。
雨越下越大,砸在身上甚至開始覺得有些痛,雨簾讓段江離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本就舞蹈功底一般的她完全是被初靜帶著走。
她越跳越興奮,嘴里哼著的不知名曲調逐漸變得清晰。
是《獻給愛麗絲》
清泉一般的嗓音,冷冽而又狂熱,很抓耳,但卻讓人無法從她傳遞出的情緒中聽出愛意,只能感受到病態的狂熱。
狂熱下隱藏著的是無盡的絕望,愛麗絲與歌者糾纏不休,或是一同走向墮落,或是被摧毀。
然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都足夠讓人覺得悲哀,獻給愛麗絲的扭曲、病態的愛慕,是人類世界最恐怖的愛慕。
腿上的痛楚逐漸變得麻木,大雨讓傷口被沖洗得發白,段江離臉色也跟著白了起來,當一曲結束,初靜甩開她的手,旁若無人的走進了籠子里。
婉轉悠揚的琴音響了起來。
依然是《獻給愛麗絲》。
但她彈出了扭曲、偏執、陰暗的感覺。
音樂是很容易讓人感受到作者的情緒的,初靜顯然擁有極高的鋼琴造詣,段江離從小就學鋼琴,在國內鋼琴圈子里也擁有一定的名氣,可初靜已經可以出師了。
她彈出了自己的風格。
段江離不是外行,所以她更加難以想象,怎么會有人在兩個不同的領域都能做出杰出的成就來,還是以這樣年輕的年齡。
她仰起頭,斗大的雨點落在臉上,閉著眼靠在桿子上。
初靜的鋼琴水平,大概是她還需要努力二十年的水準,段江離想要拜的大師水平感覺都與初靜相差仿佛。
真是不可思議,讓人連嫉妒都升不起來,因為這已經完全不是努努力就能達到的領域了。
雨點砸落,讓鋼琴的聲音有些變調,隨著鋼琴傳出一聲悶響,初靜終于停止了彈奏。
她蒼白的臉上泛著詭異的潮紅,幽幽地看著段江離:“江離有沒有試過在野外?”
段江離:“…………”
她實在跟不上初靜跳躍的思維,她總是突發奇想得讓人措手不及,可要說初靜真想做什么,段江離是不信的,她的眼中都沒有欲望。
段江離走過去蹲在初靜面前,大雨讓玫瑰濃郁的香氣都變得淡薄,她身上的檀香味卻依舊清晰。
注視著初靜腿上的傷口,段江離輕聲道:“您該回去休息了。”
她發起瘋來不僅不在意別人的身體,連自己的身體也不在意,大晚上的往外面跑,只為了跳段華爾茲彈一首鋼琴曲,讓人甚至產生種她不是資本家而是藝術家的錯覺。
但段江離知道不是的,她就是很單純的……失眠。
段江離確信她是失眠了,只不過別人失眠是折磨自己,初靜是拉著別人一起折磨。
或許她一開始只是盯著監控打發時間,見面之后,她就‘人來瘋’了。
周圍的環境是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心情的,初靜對雨天似乎有著特殊的情結。
初靜抬腳踩在她身上:“休息?”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明天并不是周末。”段江離神情沉靜,她的情緒總是很穩定,這種穩定傳遞出去,往往都會讓身邊的人情緒也一起跟著平復下去。
她語氣很輕:“我背您回去?”
初靜思考了一下,水珠順著她雪色的長睫墜落,她下意識眨了眨眼,從長椅上跳了下來。
段江離注意到初靜臉色平靜了下來,她腳步輕幽幽地,就那么穿過了玫瑰的包圍里,尖刺劃破了她的裙擺,刺傷了她的身體。
雖然冷靜了,可她似乎仍然不是很在意身上的傷。
段江離跟了過去,興趣耗盡,初靜便沒有一點理會身邊人的意思,幽靈一樣的穿過花園,顯而易見的沒把她當回事。
如同被把玩的物件,沒興趣了便扔到一邊。
第 27 章
路邊的燈安靜的照亮著回去的小路, 白慘慘的燈光下,段江離看得到她被劃破的睡衣裙擺,乳白色的裙擺被染成了淡粉, 勾勒出小腿的線條,凄艷動人。
她的小腿還在流血, 在大雨的沖刷下依舊不時便有血珠汩汩冒出來,讓她宛如走在一條血路上。
段江離意識到, 初靜的凝血功能似乎也有問題。
玫瑰尖刺帶來的刮傷不該讓她現在都還在流血。
這樣真的沒事嗎?
段江離沉默地跟著她,她再沒有醫學常識也隱隱能感覺到這種失血量如果不處理的話,對方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或是昏迷吧?
她在漠視自己的生命。
初靜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走路的頻率就沒有變過, 淌水的裙擺在大廳里留下一條蜿蜒的水跡, 像是溺水而死的水鬼重新回了家。
段江離踩在那條水道上,腳掌踩在典雅復古的地毯上,有些輕微的刺痛。
——或許是在花圃里跳舞時, 踩到了泥里的碎石子。
段江離沒有初靜那么好的忍耐性,身上的不適讓她走路很難不狼狽,偏偏腳掌受傷, 除非是坐輪椅, 不然怎么都是會有痛感的。
跟著初靜走到三樓, 段江離才注意到原來初靜就住在自己對面,室內是純白的裝修格調, 暖色的燈光看上去美好而溫馨。
但與其說是臥室, 這里看上去更像是工作間,三臺電腦并排放著, 圍成一個環形,旁邊放著打印機, 椅子是能夠隨時傾倒就能放下去當單人床的機械椅,旁邊竟然還有一個放吊瓶的支架。
床的側面又有一排展柜,但放的并不是什么名貴的藝術品,而是各種瓶裝的、盒裝的藥品,還有吊水的瓶子、醫療器械。
為了方便拿取,每個展柜下面都貼了標簽,一目了然。
這是把藥當飯吃吧?
