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和5T5離婚前夜
人類最強的滔天怒火席卷咒術界,加茂家涉事人員均被處刑,加之阻攔、試圖求情的保守派也同樣被拖下了水,整個咒術師團體首次以最直觀的形式見證了所謂最強咒術師的實力。
所有人說他瘋了。
五條悟知道自己沒有,他只是有點空虛。
殺再多咒靈也不覺得疲倦,怎么樣都無法知足。像吃不飽的野獸一樣疲于奔命,找尋著能填飽肚子的獵物。
偶爾也能有所收獲,比如某些從前未被發現的生活瑣碎。
比如五條悟翻到千流放在電視機柜里的瑣事本。是很簡單平實的記錄,周末想去吃某家店、某道菜放調料的順序、計劃重新裝修陽臺;
他從三言兩筆里想象出了千流的語調和表情。于是短暫地擁有了一會快樂,又很快沉下臉。
他總是饑餓。
千流走的時候也帶走了他的飽腹感。
從前也常有這樣的時刻,但每次在回家路上,遙遙望見窗口透出的燈光,再看到千流站在玄關處對他笑一笑,甜絲絲的、粘膩的暖流漸漸填補起空虛的胃。
她走了以后,房子也大得嚇人,空蕩蕩的,輕輕呼吸都要生出無窮無盡的回響。
三樓窗口那些名貴的花倒是好好的,伏黑惠知道她愛花,也不忍那些芬芳就這么枯敗下去,他努力學著照料。
那是算準了花期布置的陽臺花園,一年四季都有盛放的花葉。只不過有些遺憾,因為最美的那一朵已經永遠離開了這里。
真像一場噩夢。
這只是一場噩夢吧?醒來后,諸事皆宜。
五條悟拖拖拉拉著不愿處理后事,似乎這樣能再自欺欺人地久一點。
像以往一樣買喜久福,他最愛的甜食品牌有個好名字——恒久的喜悅與福祉,真是吉利的意象,多吃點甜的才能緩和生命的苦。
但其實也沒什么吧?人間也許根本沒有所謂別離。五條悟釋然地想:“不管怎么樣,我和她在天上會重逢。”
五條悟在為詩人贊頌的三月里失去了愛人,詩人熱愛盎然的春日盛宴,而他痛恨著三月。
春雨倒是公允的,淅淅瀝瀝地蕩進窗戶,濕潤了門墻與邊角,好像連衣服都要被淋濕成一團。
他遠望高遠天際的浮云,想起和千流一起做過的夢來,有關于她的都是好夢。
千流也是他的美夢一場。
“我想成為全日本最有錢的人。”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可別小看我呀。”
“哦……”
“悟真愛掃人興致,不過我會做到的。到時候送你一座小島好啦。”
“但是我現在就有小島。”
“我送的意義才不一樣呢。”
“有什么不一樣?你的更貴?”
“嗯……你看過《彼得ㆍ潘》嗎?”
“知道,無聊的童話。”
“我覺得你很像他哎。”
談話到此為止,五條悟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自己被比作一個童話里沒良心的小混蛋。
但禪院千流柔柔地望著他,那種甜絲絲的目光又將他包裹住。他哼了一聲,沒有繼續反駁。
“真是不知好歹。”二十八歲的五條悟暗笑年幼的自己,“如果……”
在充滿希望的塵世幻想里,他慢慢睡著了。
醒來后臂彎上卻壓著熟悉的重量,柔順發亮的黑色長發鋪展在枕巾上,五條悟的呼吸幾乎要凝滯住了,死死盯著禪院千流沉靜的睡臉。
六眼說,這是他已故的愛人。
“千流?”
“唔?”
“千流……”
“什么事……啊?”
“沒什么……”五條悟低低笑了聲,摟過她的腰,頭貼著肩窩,聲音有些抖,“你睡吧。”
重生這種事聽起來太過魔幻,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中了術式。
中了術式也不錯吧,起碼這個禪院千流看起來和原來的一模一樣,假的也好,他是在太想念——
“喂,你在聽嗎?”禪院千流拍了下他的手背,“我今天下午要出門跟園子逛街,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飯吧。”
“不要……”五條悟緊緊環著她,“別去,你得陪我。”
“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比以前還黏人……”
“果然嫌棄我了對吧!”五條悟大聲譴責,“你就是嫌棄你二十八歲的老公不如外面那個二十五歲的瞇瞇眼小白臉了,想跟他過了是吧,說是跟園子逛街,實際上是想悄悄和他約會吧!”
“白蘭在意大利啊……”
“竟然對他的行程如此了如指掌,你肯定不愛我了,一直有在偷偷關注他吧?”
禪院千流被醋意大發的丈夫弄得莫名其妙,什么莫須有的罪名都被扣上了。她拍開他不安分的、順著衣服下擺伸進來的手,冷淡道:“不要鬧了。”
于是五條悟泫然欲泣地盯著她,試圖勸她收回成命,然而禪院千流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并且聲明如果他偷偷跟來,如果被她發現了就滾去睡一周的書房。
五條悟在權衡利弊之下只能不情不愿地點頭。
千流似乎安裝了某種雷達,總是能精準定位到他在的地方。
他趴伏在沙發上可憐兮兮地看千流出門,幾乎演繹成了生離死別,然后迅速回復了正常的樣子。
根據已有的信息推演她們會去的地方,某條商業街,沉著臉計算跟蹤不被發現的可能性。
盡管這可能是個術式、是某種陰險的領域、試圖困住他的驚天騙局,哪種可能性都好,五條悟心甘情愿。他不得不抓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不敢賭。
重生之后,他迅速而徹底地料理了加茂家那群陰險的老橘子,仍然覺得不放心。
算了,睡書房就睡書房吧。
五條悟思考了幾分鐘就馬上起身,踏出門的瞬間又被某種熟悉的陣痛與心悸攫住。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會吧?拜托了,這次沒有那些……
但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了太陽穴淌著血、緊緊閉著眼的禪院千流。鈴木園子被嚇壞了,一邊焦急地大哭一邊指揮保鏢將她抬上車。
她死于刺殺。
悲傷到麻木的時候情感反而滯澀。
他像是中了自己的無量空處,仍由奔涌而來的信息將他淹沒。
那一刻默然無聲,只有寂靜無色的風由耳畔掠過,帶走眼前所有的所有的色彩。
這一次……還是來遲了嗎?
