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 21 章
◎她找的男人可是系統推薦的◎
許國慶開了一瓶酒, 起身要給顧平滿上,顧平手掌撐開,把杯子口蓋住, “我不喝酒!
阮鋒笑了一聲,“認識這么多年,我確實沒見顧平喝過酒!
季大偉也跟著笑, “那可不,一不抽煙二不喝酒, 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男人!
說著三人不約而同看向葉蘇,又不約而同地露出曖昧的笑。
葉蘇有些尷尬,她知道自己和顧平不是他們想的那么回事,雖然在法律上確實是那么回事……
她尬笑著抿了抿唇,“他……確實挺好的!
三個大男人又不約而同地起哄,怪聲怪氣“嗷”了一聲,尾音拖得那叫一個長。
葉蘇保持微笑, 余光瞥向顧平, 見他端著杯子頻頻喝水, 明明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然而耳朵卻紅了。
飯至中途, 阮鋒三人喝得半酣, 聊完過往的軍旅歲月,再次把焦點落在這對新婚夫妻身上。
阮鋒打了個長嗝, 問葉蘇, “嫂子,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辦喜事?”
一句話把葉蘇問得懵懵的, 下意識去看一旁的顧平, 后者夾菜的筷子停在半道, 咀嚼的動作停了幾秒,覺察到她的視線,男人喉結滾動幾下,轉眸看向她,目光似有幾分無助。
這眼神也不知觸動了葉蘇哪根神經,好想伸手給他呼嚕呼嚕毛。
那邊許國慶和季大偉也跟著湊熱鬧,隨聲附和起來。
“說真的,啥時候辦喜事?我們可等著喝喜酒呢!
“大哥,你看嫂子干啥?這事嫂子說了算?”
顧平收回視線,間隔須臾,嗓子里似有似無悶出一聲“嗯”。
三人一聽,那叫一個興奮,“嗷嗷”叫著看向葉蘇,擎等著她這個“說了算”的人給個具體時間。
葉蘇尷尬極了,她先前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顧平偏擺出一副“聽話”的模樣,壓力給到她,叫她不得不回答。
“那個……等房子裝修完吧。”她說。
話題緊接著就從辦喜事轉到了裝房子上。
阮鋒不嫌麻煩地給自己攬了個活,“裝修這事包我身上,我找幾個麻利的人幫忙!
季大偉接話,“用車的話就找我,運輸隊長是我哥們兒,一句話的事兒。”
許國慶“嘿”一聲,大有一種不甘示弱的架勢,“活都讓你倆干了,我干啥?”想了想兩手一拍,眉開眼笑地看著顧平和葉蘇,“大哥!嫂子!你倆的喜宴包我身上,保準給你們搞得熱熱鬧鬧!”
顧平正喝水,聽這話嗆了一下,瞥一眼葉蘇,悶聲沒說話。
葉蘇有口難言,也只好訕訕一笑,低頭吃菜。
另一邊,三個男人湊著頭開始商量兩人的婚事,借著微醺的酒意,越說越興奮。
葉蘇扭頭看顧平,后者垂眸看著略顯狼藉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葉蘇拿胳膊肘碰了碰他,待他轉過頭來,她湊過去低聲問,“他們仨是在開玩笑吧?”
這一刻她靠得有些近,額間的發絲觸到顧平下頜,他忙后撤寸許,隨后才悶悶地答,“不好說!
葉蘇:“……”-
酒逢知己,五個人喝醉了仨,只剩下顧平和葉蘇這一對清醒的人。
幫忙把季大偉、許國慶送回家后,時間已經不早,葉蘇和顧平誤了回村的末班車,只能在阮鋒家對付一宿。
日頭落在遠處的房頂,只剩下一半,很快,連一半都不剩,只余下一片紅燦燦的光。
三人起先是并排著走,可沒一會兒,南極生物群依五而爾齊伍耳巴一整理阮鋒就一個勁往顧平身上栽楞,這家伙表面上醉得最輕,可小風一激溜,他突然就上了頭,一路走得五迷三道,顧平只好扶著。
葉蘇想幫忙攙一下,顧平卻躲開她的手,“不用,當心吐你一身!
阮鋒像沒骨頭似的靠在顧平身上,傻呵呵地笑,“嫂子別聽顧平瞎說,我酒品好著呢,從來不往人身上吐!
顧平提溜著他的后領,皺起的眉透著幾分嫌棄,“閉嘴吧你,全是酒氣!
“哦……”
葉蘇看著他們,不由笑了出來。
阮鋒住在單位分配的房子里,是個兩居室的小套間,面積很小。
顧平先把阮鋒安置在外間的椅子上,隨即走進里屋,葉蘇跟了過去,環視一圈,見里面靠墻放著一張單人床,床頭一側有一張寫字桌,一把折疊椅。
顧平回身看她,輕道,“你睡這里,我和阮鋒睡外面。”
葉蘇有些不好意思,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便點了點頭。
顧平帶她去外面的水房簡單洗漱一番,返回時發現原本趴在桌上的阮鋒竟不見了。
隨即里間有些細碎窸窣的動靜傳出,兩人對視一眼,顧平提步走過去。
葉蘇緊隨其后,歪頭朝里瞅,卻見阮鋒正蹲在床邊翻找,嘴里念念有詞,“床單……換個床單!
說著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木箱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條床單。
紅色的。
顧平右手扶額,嘆了口氣,“你干嘛呢?”
阮鋒抬頭瞧他一眼,舉著床單給他看,“我媽買的,非讓我沾沾紅氣,好找個媳婦,我一次都沒用過呢,你倆來正好,給你倆用,用完明兒帶走。”說完,一邊哼歌,一邊抖抖搜搜地鋪床單。
顧平閉了閉眼,很頭疼的樣子,“你別瞎忙活,我不睡這屋!
阮鋒動作未停,挑眉玩笑,“咋地?才結婚就讓嫂子獨守空房?”
顧平一噎:“……”
葉蘇心里早就抓狂了,就面上還能維持冷靜,“我倆也不能把你的床當婚床吧?……多不合適!
“這有啥?”阮鋒擺手,滿嘴醉話,“說不定你倆睡完,我就沾到喜氣了,趕明也找個像嫂子這么漂亮的媳婦。”
“胡說什么?”顧平使勁扯一把他的胳膊,拽著往門口走,“咱倆去外面打地鋪!
阮鋒踉蹌著退到門外,醉暈暈地沖他瞪眼,“你說你這人,放著媳婦不管,跑出來跟我擠啥?”
顧平不想跟一個醉漢較勁,只道,“……你這床太小了,我倆睡不開。”
阮鋒眼神很迷地看他一眼,隨即扭頭拿眼丈量自己的床,嘟囔道,“也不算小吧,寬一米二,你倆靠近點,摟著睡,能睡……”
顧平多一秒都聽不下去,連推帶搡地把人拎了出去。
葉蘇只聽到不輕不重的關門聲,以及顧平自門縫里撂進的一句話,“你自己鋪床,早點睡!
她答:“哦……”
目光落在床單上,也太紅了,好像把她的臉都給映紅了-
隔天一早,葉蘇走出臥室的時候,顧平和阮鋒已經起來了。
三人一起吃了早飯,隨后阮鋒去上班,顧平和葉蘇去車站坐車回白沙村。
路上,顧平告訴葉蘇,阮鋒這兩天就能組一隊人,只等著孫金鳳家搬走就可以去裝修。
葉蘇很驚訝,昨晚她還以為阮鋒他們是借著酒意說的客套話,沒想到他們是真打算幫忙。
“替我謝謝他,”葉蘇想了想,盡量周全道,“價錢我會按市場價付!
顧平:“已經謝過了!
葉蘇偏頭看向他,頓了頓,笑著說,“也謝謝你!
顧平轉頭看她一眼,又轉過去,輕道,“……不用!
車開出縣城,漸漸有些顛簸,駛進稍顯寬敞的村道,在?奎c停留須臾,有人下車,有人上車。
葉蘇有心和顧平聊會兒天,她好奇顧平的際遇,營長變成鐵匠,這中間一定有故事?瑟q豫再三,找不到開口的契機,又怕交淺言深,觸碰到別人的痛處。
再加上車顛簸得厲害,葉蘇突然有些暈車,怕吃瓜不成,反倒吐自己一身,如此便沒貿然開口。
見葉蘇臉色不太好,顧平問她要不要緊,葉蘇搖了搖頭,“有點暈車,下車就好了。”
顧平沒說什么,只把窗戶開大了些,有風涌進來,葉蘇覺得舒服了一點。
車顛顛簸簸,走走停停,終于到站。
下車后走在鄉間的路上,清風徐徐吹過,似乎把新鮮的氧氣在身體里過了一遍,葉蘇感覺不適感慢慢減少,沒那么想吐了。
白沙村不大,能遇見的都是熟人,走著走著就遇見了秦麗瑩。
倒不是偶遇,秦麗瑩剛去葉蘇家找過她,撲了個空,沒成想回來的路上就遇見了。
見到葉蘇和顧平在一起,秦麗瑩驚訝又不驚訝,她已經聽說了兩人領證的消息,只是作為葉蘇的朋友,對這事的意外程度卻絲毫不少于村里的其他人,這讓她覺得尤為訝異。
她看了顧平一眼,目光說不上善意,隨即扯著葉蘇的手走到一邊,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葉蘇看出她的意思,便轉頭對顧平說,“你先回去好嗎?我跟麗瑩說說話!
顧平只看著她,“你舒服點了?”
葉蘇笑了笑,“已經好了。”
顧平觀看她的臉色,似乎是沒那么蒼白了,便點頭離開。
“你不舒服嗎?”秦麗瑩上下打量她。
葉蘇:“剛有些暈車,現在好了!
秦麗瑩“哦”一聲,拉著她走進路旁的陰涼地,又往顧平離開的方向看一眼,確定他走遠了才急切切地問,“你咋想的?怎么說結婚就結婚了?還是和他……”
葉蘇知道自己和顧平結婚這事在村里惹出了無數猜想,對秦麗瑩來說,無疑更像是一記驚雷?墒侨~蘇無法把自己的際遇都告訴秦麗瑩,且聽她話里的意思,似乎對顧平這個人有些偏見。
葉蘇便把顧平待她的好一股腦全都告訴秦麗瑩,包括之前的一些細微瑣事,再有就是齊兆先放火,顧平不僅為她作證,還找人給她修房子,忙前忙后。還有這一次她進城買房,顧平更是幫了她的大忙。
之前沒細想,只覺得顧平是個好人,然而說著說著,葉蘇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撿到了塊寶。
秦麗瑩順著她的描述回憶,恰如葉蘇說的,好像確實挑不出顧平的錯處,只是村里總有些有關他的傳言,很不好聽,葉蘇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不務正業呀……”秦麗瑩說出自己的擔憂,“十里八鄉當兵回來的,哪一個像他這樣?”
葉蘇知道這些傳聞,只是這個年代的思想她不敢茍同,“我沒覺得他不務正業,靠自己的手藝吃飯,這沒什么不好!
“可我聽說他從早些年就給別的生產隊做農具,到處接鐵器活,這兩年政策松動了點,他更大膽了……”
葉蘇一聽這話就笑了,“他這是個體經營,不僅靠手藝,還得有頭腦呢,我覺得挺好的。”
秦麗瑩驚訝地看著她,似乎不敢相信竟然從她嘴里聽出了夸獎的味道,“可是……可是,這到底不是正經工作。”
葉蘇有些無奈,秦麗瑩持有這種觀念并不是她的錯,這種時代的烙印深深烙在每個人觀念深處,只有時代賦予新的烙印,才能將舊的掩蓋。
這是時間的問題。
秦麗瑩是葉蘇的朋友,她愿意花時間給她解釋。
于是葉蘇用淺顯易懂的語言跟她講了講個體經營的趨勢,并告訴她這沒什么丟臉的,早在更古的時候,商品經濟就有了雛形,現在是特殊時期的恢復階段,以后政策必然會放開。
秦麗瑩似懂非懂,她想不到更遠的以后,眼下的擔憂卻是不少,“可你嫁給他,會被人說閑話的。”
葉蘇一下子笑噴了,“就我這身份,說閑話的還少啊?說不定還有人說是我帶壞了人家顧平呢。”
秦麗瑩一噎,皺著眉頭不說話了。
葉蘇搖著她的手,半是撒嬌地問,“那人家都那么說我,你不也一直跟我好嗎!
秦麗瑩白她一眼,“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她們說的那樣!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陰涼外滿是燥熱,可葉蘇卻覺得很溫暖,“就是,而且你知道嗎?我挑朋友的眼光也好,比如你!
秦麗瑩又臊又想笑,“別肉麻了你。”
葉蘇挎著她的手臂,“我說的實話,你說就我這挑人的眼光,能挑錯男人?”
葉蘇底氣十足,她找的男人可是系統推薦的。
秦麗瑩想了想,終于釋懷地舒了口氣,“也是,別的不說,至少你沒公婆,省了很多狗屁倒灶的事。”她終于較為客觀地評價了一句,“而且除了那些傳言,顧平好像也沒別的不好!
葉蘇滿意了,狠狠伸了個懶腰。
秦麗瑩又想起一件事,隨口說道,“他還有個妹妹,已經嫁人了,以后你倆生活挺利索的!
葉蘇之前光顧著買房子去了,哪兒想到這一層?且她是剛知道顧平有妹妹,書里沒說過這事。
就覺得有點意外。
“對了葉蘇,”秦麗瑩突然說,“過兩天出高考成績,你能陪我去查查嗎?”
葉蘇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行,咱倆一起去!