段江離知道初靜不正常,可沒想到會不正常到這種程度。
她默默看了眼沒被合攏的房門,回房間用熱水沖洗了一下,踩著浴室的拖鞋重新換了件長袖睡裙,遺傳自母親濕漉漉的卷發被她用吸水毛巾裹在了頭頂,然后下樓去接了杯熱水。
她拿著玻璃水杯將初靜沒能完全合攏的門推開,空蕩蕩的臥室看不到人影,她低頭順著水跡走了過去,被黑色遮光窗簾遮擋住的玻璃門外是一個巨大的開放式陽臺。
陽臺沒有被封起來,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榕樹,有一條蜿蜒的樓梯順著榕樹連接上來。
初靜-坐在樹下閉目聆聽著雨滴砸落葉片發出的響聲,靠在藤編搖椅上。
她腳邊趴著一只毛發半濕的老虎,粗糲的舌頭努力的舔舐著她蒼白的腿上傷口處溢出的血。
那一片的肌膚都被舔得發紅,鮮血不知疲倦的從傷口處往外冒,段江離看得頭皮一麻,她甚至分不清這只老虎是在幫初靜止血還是在品嘗。
大貓耳朵微微動了動,雨天讓它的嗅覺有些受限,它警惕地抬起毛絨絨的大腦袋,注視著靠近的不速之客,嘴里發出悶雷般的低吼聲。
初靜這才睜開眼,琉璃般地眼珠微微動了動,嘴上道:“秦姨不在,傷藥在柜子里,自己去拿。”
莊園常備的藥品放在什么地方,初靜是不知道的,她屋子里的藥品很多都是特制的,專門給她用的,她的所有住所都離不開這些東西。
段江離在老虎的注視下慢吞吞的走了過去,將水杯遞了過去。
露天的陽臺地面上積著淺淺水光,榕樹下被增高的平臺倒是還算干燥,茂盛的樹干將大部分的雨水都擋在了身后,卻仍然免不了漏網之魚,讓一旁的玻璃圓桌蓄滿了水珠。
初靜揚了揚眉,拿過她手里的水杯,適宜的水溫握在手里暖洋洋的,她淺啜了一小口,便將水杯放在了一邊。
段江離盯著大貓后退出去,初靜是真的不怕死,一點都不怕大貓被血腥味激起兇性,可家養的寵物貓再溫順,也有抓傷人的時候。
排列整齊的藥品大多都處于未拆封狀態,段江離仔細搜尋了一下,從清洗標簽的玻璃柜中拿出生理鹽水,消毒那列拿出碘伏,上方是貼著止血標簽的柜子,有創口貼、無菌敷貼、藥片、藥粉和瓶裝的液體噴霧和藥膏。
仔細看了看說明書,段江離拿出了一瓶寫著見效快的噴霧,又從另一邊拿起棉簽紗布放進盤子里。
確認沒有遺漏之后,段江離才掀開厚重的雙層窗簾。
墻上的射燈讓陽臺光線并不暗淡,段江離按亮一旁的墻燈,注意到搖椅后面放著的雨傘,從里頭拿出一把打開。
這些為了遮擋陽光的傘都很大,足以庇護兩三個人躲雨,一旁就有安裝的位置,段江離躊躇了一下,才走過去將傘安裝起來。
或許是她身上有著跟初靜一樣的氣味,大貓雖然警惕,卻沒有其它舉動,段江離將盤子端了過來,擰開一瓶生理鹽水,握住初靜的腳踝。
她的腳腕真的很細,沒有多少肉感,仿佛只有一層薄薄的皮包裹著,腳比同身高的女性要小上一兩碼,蒼白的膚色像是易碎的、剔透的瓷器,讓人只感輕輕地、溫柔的握在掌心。
比平常還要低的體溫讓人覺得她仿佛下一秒就會失溫,她實在是一個很任性的人,竟然回來這么久了都沒有去換過衣服。
段江離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不過來的話,初靜會就這樣躺在外面,直到第二天被秦管家發現才會去處理這些。
之前段江離還認為初靜只是獨獨對自己發瘋,畢竟她在面對其他人時可沒有一點情緒不穩定的樣子,現在段江離發現了,初靜真不是在針對自己,她就是在平等的發瘋。
不在意別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生理鹽水沖刷著初靜邊緣泛白的傷口,因為大雨的緣故,她腿上并沒有什么臟污,被石子劃破的腳底也沒什么需要鑷子才能取出的沙礫,用酒精棉輕輕一擦就干凈了。
段江離覺得初靜像是一個沒有痛覺的人偶,酒精劃過傷口理應帶來刺痛,可她清晰的感覺到掌心的肢體沒有一絲顫抖。
對方是真的感覺不到這些。
她用棉簽蘸著碘伏涂抹著初靜腳上被劃破的大大小小的傷口,這些傷口都并不算深,除了少數幾道傷口以外都是一天以內就能結痂的皮外傷,但出現在初靜身上卻好像格外嚴重,現在都還時不時沁著血珠。
艷紅的色澤出現在她白瓷般的肌膚上格外明顯,等段江離涂抹完,初靜的整個小腿都已經不能看了,她用止血噴霧繞著初靜的小腿噴了一圈,放在一旁清理另一條腿,等回頭去看時,那條腿果然不再出血了。
段江離松了一口氣,用紗布將初靜的小腿包裹上,避免傷口接觸的偶爾被風刮進來的雨水導致感染,禁不住問:“阿靜都不覺得痛嗎?”
