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臨近比賽前, 法國老師在下課時忽然叫住姜時予，遞給他一個黃色的信封。

    “你在這邊的最后一次比賽，也算是結業演出, 邀請你的親人或者朋友過來一起吧，不要留下遺憾。”

    老師的話像當頭一棒, 點醒了姜時予一直以為的堅持。

    是啊，他交換留學的最后一場演出, 如果他最愛的人都無法看到，那這一年的堅持又有什么意義呢。

    姜時予接過信封，朝老師彎腰, 道了一聲謝謝。

    等不及回宿舍, 還在路上他就撥出了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了李木子，木子聽到第一時間就答應了, 他說即便姜時予沒邀請他，他也打算偷偷摸摸過來在場下給他加油打氣的。

    第二個電話打給了白蕓阿姨，這一年白蕓阿姨不遠萬里的飛過來四五次看望姜時予，每次給他買的吃的用的宿舍都堆不下。

    姜時予忐忑的詢問, 白蕓阿姨是否有時間，月底時來觀看自己的比賽。

    “傻孩子，我一直在等你這句話, 沈戾早就和我說了你月底比賽，我還準備瞞著你過去的，放心，阿姨一定到場給你加油打氣。”

    姜時予紅著眼睛掛掉了電話, 看著手機里最后一個聯系人，他沒有通過電話形式撥打出去。

    視頻通話響起還沒三秒就被對方接起來。

    鏡頭里露出男生輪廓分明的下顎, 下一秒，勾著輕笑的唇和漫不經心的眼緩緩露出來。

    沈戾沒有說話，定定的看著視頻對面的人，似乎正準備等他說些什么。

    兩人眼神一對視，心有靈犀一般。

    姜時予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都不必說出口，對面的人已經知道了。

    但他還是謹慎的開口，“你，你會來嗎？”

    沈戾露出一個似是欣慰又奇怪的笑，“姜時予，我在你心里地位原來那么低，這種事居然不是第一個問我的。”

    姜時予愣了一秒，福至心靈，瞬間明白過來。

    “正是因為很重要，才沒有一個問你嘛，要做足心理準備才行。”

    “怎么，怕我不來？”

    姜時予搖搖頭，又點點頭。

    “怕你來，又怕你不來。”

    怕你來，一年沒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長起來變得足夠優秀站在你面前。

    怕你不來，因為思念抵過一切，只想見你一面。

    “姜時予，不管你今天有沒有給我打這個電話，有沒有邀請我，我都會來，一定會來。”

    姜時予揚起嘴角，笑容燦爛。

    隨著期末周來臨，學校氛圍愈發緊張，每天圖書館和練習室都擠滿了人，姜時予不僅要面臨考試周還要應付即將到來的國際鋼琴大賽。

    他每天忙的暈頭轉向，練琴練到手指都僵硬了，夜里睡覺都會被僵化的手指疼醒，他又困又累，迷迷糊糊搓著指關節揉揉，便又睡了。

    今天難得好天氣，陽光拂開厚厚的云層，落下一絲金色，雖然不強，但陰雨夾雜著寒風半個多月，難得一見的陽光也讓大家有了好心情。

    回到宿舍，leo打扮的花枝招展站在鏡子面前照來照去，見到回來的姜時予，連忙湊過去。

    “姜，好看嗎？”

    leo長得偏幼，打扮起來卻偏成熟妖媚，五官都被厚厚的妝容改變了原本的形狀，好看是好看，但是脫離了原本的樣子，姜時予還是認真的點點頭。

    “很漂亮。”

    leo和面前的中國小男孩同住了一年，知道他從不說違心的話，聽到他夸漂亮，立馬扭頭扭屁股開心的去鏡子面前。

    “你要出去玩嗎？晚上還回來嗎，需要給你留門嗎？”

    姜時予問完，leo疑惑的轉頭，“難道你不出去嗎？”

    姜時予搖搖頭，“我不出去，我還要復習。”

    “天吶，今天你居然都不出去玩。”

    姜時予納悶，“今天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leo翻了個大白眼，抓著姜時予的手沖出宿舍，指著遠處銀裝素裹裝飾漂亮的綠樹道，“你難道每天在學校上下課，都看不到這濃厚的節日氛圍裝飾嗎？”

    姜時予愣住，他居然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因為他每天上下課都戴著耳機，低頭看手里的資料，或者仔細聆聽耳機里旋律，外界的景物仿佛過路的路人，匆匆一眼，他根本沒有仔細觀察過。

    leo看他的樣子，更覺無語。

    “今天是圣誕節啊，你讀書都快讀傻了，聽我的，今晚快別學了，出去放松放松吧。”