“嗯,”秦麗瑩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放心吧,”葉蘇未卜先知,臉上掛著神秘的笑,“你肯定能考上!”
秦麗瑩其實對自己也有幾分把握,只是沒看到成績,到底是不敢說大話,她趕緊捂住葉蘇的嘴,四下看了看,“哎呀你先別說!萬一沒考上呢……”
葉蘇悶聲笑起來。
秦麗瑩肯定能考上,這個消息的證實也是時間的問題,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
葉蘇愉快地想-
1980年,高考成績不張貼公布,只通知考生本人。
沒有網絡和電話的年代,分數和分數線都是一級一級往下傳,先傳到工農教育局,再轉到各高中,考生可以去教育局查,也可以詢問高中老師,只是前者如果沒門路的話就沒那么順利。
秦麗瑩家里有個親戚認識工農教育局的人,不過家里覺得就查個分數,用不著這么興師動眾,可是秦麗瑩心急,到底是找到了自己曾經的老師,讓老師幫忙查了分數。
這天葉蘇陪著秦麗瑩來到北岐高中,秦麗瑩和老師約好下午三點見,她們提前了一點,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
秦麗瑩很緊張,皺著眉頭來回踱步。
沒一會兒,一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從學校里走出來,秦麗瑩眼睛一亮,喊了聲“汪老師”就小跑著迎上去。
葉蘇忙跟上,聽到秦麗瑩幾分小心地問,“汪老師,我……考得怎么樣?”因為緊張,她的聲有些發抖。
汪老師看著秦麗瑩,葉蘇留意到他微微皺起的眉,心中不禁一顫,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汪老師說,“你考得不太理想,沒過分數線。”
葉蘇的心收緊,倏然看向秦麗瑩。
酷暑的天氣,蟬熱得長鳴不止,可葉蘇卻分明看到秦麗瑩身子猛地抖動,像一片懸在枯枝上的樹葉。
22 ☪ 第 22 章
◎我還以為你被我嚇跑了呢◎
葉蘇沒法相信汪老師的話, 書里寫的很清楚,秦麗瑩如愿考上了濱城大學,成了一名大學生。
現在出現這種變故, 她更愿意相信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能說一下秦麗瑩各科的成績嗎?”葉蘇扶著秦麗瑩問。
汪老師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看一眼,遞過來, “確實考得不理想,數學才二十分!
秦麗瑩身子陡然一僵, 劈手躲過那張紙。葉蘇順著她微抖而凝滯的視線往紙上看去,不由愣住。
“這不可能……”秦麗瑩顫顫地說,“我不可能考這么點分數,就算考不上,也不可能是這種分數!”
汪老師以前代過秦麗瑩的語文課,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印象中秦麗瑩各方面并不突出, 所以現下他無法印證秦麗瑩的話, 只能實事求是地說, “這我不太清楚,我只是找到你的分數, 然后抄記下來。”
“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秦麗瑩有些失神, 她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口中喃喃道, “我復習的很用功, 葉蘇還幫我押中了好幾道大題……一百二十分的題,我估摸著至少能得九十五分, 怎么可能只有二十分……”
葉蘇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眉頭緊鎖, 越發覺得不對勁。
汪老師看她這副樣子,一時間也不好受,可他確信自己是看清楚之后才抄的,且抄的過程中再三確認,絕對不可能串行或者抄錯。
“要不我帶你去看看,你自己再確認一下?”汪老師問。
秦麗瑩像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猛地撲到汪老師身前,焦灼而用力地看著他,“可以嗎?我能去看嗎?”
汪老師被她的突然動作嚇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你想看我可以帶你去看,只是我覺得沒多大意義。”
眼見秦麗瑩這副失去理智而急不可耐的樣子,葉蘇先她一步答話,“汪老師,麗瑩現在狀態不好,我們等一等再去看吧。”
秦麗瑩猛地看向她,嘴唇顫抖,盡是不可置信,可又見葉蘇輕搖了搖頭,目光中帶著幾分安撫和篤定,莫名地,秦麗瑩心安了些,也恢復了些理智,她沒再掙扎,任憑葉蘇領著自己離開。
及至走出很遠,秦麗瑩才失魂落魄地問,“葉蘇……你也覺得我數學只配考二十分對嗎?”
葉蘇腳步頓住,轉過身看著她,“說什么呢,我沒那么想過。”
“那你為什么不讓我跟著汪老師一起去查看?”
葉蘇停頓須臾,在想該怎么跟秦麗瑩說明白。
其實剛才她已經問過系統,如她所料,秦麗瑩原本確實考上了大學,這是事實。而現在不如意的結果也是事實,二者很矛盾,但是劇情需要。
葉蘇起先不懂,什么劇情需要以犧牲一個人的大好前程為代價?
可當聽到秦麗瑩的迷茫自語,葉蘇腦中毫無征兆地閃過孫金鳳說過的一件小事——才改完高考試卷,尚未公布成績的時候,有些人就先一步知道了分數。
這世上充滿因果,很多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抽絲剝繭,追根溯源,總能找到奇妙且詭異的關聯,一個令人訝然的猜想如子彈一樣命中她的腦海。
葉蘇知道,秦麗瑩即便去查看自己的成績,看到的也只不過是被篡改的數據,沒有任何意義。
現實如此,有權有背景的人總是比普通人多些通行證。
可這不代表普通人就要逆來順受,接受不公。
“麗瑩,其實可以更直接一點,”葉蘇認真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去查自己的高考試卷,原始卷!
秦麗瑩透紅的眼眶睜大,驚訝而愣怔,“……這,需要嗎?”
“不是需要,是必須。”葉蘇握著她的雙肩,鄭重地告訴她,“我和你一樣,不相信你會考那么差,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后面的話葉蘇沒說出口,可她的眼神卻讓秦麗瑩明白了未盡之言,秦麗瑩呼吸陡然急促,“會是誰……怎么會呢?”
“所以你
依譁
必須去查,而且要快,要親眼驗證,才有轉圜的可能!
秦麗瑩額上布滿細汗,半晌才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片刻的光景,她的嘴唇就起了一層干皮,她使勁抿了抿,目光變得堅定,“我知道了,我想辦法去查!
葉蘇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她相信秦麗瑩會盡力而為,畢竟這是關乎命運的抉擇-
告別秦麗瑩,葉蘇帶著滿腹疑惑回家。
她還是不明白,既定的劇情為什么會發生變化?
姥爺說:【這沒什么奇怪的——有關你的劇情不是也變了嗎?】
葉蘇愣了幾秒,因姥爺的話,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原來的劇情里,這一年,霍知山、白秀微和秦麗瑩都考上了大學,只有原主葉蘇拼死拼活都沒考上,更慘的是不僅沒考上,還在回來的路上被齊兆先糟蹋了身子。
葉蘇穿書后沒走原主的老路,在系統的幫助下,一頓颯爽操作,就這么風生水起地改變了命運,不再是那個倒霉炮灰。
如此說來,確實是在一定范圍和程度上改變了書中的既定劇情。
所以這書里總有一個人要倒霉嗎?
葉蘇沒好氣地問,“這是什么鬼邏輯?”
姥爺沒作聲,似乎是默認了。
葉蘇氣不過,“就算是倒霉,也該讓那個剽竊成績的惡人倒霉!”
姥爺依舊沒作聲。
隔一會兒,葉蘇聽到一聲無奈的長嘆,屋里沒有旁人,顯然是姥爺發出的-
因為秦麗瑩的事,葉蘇差點忘了和顧平相處可能會有的尷尬。
兩人畢竟已經領了證,如果顧平非要搬過來跟她同住,她不知道該怎么拒絕。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這種事,葉蘇干不出來。
可這幾天顧平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歸,葉蘇基本沒跟他打上過照面,也因此延緩了“夫妻”見面的尷尬。
再次見面,卻是葉蘇和孫金鳳約好交房的日子。
一大早,葉蘇生火煮上粥,正弓身站在院里刷牙,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她漱了漱口,走到門口,問,“誰呀?”
門外傳來顧平的聲音。
葉蘇也不知自己緊張什么,心跳漏一拍,可打開門看到人,心卻又很神奇地安定下來,沖他笑一下,說,“你來了,快進來!
顧平眸光閃過,極快地瞥她一眼,跟著她走進院內,雖沒抬眼,視線中卻總能留意到那一襲晃動的白。
顧平有印象,這是在火中燒壞的那條白色連衣裙。
葉蘇將燒壞的裙邊重新剪裁,使下擺呈現不甚規則的弧度,最長的地方能遮住小腿,最短的地方只堪堪遮住膝蓋。
顧平沒見誰穿過這樣的衣服,事實上這種衣服穿在誰身上都會顯得突兀,然而在葉蘇身上,卻更讓她成為焦點,顯得靈動極了。
“你最近沒在家?”葉蘇這幾天沒聽見打鐵和機器運作的聲音。
“嗯,去了趟外地!鳖櫰秸驹谠鹤诱,看著她把木桶里的水舀進盆里。
葉蘇俯身洗臉,抽空問一句,“生意的事?”
顧平還不習慣把自己做的事情稱作“生意”,只道,“去談買賣!
葉蘇偏頭看他一眼,頓了頓,笑起來,“我還以為你被我嚇跑了呢,原來不是呀!
顧平愣了幾秒,問,“為什么會嚇跑?”
“因為我死乞白賴非得嫁給你唄!比~蘇從晾衣繩上扯下一條毛巾,邊擦臉邊笑。
是玩笑話,可顧平卻一時間接不住,似噎非噎地杵在那兒。
23 ☪ 第 23 章
◎睡一個被窩里的兩口子◎
葉蘇擦干臉, 俯身把毛巾放進盆里洗,“你要是忙的話,我自己去也是一樣的, 手續都辦完了,只是去接收房子,沒什么麻煩事!
“一起去吧!鳖櫰浇K于接上話, 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葉蘇投洗著毛巾,抬頭看他, 帶了幾分打量的意味。
他仍是一件白襯衣,但看上去比之前那身筆挺一些,白凈一些,且扣子系得規整,只解開最上面的一粒,喉結在缺口以上的位置,在她的注視下, 輕輕滑動幾下。
葉蘇抬起眼眸, 目光落在他臉上, 顧平的膚色不算白,并不適合這么白凈的顏色, 可他俊逸深刻的五官卻巧妙地起到了調和作用, 讓他穿什么都有種相得益彰的適配感。
無論從哪個角度和維度來看,顧平都是好看的。
葉蘇很突兀地又冒出那種“撿到寶”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這位“寶”正立在她面前, 讓她有些赧然。
灶上煮著粥,此時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葉蘇忙走過去掀開鍋蓋, 臉前隨即氤氳起一片白霧。
“你也沒吃早飯吧?”她隔著霧氣問顧平, “喝粥行嗎?”
顧平瞥一眼那鍋粥,點點頭。
粥熬得厚,大米和小米混在一起,黃白相間,聞著就噴香,可葉蘇怕顧平吃不飽,又拿雞蛋和面烙了兩張餅。
顧平也沒閑著,去菜地里薅來一把薄荷,淋上醬油和醋,調拌成早飯的配菜。
七月底的天,大早起就熱騰騰的,兩個人沒進屋,就在院子里吃。
飯菜熱,天氣也熱,他們吃得很安靜。
葉蘇覺得其實該說些話的,便主動開口問道,“雞蛋餅味道還行嗎?淡不淡?”
“味道正好!彼f。
他們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可葉蘇卻是第一次有種和顧平是兩口子的感覺,她覺得這必然也是因為領了證。
奇妙的心理暗示。
飯后,葉蘇洗碗,顧平收拾桌子,把桌子搬到屋檐下,收拾妥當,兩人一起出門,乘車去往縣城。
車上兩人各自找到空座,離得有些遠。?繋渍竞螅嚿先藵u多,說話聲充斥耳邊。
葉蘇偶爾偏頭看向后排的顧平,時常能對上視線,葉蘇沖他揚眉,顧平則是正襟危坐,抿唇頷首。
一路熙熙攘攘,顛顛簸簸,抵達縣城。
下車后,步行一段來到清平街,葉蘇遠遠就看見阮鋒站在門口。
她很意外,轉頭看顧平,“阮鋒怎么也來了?”
顧平:“那天說好的,他今天一起過來看看,好確定找幾個人裝修!
葉蘇笑了笑,“又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顧平看她兩眼,沒作聲。
說話間他們走到阮鋒面前,三人寒暄打了個照面。
房門半掩,葉蘇敲了敲門,應聲走進去。孫金鳳和她愛人都在,昨天他們已經將家具搬空,今天是專程來交房的。
孫金鳳領著他們挨個房間查看一番,除了后面房間屋頂有一處漏水,其他地方葉蘇都挺滿意,雙方便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交接。
至此,房子完完全全歸葉蘇所有。
這個認知讓葉蘇覺得通體舒暢,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想在這房子里高歌一曲,再來幾個空手翻。
葉蘇又在院子和前后各屋轉悠幾圈,越看越滿意,后面的住房葉蘇只打算把漏雨的屋頂修好,再把墻面粉刷一下。地面鋪的是老式紅地磚,她覺得還挺好看的。
對于住的地方,葉蘇比較看中軟裝,反正房子是她的,日子長著呢,以后慢慢淘換,慢慢填滿。
至于院子,現在只有中間走道上鋪著青石板,除外兩側全是泥地,種著些尋常花草和果蔬青菜,最近大概因為疏于打理,野草都長起來了,亂蓬蓬一片。
葉蘇沒什么種植經驗,屬于連多肉都能養廢的選手,且白沙村的院子里已經有片不小的菜地,雖然懶得打理,但撒點種子隨便長點菜,即便長得賴賴巴巴,也夠她吃。
考慮到這些,葉蘇打算把院子大面積鋪上青石磚,只在房門兩側向陽的地方留兩畦泥地,喜歡了就種些耐造的花草,不喜歡就任野草叢生。
葉蘇回到前面門頭房,顧平正負手站在窗前往外看,聽到開門聲方回過頭來。
“阮鋒想問房子你打算怎么裝!彼麊柸~蘇。
阮鋒正用腳步丈量房間大小,抬頭笑了笑,“你這套房子打算做什么生意?”