她見過不少喜歡往別人身上施加痛苦的二代們,但如果這些遭遇都出現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絕對會表現得比施-虐的對象更加不堪。
可初靜沒有,她沒有別人受不了的認知,畢竟她自己都受得了,怎么別人就受不了了呢?
初靜一直沒有阻止段江離的行為,但也看不出多配合,就是不想再挪窩而已,聞言淡淡道:“我有痛覺缺失癥。”
其實并沒有,因為白化病的原因,她的皮膚向來敏感,所以被觸碰一下她就能很明顯的感覺到不適,但或許是心理因素,漸漸地身體的痛感就不那么明顯了。
段江離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柔軟的紗布與初靜皮膚的手感差很多,她垂下鴉羽般的長睫,遮住眼底的深沉。
或許每個人心里天生都住著一個掌控者,初靜這種任她擺布的狀態,仿佛在不斷引誘著心底的貪婪,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她不良于行就好了,這樣她的一切都需要你去打理,衣食住行都無法離開你。
多美妙?
段江離漫不經心地將初靜的腳擱在大貓的虎皮大衣身上,并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
總有人覺得,一個人會變壞是因為家庭、交際、社會的影響共同造成的,但其實人性本來就是惡的,所以才需要法律、道德去約束人的行為,然則就算如此,也阻擋不了人心里不時冒出的惡念。
段江離將這視為很正常的心理活動,區別只是在于有些人有條件將一切付諸行動,而大部分人都沒有那個條件和能力,所以只敢想想。
她直起身:“阿靜,去換件衣服吧,穿一晚上會感冒的。”
她的唇珠飽滿而豐潤,開合間會讓人情不自禁將視覺中心放在上面,初靜閉著眼,指尖捏著大貓毛絨絨的耳朵,嗓音喑啞,言語時像是念詩一般:“在衣柜里。”
靜默幾秒,段江離不確定的想,初靜只是想讓自己把衣服拿過來,還是拿過來給她換上?
看著萬事不關心的初靜,段江離有些頭疼。
她究竟是在戲弄自己,還是暫且把自己當成秦管家一般的角色了?
第 28 章
段江離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般立在原地, 沉默片刻,她終于意識到初靜并非說笑,這才轉身進了屋。
心情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妙。
雖然初靜確實與她做過一些看似曖昧親密的行為, 可初靜對自己有沒有欲望她還是感受得到的,她們之間絕沒有到能‘坦誠相見’的程度。
甚至段江離覺得, 初靜是不是姬都還要打個問號。
雖然段嬌在外大肆散播段江離是私生女的洗-腦包,但也就是一些信息接觸不到位的新貴和消息閉塞的人才會信以為真, 所以段江離在圈子里也并沒有多受排擠,跟大部分人關系都還算不錯,其中也不是沒有姬崽。
這些人中有的男女不忌,有的是純姬, 更有單純是為了反抗家里為自己安排好的道路而‘叛逆’的。
段江離平常很喜歡觀察這些眾生百態, 甚至思考過是要把她們當朋友處還是當備胎處,對她們的心理、表情、眼神都做過詳細的分析。
眾所周知,直女經常能做出一些曖昧至極但在她們眼中又清清白白的舉動, 段江離聽過不下數個姬崽哭訴她們愛上直女的悲慘事跡,還有一些外圍為了她們指頭縫里漏出來的東西強行裝姬,見得多了, 多多少少便有了準確度還算不錯的‘姬達’。
初靜或許并不直, 但她也一點都不像對她有那方面興趣的樣子, 她更像是一個為了數據主動舍身投入實驗的研究員,只是想要更好的玩弄自己, 紆尊降貴, 無非是為了讓自己的表現更符合她心中的發展方向。
畢竟有些事讓別人去做,哪比得上自己親自動手來得有成就感?
她甚至都怎么掩飾這一點。
段江離打開衣柜, 頓了頓。
初靜的衣柜是個彩虹戰隊,各種顏色都看得到, 按照色彩整齊排列,雖然大多都是工作裝,但并不古板乏味,都是屬于比較有設計感的類型,就算放到時裝周上去走秀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合適,只是這些衣服大多對人的身材要求過高,普通人穿上大概跟車禍現場也沒什么差別。
不過雖然是彩虹戰隊,但色彩卻都不艷,明亮但不刺目,看上去不像是別人挑選的,而是初靜自己的喜好。
終于在初靜身上找到了一個正常人喜好的段江離驀的哽了哽,覺得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伸手扒拉了一下,在彩虹戰隊中找到了睡衣區域,挑了件比較厚的華夫格面料的睡袍,拿了毯子,又在梳妝柜上方的墻上找到吹風機,從廁所找到了浴巾,這才回去。
初靜閉著眼,臉色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白,濕發貼在臉頰旁,驚艷得猶如詩意的水墨丹青。
大概是她沉默得太久,初靜睜眼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坐了起來。
“換吧。”
宛如一道驚雷在腦海中響起,段江離有點恍惚的想,竟然真的是她猜的那個意思嗎?
