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火終究沒有燒起來。
移開封鎖住大門的鋼管后,方卓就消失不見了。
傅子昂、賀之遠和那幾個領頭大哥破門而出后打開消防栓拿來了滅火器,迅速控制住了火勢。
隨著白色的泡沫噴灑而出,火焰逐漸被覆蓋,一層白色的霧氣迅速彌漫開來,將火焰包裹其中。火焰逐漸消退,到最終完全熄滅,只留下一片殘留的灰燼和煙霧彌漫的空氣。
那場在心里燃燒了十七個年頭的大火,至此終于熄滅。
余下的被燒焦的墻紙和地板,需等來日再翻新重裝,便能重新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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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警報聲已經響了好一會了,沒過多久,這棟房子的房主也趕了過來。
房主是個本地土著,這整棟樓都是他的,見了被燒得滿目瘡痍的房間,差點沒背過去,見了領頭和傅子昂就是一陣罵:“我好心把房子租給你們談事情,你們倒好咧,在里面玩火?”
“我不管啊,加裝費、修繕費,該賠的一分錢都不能少!”
“我說你們幾個小年輕正事不干,一天天地在這里吵吵,要是真鬧出了火災怎么辦,你說說……”
伴著操著一口方言的樓主憤怒的斥責聲,許星程接受到了小八傳送來的完整的故事線。
也是那場火災全部的真相。
……
方雪曾經是一名下崗的工人,幾經波折轉業來到了a市的福利院,成了一名普通的生活老師,她性格好,遇見任何人都是笑著的,干活麻利,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方雪也很快就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人見人愛的方老師。
雖然家里窮點,但方雪自己有收入,丈夫出去跑出租一年到頭也能賺點小錢,一家人在城北租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屋子,過得也算和美平順。
可命運專挑苦命人,麻繩專挑細處斷。
最初的苦難,是從她丈夫的離世開始的。
一場大卡車貨物超重引發的車禍,葬送了兩個家庭。
方雪把眼淚哭干了,也沒辦法讓人起死回生,就連那筆賠償款也是拖了許久才要回了一小部分。
超載的貨車司機同她的丈夫一樣當場身亡,過錯方和賠償金在這種情況下變得毫無辦法。
因為那個家庭也同樣面臨著生活的劫難。
而那些錢,也根本無法足以支撐一對本就貧窮的孤兒寡母過生活。
從此以后,方雪將雙倍生活的壓迫全部背負在了自己身上,白天在福利院照顧孩子們的生活起居,夜里還在老街擺了攤,賣些針織用品補貼家用。
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只有孩子的歡聲笑語聊以慰藉。
方雪過得很辛苦,可她從來沒有將這份辛苦帶給福利院的孩子們,每天都保持著一張笑臉。
而翟澈和傅宴珩,只從其他老師和工作人員的只言片語里捕捉到了那起意外事故造成的傷害,但當時只有幾歲的他們并不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么。
直到后來,方雪的兒子小卓開始出現頻繁低燒、關節疼痛、貧血和出血的癥狀,才宣告了最終苦難的來臨。
小卓得的是白血病。
當方雪拿著醫院診療結果的時候,再也哭不出來,被生活拿刺刀刮得血肉模糊的心臟只剩下陣陣隱痛的麻木。
如果只是養大一個孩子,憑借她一個人,努努力、往上夠一夠,或許還能做到。
可如果是養大一個有病的孩子,她做不到。再努力也沒辦法做到。
當生活的底氣和唯一的念想被抽干了以后,方雪的狀態越來越差,她開始晃神,切菜的時候切破了手指,直到鮮血流出來才反應過來,再就是整夜整夜地失眠,每天清晨才能虛虛入夢。
就算是在短暫的夢里也不得安寧,夢中總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真沒用,連給自己孩子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還不如去死,讓孩子被有錢人家收養了,也比跟著你受苦強!
