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一世相伴
趙舒權直到初夏蟬鳴時才兌現自己的許諾。
年初的綁架事件在內地娛樂圈掀起的波瀾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當時的預期。曾東亮被新加坡特警逮捕后, 雇兇綁架、敲詐勒索的罪名當場確認。趙家通過人脈限制了他的假釋,并敦促警方徹查。
警方隨后對別墅進行調查取證時,找到了大量的星虐、群|交等視頻, 尺度很大,受害者不乏疑似未.成.年的少年少女。汪宇飛和方燦周也站出來指證,警方根據兩人、尤其是汪宇飛的口供,摸清了曾東亮誘拐、買賣、虐待未.成.年.人的證據鏈。
涉及未成年的星犯罪在任何國家和地區都是嚴重的罪行,并且被人唾棄。曾東亮的案件證據確鑿, 不需要趙家費什么力氣,案件在新加坡國內掀起了巨大的輿論, 等待曾東亮的必然是嚴厲的刑罰。
趙家兌現承諾,讓汪宇飛脫離了可怕的夏威夷監獄, 讓他得以在假釋之后接受社區改造。汪宇飛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復出娛樂圈了,什么要求都沒提, 對曾東亮的案子格外配合。
對他來說,能擺脫把他當成公記的監獄就已經謝天謝地。為此, 哪怕是背刺曾經對他寵愛有加的金主,其實也無所謂。
方燦周跟著曾東亮的時間畢竟還短,與其說是幫兇,不如說也是一個受害者。加上他確實沒有參與綁架,被新加坡警方無罪釋放之后,趙舒權給了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沒有在娛樂圈封殺他。
星河娛樂一夜之間徹底垮塌。曾東亮在星河有絕對的話語權, 沒有了他就沒有其他人能夠撐起來。偌大的公司分崩離析、一盤散沙, 藝人紛紛尋求解約, 合作方也終止合作、追索賠償。
趙欣拍板,主導天元傳媒出手吞并了星河, 優化整合了星河的資源,也穩住了尚在合約期內的合作方。天元傳媒一舉成為內娛數一數二的大公司,上市指日可待。瑞光的林意看到這個架勢,直接躺平,主動尋求收購,帶著招牌藝人賀珣加盟天元。
星河盤子大,并購工作千頭萬緒,趙舒權又帶著傷,具體事務基本都是趙欣和李鑒在操作。趙欣嘴上嫌棄趙舒權“躺贏”,實際上毫不吝嗇時間和精力。等趙舒權的肩傷徹底痊愈,真像是白撿了一個大餡餅,公司體量翻了一倍、身價暴增三倍以上。
趙舒權把這當成哥哥給自己的訂婚禮物,坦然接受。
都是一家人,自己和曹瑞又不會有子女,以后這份家業還不都是未來侄子侄女的?
天元也不是沒有人離開。唐楊帶著少數幾個親信,自覺主動地離職,并且離開了洛城。趙舒權能猜到,唐楊事實上應該知道曾東亮要對自己下手。自己和曹瑞前往新加坡的具體日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他透露給曾東亮的。
唐楊自己主動離開洛城,趙舒權也決定裝作不知道,不再追究。兩個人怎么說也曾經有過幾年合作蜜月期,既然緣分盡了,好聚好散,他不想弄得太難看。
更加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星河娛樂的倒臺竟然連洛城政壇也牽扯到了。曾東亮的別墅搜出的視頻罪證中,出現了分管洛城文旅宣傳的錢副市長的身影。紀委也查證了收受賄賂等犯罪事實,錢副市長因此倒臺。
這么多事情連著下來,足足花了半年時間,洛城各界才恢復平靜。趙舒權回顧半年前,甚至有點想不明白曾東亮當時到底為什么要綁架自己。哪怕他雇兇殺人把自己殺了,可能也不至于會崩盤到這個地步。
他沒有再跟曾東亮見過面,出庭也都是委托律師到場。他不想再看得到曾東亮那副惡心的嘴臉,甚至懶得聽到有關他的消息。
前世他纏斗了一生的政敵臨刑之前,他還特意到牢中與對方共飲一杯斷頭酒,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但曾東亮不配得到他這份敬重。
看著坐在副駕駛的曹瑞,趙舒權倒是覺得,曾東亮搞那么一出,說不定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曹瑞。那人覬覦曹瑞,并且心思齷齪地想要當著自己的面下手。假如得逞,一定會給曾東亮那樣的人帶來無上的滿足感。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啊?”曹瑞打著呵欠問。昨晚他熬夜看臺本、查資料,準備下個周的新綜藝首次錄制,還要復出《國風新曲》,重視程度是肉眼可見的。
趙舒權其實不想讓曹瑞那么辛苦。可是這人對自己一向有要求,更不愿意躺在家里做金絲雀,打著“要賺錢還醫藥費”的旗號,早就開始為正式復出做準備了。
趙舒權看了一眼導航:“大概還有四十分鐘車程。你困的話,要么睡一會?”