    姜時予呆愣了好久，才啊了一聲。

    原來已經圣誕節了嗎？

    leo出門時，扭頭看了眼還坐在桌子面前看資料的姜時予，無奈的嘆氣。

    他下午勸說了好一陣，說他最近太緊繃了，學習也不急于這一晚，圣誕節誒，多么特殊的日子，出去放松放松。

    但姜時予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終搖搖頭。

    “我想要一起過節的人不在這里，出去也沒有什么意義，還不如多看兩頁復習資料。”

    leo從沒在學校里見過如此熱愛學習的同學，只好豎起大拇指，對著姜時予表示欽佩。

    夜幕悄悄降臨，校園逐漸變的安靜，細聽的話遠處似乎傳來歡快的圣誕歌。

    姜時予放下手中的復習資料，面對空曠安靜的宿舍，心中不免泛起一絲孤寂。

    去年的圣誕節，他因為心臟手術在醫院度過，他甚至連圣誕氛圍都沒感受到，而今年他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周圍是濃厚的節日氛圍，卻沒有一點心思去感受。

    他無聊翻開手機，發現不僅國外，國內大家也都沉浸在圣誕節的氛圍中，裝扮漂亮的圣誕樹下堆滿了禮物，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吃飯熱鬧非凡。

    一張張圖片看過去，姜時予最后收起手機，從衣柜中拿出一件棉襖裹上。

    大街上人影交錯，果然和leo說的一樣，節日氛圍不要太濃重，可大都是出雙入對或者朋友齊行，只有姜時予形只影單，孤零零慢吞吞走在法國的街頭。

    他也沒有目的地，似乎只是為了迎合圣誕節這個節日，不想顯得與眾不同罷了。

    白天還有一絲陽光，到了晚上溫度降下來，還沒等姜時予走到盡頭，路燈下便看到細細的雪花飄在空中。

    圣誕節的雪花，將氛圍感拉滿了。

    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駐足，或抬頭或抬手伸出掌心，接住那降落的雪花。

    沒有盡頭的道路兩側，所有商店門口的燈都亮起，時不時傳來叮叮當的音樂和鈴聲。

    整個法國像一座童話故事中的城堡，隨處可見巨大的圣誕樹，麋鹿，布靈布靈的燈光，浪漫和夢幻將這座城市包圍。

    姜時予身處其中，覺得自己像誤入童話世界的外人。

    當他路過一家裝修成姜餅屋的房子時，里面冒出來一個打扮成圣誕老人的大叔，背上還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像要外出去各家煙囪塞禮物。

    “嘿，進來坐坐吧，圣誕節八五折，還有刮刮樂抽獎活動。”

    姜時予透過圣誕老人朝門內看了眼，似乎是家清吧，靠落地玻璃的位置設置了單人座。

    “進去坐坐吧，說不定圣誕老人會實現你的愿望。”

    姜時予笑笑，“真的嗎？”

    圣誕老人眨眨眼，“maybe。”

    姜時予不想在街頭孤獨的行走，推開姜餅屋的門，熱氣和烤雞的香味撲面而來，屋內并不大，僅能容納十來人，正前方有個小小的臺子，現在正有人坐在上面唱歌。

    穿著圣誕服飾的服務員上前詢問，姜時予指了指靠落地玻璃的單人位，表示自己要坐那里。

    服務員安排他坐下后，將菜單和一張刮刮卡同時遞給他。

    “今晚進來消費的顧客都會獲贈一張刮刮卡，獎勵隨機，請勿提前刮開，今晚我們會在某一個點統一通知進行刮獎，祝您好運，圣誕節快樂。”

    姜時予笑著點點頭，回了一句圣誕節快樂，然后點好餐將菜單遞過去。

    服務員離開后，姜時予打量起這件姜餅屋，內外裝修都是同一風格，但里面燈光昏暗一些，不大的清吧內裝飾繁多加上圣誕元素，讓這家清吧看起來雜而不亂，畢竟里面的座位只有那么點，每一桌隔著一定的距離，是讓人有一定安全的社交距離。

    進入到這間姜餅屋，似乎一切都慢了下來，周圍的顧客都慢悠悠品嘗著菜品小聲交談著，臺中的歌手放著舒緩的音樂慢慢地唱著英文歌，墻壁上的火爐裝飾飄著紅色的焰火，讓人在寒冷的冬天視覺感受到溫暖，坐在玻璃窗前的姜時予，看著外面來往行人，雪花緩緩飄落。

    姜時予點的餐品很快上來，一杯熱奶茶和奶酪舒芙蕾，來法國一年，白人飯已經吃的他對食物沒有多大的欲望了，所以這一年他本就偏瘦的體型更單薄了。

    暖洋洋的奶茶從喉間滑下，一路暖到胃部，冰冷的四肢也在溫暖的環境中慢慢舒展開來，姜時予喝著奶茶聽著悠揚緩慢的音樂，默默看著窗外的雪花和行人，一閃一閃的燈光將道路點綴的猶如星河。

    時間流逝，臺上的歌手慢悠悠彈奏著一曲又一曲的英文歌，不知什么時候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