段江離有點不敢動手。
本能的,她覺得自己不該去觸碰這種危險的領域。
但她無法拒絕。
段江離下意識屏息,其實她并非沒有見過其它女性的身體,現代社會有太多的機會讓她能夠見到這些,澡堂、溫泉、泳池,然而她從未對女性產生過基于性而起的沖動,自然也從未想過避諱。
可初靜不一樣。
她對初靜是有欲望的,段江離能夠很清醒的認知到這一點。
在初靜的注視下,她面容依舊平靜,在伸出手時也沒有顫抖動搖,像是在做一件普通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還是不一樣的。
濕透的衣服從初靜兩條蒼白瑩潤的胳膊上落下,骨肉勻稱,霞姿月韻,一派煙霞色相。
每個人身上都是有缺點的,長相、聲音、身材,總有一項并不那么完美,但總有些人能夠打破常規,古人窮盡想象描繪的神女仿佛就是為了初靜量身打造的,哪怕她未著云裳羽衣,也依舊讓人生不出褻瀆的心思。
段江離泛粉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她不動聲色地拿出浴巾包裹住初靜,仔細地、細致的擦著她身上的水珠。
初靜溢出一聲輕笑。
段江離動作一頓,不到一秒的時間,她便調整了過來,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細致的擦拭著。
一陣風刮過,帶起細細的雨絲落在臉上,微涼,段江離垂眼,加快了速度,將睡袍給初靜穿上,將腰帶松緊適宜的綁上。
給搖椅墊上毯子,初靜重新坐了回去。
段江離將另一條毯子蓋在她腿上,攏了攏初靜的發絲,將吹風機打開。
特制的吹風機聲音很小,段江離纖長的手指穿過發絲,眸底的色澤越發幽暗。
她其實知道初靜剛才在笑什么,她被引誘了。
不,不能說引誘,初靜其實什么都沒有做,她只是無所謂的、坦然的站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心底就不受控制的滋生出了二十幾年以來從未生出過的欲望。
段江離冷靜的想,這是很危險的征兆。
對方清晰的知曉,對心懷陰暗的人來說,她有多吸引人,但她又并不在乎這些,因為她就是故意的,惡劣地看著別人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可怕的是,哪怕段江離察覺到了這一點,她也依舊能清晰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那些微妙的情緒在心頭涌動著,在她為初靜‘服務’時,一點點滋生了出來。
那是什么?
段江離并不是很明白。
可就如同家中總是惹事生非的寵物貓,她竟然荒謬的、可笑的生出了一種雖然初靜在玩弄自己,但她又有什么錯呢?
不過就是像海里的虎鯨、手賤的寵物貓一樣,喜歡惡作劇、故意挑撥人罷了。
她什么都不懂,她又沒有建立過正確的觀念,她又有什么錯呢?
一個獵物,竟然對能讓自己萬劫不復的獵人,產生了她無辜、可愛的想法。
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盡管這些紛亂的想法只是出現了那么一瞬間便被段江離摁下,卻仍然讓她覺得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段江離終于將初靜的長發吹干,雪白的發絲如同月光一般環繞著她,她似乎是睡著了,呼吸輕緩沉靜,舒展著眉眼,看得出睡前心情不算差,眼睫如枝頭壓著的新雪,高潔兀傲。
睡著的老虎同樣神清骨秀,仿佛因為跟在初靜身邊,便因此多了幾分神性,在沒有睜開眼前都擁有著迷惑人類的無害。
段江離一眨不眨地盯著初靜,忽的,她伸出手,把初靜閉著眼的臉,從額頭到鼻尖,再到下巴,逐一摸了過去。
玉石一般不似活人的溫度。
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剛才不自覺屏息,像是生怕驚擾到了對方一般。
真是可怕啊。
段江離伸手將初靜膝上的毛毯往上拉,蓋住對方的肩膀后這才轉身離去,最后看了眼初靜房間的布局。
三臺電腦顯示器有兩臺都停留在桌面界面,獨獨有一臺顯示器顯示著監控畫面,讓段江離不知道該為自己單獨占據一臺顯示器而感到榮幸,還是該感到不適。
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的臥室,沒有床,初靜似乎不需要休息一般,完全不考慮究竟什么家具能睡得更舒服、健康。
又或許說,在座椅上休息,比在床-上休息讓她更能感受到安全感?
段江離斂了斂眉,合上門,重新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躺在床-上,卷曲的長發如瀑般散開,連使用得相當嫻熟的心理暗示,此時也無法克制腦海中不時劃過的片段和心中不停枯萎又瘋長出的野草。
不合時宜的,段江離想到了初靜說的話。
“人總會把自己不愿意承認的欲望和錯誤,都推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危險,人總是會對對自己產生沖擊的言語、畫面生出特殊的情感,段江離清楚的知道這種情緒只是暫時的,可這個暫時又是多久?