最強也會后悔嗎?也會害怕嗎?也會痛不欲生嗎?會的。
她是我的軟肋。他想。雖然她明明那么瘦弱,腕骨細到一握就折。
天很藍,白云高聳,千流離開人間總是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日光云層又漸漸凋零敗落,像是天上的墳塋。
他也常常想到年少時因為一句想看流星攜手就連夜出逃的日子,北斗裹進毛毯,異鄉的群星悲憫地望著地上牽著手的年輕戀人。
千流對著月亮許愿但愿人長久,翠色眼底映著一汪璀璨透徹的冰涼。月亮分明聽了她的祈愿,卻默不作聲地拒絕。
皮膚被劃出白痕,破開鮮紅的口子,疼痛總是后知后覺的事。
五條悟也不例外,他終于后知后覺地開始陣痛,像是重新經歷了一次生長期。
這一次沒有人替他擋下這些了,再沒有人用密不透風的愛保護他,陪他對抗不盡如意的人生。
屏障消失的那一天,隔絕已久的真實世界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張開血盆大口,向五條悟吐出凝結的、預言般的詛咒:你留不住她。
時間再一次被重置。
他又一次痛失所愛。
怎么辦?要怎么樣才可以留下她啊?是五條悟的愛詛咒了她嗎?
是因為這樣才會變得不幸嗎?月亮沒有聽見嗎?沒有聽見他也無限虔誠地祈禱但愿人長久嗎?
雨滴噼噼啪啪地擊打窗門,他坐在舊居的公寓窗口俯瞰眾生,人潮洶涌,車水馬龍從四面八方淌來,眾生忙碌,眾生皆苦。
愛恨再濃烈能有多重?痛不過死別。
如果沒有他,千流可以活下去,那相愛一場也就這么作罷吧。
眾生壓不彎人類最強的脊梁,但是禪院千流可以。他會乖順地低頭,等她雙手環上自己的脖子,再背著她從金燦燦的坂道走到春雨淋漓的柏油路,踏著風走過更迭的四季。
把只有五條悟知道的故事燒個徹底,留給她一頁干凈剔透白紙,還有無限可能。
要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要用什么方能停住人間……他不要人間,他要禪院千流。要她長命百歲,要她歲歲平安。
第十三次重置后,五條悟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們離婚吧。”
……
十九次重置。
“你必須、必須活下去……知道嗎?”
……
二十五次重置。
“拜托了。千流。要好好活著啊。”
……
三十一次重置。
“還活著啊,太好了。”
……
四十二次重置。
“啊……又是這樣嗎……沒關系……”
“再等等我。我馬上就來,這次不會遲到的。”
……
四十八次重置。
“我不再害怕失去你了……能一起死的話,也算是團圓吧?”
……
五十一次重置。
“那是騙你的。得好好活著啊。我的千流,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
……
五十三次重置。
依然按照既定的計劃交換到了過去。
年輕美麗的碧眸少女盯著他看了會兒,一臉茫然地發問:“你是誰?”
……
時間回到現在。
五條悟圈著懷中人,在她發頂的香味中,心滿意足地陷入美夢,篤信地想著——
這一次絕不會失去她了。
第29章 和5T5離婚前夜
禪院千流睜眼時便有種強烈的眩暈感,讓人辨不清方向,有剎那她根本無法對身邊的物件產生正確的認知,過了很久才勉強看清自己躺在床上。
是陌生的空間,窗簾密不透風,光線暗沉。
而身上卻壓著一條胳膊,頸后吐息溫熱均勻。她睜著眼回憶了會兒情況,轉過身,對上五條悟的蒼藍雙瞳——對方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解釋……”她冷聲說。
“千流……”
“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
禪院千流嗤笑了聲:“我怎么樣都沒想到,你竟然會對我用無量空處。五條悟,還是小看你了。”
“對不起……”他有些委屈地抿唇道歉,“老婆,你不要我了,我難受。”
禪院千流推開他的胳膊,坐起身,環視四周,面無表情地問:“打算把我關在這里嗎?”
五條悟躺在床上看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輕聲反問道:“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嗎?”
她旋了下門把,果然轉不開。
于是禪院千流背靠著門,雙手抱肩,閉眼沉氣:“我們離婚了,你能不能別這么任性,非要把事情鬧得很難堪?”
短暫的驚愕過后,禪院千流倒是不太意外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五條悟能有多瘋,從之前他是如何對待一位自己的瘋狂追求者的手段中就能看得出;
她也早就知道五條悟喜歡在她面前賣乖,實際上并非良善之輩。
她只是深深無力,到現在這個局面了,他依然對自己想離婚的原因一無所知,執拗地用武力抗拒著分離。
他不懂……
他還是不懂。
“離婚又不代表著分開嘛。”五條悟有些忐忑地說,“不要生氣啦,我們各退一步好了,我在離婚屆上簽字,你答應別離開我。”
說著,他也起身,從床頭柜里找出簽了名的離婚屆和鋼筆,走到禪院千流的面前,用紙頁戳了戳她的小臂:“給。”
五條悟屈身平視禪院千流,大概是想用這樣的微動作來表示雙方平等。然而身軀投下的陰影仍然完完全全地籠罩住了她。
禪院千流氣笑了:“如果我不同意呢?我非要跟你分開。”
“那你太過分了,我會不高興的。”五條悟輕快地說,“我也不想對千流用一些強制手段……”
“你已經用了。”
“這不是還在商量么。”他撇撇嘴,輕聲說,“所以你要再考慮一下嗎?”
明明是問句,卻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語氣中有著令人血液結冰的警告意味。
禪院千流剛剛手握門把的時候,嘗試過使用術式,然而卻無法發動,建筑材料大概使用了和咒術委員會訓練場一樣的特殊材質,名為蛹,可以隔絕咒力,那是克重售價比肩黃金的材料,并且有市無價……
“是在想怎么逃走嗎?”五條悟彎起眼睛,“因為買不到足夠多的蛹,我又舍不得千流只被困在小房間里。所以用了另外一種替代的天幕材質,起碼要二級咒術師才能突破。”
他說著,輕輕松松旋開了門把,對著禪院千流伸手:“走吧,我帶你逛逛。”
禪院千流目不斜視地邁入走廊。
五條悟也不尷尬,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笑道:“這里是你送給我的小島哦。”
羊絨地毯上鋪滿柔柔的陽光,她順著旋轉樓梯走到大廳,門沒有關,視野豁然開朗,咸味海風裹著燦漫的金色涌入雙目,耳畔似乎傳來了遠遠的鳥鳴。
“nevernd。”禪院千流喃喃自語。
因為兒時的一句玩笑般的承諾話,十九歲那年,她斥資拍下了這塊靠近北回歸線、風景宜人的島嶼送給五條悟,距離日本本土幾百海里,但一直沒有時間修葺。
彼特ㆍ潘那個招人喜歡又任性得一塌糊涂的小混蛋,體驗過其他孩子永遠無法體會的喜悅,卻只能隔著窗戶看見他們的快樂,永遠被擋在外面,她讀到這個故事便心軟了,多么相似啊,一如見眾生不知悲喜的五條悟。
所以禪院千流買了一座夢幻島送給她的彼得潘,期望他永遠有歸處。
此刻她想起年輕的自己,只覺得矯揉造作得過分。
這座島確實風景畫一般美麗,禪院千流信步走在沙地上,流動的風緩緩撫摸草木與黑發,時間和日光一起流淌。
“這里很漂亮吧。”五條悟邀功似的指了指身后的別墅,“我早就開始著手布置這里了,房子的施工圖紙我有親自參與設計哦。”
“呃……”
“本來是想給你生日驚喜的。”他自言自語道,“但提前把你帶過來啦,所以禮物要重新準備了。有什么想要的嗎?”
