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橋西再次醒來是在醫院,霍見臨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眼底一片烏青。
“醒了?”霍見臨見他睜眼,首先捏了捏他的手問他,“感覺怎么樣?”
葉橋西沒有把手收回去,腦袋還覺得有些昏沉,嗓子仿佛被大火炙烤過,又干又痛。
之前的事他還記得一點,被霍見臨手下的人帶回別墅以后,他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霍見臨。
夜色昏暗,霍見臨那時候的臉色比現在要好一點點,看著不像是熬過特別久的夜的人,下巴上也沒有這么多胡茬,雖然也有掩蓋不住的疲憊,但是看著精神狀態要比現在好很多。
葉橋西當時渾身發著抖,牙齒都咬不住,互相碰撞著,然后他卑微地叫霍見臨的名字:“霍見臨。”
霍見臨瞪大眼睛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再眨眼葉橋西就已經跪下去了。
“對不起,我……”話沒有說完,葉橋西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身后的保鏢還沒沖上前去扶他,霍見臨就已經像風一樣沖過來把葉橋西抱了起來,把他蓋在自己的大衣里。
“哪里不舒服?”葉橋西還陷入在之前的沉思里,霍見臨的手蓋在他的額頭上,用很少見的輕柔的聲音問,“冷不冷?”
不冷。
葉橋西沒開口,在心里回答,搖著頭把霍見臨的手從額頭上甩下去,舔著干澀的嘴唇說:“想喝水。”
霍見臨就起身去給他倒水,步履慌亂,把他剛才坐的椅子都踢到在地上。
葉橋西不知道他在慌亂什么,那天在房間里發瘋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樣。
他看見霍見臨身上穿的還是那天的衣服,沒忍住問:“我睡了幾天了?”
霍見臨每天都在換衣服,葉橋西沒見他一件衣服穿過一天以上的。
“兩天了。”霍見臨手捧著杯子,用手心貼緊杯子試了試溫度,確定不會燙才遞給他,“餓不餓?”
葉橋西仰頭喝了,動作有些迫不及待,有些水順著嘴角流出來,霍見臨怕水流到他衣服里去,就抽了紙巾墊在他下巴下面。
“還想喝。”葉橋西沒有拒絕他手指停留在鎖骨處的行為,把杯子遞給他,反手隨意地擦了擦嘴角。
霍見臨就又給他倒了一杯過來,等葉橋西喝完他就說:“吃的已經在路上了,要不要吃點水果墊墊?”
葉橋西倒在枕頭上,慘白的神色這時候似乎才開始有血色的回潤,看著才像一個靈動活潑的人。
雖然葉橋西沒說想吃水果,霍見臨還是給他削了一個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他。
葉橋西吃了幾塊說不想吃了,霍見臨就把剩下的收起來,沒強迫他吃。
“戒指不是我故意弄丟的。”
兩個人有些相顧無言,病房里安靜了十幾分鐘,葉橋西突然扭頭看著發呆的霍見臨。
“我放在口袋里,可能是拿錢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來了。”
霍見臨其實很想把這件事情翻篇,葉橋西那晚滾燙又神志不清地躺在他懷里,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太過在意那枚戒指引起的。
如果他能好好說,跟葉橋西好好溝通,葉橋西就不會跑出去了。
可是葉橋西如今自己提起來了。
霍見臨聽著他一字一句地給自己陳述事實,心里依舊酸澀,仿佛整個人被置身于高濃度的酸水里,周圍的一切都要把他吞噬。
“那為什么要摘下來呢?”明明不想追究,可是霍見臨還是放不下。
他略微有些哽咽地問。
葉橋西沒料到他會這么反問,然后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沒辦法把理由對霍見臨說出口。
霍見臨自始自終都盯著他的眼睛,看他飄忽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因為糾結,他還把手指都攪在一起。
“我……”
“算了。”
兩個人同時開口。
葉橋西下意識地閉了嘴,等霍見臨說。
霍見臨無奈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算了。”霍見臨說,“再定做一對戒指就可以了。”
葉橋西掀起眼皮看他,圓溜溜的眼睛異常可愛,語氣急切地說:“霍見臨,戒指的錢我會還你的。”
風吹動窗簾飄起來,葉橋西額頭前的頭發被吹亂,霍見臨湊近,彎腰伸手替他把頭發整理好,然后用手扶著他的頭貼在自己肚子上,語氣溫柔遣眷:
“不用,葉橋西,我給你的東西不要你還,我只要我們好好的。”
葉橋西覺得這個姿勢太奇怪了,霍見臨的聲音好像順著兩個人貼近的地方抓住他的脈絡一點點滲透進他的皮膚血肉里,然后霍見臨借勢告訴他:“葉橋西,你給我一點點愛就好,其他你的什么東西,我都不要不想。”
葉橋西心里跳得厲害,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仿佛錘在他理智那根弦上,這種時候他竟然在想妥協。
如果只付出一點點愛意就能收買霍見臨的一切,掌控霍見臨這個人,那么努力去接受一下霍見臨,是不是也沒有那么困難呢?