幾天?十幾天?還是幾個月?
最終,她眼底的情緒還是歸于平靜,緩緩睡去。
……
…………
初靜盯著漆黑的天空,悶雷般的響聲伴著腳下大貓發出的咕嚕咕嚕聲,有種靜謐安寧的錯覺。
她眉眼朦朧,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輕幽幽的聲音在雷雨下幾不可聞:“她發-情了。”
嗯?
大貓敏感地抬起頭,發-情了?誰發-情了?它又要被噶了?
初靜踩著它額頭的王字,略有些扎人的虎毛傳來輕微的癢意,暖色的燈光下,她保持著靜謐沉靜的神態:“別熬夜,睡覺。”
“吼?”
大橘動了動耳朵,聽得懂一些簡單指令的它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困惑。
初靜不再說話,她起身從藥品柜中找出一瓶藥水,通過注射器注入自己體內后這才重新躺了回去,雙腳落在大貓強壯寬闊的前肢上,藥物帶來的刺-激性氣味讓嗅覺敏銳的大貓鼻子有些發癢。
它站起身,抖了抖表面略有些濕潤的虎皮大衣,繞著初靜轉了一圈,再度趴下時,已是將柔軟的肚皮坦露在了初靜腳下,健壯的前肢虛擁著,猶如睡在主人腿邊的寵物貓,柔軟忠誠。
第 29 章
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空都還飄著雨絲,讓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感受到了幾分涼意。
段江離早已醒來,卻沒有起, 她伸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額頭,略微發燙, 喉嚨也有些發癢。
但這都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只是有些低燒, 畢竟她身體向來不錯,雖然淋了雨,時間卻不算長,又是夏天, 所以對身體不錯的人來說不過都是些小毛病。
她微垂著眼, 心情卻并沒有因此變好。
讓她心情不能平靜的是昨晚睡著之后做的一個噩夢。
一個帶有宗教元素的噩夢。
木制的十字架上,月一樣皎潔的神女被釘在上面,她幾乎眩暈的仰望著神女冷淡的眸色, 呼吸猶如編鐘般縹緲空靈。
千夫所指,萬民唾棄。
世人最愛看的神明墜落在她身上上演,明明衣冠濟楚, 卻沒有人不在神女的目光中感到了不堪。
沖天的火光映照著她蒼白的容顏, 明明烈火炙身, 灼灼的火焰幾乎將一切都燃燒成灰燼,她依舊高懸神座, 人類之于她, 不過過眼云煙。
這種認知讓人痛苦、絕望、扭曲、瘋狂。
于是欲望難平,怒火難澆, 他們試圖見證她在痛苦的折磨著崩潰、求饒,可神女在火海中神情始終平靜, 歷經六欲七情,人生八苦,神女仍然是高天之風,極地之冰,端坐神臺。
唯有陷入嗔癡的信徒,種種妄念根深蒂固,泥潭深陷,投身火海,不能同心,便求同死。
段江離很少做夢,夢中也大多是正常的人際往來,勾心斗角,按部就班,稀松平常。
她在夢里都仍然是個利益至上、沒有理想的俗人。
唯有這一次不一樣,太瘋狂、太扭曲了,像是信奉宗教的狂信徒,精神都不正常了。
段江離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由衷的感慨,真是個可怕的噩夢。
她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聽見門外傳出略顯急躁的敲門聲,不由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9點了。
段江離腳步挪動到門前。
秦萍聽到門響動的聲音,卻沒有回頭,焦急的拍著門。
“阿靜她還沒有出門嗎?”段江離問她。
“沒有。”秦萍瞥她一眼,今早回到莊園的時候傭人就已經跟她說過了大廳地面留下的蜿蜒痕跡,此時心頭難免擔憂。
“門沒有鎖。”段江離道。
秦萍像是沒聽到一般,沉默地敲著門。
段江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直接伸手擰開。
雖然在沒有主人允許的情況下貿然闖入并不好,但事出從急,如果里頭的人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話,難道她們也要在外面等著嗎?
門一下就被打開了,看起來初靜昨晚睡著之后就沒有再醒來過,她抬腳走了進去,沒有注意到身后秦萍奇怪的神情。
初靜還在陽臺,但已經不是睡到搖椅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下去,趴在了大貓背上。
四五百斤的大老虎寬闊的脊背足以容納一個體型健碩的成年男性,就更別提相對體型更纖細的女性了,猶如山中的精靈一般,野性與神性并存。
這是段江離第一次見到初靜出現在陽光下的樣子,只有半邊身體被遮陽傘的陰影籠罩著,日光給她臉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雪白的發絲如綢緞一般散開,冷白如玉的肌膚在光線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神色寧靜。
纖長的睫影掃出淡淡的水墨,是濃淡相宜、意象優美的丹青。
段江離微微晃神,光下的初靜,有種下一秒就會化虹光而去的錯覺。
她本能的抗拒這樣的景象。
大貓愁著一張臉看著段江離,顯然它似乎已經醒了很久了,只是因為初靜在它背上的緣故,這才一直都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段江離盡力忽略掉看不出危險性的大貓,伸手推了推初靜:“阿靜?”
初靜睡眠不深,很快便醒了,她倦怠地抬了抬眼,渾身的疲憊都在叫囂。
鼻子癢。
她坐起來,慢吞吞問:“幾點了?”