“呃……”他有些委屈地牽著千流的衣角,輕輕拉了兩下:“老婆,不想理我了嗎?”
“呃……”
“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用領域。”過了片刻,他主動檢討起自己,“也總是冷落你,讓你等,所以千流生氣是應該的,等你消氣再理我好了,我很耐心的。”
“呃……”小島并不大,禪院千流走得有些累了,便在附近的樹蔭處盤腿坐下,抬頭看向五條悟:“你準備關我到什么時候?”
“才沒有關呢。”五條悟反駁,“只要你答應不分開,馬上就可以離開這里。”
哪怕是句謊話都好。他這么想著。
但是禪院千流沒說話,也不看他,靜靜地注視沙地上被曬得卷邊的樹葉,以及飛過的蝴蝶。
組織謊言也是需要力氣的,她連句哄人的話都不屑說。
但是五條悟竟有些微妙的高興:“千流怕我傷心,所以不騙我。”
禪院千流嗤笑了一聲。
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急,不問自己離開之后工作安排,家人朋友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等了半天,五條悟主動開口了:“你的工作我都有好好安排交接哦,重要的會拿過來給你處理。”
“呃……”
“我用你的手機給惠和伏黑甚爾發了信息,說有重要的生意要去國外一趟,可能要一個多月才回來。”
“呃……”伏黑甚爾自然不會深究這件事的真假,粗粗掃了眼短信就扔到腦后;
伏黑惠倒是有些擔心,主動詢問了坂本秘書,得到了對方肯定的答復——五條悟親自和他打過招呼,因此也不作過多猜測。
“如果他們找過來的話,我會給伏黑甚爾留一條命的。惠嘛,這孩子很乖,希望他別太不懂事了……
不過,畢竟還是有些人能把千流搶走的。比如那個能力古怪的瞇瞇眼小白臉,所以為了防范于未然……”
五條悟的語調堪稱快樂:“我已經殺了他。”
禪院千流平淡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紋,她難以置信地注視五條悟,愕然道:“你說什么?”
“我殺了他。”
他捻起一枚石片,在沙地重重地刻上kill,灰褐沙土表皮被劃開,露出內里黃白的本色。
“他只是我的朋友。”禪院千流皺著眉,仍對他的話語半信半疑,“他沒有招惹過你。”
“他有……”五條悟軟聲說,“你不知道我忍耐他多久了,他每一次都想把你搶走。”
每一次重置,白蘭ㆍ杰索都想從他身邊帶走千流。他似乎也擁有某種窺探未來的能力——
后來五條悟知道他可以和所有平行世界的自己交流。因而白蘭也早早預知到了千流之死。
白蘭來找他談過幾次,盡管同為究極甜食黨,兩人卻一直不對付。
他們曾在某幾輪重置中因為相同的目標,短暫地站在了統一戰線,然而最后的結果還是決裂。
“你真的殺了他?”
五條悟點頭:“嗯。”
禪院千流怔愣半晌,忽然低下頭笑了:“好。”
“你生氣了嗎?”五條悟可憐巴巴地牽起她的手,“對不起哦。你不高興的話我去跪搓衣板,老婆,不要為別人生我氣,好不好?”
又是這樣……
五條悟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裝出一副仍由處置的聽話樣子,內里卻是個實打實的暴君,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殺人不見血。
為了哄她開心所以總是撒嬌賣蠢,偶爾掉兩滴眼淚,卻絲毫改變不目中無人的本質。
他的倨傲情有可原,誰叫他是無人出其右的人類最強,是如此的……令人厭惡。
禪院千流試著甩開他的手,為此甚至站起了身,然而完全掙不脫,五條悟只用半根手指就能壓下她不痛不癢的反抗。
她就著俯視的姿勢,冷眼看著他:“放開。”
大概是語氣實在有些嚴肅,五條悟終于收起了嬉皮笑臉,乖順地放開她,手肘搭在曲起的長腿上。
禪院千流退后幾步,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垂著眼瞼思索了一會兒,又重新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老婆……”他眨了眨眼睛,輕輕笑起來,“你真好看。”
“我本來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
禪院千流無視了他的插科打諢,語氣不緊不慢,然而帶著令人生畏的凌厲口味道:“五條悟,你實在太自以為是了,哪怕我已經跟你明確說過,離婚不是因為這兩年的喪偶式婚姻,我也明明白白地說了我的理由,你完全沒放在心上吧?”
他慢慢收斂了笑意,冰川般的瞳仁沉淀了些暗色。
“那我現在再明確一些告訴你吧,你根本不懂婚姻是什么。你以為是談戀愛,只要拉拉手逛街約會,可以一直天長地久地過下去嗎?它是和戀愛一樣簡單的東西嗎?”
“兩個人締結婚約,首先要確認雙方的權利與義務,你作為一個丈夫失格,不顧家、不關心妻子、不尊重我的想法,我已經在等待和麻木不仁的失望中漸漸厭倦了。
我真的受夠了需要你的時候,你總在外面有別的事,然后再姍姍來遲,嬉皮笑臉地補上一句對不起。
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的話,我是不需要你的,而目前來看確實是這樣了,你的存在已經讓我覺得痛苦。”
五條悟的眼神相當冰冷,仿佛能在這個氣候溫暖的小島上用目光凝刻出一把冰刀,攔腰砍斷最堅韌的蒲葦。
他放軟了聲音,呼喚道:“老婆……”
“閉嘴……”
禪院千流厲聲打斷了他——少見地違背了她幾十年來為人處世的溫和原則,也正說明她的憤怒跳躍著,幾乎要燒盡耐心。
“為了不離婚,甚至不惜對我用無量空處,對我的朋友下死手,想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有一點點尊重我嗎,連最基礎的尊重都做不到,你憑什么說愛我?你把我當成什么了,任你拿捏的東西嗎?”