霍見臨松了手,葉橋西于是能退開一點距離抬頭看他,對上他深情款款的目光時,卻對自己發出了很尖銳的質問。
霍見臨憑什么被我掌控?
葉橋西收回目光,看著被風吹起來的窗簾外的景色,春天好像要來了,窗外那棵樹上冒著小小綠綠的嫩芽,枝丫努力往天空刺著,追尋著自由的另一種方式。
·
葉橋西在醫院繼續住了兩天,霍見臨每天都在醫院照顧著,葉橋西的一切事情他都沒有交給別人,不論是吃飯還是洗漱,都由他自己上手。
回去的那天阿姨和管家都在別墅,很有目的性地拉著葉橋西聊天,等他露出疲倦的神色才意猶未盡的說要回去了。
葉橋西知道他們是擔心他害怕和霍見臨獨處一室。
洗漱完睡下的時候霍見臨還在書房處理這幾日堆積的工作,葉橋西躺在大床的右側,聽見霍見臨的咳嗽聲從虛掩的書房門里傳出來,竟然也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他感覺到霍見臨輕聲溫柔地問他:“明天還出去玩嗎?”
葉橋西沒有睜眼,隨意地說要。
霍見臨就把他的交通卡塞到他枕頭下面,連同五十塊錢:“好,那要早點回來。”
葉橋西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了,只能用模糊的意識去猜測房間里安靜下來了就是霍見臨的話說完了,于是在霍見臨說完的一分鐘后,他用鼻音嗯了一聲。
霍見臨把他那一邊的臺燈關了,開的自己那邊的小臺燈,走過去靠著他坐下,手掌蓋在葉橋西巴掌大臉上。
只是生一場病,就好像又瘦了。
霍見臨心里嘀咕,拇指在他臉上輕輕地摩挲。
“霍見臨,”葉橋西突然睜開眼用混沌的眼神看著他,霍見臨篤定他這時候意識根本不清醒,但還是應了聲聽他說,“別生氣了,我會把戒指的錢還給你。你生氣,我有點害怕……”
話沒說完,葉橋西就再次睡著了,剛才那個話更像是夢中的囈語。
霍見臨第一次從葉橋西口中聽見怕這個字眼,他能從日常相處中看出來葉橋西怕他,但是葉橋西從沒說出口過。
心里宛若一瞬間落下了幾千根羽毛,輕飄飄的,掃過霍見臨的心臟,讓他全身都泛出一種無法抑制的癢意。
這種無法疏解的癢最后又激起陣陣的疼。
這一切的歸因都是因為葉橋西這個人。
霍見臨低下頭,在葉橋西臉上落下很輕很輕的吻,帶著哭腔說:“葉橋西,你好好的,我就不生氣。”
好好的,在我身邊,和我一起。
霍見臨覺得自己也不算貪婪,這輩子好像只有這點愿望,即使達成的手段有些無恥。
·
葉橋西再次出門的時候沒有穿得特別厚,c城這幾天升溫很快,霍見臨給葉橋西換衣服的時候挑了不是特別厚的羽絨服給他穿上。
“東西都拿好。”霍見臨把交通卡和五十塊錢都放進去,叮囑他,“不要再弄丟了,晚上要早點回來,不能像上次一樣,我會著急。”
葉橋西沉默地看著他,那次過去后,霍見臨變得很啰嗦,一句話會翻來覆去地對著葉橋西念叨,聽多了,葉橋西不想再回答他。
從小區出來,他依舊去了江敘的學校,出了地鐵站,他看見江敘就站在地鐵站門口。
“你……”葉橋西有些激動,覺得自己今天運氣很好,竟然可以在出站就遇上江敘。
江敘也沖上來,問他:“你怎么好幾天沒出來?”
葉橋西含糊不清地說:“前幾天生病了。”
江敘打量他兩眼,發現他臉色確實有些差勁,沒有之前見的時候看起來紅潤了,便也沒多問。
反而是葉橋西追問道:“你在這里等我嗎?”
“誰等你了,”江敘說,“別自作多情。”
“嘿嘿。”葉橋西跳下去,把五十塊錢從口袋里掏出來塞進他手里,“江敘,我把我的錢都給你,你可以幫我個忙嗎?”
江敘嫌棄地把錢還給他,葉橋西全身上下統共就五十塊錢:“什么忙?”
“我想賺錢,你能幫我找工作嗎?”葉橋西雙手合十,瞪圓了眼睛渴求地問。
“你賺錢干什么?”江敘反問,再次上下打量他,身上穿的是前幾天某奢侈品牌新出的高定,一件衣服都抵上有些人一個月的工資了。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異想天開出來賺錢?
“我要錢。”葉橋西于是突然變得很堅定,“我需要很多的錢。”
需要逃跑的路費,需要還霍見臨戒指的錢,需要能夠逃出霍見臨掌控的錢。
他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
可是他沒有證件,更不敢在霍見臨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學校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即使有突發情況,霍見臨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動手。
所以他想借用江敘的關系,在學校里找到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