“九點了。”
初靜哦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踹了踹大貓:“出去,離我遠點。”
大貓頓時精神起來,伸了個懶腰舒展僵硬的身體,朝初靜叫了一聲,繞著她轉了一圈便順著榕樹跳了下去,撒了歡似的跑向森林。
初靜在原地打了個噴嚏。
作為一個病秧子,初靜對貓毛也有輕微的過敏癥狀,不算嚴重,狀態好的時候什么感覺都沒有,不適的時候就會開始頻繁的打噴嚏、身上發癢。
她揉了揉鼻子,半耷拉著眼皮,看上去直接想踩著陽臺上的水坑就往臥室走。
段江離嘆了口氣:“等等,我去拿鞋。”
門外的秦萍聽到大貓的叫聲,提高音量問:“小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初靜幽靈一樣的飄了出去。
秦萍將熱湯放在桌上,憂心如搗:“怎么又去陽臺睡了,曬傷了怎么辦?”
初靜慢吞吞地端起碗,嗅著不太好聞的中藥味,懨懨地垂著眼:“今天是陰天。”
秦萍喃喃憂心:“陰天也有紫外線的呀。”
段江離站在一旁當著透明人,覺得她們的關系實在微妙。
說秦萍關心初靜吧,她到現在都對初靜腳上染血的繃帶視而不見,可說她不在意,她憂慮的神情卻又不似作假。
“我想吃粥,”初靜略過這個話題,啞著聲音輕柔的笑,“張廚今天有做嗎?”
秦萍嘆了口氣:“我去問問。”
初靜捧著碗,小口喝著。
沒有加冰糖的熱湯不僅不好聞,味道也不怎么樣,段江離蹲在她面前,伸手拆開紗布。
其實初靜腿上的傷并沒有嚴重到需要上繃帶纏紗布的程度,但或許是她昨晚的情況看著實在駭人,段江離就是下意識這么做了。
她仔細瞧著,大部分傷口竟然已經結痂了,跟普通人的恢復速度差不多,讓段江離差點以為昨天看到的凝血障礙是錯覺。
沒有多想,段江離握住初靜的腳踝,用標簽蘸著生理鹽水清洗了一下皮膚上殘留著的藥物,溫熱的掌心握著上好的美玉,傳遞來一陣電流般的悸動。
她垂著眼,眸光暗了暗。
初靜不在意的喝著熱湯,蒼白的唇角翹了翹。
等段江離處理好了,初靜熱湯也喝得差不多了,她抬手指了指門外:“你可以出去了。”
段江離聞言便直接轉身離開,換身衣服下了樓。
餓了。
幾分鐘之后,初靜也下樓坐在了餐桌前。
她換了一身正裝,紅黑配色,看上去像是春秋季節的衣服,黑灰色的西裝,紅色的蕾絲里襯,褲腿是喇叭褲的樣式,兩側拼接了紅色的撞色,像條黑身的紅尾金魚,走動間褲腿猶如兩條魚尾,風情搖曳。
經歷過磨難的月亮,連瑩潔的月光都帶著鋒芒。
比起淺色,她看上去似乎更適合深色的服裝。
那種脆弱蒼白、精致易碎的感覺,不該存在在她身上。
但是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段江離冷靜的想,初靜患有先天性白化病,又有那么多過敏源,注定了一輩子都得被疾病所困擾。
縱然如今科技發達,可很多疾病依舊無藥可醫,仿佛她的出現注定如流星般璀璨,也該如流星般易逝。
段江離心中起伏難定的情緒沒有人察覺到,初靜垂首吃著味道寡淡的白粥,很微妙的口感,或者說,她暫時失去了味覺。
面色平靜的用完一碗粥,初靜便出了門,兼任保鏢的司機抬首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驅車離開了莊園。
……
…………
白粥并不頂餓,但考慮到都已經這么晚了,很快就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段江離便沒有多吃。
被初靜雇傭來的傭人素質都極好,出入無聲,與其說是傭人,看上去更像是隨時都能轉變身份的特工。
段江離會產生這種想法,實在是因為這些女傭體型看上去都有些過于高大健壯了,受隔壁帝國影響,國內的豪門們喜歡用的傭人都追求‘美觀’大于‘實用’性,就像古代給仆人穿金戴銀的大家族,將之視為一種展示底蘊的行為。
而為了美觀,女傭們和男傭們自然也會穿得優雅美麗,方不方便暫時不說,至少一眼看過去就賞心悅目。
而初靜莊園的女傭卻都是穿著簡便利落的制式服裝,一點都不影響干活,偏中式的練功服,說她們下一秒能利落的打一套軍體拳段江離都信。
這或許是因為莊園有老虎,所以傭人也都得膽子大、具備反抗能力?
段江離覺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作為管家秦萍為什么不住在莊園的原因了。
整個莊園,也就秦萍看著勉強還算正常。
段江離放下碗筷上了樓,她暫時還沒有打探周圍環境布局和發展人情的想法,打算先安分幾天。
對門的秦萍用著吸塵器,仔仔細細地清理著房間里的浮沉和貓毛,段江離看了幾眼,有些詫異。
剛才她還寧愿站在初靜門外一直敲門都不進去,怎么現在又進去了?