禪院千流深呼吸了一口,試圖挽救搖搖欲墜的好涵養,然而實在難以克制了:“你把我當成你的狗嗎?想要愛我的時候喂點狗糧,有別的事要做了就把我拴在家里,自信地認為呼喊一聲我的名字,我就該搖著尾巴跑過來。你是這么想我的吧?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
五條悟垂著睫毛,安靜地將這些難聽的評價照單全收,然后蹙眉對上她的視線,認真反駁道:“才沒有。”
他藏起了銳意,穿上溫和無害的外衣,做回聽話又好脾氣的丈夫。
卻令禪院千流毛骨悚然。
“你怎么會這么想我。”他委屈地小聲說,“我最愛你了,說那么難聽的話,我真的要傷心了,別這樣,好不好?而且說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明明我才是聽任千流差遣的那個。我很乖的。”
禪院千流急促而猛烈地喘著氣,感覺全身血液都要沖上頭頂,他實在頑冥不靈,完全聽不懂人話。
既然如此,沒有交流的必要了。她看著他雪白的發頂,心也漸漸冷下來。
五條悟又輕輕牽她的手,祈求般軟聲道:“我也不是那么不好說話,只要你騙騙我,說會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就放你走……我們離婚,但是還是像以前一樣。我會好好把千流追回來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然而霎時間,四周靜默得只聽得見遠處海浪沙沙聲。
禪院千流的翠色眼底一點情緒都沒有,她調節情緒向來很迅速。五條悟小心地吻了吻她的指尖,被她反手摑了一巴掌。
那力道實在是輕不可聞,禪院千流也沒真的準備打疼他。然而清脆的響聲確實象征著某些東西破裂了,再也粘不回去。
五條悟在她身邊從不開無下限,臉上此時也沒有任何指痕——可見她確實沒用力。
但他切切實實地愣了會兒,不敢相信千流舍得如此對待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蒼藍瞳孔染上幾分貨真價實的難過與受傷。
“你已經,讓我覺得惡心了。”禪院千流閉眼,嘆息道,“別逼我恨你,好嗎?”
……
良久……
“沒關系的。”他輕聲說,“想恨就恨我吧,但是我的決定不會再改變了。死亡沒能將我們分開,那別的什么都不可以……哪怕是千流也不可以。”
禪院千流嘴唇翕動,涼意順著脊骨竄上天靈蓋。
她沒想到他竟能偏執至此,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
五條悟微笑起身,將沒挨耳光的另外半邊臉轉向她:“有沒有消氣點,這邊也要打一下嗎?”
“你瘋了嗎?”
五條悟的瞳色沉了下來,像是烏云蓋頂、醞釀著風暴的深色海洋,將要怒嘯著造成一場自然災害。
“可能是吧。”他說,“我早就瘋了。千流,你說你不需要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但是我不能。”
“我需要你。一直都是我需要你。”
第30章 和5T5離婚前夜
無效交流已經嘗試得足夠多了,禪院千流不再白費力氣。
她考慮過說兩句好聽的話先穩住五條悟,等出去以后再想別的辦法;
但多年來對這個人了解告訴她,他最擅長得寸進尺。但凡讓了一步,接下來就會接連失守。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落入更糟糕的境遇,禪院千流選擇和他比拼耐心。
很多長線投資前期都是虧損,挺過幾年方能初見崢嶸,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五條悟也這么想,不如說這正是他期待的。與千流的一次次死別已經成為他的執念,只要能在一起,怎么樣都無所謂,情況肯定不會更糟糕了。
禪院千流很自如地接受了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事實,甚至有些輕松,因為不用再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關注手頭正在推進的重點項目,生怕錯過重要的訊息。
島上沒有第三個人,她不進廚房。所以是五條悟做飯,她也不鬧絕食,安安靜靜地吃飯,按照自己慣有的作息生活。
書房很大,禪院千流總是泡在書堆里,她個性本就喜靜,相當耐得住寂寞。
看累了定時起身活動,退潮時沿著小島走一圈——也是為了觀察附近地形、尋找逃脫的可能,顯然五條悟考慮得很周到,她沒能找到任何逃跑的方式。
晚上運動半小時,睡前看一部電影,客廳有很多典藏碟片,足夠打發很多天時間。
這時候五條悟就會過來抱住她——反正掙扎也沒用,禪院千流任由他圈著她,坐在他懷里看電影,就像從前感情沒破裂時那樣。
他幫她剪指甲,修得圓潤無暇,再涂上一層亮晶晶的護甲油。
有天突發奇想老婆,我給你做美甲吧?,于是次日就買了甲油膠和烤燈……最強哪怕在這種事上都相當出色。
禪院千流懶得反抗,不如說假如反抗,這個人就會更加來勁,反倒遂了他的愿。
她對一切遭遇照單全收,只拒絕他濕漉漉的、滾燙的吻,一動不動地冷眼看他,直到五條悟乖乖地止住動作,啞著聲音承諾:“不會強迫你的,別怕。”
這種時候倒是拿捏出了一副克制愛重的模樣。哪怕呼吸已經十分燙人、連蒼藍瞳孔都染上幾分渾濁的欲色——他確實忍耐夠久了。
然而他的喉結微微一滾,又只是吻了吻她的臉頰,起身去洗澡。
禪院千流沒什么感受,她已經夠厭煩這個人了。五條悟的百般討好全都不奏效,她又沒有斯德哥爾摩,被囚禁在此處一天,厭惡情緒只會伴隨著時間加重,絕無減輕的可能。
盡管五條悟同樣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對她的冷遇照單全收。
禪院千流能在他嘰嘰喳喳的攻勢下一整天不說話,從容鎮定地翻書,如果對方捂住她的眼睛,就閉眼小憩。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五條悟相當委屈,仿佛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是他自己一樣,語氣帶著一絲譴責。
“理理我嘛,別這么冷淡,一兩句話都好……”
“滾……”
“好吧,這也不錯。”他蹭了蹭她的肩窩,語調帶著幾不可查的顫抖,也不知道在問誰,“我們到底要怎么樣才能跟以前一樣呢?”
本以為得不到回應,然而禪院千流卻驀然開口:“我不想。”
他小聲問:“為什么?”