這沒什么好隱瞞的,葉蘇坦白直言,“想開一間服裝設計工作室。”
“啥啥工作室?”
葉蘇笑了笑,不怪他聽不明白,這年代哪有叫“工作室”的,便解釋道,“就是裁縫鋪,不過我不光幫人做衣服,我還要賣衣服!
“還真是做生意啊——”阮鋒有點驚訝,隨即笑著看向顧平,“你們兩口子真是夫唱婦隨,這是要奔著萬元戶努力?”
這年代干個體的少,萬元戶更少,葉蘇當初賣完六品葉山參后就已經離萬元戶差一步之遙了。
“做生意嘛,肯定得樹立遠大目標!彼蟠蠓椒降卣f。
阮鋒對她豎起大拇指,“巾幗不讓須眉,可以呀!”又說,“顧平做生意有一套,讓他給你講講生意經!
葉蘇看向顧平,唇角帶笑,“那我得好好跟他學習學習!
阮鋒拍著顧平的肩膀,“跟自己對象還不是想啥時候學就啥時候學?”
顧平一窒,視線從她臉上飛快掠過,瞥阮鋒一眼,悶聲道,“說正事!
阮鋒難得從顧平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像是難為情,又似無奈,還有幾分尷尬,他喜聞樂見地笑幾聲,這才開始說正事,“葉蘇,你的想法可以跟我說說,想怎么裝修?”
葉蘇環視一圈,思忖道,“簡單一點,要凸顯衣服的設計感,主色調是白色,墻粉刷一下,天花板有些舊了,也要修整,地板不用換。另外我還需要一些櫥柜之類的……稍等我畫下來!
葉蘇從包里拿出紙筆,在紙上邊畫邊說自己的想法,想法說完,畫也恰巧畫完,竟是一幅具體而形象的平面設計圖。
阮鋒驚訝極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枚雞蛋,“你還有這本事!”
“這沒什么!比~蘇稀松平常地笑了笑,畫畫對她來說屬于基本功,沒什么好夸耀的。
緊接著她又拿出幾張紙,把裁剪桌、櫥柜、衣架、茶桌,以及幾組高低不同的凳子分別畫了下來。為了方便木匠制作,她還在每個部分標注好了尺寸。
葉蘇畫畫的時候很專注,那些家具的形狀早在她心里勾勒過無數遍,落于筆端,流暢得像風吹過麥田,寥寥數筆就能勾出物體的形狀,一目了然。
顧平和阮鋒一眼不眨地看著她筆下的紙,看著那些或曲折或圓滑的線條,一時間,屋子里只有鉛筆劃過白紙的“沙沙”聲。
東側的門窗投進大片陽光,外面偶有人過,隔著門,那些聲音仿佛很遠。
時間在她筆端流過,終于畫完,葉蘇舒了口氣,“聽說家具得另找木匠打,不知道好找不好找。”
阮鋒一聽就樂了,“找什么木匠?顧平就會,他爸以前是木匠,他小時候跟著學過手藝!
似沒想到阮鋒會提這事,顧平表情有點蒙,“……就是給打過下手,談不上手藝!
阮鋒卻說:“你別謙虛了,你家的桌子不就是你自己打的嗎?”
“真的?”葉蘇像看金子似的看著他,目光難掩欣賞,“木工也會,鐵匠活也會,你好厲害!”
誰成想一句簡單的恭維話,顧平的臉竟“騰”一下紅了,他舔了舔唇,別開臉。
葉蘇其實沒打算讓顧平做,她已經給顧平添了很多麻煩,且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忙。
“我還是找別人來做吧。”她說。
阮鋒想了想,“也對,他那買賣一忙起來還真是顧不上,你別急,等我回頭給你問……”
話未說完,顧平出聲打斷,“我可以試試!
阮鋒和葉蘇不約而同看向他。
顧平清了清嗓子,拿起圖紙低頭看,“就做你畫的這些?還要別的嗎?”
葉蘇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工作室里基本就這些,再就是外面掛的招牌,后面住的就……”
她有些猶豫,需要的家具還是挺多的,顧平一個人做恐怕會很麻煩,也很累。
一沓子白紙突然出現眼前,葉蘇愣了一下,順著紙的方向移動視線,直到與顧平對視。
“還需要什么,都畫下來。”他說。
葉蘇愣愣地接過紙,筆端在紙上停頓,遲疑須臾,“你……忙得過來嗎?”
顧平點了點頭,“我找崔勝民幫忙,反正房子也得粉刷裝修,我盡量趕在裝修結束前把門頭房里的家具先打出來,應該不會耽誤你開業!
葉蘇看著他,不確定他是客套還是真的想幫忙,便問,“你確定嗎?”
顧平點點頭,“快畫吧!
葉蘇的手無意識地在紙上摩挲,猶豫片刻,點頭道,“……那就謝謝你了!
葉蘇邊畫邊想,開業前還有許多事要做——裝修、個體商標登記,營業執照申請……家具可以在這期間打制,時間來得及。
只是又得麻煩顧平,葉蘇覺得顧平都快變成她的附加系統了。
葉蘇先畫了些日常生活用的桌椅、組合柜和床之類,又順帶把院子和后屋的平面圖也都畫了下來,邊畫邊說,“要做的還是挺多的,你忙不過來的話,我可以幫忙!
顧平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雙手那么修長白凈,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寫寫畫畫,“不用,我弄就行。”
葉蘇偏頭瞧他,心想他說的有道理,自己如果上手幫了忙,算報酬的時候打幾折合適?再說人家有崔勝民打下手,應該比她能干。
這么想著葉蘇心里坦然了不少,“那辛苦你了。”她說。
一旁,阮鋒左看看葉蘇,右看看顧平,咂摸出點味來,“你倆……我瞅著咋那么客氣?
“睡一個被窩里的兩口子,有必要嗎?”
顧平、葉蘇:“………………”
24 ☪ 第 24 章
◎結婚照◎
兩人對視須臾, 又不約而同移開視線。
阮鋒不了解他們的真實情況,葉蘇又沒法跟他解釋,索性什么都不說, 裝糊涂到底。
然而這在阮鋒看來卻更像新婚小兩口的小情趣,他追著顧平嘻哈笑鬧一陣,直看到顧平憋得臉紅脖子租, 一副要錘死他的表情,才忍笑閉上嘴。
阮鋒是請假出來的, 這會兒看完房子,心里約摸有了數,確定隔天就能帶人過來。葉蘇和他約好時間,并給他一把鑰匙。
阮鋒離開后,葉蘇和顧平也跟著出去,兩人并肩站在門口,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清平街。
葉蘇打算去辦理營業執照, 她問過姥爺, 這個年代個體戶辦理營業執照, 要向所在地工商所提交申請、身份證明、場地證明和經營者照片。
申請要在工商所填寫,身份證明和場地證明葉蘇都帶來了, 現在就缺少她近期的免冠照。
葉蘇不打算用準考證上那張, 太稚嫩了,一點都不像干大事的。而且, 她私心覺得照片上的人是原主, 不是她。
葉蘇打算去重照一張,便對顧平說, “我要去一趟照相館, 顧大哥, 你有事的話可以先去忙。”
顧平頓了頓,手插兜轉向她,“順路,一起吧!
參照之前的經歷,他口中的“順路”不一定是真的順路,葉蘇問道,“你也去照相館?去拍照?”
“嗯!鳖櫰狡诚蚵放缘臉涫a。
葉蘇未作多想,點頭笑道,“好吧,那我們一起去!
葉蘇從姥爺那兒問到一家距離和口碑都適宜的照相館,就在清平街,她和顧平步行過去。
遠遠看見門口的招牌——幸福照相館,門窗上嵌著幾張中規中矩的客片照,有獨屬于這個年代的風格和顏色。
門是敞開的,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去。一個矮瘦的男子從桌前起身,滿臉堆笑迎過來,“歡迎光臨,二位拍照?”
葉蘇說:“對,拍一寸照。”
老板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溜達一圈,“看您二位穿得這么登對,我還以為是來拍結婚照呢!
葉蘇一愣,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她今天穿的是那身白色連衣裙,再看看顧平,整潔的白襯衣配筆挺的軍裝褲。還真是挺登對。
她忍不住笑起來,顧平卻沒笑,這會兒兀自踱到墻邊,像是在欣賞那些照片。
葉蘇也順著看過去,店里掛的照片還真不少,不過和外面掛的一樣中規中矩。雖然有幾張是彩色的,在一眾黑白寡色中顯得很鮮艷,可那顏色一看就是后期染的,不是很自然。
這時期彩色沖印設備和彩色膠卷都沒有普及,國內黑白照片居多,彩色的一般是后期染色,因此也多了個“著色師”的工種。
給相片上色很考驗著色師的技術,染得好相片能呈現出油畫的質感;染得不好,很容易變成大白臉配紅臉蛋?陀^來講,這家照相館的染色技術不算頂好的水平,但還算說的過去,至少顏色用得沒那么重。
葉蘇便多問了一句,“彩色照片多少錢?”
“兩塊,沖印三張,底片也給你!
“有點貴了。”
葉蘇已經適應這里的物價水平,覺得兩塊真不便宜,她的錢是要用來創業的,后面還有很多用錢的地方,得把錢花在刀刃上。
老板繼續推銷,“咱家的著色技術在北岐城里可是獨一份,別家都沒有,收您兩塊錢真不算貴!
葉蘇當然懂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可她仍不打算要彩色的。價格貴是一個原因,她也怕染不好顏色會呆板難看,再說她只是辦執照用,黑白照完全夠了。
“拍黑白的吧,黑白的多少錢?”
老板服務態度很好,客人嫌貴,他也不強求,“三毛。二位一起拍?”
葉蘇有些窘,瞥顧平一眼。這人仍在看照片,也不知有啥好看的。
“分開拍。最快多久能?”
“黑白照三天就行!
也就是說她得再等三天才能去辦營業執照,倒也不著急,葉蘇點頭說,“行,那開始拍吧!
“好嘞,先給誰拍?”
葉蘇看顧平,后者轉過身來,也看向她,頓了頓,抬手一指,“先給她拍!
“行,女士優先。”照相館老板去做準備。
隨后,兩人分別拍照。
葉蘇拍的時候很輕松,她長得漂亮,又有鏡頭感,照相館老板透過鏡頭看她,夸她很像電影明星。
可輪到顧平就沒那么順利了,他表情嚴肅到近乎僵硬,閃光燈一閃,不是皺眉就是閉眼。起先照相館老板還建議他表情放松點,盡量笑一笑,可后來被磨得沒脾氣,就只剩一個要求——別閉眼。
連續浪費三張膠卷后,照相館老板終于忍不住了,“這位男同志,你就忍一忍嘛,拍的幾張全瞇眼了!
顧平也耐心盡失,皺眉道,“我還是不照了!
“那不行,”老板拒絕,“你都費我好幾張膠卷了,說不拍就不拍,我咋收你錢?收吧,沒拍出來像樣的,不收吧,膠卷已經用上了!
“……你該收就收!
“那不行,我是有職業修養的人,不能這么干。”
“……”
葉蘇看著顧平憋屈的樣子,莫名有些想笑,總感覺他逃避照相的樣子像被逼著上臺演講的小學生。
“顧大哥,你拍照的時候別看鏡頭,那樣就不想閉眼了!比~蘇說。
照相館老板卻提出異議,“不行,不看鏡頭拍出來效果不好!
“不會,他長得好看,怎么拍都拍不丑。”
顧平都準備站起來了,一聽這話,身形僵在半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照相館老板端詳顧平片刻,贊同道,“這是實話。”
開店這么久以來,還是頭回遇見這么拔尖的長相,男的英武正氣,女的美艷俏麗,大概真如那姑娘所說,怎么拍都拍不丑。
“那試試吧!彼麑︻櫰秸f,“既然你對象對發話了,你就再堅持一下吧。”
顧平:“…………”
葉蘇忍笑走到老板身旁,對顧平招招手,“你往我這兒瞧!
顧平猶豫幾秒,表情雖仍有幾分抗拒,可身體卻鬼使神差地又坐了回去,頓了頓,目光轉朝葉蘇的方向。
照相館老板喊“一二三”,隨即摁動快門。
畫面定格。
“行,這張可以,沒閉眼!闭障囵^老板只有一點遺憾,“可惜沒看鏡頭!
葉蘇卻不以為然。
誰規定拍照一定要看鏡頭?有時候模特不刻意去看鏡頭,反而會更有氛圍感,尤其是像顧平這樣自帶氣場的人,無論看不看鏡頭都很有張力。
照相館老板掛著相機不由自主看向這對年輕的男女,還是覺得他們實在登對,不拍合照可惜了,便又忍不住問,“二位真不打算拍張合影?”
葉蘇正要拒絕,卻聽顧平率先開口,“拍合影要多少錢?”
葉蘇愣了一下,驚訝地看著他。
照相館老板知道這是有想法了,便很歡樂地回答,“都一樣,黑白三毛,彩照兩塊,加大尺寸另算!