注意到段江離看過來的視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秦萍口吻平靜:“小姐在的時候,不希望見到有人進她的房間。”
進了會有什么后果?
段江離覺得肯定是有什么后果的,不然秦管家不會明知初靜的身體狀況都寧愿不闖進去。
有點微妙。
她為什么可以?
是因為初靜昨天沒精力去計較這些嗎?
可初靜看上去并不像邊界感很強的人,也不像是有潔癖的樣子,不然也不會毫不避諱的赤足下地,似乎只是喜歡獨處,所以只要她不在就并不介意別人進她的房間。
可昨天就不說了,今早她也進去了。
因為寵物是私人物品,所以并不算闖入,不包含在被限制的范圍內嗎?
第 30 章
夜色深沉, 雨水囂張。
中午才停的雨到了傍晚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等到了下班時間徹底變大,讓不少人暗嘆倒霉。
初靜靠在椅背上, 那張臉隱在夜幕之下,有著朦朧的、美好的驚艷質感。
林助理在一旁匯報著今天因為開會來不及告訴初靜的公務。
今天的會議持續了將近五個小時, 無論是領導還是員工都只覺身心俱疲,林助理已經是今天輪換到初靜身邊的第三個助理了。
跟恨不得下屬能一天工作二十五個小時的老板不同, 初靜算是比較有人性的老板了,助理團各司其事,大部分情況下都不會有人忙到吐——初靜自己除外。
今天開會還沒有開到一半時初靜的臉色就已經不大好看了,不熟悉初靜的人很難從她本就慘白的臉色上看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來, 但這對與初靜相處久了的人來說并不難察覺。
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都知道怎么做對自己才更好,她似乎沒有那個立場去勸說老板,也許在對方眼里這并不是件需要重視的事呢?
而且初靜思路清晰, 完全不受影響的樣子,林助理便也沒有多嘴,畢竟老板可不喜歡別人干涉她的私生活。
商務車在大雨中緩慢行駛了半個多小時, 停在了小區門口。
林助理將文件放好:“老板, 我先走了。”
初靜嗯了一聲:“路上小心。”
細密雨點砸在車窗玻璃上, 應接不暇,讓雨刷器哪怕瘋狂的工作著眼前的視野也依舊不算清晰, 反而有種被打了馬賽克的模糊。
這樣的狀況上路是很危險的, 司機不敢冒險:“老板,我們等等再走?”
“嗯。”
征得了初靜的同意, 司機將車子往旁邊移了移,從公司出來時雨還沒有大到這種程度, 現在卻已經大到了連路都看不清的程度,讓司機不禁有些憂慮。
J市并非沒有被水淹城的經歷,不過上次出現還是在五年前,如果真的會雨水倒灌的話,他不得不考慮安排人手過來先把初靜安全帶離。
給隊里發了消息避免團隊因為初靜遲遲未歸而采取緊急行動,司機耐心的等待起來。
這一等,又是一個多小時。
接近十一點時,雨才有變小的趨勢,至少已經能夠看得清前面的路了,司機見此不禁松了一口氣,加快車速將初靜送到莊園。
初靜中途就已經睡去了,司機正想叫醒她,便見她已經捏著鼻梁推開了車門,仿佛從未睡去過。
她從地下車-庫旁的電梯回了莊園,暖黃的燈光給人帶來一種溫馨的錯覺。
秦萍將一杯白開水遞了過去,關切地問:“小姐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去過醫院了。”初靜仰頭將白開水一飲而盡,才道,“沒什么問題。”
秦萍欲言又止,到底沒說什么,只道:“廚房還煨著粥,嘗一嘗?”
初靜想了想,問:“江離睡了嗎?”
“段小姐用完晚餐后就回了房間,還吃了片感冒藥,應該已經睡了吧。”秦萍道。
初靜面容上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笑意,想也不想便道:“如果她沒睡就算了,要是她睡了你就把她叫下來陪我用餐。”
“好的。”秦萍聞言立馬應聲,絲毫沒覺得這種行為有什么不對,理所當然的縱容著。
段江離當然已經睡著了,雖然當下年輕人都少不了熬夜乃至通宵,但她的作息卻一向規律,因此被叫醒時還有些懵。
沒有人喜歡在熟睡時被叫醒,但段江離并沒有什么起床氣,她情緒一向穩定,聽到由秦萍轉述的離譜要求也只是抬了抬眼,便直接跟著秦萍下了樓。
絲綢質地的銀色睡裙勾勒著她美好惑人的身段,臉色紅潤健康,稍加休息,段江離身上就幾乎找不出生病的痕跡了,跟初靜對比強烈。
初靜支頤著下巴看她,懶洋洋的捏著羹匙在碗里打轉。
山藥枸杞熬制而成的藥粥味道咸淡適中,遠稱不上難吃,對初靜來說卻跟喝白開水沒什么差別。
早上的時候她就發現她暫時失去了味覺,大概是感冒導致的,也可能是藥物的副作用。
初靜也不在意,反正于她而言,吃什么其實都差不多。
“過來。”她沖段江離招了招手。
段江離坐到她身邊,仰著漂亮的臉蛋,眼里的光暖意十足:“阿靜是想有人陪你一起吃飯嗎?”