曹瑞撇了撇嘴,嘟囔了一聲:“跑這么遠,也不告訴我到底是去看什么。要是沒什么看頭,你可要好好解釋一下。”
趙舒權哈哈干笑兩聲,心里也有點忐忑。自己想帶曹瑞去看的東西,或許他并不喜歡、甚至會感到晦氣厭惡,到時候要怎么辦呢……
可他確實很想帶他去看看,哪怕就看一眼。
“對了,”曹瑞忽然說,“你到底什么時候教我學開車?前些日子看你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問。你要是沒時間,要么請馮姐幫我找個駕校?”
趙舒權立刻支棱起來:“還是我來吧。最近公司終于上了正軌,確實有時間了。等我想想該怎么教你……”
曹瑞的手輕輕搭在趙舒權手腕上:“你別勉強自己了。我知道你忙。你不想我去上駕校,怕外面的人對我沒耐心,要么讓大劉教我?我倆天天在一起,有的是時間。”
趙舒權眨了眨眼睛,咬牙:“瑞兒,別在你夫君面前說你跟別的男人‘天天在一起’‘有的是時間’。你夫君是個小心眼,你不知道?”
曹瑞打他:“保鏢的醋你也要吃,助理的醋你也要吃。你那么喜歡喝醋怎么不跳進醋壇子里淹死算了!”
到底是在開車,兩個人都不敢鬧得太過頭,象征性地鬧了幾下就停手了。趙舒權笑吟吟地看著曹瑞微紅的小臉,感受著對方的手傳來的溫暖,激動得想要流淚。
從前曹瑞的手總是冰冷的。前世他也有體溫偏低的毛病,御醫診斷為體質虛寒,吃了多少名貴的藥材也不見好轉。穿越過來之后,身體雖然變得年輕,原來的毛病依然還在。
可是最近幾個月,趙舒權卻明顯感覺曹瑞的身體比之前更有活力,手腳總是溫熱,像是一個正常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該有的溫度。
他沒有刻意去求證,不難想到是干細胞移植手術起了作用,讓曹瑞原本不夠健康的身體獲得了新的活力,彌補了先天遺傳的一些缺陷。
唯一的遺憾是曹瑞體內的新鮮DNA不是來自于自己。趙欣倒是從未以救命恩人的姿態自居,只是趙舒權現在看他哥總覺得矮了三分。
哥哥是老婆的救命恩人,等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這輩子都別想在趙欣面前抬起頭了。
“那就先讓大劉試試看吧。”趙舒權松了口,“要是學不會,再想別的辦法。”
曹瑞又打他:“我有那么笨么?”
趙舒權大笑:“我最擔心的是你過不了科目一!”
SUV一路駛過鄉間,越走越偏僻,最后停在一片野地之中。在曹瑞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趙舒權宣布:“到了。下車吧。”
“……到……了……哪里?”