顧平點點頭,這才看向葉蘇,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問,“要不……咱拍一張?”
“……”
葉蘇短暫猶豫片刻,也覺得確實應該拍一張。
結婚照都領了,拍張結婚照不是順理成章的嗎?再說她和顧平現在是兩口子,家里擺一張合照,算是個佐證,有人來家做客,看到合影,也像那么回事。且顧平之前一直幫她,若她連拍合照這點小事都拒絕,顯得有點不近人情。
見她沉默不言,顧平方覺自己唐突,訕訕道,“不拍就……”
“拍,怎么不拍?”葉蘇展顏一笑,“我剛才在想,如果是合照的話就不能是一寸了,必須得印大一點,放在房間里好看!
說著走到顧平身邊,坐在長凳的另一端,用手指梳了梳落在肩頭的發梢。
顧平保持端坐,自愣怔中回神,“……也行,那就、大一點!
照相館老板打量兩人中間的縫隙,心想這一看就是新婚小夫妻。
“兩位同志靠近點,肩膀挨起來!
葉蘇偏頭看看顧平,開始往中間靠,直到肩膀挨上。隔著夏天單薄的衣料,她感覺到顧平渾身硬邦邦的。
“男同志別緊張,放松點,女同志頭往男同志那邊偏一下,對,笑一笑!
葉蘇照做,嘴唇勾起笑意。
“來,男同志表情別這么嚴肅,這拍合照呢,也笑一笑,好,就這樣。一、二、三!”
隨著一聲咔嚓,白光一閃。
照相館老板突然“嘖”一聲,“您得看鏡頭啊……”
顧平提著一口氣,起身,不說話。
照相館老板對自己的攝影作品還是挺有要求的,這張不滿意,便提出再拍一張。
顧平卻問,“她照得還行嗎?”
老板回答很客觀,“女同志照得特別完美,就是你,又沒看鏡頭——來,二位坐好,我再給照一張。”
葉蘇配合地坐回凳子,顧平卻站著沒動。見他好像又有些不耐煩,葉蘇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再拍一張吧,你堅持一下!
女孩聲音壓得低,溫溫糯糯的,說完就抿唇看著他。
顧平嘆了口氣,又坐了回去,“那再拍一張!
“好嘞!闭障囵^老端起照相機,“還是媳婦的話好使!
“……”
老板咔嚓一聲拍完,又自言自語地冒出一句,“好男人都聽媳婦話。”
“………………”
25 ☪ 第 25 章
◎他遇見了另一只孤舟◎
隨后他們付錢, 開收據,約好取片時間,離開照相館。
走在清平街上, 顧平突然問葉蘇,“你打算買照相機?”
葉蘇正想這事,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顧平走在外側,單手插兜, “你剛才在照相館盯著照相機瞧了好一會兒,還問人家照相機的品牌。”
呃,自己的意圖竟然這么明顯?
葉蘇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我就問問!
她確實臨時萌發了買照相機的想法,想著以后把自己設計制成的新款衣服拍下來,展示也好,宣傳也好, 都挺方便。
可是事有輕重緩急, 眼下裝修房子、打制家具、辦營業執照才是最要緊的, 其次是買縫紉機、熨燙機、布料,以及各種裁縫用品, 所以照相機只能往后排。
還是那句話, 錢得先花在刀刃上。
顧平腳步放慢,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顯然仍有疑惑。
葉蘇瞥他一眼, “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顧平收回目光,看看腳下, 又看看路旁, “我覺得, 你很不一樣。”
葉蘇笑看著他,隨口問道,“哪兒不一樣?”
似是沒想到她還會接話,顧平腳步一滯,駐足想了一會兒,“你有想法,有膽識,也比我以為的……有錢!
葉蘇抿唇笑了笑;蛟S一直以來她一直活在別人的刻板印象里——受家庭所累的落魄知青,被改造的對象,窮困潦倒,不得不對生活妥協……
事實上他認為的沒錯,原主確實就是這樣的設定。
可這不妨礙葉蘇推翻這種設定,選擇不同的人生。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覺得很有意義,”葉蘇看向一旁的房子和行人,“這是我的夢想!
顧平愣住了。
只覺得耳畔拂過一陣風,把燥熱和她的話一起送進耳朵,心跳在某個瞬間加快,有種血脈漲涌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顧平覺得自己好像活在一個劃定好的方框里,長這么大,他認識的、認識他的,無一不告訴他,怎么做是被人認可的,被高看一眼的,出類拔萃的。
在所有人眼里,他有生之年最出類拔萃的榮譽就是當兵,這一點他自己也引以為傲?赏蝗挥幸惶,當他不再是一名軍人,也不愿意循規蹈矩地工作和生活,議論和蜚語便接踵而來。
在這些議論和蜚語里,他的所有光環和榮耀被悉數摘走,成了一個連部隊都改造不了的,不務正業的墮落分子。
顧平覺得自己像一只孤舟,漂流在前途未知的海上。
而事實上,他不過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過去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此時顧平才清晰地知道,不在意,并不意味著他不渴望被接納和肯定。
這一刻,他遇見了另一只孤舟,不同于他的迷茫和隨遇而安,這只舟擁有一張迎風鼓張的帆,也有著執著而確定的方向。
葉蘇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點不符合這個時代的主流觀念,這是個講集體榮譽的時代,個人只是集體中的一塊磚,一塊磚哪能有這么多想法?
幸虧對面是顧平,他和她一樣,都不是別人眼中的“好磚”。
不過葉蘇還是有點尷尬,自己竟然在跟顧平談“夢想”……
她干笑兩聲,解釋道,“那是往大了說,往小處說,人活一世,總得盡量把日子過好,我說的對吧?”
她覺得顧平能理解,在時代的滾滾洪流中,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至少價值觀相差無幾。
良久,顧平深吸口氣,壓下心口激動到窒息的滯澀,他點了點頭,回答,“你說的對!
身旁響起的一串車鈴,打破眼前的沉默。幾位少年騎著自行車駛過,透著歡快和活力。
兩人各自看路邊。
間隔須臾,葉蘇指著前面的一家門市部說:“我去買點吃的,中午回家一起吃。”說著不等顧平反應,小跑過去。
顧平提步跟上,搶先一步付錢,葉蘇則交了糧票和肉票。
她買了一斤瘦肉,還有剛出爐的芝麻火燒,看到門市部有自制的辣椒醬,也買了一些。
顧平把這些東西拎在手里,“還打算去商店逛逛嗎?”
葉蘇看向他,不明所以,“你有要買的東西?”
“我沒什么要買的,你不想買嗎?”
葉蘇搖頭,“暫時不買,等房子裝修好再說,現在買回去沒地方放!
猛然想起顧平要給她打制家具的事,抬手拍一下腦門,“瞧我這記性——做家具大約需要多少錢?我先給你!闭f著,低頭去翻包。
顧平說:“不急。”
葉蘇兩只手在包里數錢,現在她身上還有六百塊左右,其余的都存在銀行,思忖片刻,葉蘇說,“先給你三百,回頭不夠我再給!
又想著到時候還得給顧平和崔勝民每人一筆人工費,總不能讓人白干活。
葉蘇自認為想的周到,正要把錢拿出來,手卻被顧平隔著包摁住。她動作一頓,抬頭,對上一雙不辨喜怒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葉蘇覺得他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
“怎么了?”她問。
“都說了不急,做完再說。”
“那你那兒錢夠嗎?”
顧平看著她,有些無奈,“夠。”
他的表情讓葉蘇意識到自己似乎冒犯到了他的自尊,忙拿話找補,“我怕影響你資金周轉,或者……或者,你的錢有可能存在銀行里,取出來會影響漲息!
顧平看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懂得挺多。”
葉蘇:“…………”
顧平看著她吃癟的樣子,心里那一絲不快突然煙消云散,“我身上有錢,你的錢先留著,服裝店開起來后,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他的聲音溫溫的,就像冬日里熨帖在手心里的溫水瓶,也像此刻他的掌心隔著一層布貼在手背上的溫度。
葉蘇垂眸看包,他的手還摁在上面,然而下一刻,卻突然收了回去。
“……”
一時無人說話,就連周圍一切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就安靜下來。
葉蘇覺得氛圍好像有一點尷尬,可尷尬之外,又似乎有些別的什么,她概括不清,卻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兩人坐車返回白沙村,恰是正午時分,太陽在當空炙烤著大地。
葉蘇順著一溜樹蔭,躲著陽光走,經過沒有陰涼的地方,就加快腳步小跑一段。
顧平倒一直不緊不慢,時而與她并肩,時而跟在她身后不遠不近的距離。
快到門口,葉蘇停下等顧平,待他走近才問,“做個辣椒炒肉,再來個青菜行嗎?”
天氣熱,顧平臉上有汗,胸膛處的衣服微微有些汗濕,他點頭說“行”,又說,“我回去換件衣服,一會兒我來炒!
葉蘇自然樂享其成,笑道,“那我先去掐點青菜!
“好。”
葉蘇進家洗了把臉,見桶里水已經見底,便拎起來要去外面打水。
誰知剛要出門顧平就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女人。
葉蘇心里咯噔一下,短暫幾秒,腦補了一場狗血大戲,表情漸漸有些不好看。
顧平趕緊解釋,“這是我妹妹,說想來看看你。”他剛換了一件半舊白汗衫,拿手捋一把頭上的水,有些無奈。
妹……妹妹?
葉蘇愣住。
“嫂子好,我叫顧安,哎呀嫂子真漂亮!怪不得我哥之前一直打光棍哩,原來眼光這老高!找了個這么漂亮的!”
葉蘇愣愣地轉向她,面前的女人又瘦又高,頸邊搭著一小截麻花辮,臉膛發紅,滿臉是汗,明明臉上堆著笑,眼神里卻又難掩緊張。
葉蘇回過神來,打了個招呼,“……你好,顧安!
顧安眼眸亮了一下,又幾分局促地搓搓手,看到葉蘇手里拎的水桶,忙說,“嫂子,你要去打水嗎?怪沉的,我去吧。”
話沒說完就一把撈起葉蘇手中的桶,風風火火地走了。
葉蘇看著她跑遠的方向,到現在都有點狀況外,她眨了眨眼,又看向顧平。
顧平說:“顧安有點自來熟,但是人不壞……她趕集的時候聽說咱倆領證了,非要來看看!
葉蘇側身讓他進門,“應該的,是我考慮不周,咱倆的事,應該事先告訴她的!
顧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妹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直來直去,你別放在心上!
葉蘇抿唇笑,“我倒覺得顧安性格挺好,跟你一點都不像。”
顧平:“…………”
顧安提水回來的時候,顧平在切肉,葉蘇在擇菜。
她麻利地放下水桶,卷起袖子走到葉蘇身邊,“嫂子,我來吧!
邊說著,顧安熟絡地從葉蘇手中接過擇菜洗菜的活,動作太過麻利,葉蘇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已經空了。
“那我干啥?”她無奈地問。
顧安指了指陰涼,“嫂子,你去那邊坐,太陽毒,別曬著你。”
葉蘇沒走,和她一起擇菜。
顧安干活麻利,手上擇著菜,還不忘偏頭沖葉蘇笑。她瞄一眼顧平的方向,湊到葉蘇旁邊小聲說,“好久沒吃我哥炒的菜了,我哥炒菜可好吃了。”
“是嗎?”葉蘇笑著問。
“嗯,真的!鳖櫚惭劬τ猩,一臉認真。
近距離看,顧安和顧平有點像,尤其是眼睛,只是顧安的眼神更單純些,帶著幾分憨直。
“那我有口福了!
“嘿嘿!鳖櫚材眯渥硬淞瞬淠樕系暮梗拔腋绮庞懈D,能娶到你。”
“…………”
葉蘇有些心虛,顧安要是知道她和顧平的婚姻是一場有名無實的合作,恐怕就不會這么想了。
她訕笑一聲,低頭,假裝很認真地在擇菜。
顧安還以為她害羞了,兀自偷笑一陣,也不再說話。
風不知什么吹來幾片云,擋住了大半太陽。
顧安把最后一棵菜放進菜籃,看一眼葉蘇,突然輕叫了聲“嫂子”。
“嗯?”葉蘇搓掉手上的新泥和菜汁,“怎么了?”
“嫂子……”顧安盯著菜籃里碼放整齊的青菜,再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小心,“我……我能在你們這兒住幾天嗎?”
葉蘇動作一頓,偏頭看她。
后者似乎慌了一下,滿臉通紅,難堪地別看臉,“如果不行,就、就算了!
“顧安,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安仍不抬頭,把青菜又重新碼放一遍,“我就隨便說說,是我不懂事了……嫂子你別在意!
她雖然是笑著說的,可葉蘇卻分明聽出了她聲音里的卑微和討好。
“我還沒開口呢,你怎么就知道不行?”葉蘇有點好奇,又帶著幾分調侃。
顧安笑了笑,“我一個出了門的姑娘,哪能賴在嫂子家?更何況爹娘都不在了,傳出去像什么樣。”
“不用管別人怎么想,”葉蘇說,“爹娘不在了,哥哥就是你最親的人,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投奔!
顧安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只覺得自己的嫂子怎么這么親切,哥哥能娶到她,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26 ☪ 第 26 章
◎他有點可愛◎
火燒不夠三個人吃, 葉蘇又煮了些掛面,每人一碗。
桌上的菜有葷有素,辣椒炒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 顧安默默咽口水,卻只夾青菜吃。
葉蘇看出她的拘謹,另拿了一雙筷子, 夾幾塊肉放進她碗里。
顧安動作頓住,一時忘了咀嚼, 抬頭看葉蘇,見她正夾起一大塊肉往顧平碗里放,嘴上還說,“多吃點,別浪費!