“就算回到以前,也只是重新經歷下定決心離婚這個過程罷了,很痛苦,我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才不會,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不……”
禪院千流合上手中厚厚的書本,書頁泛黃,有著好聞的舊書氣味。
她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最后的結論是,如果我最終沒有跟你分開,那只可能是因為我不幸死在了那之前,我們一定走不下去的。”
“你別這么說。”
五條悟無意識地收攏了手臂,勒得她生疼,連音調都陰沉無比。
他少見地泄露了真實情緒,仿佛對這句話十分痛恨,過了很久,才重新平復下來。
不要嚇到她,他想。
“是我做得不好。”他又一次道歉了,“所以我會努力彌補千流的,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但是也應該擁有被原諒的機會,不是嗎……我真的會好好補救的。”
于是禪院千流冷笑:“所以你的道歉方式是把我囚禁起來。”
五條悟絲毫沒有心虛,委屈巴巴地說:“我是怕千流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對不起。”
啊,又是這樣,果然沒有任何交流的必要了。
禪院千流懨懨地丟下書,深吸一口氣,看著地板上被窗欞分割的陽光投影發呆。
也許是因為突然停藥的緣故,原本好不容易見好的精神狀態極度惡化了,恢復到了之前中度抑郁的水平,情緒低落,吃不下飯,做什么事都沒有動力。
也越來越集中不了精神,一上午也只是對著攤開的書頁發呆,緊緊盯著某個字,仿佛要把它烙進腦海里。
但又覺得它陌生到自己從沒學過日語。她也不是在看這個字,只是想借著注視它的時機,進行一場靈魂的盛大逃亡,飛離這座島嶼。
自從十八歲開始,禪院千流很少有無力的時刻,因為金錢確實無所不能。
她的孤獨與絕望都是五條悟給的,破敗的街道與獨望孤月,合上的自動移門像是虔誠合十的手掌,她把半個青春獻給愛人的夢想,所以輸得一塌糊涂。
而在她終于想要推翻這一切、放下令自己痛苦的事情時,五條悟卻如同強盜,把她拽回了這無間深淵。
禪院千流不能不絕望,好像怎么努力都沒有用。她想要家人的陪伴,想要輕松自由的生活,這是很過分的需求嗎?是她要的太多了嗎?
為什么五條悟會對她如此殘忍,連這么一點小小的祈愿都要碾碎?
長久以來的努力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只因為他想愛她,所以她別的什么都不能擁有。
禪院千流開始恨他了。
她又一次想:“如果沒有遇見過他就好了。”
……
【抑郁值:94】
【心情值:5】
……
五條悟也開始后悔了。
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出自不想失去千流的恐慌。然而真的把人關在身邊時,卻漸漸認識到自己做錯了。
一開始他想,也不能把人逼太緊了。
畢竟千流對重置的事一無所知,她也確確實實受到了來自自己的感情傷害;
所以只要千流承諾不會離開,就放她走,離婚協議他也照樣簽字——他們重新來過。
五條悟對這件事有充分的信心,和千流一起度過的歲月占了大半部分的人生,他了解這個人像了解另外一個自己。
但是五條悟很快發現他的認知出現了嚴重的偏差。
千流不看他,純粹地把他當做空氣。哪怕說再多的話,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盼他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她總是走神,目光凝在日光里的某一點上,沒有真正聚焦,任憑五條悟怎樣鬧騰,也不再關注了。
想到從前笑意吟吟目送自己出門的千流,他更低落了。
千流不會這樣對他的,她溫柔又從容,有著無限耐心,被捉弄了也不會生氣,生氣也好看又可愛。
他慣用的哄人招數卻沒有奏效,千流似乎對此免疫了——五條悟拒不承認自己被討厭,他無法接受。
畢竟光是連名帶姓地喊五條悟就足夠令人難受,她像是叫著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沒有半分愛意,他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
也許他一錯再錯了,抱著她的時候,又覺得這樣錯下去也不錯,他早就罪無可恕。
然而他迫切地渴望從千流那得到更多,比起肌膚相貼來說要簡單得多的東西,比如從前常有的那些——
彎起眼睛對他笑笑,輕聲罵他是笨蛋,哪怕紅著眼睛生氣也好,他會努力把人哄好的。
但是千流不看他。五條悟終于后知后覺地認識到,自己好像把她推得更遠了。
“她不需要我,是我需要她。”
認識到這件事后每天都在加重認知,她沒有五條悟也可以過得很好,美麗、富有、追求者眾。
那個曾經被關在禁閉室里的、痛苦又絕望的瘦弱女孩漸行漸遠,光影變幻,時間像是電影一樣慢慢播放,她長成矜貴又游刃有余的模樣。
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愿意給,只想索取神子的愛,但她現在連這個都不要了——
于是五條悟唯一能給予的東西失去了價值。他不能不慌張,特級咒靈只需要一發蒼,可是千流呢?用什么去留住她?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也不是毫無苗頭,在他開始重置之前就已經出現了的、不安的因素。
千流漸漸變淺的笑容,令人束手無策的失望,嘆息般的你忙吧、下一次,她主動提的要求越來越少了,對他慢慢失去期待。
該拿什么留住她呢?四季變化的街道,燃燒的夕陽,越來越短的通話時間。
哪怕四目相對錄下的也只有無聲默片。這不是能用一句七年之癢簡單概括的事情。
十余年來情到濃時情轉薄,無可避免的走向衰敗的愛情。心臟隱痛,他不敢看。
咒術師是行走在苦難中的人,連愛也要苦嗎?這未免太過殘忍。
在支離破碎的五十二次輪回間,他已經被痛失所愛這件事折磨到骨血淋漓了;
終于破了局,是嶄新的故事開始,反倒成就另一種絕望了。
千流說:“要是沒認識過你就好了。”
“我要跟你離婚,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
“蘭因絮果的事這么多,我們也不是例外,我不會再等你了。”
她把婚戒變成了隨風走的紙鈔。
“我說過,我們結束了。”
她的話語甚至殘忍至此。
“如果我最終沒有跟你分開,那只可能是因為我不幸死在了那之前,我們一定走不下去的。”
仿佛和從前那個對著月亮祈愿但愿人長久的少女不是同一個人。
但她又是千流,被感情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千流;
她曾經也不信命,認為相愛就能抵擋愛帶來的傷害。但終于要像所有曾經自命不凡的年輕人一樣,承認自己也沒什么特別。
濃墨重彩的戲緩緩落幕,和其他所有的所有一樣,愛從絢爛歸于寂滅。
但五條悟劫后余生,思索著如何重新開始。
命運好像又在嘲笑他了,它展露獠牙,又吐出了一個預言般的詛咒——你注定愛而不得。
第31章 和5T5離婚前夜
禪院千流已經差不多一個月沒在眾人面前出現了,大多數人都沒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因為組織的運行仍然有序高效,她也以遠程視頻的形式出席過幾次會議,下達重要的決策。
“不對……”禪院繪理喃喃,“不對啊……”
她緊緊鎖著眉,同為行政助理的同事笑著肘了她一下:“什么不對?”