曹瑞被趙舒權牽著手下了車,環顧四周,覺得這里好像就是個普通的荒郊野地。眼前是一座十分寬闊的小山包,大致呈橢圓形,郁郁蔥蔥地長了不少青草和灌木。周圍都是荒地,不見人煙,也沒有什么種植莊稼的痕跡。
趙舒權抓了抓頭發,吞吞吐吐地說:“那個,這里、這里是……你的……帝陵。”
曹瑞瞪大了眼睛,見鬼一樣瞪著趙舒權:“我的什么?”
趙舒權眼神飄忽不敢看他。“帝陵”二字說出口,還能是什么別的意思么?
曹瑞瞪著趙舒權,趙舒權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兩個人之間比死還安靜,只有遠處樹上的蟬鳴隱約傳來。
曹瑞其實不是不能理解趙舒權的心情,他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畢竟這世上也沒幾個人能夠站在自己已經封閉了快兩千年的墳墓前。
他的帝陵、他的陵寢,前世他親自選定的地方,在他死前已經基本完工。里面是什么結構布局,他現在還能回想起來。只是他不知道,在自己突然消失之后,這座陵寢最后會被如何處置。
他站在晚風和夕陽之中,看著周圍輕輕搖曳的綠色,感到如此真實又如此魔幻,過了好一陣才開口問趙舒權:“秘術開啟之后,我的身后事如何了,你可知曉?”
趙舒權低聲說:“那日,我決心開啟秘術之前,曾經對兩個人和盤托出了我的計劃,一個是你的皇叔齊王殿下,另一個是我家二哥。他們并不能理解所謂‘時空穿越’‘靈魂轉移’,但他們明白了我的決心。”
“他們知道你準備放棄一切,與我共死?”曹瑞回想自己皇叔和夏侯家兄長的認知能力,大概他們是覺得夏侯成想要殉情吧。
趙舒權點頭:“齊王殿下答應我,會秘密將我與你合葬。我想,以我與他的交情,即便他不能理解,即便這不合禮制,齊王殿下也會履行諾言的。”
曹瑞望向自己的帝陵,不免感到些許滑稽:“所以,與其說是我的帝陵,不如說是……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趙舒權趕忙否認,“我沒有鳩占鵲巢的意思,你別誤會。那時我也不知道秘術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就是想著……”
曹瑞抬手輕輕按住男人的嘴,淺笑道:“急什么?我又沒說你謀權篡位。事到如今,你我還需要為這種事情爭論么?”
見男人明顯放松下來,曹瑞放開手,輕輕補了一句“傻子”,轉身走向自己的陵寢——衛景帝高安陵。
封土堆前應有的宮殿廟宇早已在漫長的時光中毀損殆盡,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祭壇、神道、碑銘,一切都不復存在,除了已經變成一座尋常山包的封土堆。
在這一刻,曹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時間”的威力和“命運”的不可思議。兩千年前應該死去的自己,本該躺在這座封土堆下永世長眠的自己,此時此刻卻站在陵墓的外面,親眼面對、親手觸摸,任由時間長河從自己身上奔涌而過。
他的身體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趙舒權從背后環住了他。
他順勢靠在男人懷里,喃喃道:“一命換一命。你用夏侯成的命、換了我的……”
趙舒權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真慶幸我成功了,并且成功了兩次。上天對我太好、太眷顧了,瑞兒,我害怕……”
曹瑞微微地笑了,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我也一樣害怕。不過我覺得,都過去了。我們再也不必為我的身體擔驚受怕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這么覺得。”
他仰頭看向身后的男人,甜甜一笑:“你們趙家的基因不錯。你哥哥的血很管用。”
趙舒權被他逗笑了:“說得你自己好像是個小吸血鬼。我真氣怎么不是用我的血。”
曹瑞瞄了男人一眼,慢悠悠地說:“不要緊,你別的地方管用就可以了。”
趙舒權呼吸一滯,不敢細想這句話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顧慮到曹瑞的身體需要較長時間的恢復和持續的醫學觀察,兩個人一直有意無意地在禁欲,趙舒權已經快半年沒敢碰他了。
為了讓自己不要想歪,他摟著人親了親,柔聲問:“沒跟你好好說明就帶你來這里,你會不會覺得不吉利?”