顧平視線從自己的碗轉移到葉蘇的碗,“你怎么不吃?”
葉蘇改換成自己的筷子,挑弄幾下面條, “我苦夏, 天熱胃口就差。”
顧平目光微頓, 帶幾分端詳的意味看著她,“身體不舒服?”
葉蘇搖搖頭, “沒有, 就是沒胃口吃肉!
顧平不解,“那你買這么多肉!
葉蘇一噎, 緊跟著卻笑了起來, “又不是就我一個人吃飯。也幸好買了肉,不然顧安今天來, 我們都沒像樣的東西招待!
顧安正低頭吃面條, 聽到這話頓時受寵若驚, 忙說,“嫂子,我平時吃糠咽菜習慣了,吃這么好的太浪費了!
“吃糠咽菜?”葉蘇把她的話當成玩笑,可她的表情又完全不像,便有些疑惑地問。
現在雖是八十年代,物質條件稍顯匱乏,可也不至于頓頓吃糠咽菜吧?
顧平聞言也看向顧安,將她稍顯蠟黃的臉打量了個遍,眉頭便皺了起來,“他家不給你吃飽飯?”緊接著想到什么,倏然轉調,聲音變得威嚴,“你今天到底是因為什么來的?”
顧安嚇一跳,身體忍不住抖一下,不敢看他,只盯著自己面前的碗小聲咕唧,“……不是說了嗎,就是想來看看嫂子!
“就為這?”
“嗯……”
“梁順利知道嗎?”
顧安咬唇看向別處,低聲答,“嗯……”
梁順利是顧安的丈夫。葉蘇發現顧安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表情似有幾分抗拒。
那表情轉瞬即逝。葉蘇皺了皺眉,不敢確定剛才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也或許是她解讀過度了。
顧平還想說什么,可顧安頭埋得那樣低,既委屈又可憐,他張了張嘴,最后只悶出一句話,“有什么難處就說,別憋著。”
顧安吸吸鼻子,葉蘇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低不可聞的鼻音,“……嗯。”
吃完飯顧平出去了一趟,回來后就去打鐵房干活。
顧安好久沒回村,洗完碗就去找李小婉。她兒時的小姐妹大多已經結婚,就李小婉還沒出門子。
葉蘇擔心秦麗瑩的情況,下午去了趟她家,發現她家鎖著門,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葉蘇只好回去,小睡了一會兒午覺,起來后伏案畫了幾幅服裝款式圖,她想現在多設計些款式,做好規劃,開業后能盡快運營,省些時間。
不知不覺四周布下黑影,葉蘇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看看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她趕緊去淘米做飯。剛生著火把米飯蒸上,就聽到門外有汽車駛來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她家門前。抬眼望去,隔著半掩的門,看到外面停著一輛淺藍色小卡車。正覺疑惑,就見顧平和崔勝民走進院門。
崔勝民同她打招呼,一如既往的熱情,“嫂子,木材啥的全準備好了,明天就去給你打家具!
葉蘇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們行動那么快。她看一眼顧平,目光微頓,轉而看向崔勝民,“辛苦了,總麻煩你。”
崔勝民嘿嘿笑兩聲,半開玩笑地說,“不麻煩,等嫂子開業給我做身衣服就成!
“好!比~蘇笑著應下來。
顧平把手里的兩個油紙包遞給她,說,“今晚吃!
葉蘇接過來,聞到鹵制熟食的香味,打開一瞧,一包鹵豬肝,一包鹵豆腐,五香的。
她去把熟食切小,裝盤放在桌上,然后拿起筐朝菜地走去。
顧平恰好站在半道,看看她手中的竹筐,問,“還要做什么?”
葉蘇停下腳步,“再做個雞蛋時蔬湯,我去掐點嫩菜葉!
顧平直接把筐從她手里截過去,“我去弄!
葉蘇手上一空,看著走進菜地,隨后也跟了過去,“要不要去喊顧安回來?她去找李小婉了!
顧平單膝著地蹲在地上,左手拿筐,右手掐菜,“不用,她有禮數,一會兒就能回來。”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顧安驚詫的聲音,“這誰的車?咋停在我嫂子家門口?”
顧平對葉蘇遞去一個“你看看”的眼神。
葉蘇抿唇笑了一下,“嗯,你能掐會算的。”
說著起身跨過菜畦,小跑去門口,還沒走近,看到顧安和崔勝民正面對面站著。
她腳步稍緩,看到崔勝民面帶微笑,而顧安攥拳捂著嘴,驚訝之余,似有幾分難以掩飾的百感交集。
葉蘇沒再往前走,卻依稀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好久沒見了,我都沒敢認!贝迍倜裥χf。
“……不怪你認不出,是我變丑了!
“沒有!贝迍倜窦泵Φ,“還是一樣好看。”
好一會兒,顧安問,“……勝民哥,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你哥讓我明天和他一起進城給你嫂子打家具,我就來了!
“哦……”顧安聲音低微。
葉蘇覺得兩人之間氛圍有些奇怪,似乎很生疏,又隱約帶點曖昧。轉而對自己有點無語,這怎么還吃瓜吃到自己家了。人家顧安和崔勝民是相識多年的老友,顧安嫁人后,兩人許久未見,再見面有些生分和尷尬是情理之中。哪有那么多粉紅聯想?
葉蘇失笑搖頭,轉身去幫顧平打下手。
夜來得很快,天空呈現靜謐的深藍,潑灑著閃爍的星星點點。吃飯的時候,天已經黑透。
顧平把雞蛋時蔬湯端進屋,放在桌上。顧安一手端一碗米飯跟進來。葉蘇布好飯菜,分發筷子。崔勝民擺板凳。
顧安垂眸看著愈加鋪張的一桌菜,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這年代頓頓吃肉的家庭還真是不多見。
看出她的心思,葉蘇笑著說,“你哥特意買的,豬肝補血!
顧平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快吃吧,不早了!
四人分坐方桌一邊,葉蘇特意把那盤豬肝放到顧安面前,輕聲說,“多吃點,你太瘦了。”
顧安身形稍頓,須臾后,笑著低聲道,“我打小就瘦,多吃肉也胖不起來!
崔勝民打量她幾眼,語氣認真道,“不是,你沒出門子的時候臉上可水靈了。”
顧安咬唇看向他,后者一愣,連忙找補,“現在也好看,就是瘦,胖點更好看。”
……
崔勝民話多,偶爾挑起話題逗顧安說話,顧安開始還有點矜持,后來逐漸放開,被崔勝民逗急了,恨不得拿筷子敲他。葉蘇胃口一般,更樂意看他們說笑,偶爾也加入話題閑聊兩句。
三個人互動活躍,卻愈發顯得顧平安靜,像個鋸了嘴的悶葫蘆。快吃完的時候,這個悶葫蘆才突然開口,問葉蘇,“就吃這么點?”
葉蘇一愣,低頭看自己面前的碗,她只喝了一碗湯。
“我吃飽了。”說著把碗往里推了推。
顧平看著她,顯然對這個“飽了”持懷疑態度,“半夜會餓。”他說。
葉蘇聳聳肩,“餓了再說唄!
顧平垂眸嘆了口氣。
飯后,顧安主動去洗碗。崔勝民目光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瘦削的脊背在寬大的衣服里晃蕩,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崔勝民撮著牙花皺了皺眉,起身跟出去。
顧平這邊已經很麻利地把桌子拾掇好。葉蘇左右看看,倒顯得自己跟甩手掌柜似的,她趕緊拿起笤帚,把桌邊的飯渣掃干凈。
顧平把桌子移到墻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今晚讓顧安在你院里睡,委屈你和她擠一擠!
葉蘇點點頭,接著笑道,“這有啥委屈的!
顧平視線轉向門外,“顧安沒什么文化,但是從小懂事,我想,她應該不會給你添麻煩!
聽他這樣說,葉蘇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欠顧平這么大的人情,想報答都來不及,如今只是招待一下他的親妹妹,自然義不容辭,當即便打包票道,“你放心,我挺喜歡顧安,一定把她當親妹妹待!
顧平一愣 ,轉頭凝視,半晌,深吸一口氣,“謝謝!
“不用跟我客氣!比~蘇看著顧平,眼神幾分鄭重,“咱們以后別總謝來謝去的,一點都不像夫妻,別人會懷疑的!
昏暗燈光下,顧平的臉微不可查泛紅,他清了清喉嚨,點頭,“……好!
葉蘇抿唇淺笑一下,半弓身子繼續掃地。
她以為顧平會出去,可一抬頭,發現他還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像夜色,一點一點加深,當主觀感覺這沉默深得接近尷尬時,顧平突然開口,問她,“上次買的點心還有嗎?”
葉蘇隨口答道,“還有,你要吃?”說著直起身子,“我去拿……”
“不是,我不吃,”他攔住她,頓了頓,看向光禿禿的墻面,“晚上把點心放床頭,你……和顧安,餓了就吃!
“顧安晚飯吃得不少,再吃就該積食了!
“……那就你吃。”
葉蘇一愣,意識到顧平是怕她晚上會餓,許是因為難為情,還專門提上顧安。她有點感動,又因為他略顯木訥的小伎倆,覺得他有點可愛。
“嗯,好,”葉蘇發自內心地說,“謝謝你!
顧平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邃,直把葉蘇看得心里有點怪,“你瞪著我干什么?”
顧平忙收回視線,“剛才你說,以后不要謝來謝去!
葉蘇一噎,猛然想起這話剛才還是她提的。
“……哦,我忘了,以后注意!彼杏X臉有點燒,“咱倆都注意……”
“嗯。”
屋內安靜,屋外也是,門外燃著防蚊蟲的干艾草,風一來,煙也跟著飄進屋。
昏黃的燈光下,葉蘇仍在掃地,其實地上沒那么多臟東西,沒什么好掃的。可是不掃地能干啥?大眼瞪小眼嗎?
她肯定是大眼,顧平……眼睛也不小。
那就大眼瞪大眼吧。
葉蘇自娛自樂,莫名想笑,唇角尚未勾起,卻見顧平突然走過來,停在她身旁。
“我掃吧。”他低聲說。
“不用!比~蘇把笤帚從右手換到左手,“快掃完了。”
顧平抬腳避開笤帚,有點無所適從。
葉蘇的注意力已經很難集中在掃地這件事上。她清晰地感知到,尷尬仿佛成了具象化的東西,在他們中間默默流淌,充斥著有限的空間。
很讓人抓馬。
而與此同時,外面那倆人之間的尷尬也并不比他們少。
崔勝民爭著洗碗,顧安偏不讓,互相推讓間,兩雙手攥到了一起,還是滿握。
兩人一時愣住,視線一對,頓時慌了神。
顧安手一松,差點摔碎一只碗,崔勝民險險接住,不敢看顧安,把碗往水盆里一放,支棱著兩只手沖進屋。
葉蘇和顧平看向崔勝民,后者把一雙濕手往身上蹭,嗯啊半天才說,“要不,要不……我今天還是回家住吧,明天再早點過來!
誰料話一落就被顧平拒絕,“不行,別找麻煩。”
崔勝民一噎,瞥葉蘇一眼,訕笑著說,“我在這兒才麻煩吧?你和嫂子不就得分開睡了?”
葉蘇噎了一下,猝然看向顧平。
顧平卻瞪著崔勝民,“別胡說八道!我和……你嫂子,還沒辦酒席!
這年代辦酒席確實比領證更具有事實性的說服力,尤其是農村。
“哦,沒辦酒席,”崔勝民撓撓頭皮,“但是領證了不是?”
顧平“嘖”一聲,“讓你住你就住,哪兒這么多廢話?”
崔勝民不情不愿地吧唧幾下嘴,只得妥協。
外面傳來顧安幾分遲疑的聲音,“哥,車放在外面沒事吧?”
顧平看向崔勝民,示意他回答。
崔勝民清了清嗓子,“我……我一會兒開你哥院門口去。”
顧安的聲音小了幾分,“……哦!
葉蘇聽出這兩人之間的尷尬。
一個神奇的夜晚,連尷尬都是雙倍的。
27 ☪ 第 27 章
◎鐵桿迷妹◎
顧平和崔勝民離開后, 葉蘇燒了足夠兩人洗澡的熱水,讓顧安先去洗。
編成麻花辮樣的干艾葉已經燃成灰燼,葉蘇又點起一根。此時方留意到屋里水聲已經停了下來, 她隔著門問了句,“顧安,需不需要給你遞一條毛巾?”邊說著, 邊從一旁的晾衣繩上扯下一條。
屋里沒有動靜。
葉蘇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隨后提高音量又問一次, 屋里仍然沒一絲動靜。
葉蘇有點擔心,不會是水溫太高,暈過去了吧?
想到這兒,葉蘇推開門,“顧安,你洗好了嗎?”
眼前的情景,讓葉蘇心臟猛地一提。顧安側躺在滿是水痕的地上, 一件棉布內衣罩著這具嶙峋的身體, 顯得那么松垮而不合體。更觸目驚心的是, 她的后背、胳膊、大腿,胸口, 竟滿是或深或淺的淤青……
“顧安!”
葉蘇沖過去, 將濕漉漉的顧安從地上抱起來,她像一條瘦骨嶙峋的魚, 連呼吸都格外微弱。葉蘇急中生智, 想起要掐人中穴。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只覺得自己的手都在發抖。
片刻之后, 顧安終于醒了過來。而葉蘇渾身汗濕癱軟, 就好像也剛洗了一個澡。
“怎么暈倒了?”她扶著顧安坐到一旁的板凳上, 問,“能自己穿衣服嗎?”