在段江離的印象里,好像很多人都不喜歡一個人吃飯,覺得孤孤單單的,江女士如此,段嬌如此,很多私生子女小時候也是如此。
她卻一直都只覺得奇怪,一個人吃飯有什么不好的呢?
初靜搖頭,眉波婉轉,她憂愁地嘆了口氣:“不想自己吃,你喂我吧。”
段江離奇怪的跟上了她的腦電波,懶得動手,但是又覺得讓秦萍喂自己有些奇怪,因而就把她給找來了。
然而難道她來喂就不奇怪了嗎?
段江離印象里最黏黏糊糊的小情侶,似乎也沒有這樣的行為,就只是不分場合的接吻、相擁而已。
初靜可不管她的想法,她擠了過去靠在段江離身上,很溫暖的體溫,以至于初靜靠過去時本能的打了個寒顫。
唇邊的笑意深了些,“不可以嗎?”
段江離沒有再說什么,她只是覺得奇怪,初靜竟然也會有這種想讓別人“幫助”自己的想法。
她端著溫度剛剛好的白瓷碗,從里頭舀出半勺粥來。
初靜倦怠地垂著眼,她其實連嘴都不太想張,但是胃已經有些痙攣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警告她。
每次身體出現問題,不可避免的就是情緒上的起伏,每當這種時候,初靜就會想要找個故人玩一玩。
但是有人在撿垃圾,有人在通下水道挑糞,她并不想見到他們。
初靜討厭回憶過去,太殘忍了。
可那些不愿意被回憶的過去,又確實給她帶來了很多影響,她已經將一些事視為習以為常了,畢竟對一個拿著筷子都會手抖的人來說,也只能靠別人喂了。
仇恨吞噬著靈魂,理智岌岌可危。
她出現在人間,好像注定就是來受苦的。
她伸手將稠密的發絲攏在腦后,白玉般的面容宛如雕刻而成的雕塑,胸口的領子微低,圣潔,又有點莫名的色氣。
段江離垂了垂眼,盯著手里的白瓷碗,眼底劃過莫測的情緒。
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好像并不想做什么,就是一時興起;又好像已經在做什么了,她在主動讓自己侵入她的生活。
仿佛在主動一點,就能接管她的私生活。
喂了不到半碗,初靜便不再張嘴,呼吸聲清淺,像睡著了。
段江離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她,猶豫了一下,她問:“是不合胃口嗎?”
沒有回答。
像是真的睡著了。
段江離微皺起眉,她將白瓷碗放到餐桌上,試圖將初靜抱起來。
意外的輕松,跟沒有睡著一樣。
在段江離印象中,喝醉、睡著的人似乎都會比平常抱起她們要重上很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初靜卻很輕。
對一個大高個來說,這個體重無疑不太正常。
可要說初靜身體很不好,似乎也不對,明明她甚至能抱起自己,要知道,段江離自己也有一百三十多斤,初靜能抱起她而不費力,怎么看也不像是身體問題很大的樣子。
畢竟身體有問題的人往往才會更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反而是那些沒有問題的人,會毫不在意的折騰自己,直到真出現了問題才會后悔。
沒有多想,段江離走進一邊的智能電梯,短暫的失重感后,便到了三樓。
剛出電梯,便看到早已等在一旁的秦萍和……醫生?
穿著常服的年輕人,身上莫名有一種醫者的氣質。
秦萍微微躬身:“江離小姐,往這邊走。”
段江離微微點頭,跟著秦萍來到初靜臥室隔壁的房間,看上去不像臥室,而像是醫務室。
白墻白地板白床,一點異色都沒有,看的人很不適。
年輕人示意段江離將初靜放到床-上,她從一旁的托盤里拿起酒精棉在初靜手背上擦了擦,將留置針插了進去,才說:“四個小時后換一瓶上去,晚上可能會失溫,注意保暖。”
她說完便自顧自走了,看上去似乎很忙碌,段江離無意探究,對秦萍道:“那我也……”
“江離小姐,今晚就麻煩你了。”秦萍態度誠懇。
段江離:……?
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聽錯了,誰會放心讓一個不熟悉的人做這種事?就不怕不盡心嗎?
“您在說笑嗎?”段江離是真的覺得有點離譜,這個莊園里的每一個人都好像不正常。
“小姐不喜歡睡覺時有人靠近她,”秦萍認真說,“你是我見過的除了大貓以外,小姐唯一一個不排斥的。”
段江離:“…………”
她有點哽住了,秦姨眼里初靜究竟是什么形象?
太割裂了。
就好像跟她認識的初靜不是同一個人一樣。
默了默,段江離最終也沒有多說什么,點頭答應下來。
“麻煩江離小姐了,”秦萍舒展開眉頭,叮囑道,“如果晚上你聽見窗戶外面有聲音,不用理會就行。”
見段江離點頭,秦萍便不再多言,轉身退了出去。
段江離坐在沙發上,隨手找了個游戲打發時間。
作為一個睡眠質量極好的人,她并不能保證自己睡著之后就一定能準時醒來,所以也只好熬夜了。
然而才剛打開游戲,便聽見了指甲剮蹭玻璃的刺耳聲音。
段江離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拉開窗簾,直立著的老虎將雪白的肚皮暴露在了玻璃門前,巨大寬厚的虎掌不停扒拉著門,旁邊還躺著一只咽氣的野豬。
段江離:“…………”
“吼!——”
她默默拉上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