這種念頭在生活的重壓下被愈漸放大,等到方雪終于支撐不住的時候,已經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但她本人或許根本不知道這種病癥的學名,也沒有錢去買藥治療,只是看著自己體內的活力和希望一點點地被抽空,還繼續責備自己沒有能力給孩子治病。
于是十七年前的那個冬天,在初雪落下的那個午后,方雪選擇了離開。
她叫了傅宴珩去買火具,又從廚房拿來了幾塊沒用完的黑炭,支開了孩子,便拖著疲憊的身體實施了這場自殺計劃。
而那天,世界上所有具有戲劇性的情節似乎全部集聚起來。
傅子昂的母親林書慈無意中調查發現自己的丈夫傅鏘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正猶豫著籌劃該如何應對時,那些資料卻不巧被當時才十幾歲的傅子昂看到了。
那會正逢傅子昂和母親準備回國過春節,忽然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模范父親出過軌,還有了孩子,恍如晴天霹靂。
對父親犯錯的憤怒和對于從天而降的弟弟的好奇交織在一起,傅子昂耐不住性子,先查到了弟弟所在的福利院,一個人偷偷過去了。
幼稚的傅子昂想在父母還不知情的情況下先見見這個小弟弟,給他個下馬威,告訴他,他只不過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別妄想來打擾傅家一家圓滿的生活。
可剛到福利院,傅子昂卻發現一陣嗆人的黑煙從職工宿舍竄了出來,沒過多久,橘紅色的火焰在煙霧中熊熊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猛獸一般地舞動著雙臂,高高躍起,又急速落下。
而他那個長得跟他簡直從一個模子里出來的弟弟,手上拎著半袋沒用完的火石,就那么木木地站在門口,在看到有火焰竄出來的時候,不顧一切地沖了進去。
情急之下,傅子昂報了警。
伴隨著消防響亮的警報聲和引擎轟鳴聲,火光映照出每個人的倉皇與不安。
那場大火的后遺癥,直到十七年后的今天才終于結痂落疤。
—
a市第一醫院。
傅宴珩和翟澈因為吸入了過量的濃煙導致了暫時性的呼吸困難,好在救助及時,除去一些輕微的燒傷,并沒有什么大礙。
許星程秉持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念頭,來到了醫院陪護。
翟澈先醒了,看見身邊撲閃著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小管家,心軟了半截。
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小管家問道:“翟澈你醒了!你剛剛說的方老師的遺書……大概寫了什么內容啊?”
翟澈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想知道?”
許星程說著拿起一旁的濕巾幫翟澈擦拭起臉上被煙熏過的污漬,垂眸思索道:“我就是有點好奇……在那么難的情況下,方老師在想什么呢?”
翟澈的目光落在小管家修長的指節上,嘆了口氣:“其實……我是騙方卓的,那場火燒得那么大,遺書早就燒成灰了,根本看不清楚那上面寫了什么。”
許星程恍然大悟,擦拭的力道忽然變大了許多,憤憤道:“原來你是騙人的啊。”
翟澈有些無辜:“咳咳……那我還不是為了能救大家出去嗎?”
許星程清哼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濕巾:“好啦你別狡辯了,傅總醒了,我去看看他。”
“喂,星程,你就那么在乎那個冰塊臉嗎?嘶——”扯動了左肩燒傷的翟澈看著小管家離開的背影,無奈地笑了。
盡管沒辦法完全復原方老師想要說的話。
但他相信,那不會是對生活的怨恨和抱怨,更不會是謾罵。雖然不一定有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和不舍,卻肯定充滿了對孩子的未盡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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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你明明可以選擇直接脫離世界的,干嘛要再在這里再待上一整天呀?]
“也沒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好奇,也有點舍不得。”許星程嘆了口氣,喃喃道,“每一個職業,每一種生活都有不一樣的辛苦,我現在有點迷茫了,我原來向往的那種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作為管家的這段時間,他學會了一些技能,體驗了很多從前沒體會過的事物,也見證了一些苦難、誤會和堅守。
大家總說宇宙的盡頭是編制。
這也是許星程從象牙塔里走向成人社會后之后所信奉的真理。
而待在一個城市,拘泥于一座小城,平淡如水毫無波瀾的公職人員的生活,真的是生活這張答卷唯一的正解嗎?
小八陷入了沉思,沒有給出回答。這對于他一個數據組成的分支系統來說有些困難。
但小八相信自己的宿主,一定會想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
[叮——系統任務2已發布,請宿主接收信息,傳送準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