顧安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聞言輕點了下頭。
葉蘇把一旁的衣服一件一件遞給她,幫她把衣服穿好,隨即把她扶到床上躺下,“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喊你哥來!
顧安一聽,忙握住她的手,“嫂子……別,別喊我哥!
“你剛才暈倒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顧安眼圈通紅,聲音顫顫地說,“沒那么嚴重……”她盡力把頭翹起來,“我就是剛才站起來的時候起猛了……緩一緩就好!
“你躺著說話,別著急!比~蘇撐住她的后腦,將她重新安置在床上。
顧安牢牢抓著她的手不放。
間隔須臾,葉蘇嘆了口氣,“我去給你沖杯糖水。”
顧安看著她,半晌,緩緩松開。
葉蘇去倒了一杯水,把之前買的糖拿出來幾顆,放進杯子里融化。
顧安這種情況無外乎貧血或低血糖,喝些糖水應該能緩解。
葉蘇端著水走到床邊,扶顧安坐起,杯沿抵在她唇邊。
后者垂了垂眼眸,從葉蘇手中接過杯子,“嫂子,我自己來。”
葉蘇緩緩松開手,“慢點喝。”
“嗯!
葉蘇坐在床邊看著她,難免想起她身上的淤青傷痕,“還是把你哥叫來吧,我不放心!
顧安身形一僵,趕緊搖頭,“不,不要,嫂子,我現在好多了,已經不暈了!彼Z速快而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是老毛病了,沒那么矯情!
葉蘇無法理解,更莫名有些惱火,“這怎么是南極生物群依五而爾齊伍耳巴一整理矯情?你暈倒了,看你瘦成這樣,都是餓出來的吧?”頓了頓,到底是撈起她的胳膊,問道,“還有你身上哪來的傷?誰打的?”
杯子里的水濺出一些,泅濕了小片床單,顧安滿臉驚恐,抽出手,顫抖著把衣袖攏好。
“沒人打我……我自己摔的!
“胳膊上是摔的,腿上也是摔的?舊傷加新傷,你天天摔倒?”
“我……我……”顧安吞吞吐吐,“我老毛病,愛暈倒,所以摔……”
這話似乎說的通,可她瑟縮的表情讓葉蘇很難相信。
“愛暈倒是嗎?”她猝然站起來,“這病得治,我去叫你哥來!”
顧安徹底慌了,跪坐在床上,拽著她的胳膊央求,“嫂子,別別!你別去……”
葉蘇回眸看她,“顧安,你在怕什么?”
后者眼神顫了顫,淚水不知何時已沾濕整張臉,“我不想讓我哥擔心……”
“你瞞著他,他更擔心!比~蘇從顧安手中奪過杯子,“啪”一聲放在旁邊的桌上,再度看著她,目光銳利,“這是白沙村,你的娘家,沒有人會傷害你,但是你自己要勇敢!”
顧安像定住一般,不動,也不說話。
過了許久,葉蘇聽到一聲悲痛的抽泣。
“嫂子……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回去了。”
是夜,葉蘇循循讓顧安道出了自己結婚后的處境。
三年前,顧安嫁去紅柚村。她丈夫叫梁順利,是紅柚村出了名的老實人。顧安以為嫁給梁順利以后,生活會很和美,可沒想到辦完喜事梁順利就像變了一個人,待她極冷漠,夜里寧愿打地鋪,都不愿和她睡在一張床上。
起初顧安還以為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日子長了就好了。可時間流逝,轉眼一年過去,她和梁順利的關系絲毫沒有破冰,婆婆卻開始質疑她的肚子,問她怎么這么久了還沒個動靜,是不是不能生。
后來婆婆開始給她吃湯藥?蛇B續吃了許久,顧安還是沒有懷上孩子,婆婆的態度就變得惡劣起來。
聽到這兒葉蘇有些疑惑,“你跟梁順利同過房嗎?”
顧安垂下頭,“我們一直睡在一個房間,只是……他不肯睡在床上。”
葉蘇意識到什么,直接問:“我是說,你和梁順利發生過關系嗎?”
見顧安還是一臉迷茫,葉蘇指了指她兩腿之間,“他碰過你嗎?”
顧安眼睛瞪大,噎了好一會兒,紅著臉移開視線,“……沒有。”
葉蘇明白了,原來從始至終,她和梁順利就沒有過夫妻之實。而顧安,顯然絲毫不懂男女之間的事。
多狗血的劇情。
葉蘇看著顧安,起初是覺得不可置信,可想了想,這種事情發生在顧安身上又是情理之中。
顧安無父無母,唯一的哥哥顧平悶葫蘆一個,不可能跟她講男女間這么敏感的話題,一般女人即便婚前沒人教,婚后也會通過實踐學會夫妻那檔子事?善楹蟮牧喉樌麖奈窗阉斊拮訉Υ,顧安自然不懂。
葉蘇心里不是滋味,問,“后來呢?”
顧安咬唇看向窗外,再度陷入回憶。夜深了,天空一片黑沉,就像她暗無天日的過往。
她的肚子始終沒動靜,苦日子也隨之開始。梁順利對她依舊冷漠,不聞不問。而婆婆從一開始的冷嘲熱諷、指桑罵槐,變成毫無顧忌地欺侮和責罵,有時梁順不在家,甚至鼓動閨女和小兒子聯合起來欺負她。
顧安身上的傷,就是這么來的。
她熬過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她的生活沒有更好,卻一天比一天更壞。頭兩年梁順至少還能和她睡在一個房間,可到了第三年,他就搬去了柴房。
此時,顧安臉上的淚已經干了,“他寧可睡柴房,都不愿見我!
頓了頓,她突然抬頭,眼睛直直看著葉蘇,目光輕顫,像寒風蹂躪的樹葉,“我想不通……他既然討厭我,又為啥要娶我?”
“……”
葉蘇也想不通,一個好好的女孩子為何在婚姻里變得這么卑微,如果今天她沒發現顧安身上的傷,或許在今后的日子里,這個傻姑娘還會繼續忍下去。
“那些都不重要了。”葉蘇說,“離開梁順利吧,不要再回去了!
顧安看著她,一吐為快之后好像泄了氣,唯唯諾諾道,“……會被說閑話!
葉蘇認真地看著她,“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
“可是我哥……”
“你哥會同意的!比~蘇看一眼窗外,夜色彌漫中能看見星星的影子,“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跟你哥說!
顧安的表情仍有幾分遲疑,可下一秒,顧安握住她的雙肩,稍稍用力,恰如這句擲地有聲的話,“誰都不重要,你自己才最重要。”
“如果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沒有人會珍惜!-
隔天一早,葉蘇就去把這件事告訴了顧平。
顧平表情沒什么變化,目光卻在一瞬間變得冰冷。崔勝民氣得臉色鐵青,提著?頭就要去把梁順?了。
兩人風風火火出門,正撞上趕來的顧安,她眼睛紅腫,聲音帶著不安,“哥……”
“和你嫂子在家待著,”顧平輕拍她的肩,“從今往后,不許再回紅柚村。”
好一會兒,顧安回過神來,追到車旁,顫聲叮囑,“哥……別動手!
葉蘇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輕聲安慰道,“放心,你哥有數,今天主要是把你的東西取回來!
崔勝民咬牙切齒地說:“不能讓你白受這么多欺負,狗日的必須給個說法!
“……”
看著車開走,顧安渾身像抽干了力氣,眼淚也撲簌簌地流下來,“……嫂子,我以后該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好好活著唄!”葉蘇給她打氣,“離開消耗你的人,你以后只會過得更好!”
顧安掩面抽泣,“可我……我在這個村里……”
葉蘇知道她擔心人言可畏,可人在世上,這些在所難免,況且又是白沙村這樣的方圓之地,流言更易傳播。
“不用理那些碎嘴子長舌婦,她們不怕爛嘴就讓她們說,顧安,你不要脆弱,也不要害怕,日子會變好的。
“不想住在村子里也行,我和你哥在縣城買了間門面房,我準備在那兒開一間店,你如果愿意,可以跟著我一起干!
反正店面開起來也需要人手,相對于外人,顧安是更好的人選。
顧安呆住了,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她所擔心的,不安的,恐懼的,只憑嫂子三言兩語就解決了。
顧安突然哭得更厲害,可她知道不是因為害怕。
嫂子給了她勇氣和倚靠,她何德何能,能有這么好的嫂子。
葉蘇看顧安哭得梨花帶雨,怎么勸都勸不住,一時替她傷感,一時又覺得無奈。她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已經收獲了鐵桿迷妹一枚。
28 ☪ 第 28 章
◎人情債越欠越多◎
葉蘇沒質疑顧平和崔勝民的戰斗力, 只是沒想到他們回來得這么快。
她和顧安正在吃早飯,隱約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兩人同時一頓, 目光對視,又側耳聽幾秒,車聲更近也更確切。
葉蘇忙起身去開院門, 看到車在門口停穩,顧平從車上下來, 隨后是崔勝民。兩人雖然都冷著臉,可胳膊腿都好好的,所以雙方對峙的場面……大概還算溫和?
“東西帶回來了嗎?”葉蘇問。
崔勝民說:“暖瓶和臉盆砸碎丟那兒了!
顧平從車上取下一個癟癟的包袱,“衣服在這兒,其他的在車后面!
顧安走過來,雙手接過。
葉蘇看著她手中的包袱,紅色已經褪得發白, 如同她的婚姻, 從沒綻放, 就已凋零。
“里面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
“幾件舊衣服!鳖櫚沧齑絿肃,聲音輕飄飄的, 仿佛低入塵埃。
“結婚時買的?”
“……嗯。”
“那還留著做什么?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葉蘇沒什么起伏地說, “都丟了吧!
崔勝民走過來,嗤一聲, “我就說丟了拉倒, 顧平非讓帶回來!
三人朝顧平看去,見他已經邁進院子, 沒有回頭, “盡快去把婚離了!彼f, “東西想扔就扔,你自己決定!
顧安手無意識地摳著包袱邊緣,似乎在思考,唇緊緊抿著。
間隔須臾,葉蘇拍拍她的肩,語氣輕松地說,“回頭我給你做幾件新的,比這些漂亮一百倍!
顧安攥著包袱的手收緊又松開,遲疑片刻,“嫂子,我……我沒法離婚!
葉蘇一愣,“為什么?”
顧安咬得嘴唇發白,泛紅的眼睛看向別處,“我和梁順利,沒領過結婚證……”
她的聲音很輕,遠不及剛剛吹過的一陣風,可葉蘇和崔勝民都清楚地聽見了。
沒領過結婚證,那這三年豈不是個玩笑?
葉蘇驚愕地看著她,一時忘了該說什么。
顧安哭聲壓抑,周遭的空氣都像被這哭聲凝滯,安靜得令人窒息。
良久,崔勝民像是才反應過來,猝然出聲,“那你這幾年……”他猛地蹲在地上,“艸”了一聲就說不出話了。
似乎是覺得羞恥,顧安深深低下頭,“最開始他說讓我等一等,后來,就不說了……”
葉蘇替她不值,梁順利連“等”的奢望都不肯再給,可顧安卻在這無望中空等了三年。
崔勝民站起來往外沖,“我去捅死那孫子!”
顧安臉色煞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勝民哥,別……你別去!”
可她哪兒拽得住崔勝民?倒被拽倒在地,拖行將近一米。
葉蘇大為光火,沖上去照著崔勝民后背猛捶幾下,“你發什么瘋?!”
崔勝民回頭看見顧安跪坐在地,滿身灰塵,神情滯了一下,忙蹲下身去問,“……你,摔著沒有?”
顧安搖搖頭,緊抓著他不放,“勝民哥,你別去,求你……”
門內,顧平神情冷肅至極,他突然開口道,“弄他的法子多的是,別把自己搭進去!
崔勝民呼吸一窒,間隔須臾,咬牙別開視線,“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顧安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痛哭失聲。
葉蘇心里不好受。而作為哥哥,顧平肯定更難過,她下意識看向顧平,后者下頜收緊,冷面如霜,半晌,轉身離開。
許久,哭聲漸消。
崔勝民想把顧安拉起來,顧安卻突然朝他伸出手,聲音沙啞道:“勝民哥,火柴借我用一下!
崔勝民沒作遲疑,從口袋里掏出火柴遞給她。
顧安垂眸,神色微變,連同他的手一起握住,猝然問,“你受傷了?”
葉蘇順勢瞥過去,看到崔勝民右手骨節處的確有幾處很明顯的擦傷,其中一處稍顯嚴重,翹翻的皮肉外有血跡和磚灰。
崔勝民反應了幾秒,猛抽回手,火柴盒應聲落地。
顧安頓了頓,俯身撿起火柴,“勝民哥,把東西都搬下車吧!
崔勝民沒有說話,起身朝車后走去。很快,他把顧安的陪嫁一件一件搬下來,移到離房較遠的空地上。
一雙木箱,一張方桌,一個臉盆架,兩條棉被,是顧安在那場婚姻里的全部家當。
顧安走過去,打開木箱,里面空空如也。她苦笑一聲,“這兩口箱子,我只用了不到半年就被我婆婆要走了!