    姜時予捧著杯子，恍然回神，發呆的視線從窗外來到不遠處的臺上。

    四周的音響中傳來熟悉的鋼琴曲，而臺上演奏者不知何時已經離席，輕快簡單的曲調回蕩在姜餅屋中。

    姜時予眨眨眼，還未來得及反應，穿著圣誕服飾的服務員便走過來。

    他手里捧著一束鮮花來到姜時予面前，白色的桔梗被包裝成小一捧，靠近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客人，您好，這是有人為您點的花束，請簽收。”

    姜時予不明所以，他沒有伸手。

    “誰給我點的？”

    “不好意思，對方是電話溝通的，并沒有留下姓名。”

    姜時予看向面前的桔梗花，花束鮮艷包裝精美，并沒有過分包成一大束，而是簡單干凈方便拿在手中的一小束。

    姜時予朝四周看了眼，沒發現異樣，服務員手中的鮮花朝他盛放著，等待被簽收。

    姜時予腦中一閃而過某些瘋狂的念頭，可隨之又被鎮壓。

    不可能，距離他的比賽還有一周時間。

    姜時予最后還是拒絕了那束來自陌生人的花束，他抱歉朝服務員說，他不能接受。

    服務員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回答，并沒有驚訝或多說，只是輕輕點頭，抱著花束離開了。

    之后姜餅屋內一直循環著那首兩個人的小森林鋼琴曲，在圣誕節的夜晚，好像有點違和又似乎有些融洽。

    直到服務員上臺，拿出話筒對眾人道出圣誕節的祝福，并告訴大家在點餐前，每人發放了一張刮刮卡，上面有大小不一的獎品兌換，大家可以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刮開，并兌換。

    很快姜時予便聽到旁邊桌傳來驚呼，男士高舉著刮刮卡，說道，免費餐劵。

    很快接二連三的人興奮的歡呼。

    有免費餐劵，有折扣劵，有贈送餐品，還有人贏得禮物。

    姜時予看著熱鬧的人，視線落回胡桃木的餐桌上，桌邊擺放那張刮刮卡，為了迎合圣誕氛圍卡片底色是紅的，四角點綴著鈴鐺，中間覆著涂層，刮開便能看到獎勵。

    姜時予有些意興闌珊，下午leo的話讓他心生感觸所以晚上才會出門，感受這歡樂的節日氛圍，可惜，再熱鬧的節日獨自一人也是無法感受其中樂趣，即便此刻身處人潮熱鬧的環境中，他依然感受寂寥和乏趣。

    恍然間，他腦海里閃過門口時，那個圣誕老人對他說的話。

    愿望實現。

    圣誕節，圣誕老人，實現愿望。

    這都是騙小孩的話術，小時候常常騙小孩晚上睡覺在枕頭旁放一個襪子，圣誕老人就會把他的禮物塞到你的襪子里。

    其實那只帶著期待的襪子只是被愛你的人用心填滿罷了。

    姜時予拿起一旁的刮片，一點點刮開卡片上的涂層。

    慢慢地，他的眼睛睜大，視線盯著涂層覆蓋下的字體。

    “再來一張。”？

    這是什么？

    刮刮卡還有再來一張的嗎？這是什么飲料兌換蓋嗎？

    剛還一個服務員路過，姜時予攔住他，并將刮刮卡遞過去。

    “您好，請問我這個刮刮卡上……再來一張？”

    服務員看到后，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低頭又看了幾眼姜時予，隨后接過他的卡片。

    “稍等，我替您再取一張。”

    無趣的圣誕節似乎因為這一點意外，有了一絲波瀾，姜時予看著周圍紛紛在兌獎的客人，很好奇，是只有自己刮到再來一張嗎？

    服務員很快替他拿來一張新的。

    “您好，您可以再刮一遍。”

    服務員并沒有走，就站一旁看著。

    姜時予用刮片在他眼底下刮開。

    再來一張？

    又是再來一張。

    姜時予都懵了，是在耍他嗎？

    “不好意思，我再替您拿一張。”

    姜時予皺著眉，不至于生氣，但胸口有些悶，他有種被人戲耍的感覺，為什么他會接二連三刮到再來一張。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服務員很快便離開了，再回來時，手里又是一張新的。

    “您好先生，這是屬于您的幸運卡片，請查收屬于您的禮物。”

    服務員將卡片交給姜時予，姜時予在下手刮涂層之前頓了幾秒。

    他發覺第三次，服務員說的話不同了。

    他說這是屬于他的幸運卡片，查收他的禮物。

    什么意思。

    姜時予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刮片已經從左至右刮開了涂層。

    這次不是重復的四個字。

    而是恭喜您，中獎了。

    服務員站在一旁，笑著朝他說，“恭喜您，中獎了，請轉身查收您的禮物。”

    姜時予感覺胸口似乎有什么在爭先恐后往外冒，服務員的聲音近在咫尺，他對背著落地玻璃，坐在椅子上，緩緩轉過身。

    玻璃外，沈戾抱著那束桔梗花笑著看向他，路燈昏黃的光夾雜著飄落的雪花，像夢里才會出現的場景。

    姜時予隔著玻璃，看到外面的男生緩緩地開口，聽不見聲音，但他一眼便認出了。

    “圣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