曹瑞笑了:“應該覺得不吉利的人是你才對吧?真正躺在里面的人可是你,最多陪了幾件我的冕服龍袍罷了。”
趙舒權:“……”
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衛景帝的大權臣夏侯成的身后事。但夏侯成與衛景帝同日而薨,死因不明、暴斃而亡,是非常蹊蹺的一件事,甚至被某些史學家解讀為一場宮廷陰謀。
有一種觀點認為夏侯成實際上是被臨死前的衛景帝設計所殺,或者死于輔政的齊王之手,目的是鏟除對年幼的新皇帝的威脅。
衛景帝與夏侯成死后,年僅十歲的皇太子即位,以衛景帝的叔叔、宗室領袖齊王為輔政,迅速穩定政局。
齊王賢明,且德高望重,朝政井井有條,帝國欣欣向榮。可惜齊王天不假年,于四年后病逝,年幼的新帝尚且不能獨當一面,衛朝的政局就此開始飄搖。
“……所以,倘若你繼續活下去,與皇叔攜手輔政,我們的大衛朝,或許會更長久、更穩固。縱然不能千秋萬代,百年總能維系得住吧?”曹瑞瞪了一眼趙舒權,“你說,我恢復記憶,看到史書上的種種后續,怎能不惱恨你?”
趙舒權把頭埋在他頸窩里:“別說了。是你說的,事到如今,就別提這些了。”
曹瑞嘆氣。男人像頭委屈的大狼犬一樣趴在他身上,高出他一個腦袋的身高差壓得他喘不過氣,讓他不得不動手:“好重。走開。”
“不走。”男人耍賴一樣,“瑞兒,其實我也不是沒有……不是沒有后悔過。在找不到你的那十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后悔,或許我不該貪心,我該順應天意,跟你一起死在衛朝,真真正正與你葬在一起……”
曹瑞惱恨地說了個“你”字,又被男人一個緊擁勒得差點喘不過氣:“我也很想念他們……所有那些與夏侯成有交集的人們,我很想念他們……”
男人聲音暗啞:“我知道我回來之后,對父母、哥哥、朋友一度非常疏遠,也讓他們為我擔心。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沒有辦法跟他們訴說我的經歷,也無法與他們分享我的內心。他們都很關心我,但我回不到從前……”
“我很寂寞,也很孤獨,更為找不到你而擔驚受怕。從顧教授那里打聽到你的高安陵的確切地點之后,我就經常來這里。在這里坐一會,感覺就好像……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一樣……”
趙舒權終于流下了眼淚,漸漸地泣不成聲。男人的低聲哭泣揉在晚風之中,撫過曹瑞的心尖,讓他的心又酸又漲,陣陣抽痛中又混合著喜悅與甜蜜。
他緊緊攥著男人的手:“以后,你再也不用獨自一個人來這里了。我已經在你身邊了,也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不是么?”
趙舒權悶聲點頭。曹瑞用了幾分力氣掙開男人的臂彎,轉身面向對方。
接近一米九的大個子,俊美無儔的一張臉,此刻被眼淚糊滿,還稍許流出鼻水,眼睛紅著像兔子,頗有幾分滑稽。
曹瑞卻是越看越愛,雙手捧起男人的臉,迎著夕陽柔聲說:“我愛你、趙舒權。我回來了。謝謝你帶我回來。”
男人緊緊地抱住他:“我也愛你,曹瑞。我也……謝謝你……”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謝謝你兩世為人仍然選擇了我。
謝謝你,愿意今后與我一起走下去。
兩千年前的遺憾,今生再也不會重演。
而我們,永不分離。
【2024.05.02·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