說著合上箱子,又看了看其他的物品,目光毫無留戀。
方桌和臉盆架起先是全家一起用,沒多久,臉盆架被小姑子梁月紅獨占,搬去她自己房間。
最后這一年,兩個小叔子大了,婆婆不愿意再讓她上桌,這桌子也成了和她不相干的存在。
兩條棉被她也只用了一條,另一條早被婆婆自作主張占用。
顧安想象不到顧平和崔勝民是怎么把這些東西要回來的,她只知道,這些沾染著那家氣息的東西,每一件都令她不舒服。
燒掉最干凈。
顧安擦著火柴,先引燃包袱,然后把包袱丟向棉被,火撲啦啦燃燒起來。
包袱和棉被很快便燒成灰燼,只剩木質的箱子、方桌和臉盆架在火中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村子里有人循著煙火趕來,看著好好的家具被燒毀,不無可惜。
有個女人拍著大腿往前靠,“這些都不要了?不要送人也行。∽髂跹!好好的東西都燒了!”
有人認出這些是結婚陪嫁,紛紛議論。
“這是被婆家趕回來了?”
“我看著像!
“聽說她結婚三年肚子沒動靜,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想下蛋也得有人打種不是?我聽說她男人根本看不上她,倒是跟他們村那個誰……”
“還有這事??”
“那她婆家也忒不是東西了!
“怪她自己沒本事,連個男人都看不住。”
“唉,就是可惜了這些物件……”
“……”
女人們壓低聲音后故弄玄虛的表情,和欲蓋彌彰的竊竊私語,無不令葉蘇疑惑和警覺。她早該想到的——結婚三年梁順利都沒碰過顧安,要么是他身子不行,要么就是他有外心。
這些女人的話,讓葉蘇幾乎可以斷定,梁順利是有外心了。只是她想不通梁順利為什么要這么做,既然心里有人,那娶那個人就好了,干嘛禍害顧安呢?
思緒突然被崔勝民的怒吼打斷,葉蘇抬眸看去,見崔勝民正驅趕那群看熱鬧的人。
“你們這群老娘們閑著沒事干是吧?一個個嘴跟糞坑似的,瞅著熱鬧就湊,滿嘴噴糞也不怕熏了自家祖墳!”
那群人也就嘴上這些本事,一看見人發飆,屁都不敢放,陸續離開。也有惦記著物件的,尋思著等主人走后,從火里撈出一件半件。可崔勝民卻拿著一根木棍守在火堆旁,隔一會兒扒拉一下,直等到所有東西全燒盡才算完。
燃燒后的氣息濃郁,微微嗆鼻,空氣幾分燥熱。
葉蘇看向顧安,顧安也轉過頭來看向她,唇角勾出一抹淺笑。這一絲笑,在如此炙熱的氛圍下莫名有種悲壯的意味,讓葉蘇的心沒來由揪了一下。
“嫂子,”顧安聲音很輕,卻帶幾分釋然,“我覺得今天很痛快,這三年從沒這么痛快過。”
她似乎放下了過往,重新撿起了力量。
葉蘇微微發愣,覺得此時的顧安是那么美。原本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訴她,可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顧安終究是這場婚姻里先離開的那個,雖付出了時間,好在不算晚,如今也算是及時止損,其他的細枝末節,也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四人簡單吃完早飯,時候已經不早,他們趕緊載著一車木料進城。匆匆忙忙趕到清平街門面房的時候,幾位裝修師傅已經開工好半天了。
顧平沒看到阮鋒,便問其中的一位師傅,“阮鋒沒來?”
師傅邊干活邊答,“那位領導交代幾句就走了,說單位有事,要加班!
崔勝民正苦哈哈地卸木頭,“可拉倒吧,大周末的能有啥事?”
另一位師傅插話,“聽說是高考分數造假,上頭正在嚴查,組織了好幾個單位的公職人員還有學校老師去查本地考生的卷子。”
葉蘇心里咯噔一下,自然聯想到秦麗瑩的高考成績。
“要我說呀,這可是個大工程。”師傅發表自己的看法,“全縣那么多考生,得多少試卷?且不說頂替分數這事靠不靠譜,現在這么多人跟著忙活,值當的?萬一白忙活一場可咋辦?”
葉蘇打量師傅一眼,估摸也就三十出頭,便說,“我猜您家里肯定沒有參加高考的孩子?”
“沒有,不過我侄子今年高考,嘿嘿,學習不好,考得不咋樣!
葉蘇笑了笑,“那就以您侄子為例,假如他是個成績優異的學生,被家長和老師寄予厚望,他考試的時候正常發揮,估分不低,可成績公布后的結果卻差得離譜,您覺得會是什么原因?”
師傅皺眉想了想,最后無奈地說,“你的意思我懂,可一般家庭誰有這份能耐,還不是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顧安這會兒也聽明白了,義憤填膺道,“還有這么缺德的人?連人家的高考成績都要偷?這可一定得查明白,不然被偷分的考生得多可憐啊。”
那位師傅把這事代入自己侄子后,也后知后覺地感同身受,“……說的也是,寒窗苦讀不容易。”
葉蘇沒再作聲,只在心里想,希望阮鋒他們單位查的會是秦麗瑩的卷子。希望秦麗瑩能得償所愿-
幾位師傅幫忙把車上的木料、工具搬到院里。為了加快工作進度,裝修和打家具同時進行。
葉蘇怕耽誤顧平自己的生意,便說不用太趕工期。顧平卻已經把時間安排得妥妥當當——上午來縣城趕制家具,下午回去忙自己的事。
人情債越欠越多,葉蘇過意不去,“其實真不用那么趕,你別耽誤自己的事!
顧平卷起袖子蹭了蹭臉上的汗,“我最近沒急活,忙得過來!
葉蘇還想說些什么,顧平卻繼續道:“就這樣定了!
沉默須臾,葉蘇只得點點頭,“那……謝謝你!
顧平在鋸木頭,抬頭看她一眼,葉蘇猝然意識到自己又習慣性道謝,忙雙手捂住嘴,眨巴著眼看他。
這動作也不知觸到顧平哪根神經,這個悶葫蘆突然就樂了。
29 ☪ 第 29 章
◎善人自有天助,惡人自有天收◎
沒一會兒季大偉也趕了過來, 幫著干了小半天的泥瓦活。
忙忙碌碌時間過得飛快,眼看到了飯點,葉蘇和顧安去附近買了些飯菜招待大家。
午后暑氣蒸騰, 知了長鳴不斷,葉蘇讓幾位師傅休息一會兒再干活,幾位師傅都是實在人, 碰到這么大方和氣的主顧,心里自然念著好, 沒一會兒便又開工干起來。
因隔天運輸隊要用車,下午季大偉把車開走,葉蘇幾人只能坐車回白沙村。巧的是去車站的路上經過縣委大院,恰好遇見步履匆匆的阮鋒。
看到他們,阮鋒躁郁煩悶的表情隨之松弛下來,“可累死我了!
“還沒忙完?”顧平問。
“忙完了,也算是走運, 卷子才拆一半就找到了那考生的卷子!闭f著他伸了個懶腰, “真夠缺德的, 自己考不好,頂替別人的分數。”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們村夠神奇的, 也不知是該夸還是該損,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你們猜怎么著?那缺德考生和倒霉考生都是你們村的!
葉蘇心跳提到嗓子眼, 這正是她想問的, “是誰??”
阮鋒看向她,想了想也沒什么保密的禁令, 便告訴她道, “被頂替的叫秦麗瑩。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找這名字, 都快魔怔了,打死都忘不掉!
葉蘇的心咯噔一下,試探著問,“她的真實成績是多少?考上了嗎?”
阮鋒:“肯定考上了,不然咋會被人頂替?”
葉蘇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轉而又問,“頂替秦麗瑩分數的是誰?”
阮鋒皺眉想了想,“那個人不是我們單位排查出來,叫白……白什么來著?”
葉蘇愣了一瞬,“白秀微”的名字脫口而出。
“對對!就是她!比钿h拍自己的頭,“都忙暈了。”
“白秀微?真的是白秀微?”
“就是她,名字挺好聽,你一提我就想起來了!比钿h確認道。
葉蘇呆愣在原地,心砰砰亂跳。她不敢相信,頂替秦麗瑩成績的人竟然是白秀微?
驚愕之余,葉蘇也覺得慶幸,幸好真相大白,讓秦麗瑩的努力沒有白費,而白秀微的下場也應了那句老話:善人自有天助,惡人自有天收。
可隨即葉蘇想起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按照書中的劇情,白秀微是和霍知山一起考上的大學,兩人之后的路途可謂是順風順水,平步青云?涩F在的劇情走向……偏離得有些厲害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問系統:“姥爺,白秀微是怎么回事?”
姥爺居然嘆了口氣,【就像你聽到的,她沒考上大學!
“劇情變了?”
【變了,又沒完全變!
葉蘇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知道了!
這關子賣得讓人煩躁,“也就是說,甭管白秀微人品爛成啥樣,只要有主角光環在,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
【她是書里的女主角,為了劇情,她總得進城。】
葉蘇“嘁”一聲:“大學都沒考上,他怎么進城?”
【總會有辦法。】
“肯定不是正經辦法,白秀微心術不正,這破書簡直胡編亂造!
姥爺又嘆了口氣,似乎有難言之隱。
許是被這聲嘆息點撥,葉蘇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她想起來了,按照書中原來的劇情,考上大學的不只是白秀微和霍知山,還有秦麗瑩,他們三人是同一年考上大學的。而原主在被齊兆先糟蹋前,也和他們一起參加了高考。
葉蘇穿書后,從放棄高考開始,劇情隨之發生變化。但有一點沒有變,無論是原來的劇情,還是她穿書后的劇情,作為炮灰,她都沒考上大學。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原劇情中,原主高考落榜并不單單因為家庭成分問題……
葉蘇猛地打了個冷戰,細思極恐——有沒有一種可能,白秀微在原劇情中能考上大學,頂替的是原主葉蘇的分數?
葉蘇緊緊攥拳,指甲摳得掌心生疼。她又把書中的劇情和如今的現狀捋順一遍,越發堅定了那個猜想。與此同時,心中的猜想通過意念全然被姥爺獲知。
姥爺沒有回應,也沒有否認。
葉蘇知道,她猜對了-
葉蘇表情復雜,時而興奮,時而皺眉。顧平安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葉蘇的意識才從與姥爺的對話中抽離出來。
她搖搖頭,苦笑道,“我替秦麗瑩高興,也有點后怕!
顧平知道她和秦麗瑩是好朋友,低聲寬慰道,“成績找回來是好事,值得高興!
葉蘇垂眸笑了笑,“是啊,高興。”只是在那原本不見天日的劇情中,原主葉蘇的成績卻是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看到葉蘇仍有些悵然若失,顧平四下望了望,見不遠處有個門市部,快步走過去。
顧安忙問:“哥,你干嘛去?”
顧平只說了句“等我一會兒”,很快從門市部出來,手里竟拿著幾根冰糕,還有一提桃酥。
他把冰糕分發給幾人,輪到葉蘇,幫她把包裝紙都撕掉,遞到她手上。葉蘇下意識又要說“謝謝”,可對上顧平微挑的眉眼,趕緊閉上嘴。
天氣炎熱,雪糕融化得快,葉蘇趕緊咬一口,甜津津冰涼涼的感覺隨即在口中化開,讓她覺得心底的悵然連同這一天的暑氣一起消散一空了。
葉蘇心情好了些,路過國營飯店,又去買了兩斤五花肉。
車上,顧安看著這一大兜肉,驚訝地咋舌,雖有點心疼錢,可嫂子高興,她也覺得打心眼里高興,便忍不住“嘿嘿”笑了幾聲。
葉蘇抬眸看她,問,“什么事這么高興?”
顧安抿唇搖搖頭,“沒啥!
崔勝民在后面調侃道,“肯定是見晚上有肉吃,樂的吧?”
“才不是呢,我沒那么饞。”顧安兇巴巴地白他一眼。
崔勝民卻是個不怕死的,繼續逗她,“你還不饞?也不知是哪個小姑娘,小時候總跟著我上山下河,夏天逮知了猴,冬天抓野兔,肉還沒烤熟,就開始流哈喇子!
顧安鬧了個大臉紅,探著身子過去打他,嘴里還不忘向顧平告狀,“哥,你管管他。”
葉蘇轉向顧平,微微挑眉,倒要看看這位哥哥打算怎么“管”。顧平原本正看著窗外,聽到聲音才轉過來,倏然對上葉蘇的視線。
男人的臉被夕陽鍍上一層柔光,目光似乎也帶著幾許溫柔。
葉蘇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似乎每一次對視,顧平都會率先移開視線,就好像她的眼睛燙人似的。此時,帶著幾分戲謔的心思,葉蘇笑看著他,還不忘挑了挑左邊的眉毛。
顧平果然一愣,隨即輕咳著移開視線。
只是這一次,葉蘇清晰地看見,顧平是笑著的。
……挺好看-
回村后,葉蘇先去了趟秦麗瑩家,發現她家還是沒人。鄰居說秦麗瑩全家去了省城,聽說是找了挺硬的關系,這次是專程去感謝的。
是得好好感謝。高考是關乎一個人前途的大事,也不是說不靠關系就一定辦不了,但不靠關系必然會曲折得多。
這次縣里能大費干戈地查秦麗瑩分數被頂替的事,肯定少不了一些助力。不然這事放在普通人家,還不是得吃啞巴虧?