“就是上午那個會議,你不覺得千流姐不對勁嗎?”
“有嗎?”同事努力回憶,“狀態還是很好啊,問話和決策都一針見血。”
這讓禪院繪理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然而思索片刻后,她說:“我覺得那不像她,感覺不對,像是別人扮演的。”
“誰能扮演千流小姐啊?”同事反問,“世界上還能有第二個人能把我們CFO問得說不出話來嗎?”
禪院繪理搖頭,眼神若有所思:“她想問的內容是她本人說的,但出席會議的不是她。”
同事忍不住笑了:“難道是替身?你在說什么啊。”
“很奇怪……”
而敏銳的第六感敦促著禪院繪理進行了些探究,她去行政處找到樓層舊物庫房的鑰匙,那里收納著五條悟的東西。
她早看出兩位五條悟不是同一個人。而原主回歸后迅速佐證了這一點——
他命人將自己這幾個月遺留下的東西都丟掉,仔細消毒打掃辦公室。就像貓咪決不能忍受領地里殘留另一只同類的氣味那樣。
當時她在辦公室門口,攔下準備將舊物丟掉的清潔工,請他們整理到同一個收納箱里、放到儲物間。
另外一位更加年輕些的五條悟從哪里來?他準備做什么?千流還會如同自己夢里那樣,因為這個人失去生命嗎?
常年不見陽光的舊物間灰撲撲的,禪院繪理循著記憶,努力翻找著,很快找到了貼有標簽的紙箱。
五條悟的辦公用品和小擺飾平平無奇,大多都是千流同款,筆筒里閑置了兩枚素色發圈。
禪院繪理耐心地一樣樣檢查過去,信手翻開牛皮筆記本,扉頁上赫然用大字寫著:Gojo Satoru!你這個白癡!
禪院繪理又翻過一頁:“她生病了”
“去問硝子……”
“不準惹她生氣,否則哪怕是我自己都絕不原諒你:)”
禪院繪理臉色一變,驀然攥緊本子,在雪白的柔軟紙張留下了淺淺的指痕。
腦海中飛過千萬種駭人的可能性,她愣了許久,顫抖著給禪院千流打電話,自然沒接通,她又通過各種方式留下訊息,但一整天過去,對方杳無音訊。
認識到以自己的力量與地位能做的實在有限,但依然放心不下。
他深吸了口氣,決定去找五條悟問個清楚,盡管心里相當害怕這個人。
五條悟放任了她的刻意接近,似笑非笑地將她的示好照單全收,好像真的很關照她一樣,態度曖昧到連禪院千流都產生過懷疑。
在某天夜里,禪院繪理開車送他回家門口時,五條悟突然低下頭,面頰同她湊得很近,輕聲問:“繪理很討厭我吧?”
“哎?”
“不用掩飾了哦。”
他聲音帶著點調戲般的笑意,然而眼神冷如極北冰雪,那一瞬間,禪院繪理幾乎要無法呼吸。
“離她遠點。”他說。
短短的半分鐘,禪院繪理的冷汗已經令背后涼意一片,仿佛要浸透襯衫。
“繪理……”五條悟站直身體,恢復了正常的社交距離,語氣十分禮貌地說著充滿警告意味的話,“我怕千流傷心,當然,同樣是為你的人身安全著想——離她遠一點吧?”
“呃……”他身上一點殺意都沒有,但漫不經心地笑一下,便足以叫人警鈴大作。他是真的能輕易殺死我,這個念頭如此清晰。
禪院繪理嚇得幾乎要忘記如何調節呼吸了,光是強裝鎮定已經花完了她的全部自制力,哪怕驅車離開許久、到家之后都在后怕,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態中。
但她捏著那本落了灰的牛皮本,鼓起勇氣敲開了五條悟辦公室的門。
……
令禪院繪理沒想到的是,五條悟看到紙上留下的訊息,素來從容的臉上出現了破綻——愕然、驚懼、后悔,很復雜的感情。
他收斂了情緒,隨手打發禪院繪理,邁著長腿下樓。
……
面對氣勢洶洶前來問責的男人,家入硝子彈了下煙灰,嘆氣道:“嗯,她有抑郁癥。”
五條悟梗了許久,低聲問:“什么時候開始的?到什么程度了?”
“抑郁傾向的話,大概四年前就有了。20個月前發展成輕度抑郁,另外一個悟在的時候病情加重。但是前兩個月變好了一點,她很積極配合治療,定期做心理疏導,吃藥……”
五條悟更低落了,盯著地板,連背都佝僂起來。他問:“那……如果……”
“什么?”
他張了張嘴,最后只是問:“如果突然停藥了呢?”
“千流停藥了?”硝子敏銳抬眼,責備道,“過早停藥會導致病情反復甚至加重,你現在能聯系到她嗎?我來跟她說。”
五條悟閉了閉眼。
“怎么了?”