葉蘇只得先回去。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白秀微頂替秦麗瑩成績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不過兩天的時間,就在附近幾個村子傳了個遍。一時間說啥的都有,但無一例外,沒有好話。
據說這事是白秀微娘王彩霞的主意,白愛民事先并不知情。
王彩霞的大哥王連昌在縣里某機關單位工作,手上有點小權利,頂替成績這種缺德事,他去年就幫人操作過,以為這次也會萬無一失,沒想到卻捅了個馬蜂窩。
傳言不斷傳播,時不時還升級,來個不大不小的驚雷。
有個傳言和葉蘇的猜想不謀而合,據說是白秀微親口承認的——如果葉蘇也參加高考的話,她頂替的就會是葉蘇的成績。
不管她想頂替誰的吧,這事既然已經做了,那都是極其惡劣和丟人。很快上級就將調查結果登報公示,取消了白秀微的高考成績,并責令她終身禁考。
人人經過白秀微家都忍不住隔著門縫朝里瞅一眼,這家已經好幾天不見人出門了。聽說白愛民氣病了,大隊里的日常事務都暫時交給會計打理。
能不氣嗎?白沙村不大的地兒,他大小也算個官,這回可算被老婆和閨女害慘了。
葉蘇討厭白秀微,現在這種局面她自然喜聞樂見?筛钏吲d的是,秦麗瑩終于可以去上大學了-
最近高興的事真不少。
葉蘇和顧平按約定的時間去照相館取回了照片,隨后顧平陪她一起去辦理營業執照。顧平的軍功證再次發揮作用,很快營業執照就辦妥了。
兩人回到清平街,顧安正收拾院子里的木屑,看到哥嫂便放下笤帚迎出來,“這么快就回來了,順利嗎?”
葉蘇嘆了口氣,跟她賣關子,“唉,怎么說呢……”
顧安果然很緊張,提著一口氣,兩眼睛直直盯著她。
葉蘇裝不下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安不明所以眨眼看看她,又扭頭去看看顧平,“這是……咋了呀?”
葉蘇抬手刮她鼻子,“逗你呢,已經辦好了!闭f著把手中的牛皮紙袋遞過去,“沾你哥哥的光,簡直不要太順利!
顧安順手接過,“我能打開看看嗎?”
“看吧!
邊說著,葉蘇走到鐵筲旁舀一瓢水,倒進盆里,洗了把臉,正要把第二捧水往臉上拍,動作倏然一頓,猛地轉頭朝后看去。
晚了。
顧安已經把照片拿出來了,這會兒正歪著頭喜滋滋地端詳呢。
“哥,嫂子,你們的結婚照太好看了!”
顧安的嗓門那叫一個亮,崔勝民聞聲也湊了過去,邊看邊嘖嘖稱奇,“哎呀呀呀,顧平竟然會這么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葉蘇:“…………”
顧平:“…………”
30 ☪ 第 30 章
◎個體戶怎么了?◎
“你們這看啥呢?”
得, 這下更熱鬧,阮鋒也來了。
“呦呵,結婚照!”阮鋒把照片從顧安手中接過去, “嫂子真漂亮!照這么好看,得裱起來掛墻上好好欣賞。”
話音未落,看到一旁正跟幾根木頭較勁的顧平, 走近瞧一眼,隨即了然笑道, “我就說嘛,人家顧平是打算自己弄!
葉蘇不解地轉眸過去,見顧平正把幾個長條形的木頭拼到一起,儼然是相框的大小。他動作細致,表情專注,被調侃也只是停頓幾秒,轉而問阮鋒, “你怎么來了?不用上班?”
“下班了, ”阮鋒招呼道, “走,找地方吃飯去。”
葉蘇來不及為一張照片矯情, 趕緊拿毛巾把臉擦干凈, 去前面讓幾位裝修師傅休息休息再干,又給了他們些錢, 讓他們自己買飯吃。再度回到后院, 看到顧平正往鐵筲那兒走,旁邊是她剛才洗臉的盆, 水還在里面沒來得及倒。
“嫂子, 照片我先放進袋子里了, 等我哥做好相框咱就掛墻上!鳖櫚残ξf道。
葉蘇答應著,眼睛恰巧看到照片上的兩個人——她和顧平。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別的情緒作祟,在這之前她甚至沒正眼看過這張結婚照。此時無意一瞥,恰看到照片上的她和他,如人所言,確實是登對的。
葉蘇承認,從領結婚證到拍結婚照,雖然每一步都是形勢驅使,自然發生,可心情卻在悄然之前發生著小小的變化。葉蘇移開視線,心口像被兔子撓了幾下。
“哥,你洗個臉把衣服都弄濕了!”
顧安驚呼的聲音拉回葉蘇的神思,她看到顧平正蹲在臉盆旁,兩只大手接連捧起盆中的水,大開大合地往自己臉上、頭上澆。
葉蘇眼睛倏然張大,如果說剛才的心跳像一只兔子在撓,那現在無疑是兩只兔子在她心里打架,鬧得不可開交。
顧平用了她剛才用過的洗臉水……
而顧平渾然未覺她的視線,洗完臉就站直身子,頭上、脖頸上、臉上掛著晶亮的水珠,他抬手胡亂在臉上抹幾下,問阮鋒,“去哪兒吃?”
阮鋒從陰涼地里站起來,“去國營飯店!
崔勝民高興得蹦高,“那還等啥?走。
顧安過來挎起葉蘇的胳膊,葉蘇還在想顧平用她洗臉水的事,表情怔怔的。顧安歪頭看她,“嫂子,你臉咋那么紅?”說著抬手在她臉上搭了一下。
葉蘇身形一抖,趕忙搖頭,“沒、沒有……熱的。”
“是挺熱,”顧安拿手給她扇風,“吃完飯讓哥給你買個冰糕!
葉蘇:“…………”
幾個人浩浩蕩蕩朝國營飯店走去。葉蘇挽著顧安的手走在前面,路過百貨商店,對顧安說,“咱進去買點東西!
“買啥?”
“進去就知道了。”
葉蘇跟顧平他們打了聲招呼,轉而走進商店。她之前來過這兒,哪個柜臺賣什么,大概有印象。葉蘇帶顧安直奔麥乳精的柜臺,買了兩罐麥乳精,另外又買了一包紅糖。
顧安幫忙提東西,“嫂子,你要去送禮嗎?”麥乳精可貴著呢,剛才她可聽得清清楚楚,一罐麥乳精就要四十塊,這要是不送禮,誰能舍得買?
葉蘇笑著說,“嗯,送給你的!
顧安以為她在開玩笑,“嫂子,我問你正經事呢。”
“是正經事啊,我就是買給你的,你缺營養,哪個好人洗個澡就能暈倒?你得好好補補。”
顧安猛地愣住,身形定在原地。
葉蘇發現顧安沒跟上來,回頭,卻見她兩只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看上去又可憐又委屈。
“怎么了?”葉蘇只得走回去,半開玩笑地說,“轉臉的工夫你咋成了紅眼睛兔子?”
顧安的眼淚本來都快冒出來了,被她這么一調侃,忍不住笑出了聲,結果就成了又哭又笑的表情,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忙背過身去擦眼淚。
“嫂子,這個太貴了,還是退回去吧!彼邀溔榫f給葉蘇,“別亂花錢!
“你把身體養好,我這錢就沒亂花!
其實這錢雖表面上是為顧安花的,可實際上有一部分原因是成全自己的心意——她欠顧平太多人情,顧安是顧平的妹妹,她對顧安好,就是在還顧平的人情。
當然也有另一層原因。顧安身體確實太虛了,一看就是長時間營養不良,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也就是沒找到賣燕窩的,不然真想買點回來給顧安好好補一補。
顧安很感激嫂子,可還是覺得麥乳精太貴,正要再勸勸讓她退掉,突然看到門口的人有點眼熟,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掉眼淚又仔細看了看,還真沒看錯,“……那不是白秀微嗎?她咋來了?”
葉蘇愣了一下,回頭,果然看到白秀微,她和她媽王彩霞剛剛走進百貨商店的門,母女倆臉上苦大仇深的表情簡直如出一轍。
“不是因為你考那點分,咱家至于那么丟人?連你舅都被你連累!”王彩霞拽著白秀微的胳膊,恨鐵不成鋼地說,“現在還得咱替你舅舅去打點送禮,費力費錢還討不到好!”
白秀微有苦說不出,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任由王彩霞扯拽著往前走,冷不妨目光一抬,看到葉蘇一身白裙站在前面,說不出的洋氣和俏麗。白秀微睜大眼睛,心里的滋味別提多復雜。
王彩霞順著她的視線也看了過來,苦大仇深的臉被冷笑扯動幾下,目光下移,看到顧安手里拎的東西,隨即陰陽怪氣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葉知青,咋的?帶著小姑子來逛逛?這東西是買給顧安婆家的吧?出手挺闊綽啊。”
隨后目光一轉,看向顧安,說話依然不陰不陽,“女人啊,一旦離了婚可就不值錢了,要我說啊,你還是回去好好伺候著,你婆家也是要臉面的人,還能少你一口飯吃?”
葉蘇很明顯感覺到身旁顧安身形僵了一下。
她捏了捏顧安的手,轉而看向王彩霞,淡聲道,“嬸子,這你就誤會了,我們買東西是打算自己吃,又沒干啥虧心事,哪用得著四處送禮,您說是吧?”
王彩霞臉色微變,再度看向顧安手中提的麥乳精。她其實也打算買麥乳精去打點關系,可又覺得這玩意實在太貴,所以只打算買一罐,再買些別的東西湊湊數。這小知青竟然說買麥乳精自己吃,吹牛不打草稿,也不怕笑掉誰家大牙。
一旁,顧安似乎是受到葉蘇的鼓舞,腰背瞬間挺直起來,“王嬸,正好你幫我勸勸我嫂子,趕緊退了吧。我都說麥乳精太貴了,給我吃浪費,我嫂子偏不聽,非買給我吃,說要給我補一補。”
王彩霞倆眼瞪得白的多黑的少,眼瞅著那兩罐麥乳精,心里別提多酸了。她辦正事買一罐都忍痛割肉似的不舍得,這個死女人竟然一口氣買兩罐,偏偏還不用在正經地方,卻是給她不值錢的小姑子吃?!
王彩霞嫉恨得直咬牙,臉上橫肉都在顫,“給你買你就吃唄,錢是你哥掙的,你不多花點,不都便宜外人了?你哥是個體戶嘛,錢是不少賺,就是說出去不好聽!
葉蘇冷嗤一聲,心想這個女人挑撥離間的本事實在不咋的。
顧安是個明事理的,緊接著便懟了回去,底氣十足,“那你可說錯了,我哥的錢都是我嫂子的,而且我嫂子比我哥還會掙錢呢!”
葉蘇聽著想笑,又怕顧安得意忘形,把自己老底都給拋出來,趕緊打斷道,“嬸子,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個體戶怎么了?這都改革開放了,個體戶也是正當職業,有什么不好聽的?再說了,您倒不是個體戶,可自家都一屁股賬理不清,還有空管我們?”
幾句話把王彩霞懟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咬著牙,鼻孔呼呼出氣。
這話直接影射了白秀微頂替秦麗瑩成績的缺德事,白秀微滿臉漲紅,使勁咬著嘴唇,心里那個恨呀。本來她計劃得好好的,讓齊兆先在葉蘇高考回來的路上等著,如此既能斷了葉蘇和霍知山的曖昧,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頂替葉蘇的分數。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葉蘇竟然放棄了高考。她更沒想到,一個繡花枕頭一樣空有美貌的知青,竟能借一場大火把她和齊兆擺一道,要不是齊兆先本身名聲就臭,說不定那一次她都沒法全身而退。
這次高考分數公布后,白秀微還在暗喜,覺得自己終于時來運轉,要開啟新生活了。誰料再一次事與愿違,本來萬無一失的事偏偏就這么寸,誰能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秦麗瑩家居然還有省城的背景?!
此時白秀微看著葉蘇,莫名感覺不寒而栗,好像一切從葉蘇放棄高考開始,就偏離了軌道,變得曲折起來。
葉蘇的話也正戳中了王彩霞的痛點,她在村子里橫行霸道慣了,這回陰溝里翻船,處處受擠兌,就連一個身份不好的知青都敢對她冷潮熱諷,王彩霞哪兒受得了,掐著腰開始撒潑,“誰一屁股賬?誰一屁股賬?”
她指著葉蘇和顧安的鼻子開罵,“一個資本家狐貍精,一個占著窩不下蛋的老母雞,信不信我找人抓了你們去?”
葉蘇都快聽笑了,這不是賊喊捉賊嗎?這年代施行的是1979年的刑法,好像還沒有冒名頂替高考的罪名,不過白秀微舅舅作為公職人員,受賄辦事是板上釘釘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母女倆就沒干好事,這會兒還在這兒死鴨子嘴硬,葉蘇當然得好好嚇唬嚇唬她們。
“行啊,報警吧,把警察請來,我正好能提供不少信息,”葉蘇抱臂站在王彩霞面前,故作思索道,“從哪兒說起呢?從我家那場大火,還是高考頂替別人分數?”
顧安對周圍看熱鬧的人招呼一聲,“麻煩哪位同志幫忙報個警吧!
白秀微嚇得臉煞白,王彩霞也沒想到她是這種套路,登時也慌了神,趕忙轉著圈對周圍的人喊道,“啥事沒有,她在這兒胡說八道呢!”
旁邊一個大爺開口了,“胡說不胡說的,請警察來調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周圍立馬有人附和,這個年代人都熱心,忙不迭地就要去報警。
王彩霞哪還敢硬氣?這下連東西也不買了,拽著白秀微就跑。
“哎?怎么跑了?王嬸子,不是你說要報警嗎?跑啥呀?”顧安沖著兩人倉惶離開的背影吆喝,“不會是心虛了吧?”
葉蘇把她的胳膊一挎,笑得直不起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