“沒什么……”他抿唇,“我會安排好的,再見。”
走出辦公室之后,在友人面前努力維持的正常表情已經撐不下去了,五條悟腳下像生了風,邁入電梯,樓頂懸停著他的私人飛機。
早就跟政府報備過航線,從這里到關著千流的小島大約一個多小時。
而這段并不算久的路程令五條悟度秒如年,飛行到人煙罕至的國境線時,他一躍而下,用蒼飛渡剩下的距離。
他終于認識到自己的失格,并且再也無法繼續欺騙內心了。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千流的失望之處。但他從未想過這會造成如此嚴重的事態。
在生死之前,他選擇忽略愛人的內心想法,只想著要如何留下她的命;
而到現在,他閉上眼不忍看,因為生怕自己珍若拱璧的愛情已經顛覆破碎。
五條悟忍不住悄悄怪她,為什么這么重要的事,要瞞著不告訴自己呢?然而這個念頭只產生了一秒鐘,便被巨大的悔恨取代。
他知道全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的敷衍與自欺欺人造就目前的一切。現在終于得到了教訓,再也不敢僥幸了,只祈求她能平安健康。
他好像確實無從留住這個人,要么留不下她的命,要么失去她的心。如果必須要選一個,他決定放千流自由,愛恨都不重要了。
他推開門的時候,禪院千流正在客廳等他,脊背挺得筆直,神色不辨悲喜。
哪怕熟悉到閉著眼都能描繪她的輪廓,他依然會被千流垂眸時的模樣打動,心跳快到背叛理智,擠壓胸口,幾乎要淹沒了呼吸;
隨之而來的是一抽一抽的疼痛,他心疼了,后悔了,終于知道自己一錯再錯又傷害到她了。
五條悟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似乎生怕驚擾眼前人,嘴唇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禪院千流朝他露出個清淺的笑容來,輕聲喊道:“悟。”
她化了妝,發尾卷成精心的弧度,口紅是好看的番茄色,是來到這里以來梳妝最完備的一次;
她的語氣柔和,表情淡得像是水洗過一樣,似乎沒什么情緒,然而悲哀得卻令人想哭。
“過來吧……”禪院千流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坐墊,“我有事想跟你說。”
不……
不要……
五條悟被巨大的恐慌淹沒,頭一次生出了逃避的念頭。
第32章 和5T5離婚前夜
但在禪院千流輕如薄羽的目光中,他還是乖順地走了過去。
“我先說……”五條悟搶先開口,“我不會再關著你了,千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牽過禪院千流的手,從口袋里拿出折起來的離婚屆,還有一瓶撕去標簽的藥,他把藥放到她的手心。
“我到現在才知道,對不起。”他說。
“我都簽過字了。”五條悟的語速緩慢,字字艱難,“對不起,千流,我……”
禪院千流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
但五條悟沉默許久,低頭攤開折成方塊的紙,注視著它,只是說:“你自由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想說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他也不想再撒嬌討饒,靠掉眼淚重新獲得千流的原諒,那些都被證實毫無作用,只會將她往反方向推。
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錯得徹底,不是靠放低姿態就能蒙混過關。
深深的無力禁錮著心臟,為什么已經打破了噩夢一樣的死亡循環,還是不得不面臨失去千流這件事呢?
他的努力仿佛就這么輕輕松松被否定了,越害怕失去的,果然越容易失去。
五條悟像只做錯了事挨訓的貓,將東西遞給她后,便注視著自己的手指,安靜地等待禪院千流發難。
他的腦袋里灌了又稠又烈的巖漿,整個人被分成兩半,一半嘶聲力竭地叫囂著我絕不要跟她分開,另外一半冷得像南極浮冰,低聲訴說不要再折磨她了。
它們拉扯著,最后是愛占據了高地。
等到千流精神狀態好轉,芥蒂淡化一些了,再去談別的事——可能還需要幾年,時間總會治愈一切,而五條悟也并非不能忍耐。
禪院千流用茶幾上的鋼筆,在婚姻屆姓名欄鄭重簽了字,將藥瓶壓了上去,喃喃道:“居然是第七年了。”
陽光蕩進窗框,作為這一刻的見證人,為她剛寫下的名字鍍了層光邊,墨跡慢慢凝固,像是蓋上的印章。
時間怎么可以過得那么快呢?她的生活像是懸在窗口的晴天娃娃,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擁有很多錢,買大房子,和愛人結婚,一樣樣地做到了,此刻卻覺得自己年近三十卻一無所有,可憐得很。
“我不會打擾你。”他雪白的碎發往眼上投下一小圈陰影,艱難地說,“兩年。兩年之后,我會再來找你的。千流,我知道……可能有些地方,我做的太不到位了,我不是合格的丈夫,但我也會變好的。”
禪院千流沒什么表情,安靜聽著,忽然說:“白蘭來找過我。”
“呃……”
“嗯,我倒不是很奇怪,畢竟是他嘛……”
禪院千流笑了下:“他說要帶我走。”
“好久不見,nagi醬。”
白蘭突然出現在別墅內,甚至游刃有余地拿著包開了口的棉花糖,笑瞇瞇地看她。
他簡單解釋說和五條悟打了一架,差點死了,還好自己早有準備,緊接著就開始嘲笑起禪院千流。
“哎呀,真可憐,結婚這么多年,他真舍得這么對你,五條君果然沒什么同理心呢。”
“找到這里挺不容易的,不過誰讓我是白蘭呢?說起來,把千流藏起就要簡單的多,這個世界那么大,總有地方能讓你隱姓埋名生活一輩子啦……五條君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回來,足夠了。”
他一反平時不著調的模樣,對千流伸出手——
“nagi醬,要跟我走嗎?”
禪院千流對著他笑:“不。”
因為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說后悔遇見你是假的,騙你的。”禪院千流無意識地摩挲著白紙,“我很高興,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
這反倒五條悟更加不安了,平時擁有三兩句話將人氣得跳腳的能力,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人總是要摔過跟頭才會成長,他被千流密不透風的愛保護起來,未嘗半分疾苦,因而不懂,因而不知慈悲。現在開始懂了,但好像又晚了,他總是在遲到。
而這次,千流不再等。
“明碼標價的東西,才讓我安心。但悟是不一樣的,你是懸在夜空里的月亮,我是低頭撿便士的庸俗商人。
所以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怎么樣都覺得自己德不配位。我抓不住你,也總是怕失去你,這件事我跟你重復過很多遍了,你好像不明白。”
“不是的……”他眼眶微微紅了,這一次的軟弱不是裝出來的,“千流,不是這樣的啊。”
“可是我感受到的是這樣。感情畢竟是很主觀的事情,難免會出現偏差。”
佛祖割肉喂鷹,禪院千流沒有那么無私的愛,除卻外在的那些光鮮亮麗,她不過是個柔軟敏感的女人。
期待每次呼喚有回應,期盼付出的愛聽得見回響,它們漸漸落空之后,也就像摔過跟頭知道疼的人一樣,她收回手了。
“而比起之前那些,其實我最無法原諒你囚禁我。”
禪院千流對上他的目光,眼神帶了點幾不可查的冷意,平靜地譴責,“你可能是強勢慣了,覺得自己是最強,萬事就得順你的意。悟,人間大多數事情都很公平,一如我的術式名。”
它叫等價交換。
她用真心和飛奔著擁抱月亮的一腔孤勇,換取神子的愛情,大概是價值不對等,所以最終慘淡收場。
從愛到疲倦,再到失望與疲倦,小半生漫長如同人間百年。
本以為只要離開他就會獲得安寧,可五條悟不許,所以她依然陷于囹吾,動彈不得。
禪院千流對新生活的期望被他無情碾碎,剩下點不溫不涼、冒著星火的灰燼。
他遲來的歉疚,像是高湯上的浮沫一樣多余礙眼。現在妥協了,可是以后呢?
他擁有的力量讓他自由恣意橫行霸道。因此離開他的后半生,也要在心驚膽戰和煩躁不安中度過嗎?
要像老鼠一樣把自己藏起來,生怕被他抓到嗎?
禪院千流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她愛得坦蕩,一生不肯向什么人低頭。
五條悟無從辯解,只能小聲說:“對不起。”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他們怎么就,這樣了呢。
五條悟始終記得第一次認識到喜歡這種心情的時刻。
十四五歲的年紀,千流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她清淺的呼吸撲在他的肩窩,五條悟聽見自己血管里慌亂流竄的血液倒灌進心臟,繼而澎湃而出的聲響,仿佛童話里夢幻島上永不止息的浪潮。
他太天真,以為一瞬間心動的光景可以受用一生;
光憑著相愛這件事,兩個人就能所向披靡,世界上沒什么能打得到愛情。
但它是很脆弱的。
感情不經營,就會和玫瑰一樣,破敗凋零。
禪院千流摘下手上的鉑金戒環——是五條悟后來找出原版的設計圖紙,重新定制的對戒,它和原來的一模一樣,但已經回不到從前。
她雙目沉沉地望向五條悟,翠色眼底風平浪靜:“到了目前的境地,我也不覺得悔恨。因為擁有的一切都是我本人選擇的結果。我不求甚解地將你比作月亮,愛你的每天不后悔,離開你不后悔,付出的青春不后悔,因為我喜歡,就值得。”
“你說死亡和千流都不能將我們分離,我也必須告訴你,我這輩子做了決定就不會向任何事低頭。命運休想裹挾我,五條悟,也不可以。”
“千流,我……”
五條悟組織著語言,下一秒,臉色突變。
禪院千流的指尖躍動著盈盈的光,這簇光如同火苗一般擦著皮膚蔓延,包裹了她的全身,光線交織旋轉,凝成光柱破開天花板。
孱弱的四級咒術師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咒力濃度,脆弱不堪的屋頂徹底被罡風掀開,沖天的光柱攪得天色沉沉,浮云四散。
術式:等價交換。
六眼反饋著上升的咒力濃度與術式信息:二級、一級、特級……
驚懼感再一次攫住了五條悟的喉管,他像條離了水的魚,嘴唇翕動,呼吸困難——那種熟悉的、不祥的感覺。
他攥緊拳頭,指骨作響,下意識順發了一記赫。然而摧枯拉朽的光爆被禪院千流的力量輕松融合吞沒。
她的頭發狂舞著,神色柔和卻冷肅:“我以身為禪院千流的一切交換,從此以后,和你生生不見。”
這句話帶著金屬般的質感,在空氣中嗡鳴尖銳地炸開,撕扯五條悟的耳膜,眼前直冒金星——那是規則的領域。
他徒勞地喊了一聲千流的名字,然而周遭的氣流無情地卷走了他的呼喚;
他試圖沖破看不見的空氣墻,指尖連發的蒼與赫足以毀滅半個日本。
但未能對眼前的屏障造成半分裂痕,它們被神的手漫不經心地捏碎。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禪院千流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化作逸散的光點,她安靜地彎起眼睛,最終留下一個溫柔淺淡的笑容,卻令五條悟目眥盡裂。
“為什么把它命名為夢幻島?”
“因為你像彼得潘。”
像那個任性得一塌糊涂、肆意傷害愛著他的人的男孩。
所以在故事的最末,其他孩子都飛回家的時候,屬于他的那扇窗戶緊緊拴上了,家人全然忘記了他。他再也不知道玻璃窗內的快樂,他的孤獨比月亮恒久。
四周忽然起了一陣呼嘯的狂風,幾秒過后再睜眼,原本化作廢墟的別墅完璧無瑕。
陰云散去,陽光被窗欞分割成均勻的形狀,偽裝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五條悟愣了許久,仿佛半個世紀那么漫長,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他沒有心情接,隨手摁掉,卻發現屏保上的雙人合影變成了他一個人的照片。
不、不會吧……
他迅速翻找了一遍相冊,云盤里關于禪院千流的照片一張都沒留下,社交賬號消失,連他發布的相關推文都一并被抹除了。
五條悟沉下臉,迅速打電話給每個認識的人。
他茫然地問每一個人:“你認識禪院千流嗎?”
無一例外地得到了否定的答復。
“那是誰?”
“呃……沒聽說哎。”
“不認識……”
“沒聽過……”
“不知道……”
他最后打給了伏黑甚爾,對方掛斷兩次,終于不耐煩地接通了,聽到問題后迅速否認,對著聽筒嗤笑了一聲,只余一陣忙音。
五條悟仍然抱有僥幸,但他回到東京的時候,得到的只有更深重而確切的絕望。
尋尋覓覓半個月,禪院千流這個人存在過的證明全部消失了,她好像季節限定的一縷晚風,而風過無痕,又像是信號塔間流竄的電波,悄無聲息地消散。
“她不要我了嗎?”
“不會的……”
“還可以重來的吧?”
所以這次應該也會重置,只是遲到了一會兒。它遲遲沒有來,時間就這么流轉到夏季。
少年人的夏天單調又彌足珍貴,2007年,東京街頭的每一家冰店他和千流都去過,那時候照大頭貼的機器四下可見,她往自己的翻蓋手機背面貼亮晶晶的粉色水鉆。
2008年,禪院千流在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中站穩腳跟,用一場驚天豪賭完成了資本積累。
夏油杰笑他是千流的小白臉,五條悟得意地哼了一聲說你就是羨慕。
2009年、2010年,為了重構咒術界秩序而日夜奔命的兩年,組織急速擴張膨脹,單獨相處的時間漸漸變少,感情依然很好,坐在一張餐桌對面看著彼此就能開心一整天,時間墊著伶俐的足尖跑過去。
2011年,一起看了大火的商業電影《美國隊長》,滿堂喝彩的娛樂片,走出影院的年輕人們滿臉興奮、侃侃而談。
禪院千流卻哭了。她抱著爆米花桶,一開始是安靜地淌眼淚,后來演變為小聲抽泣,五條悟茫然無措,淚水灼傷了他的手背。
“怎么啦?”他輕吻千流淚流滿面的臉頰,“別哭,不難過。”
他那時候太年輕,一邊萬般慌亂,一邊完全想不通。后來去問了家入硝子,硝子沉默了會兒,推測說可能是由美國隊長想到了他。
那個男人在影片結尾與愛人作別,孤身殉于深海。
五條悟依然一知半解,他輾轉數日,想著如何能讓自己敏感的戀人擁有更多的安全感。
這敦促他次年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2012年,他向千流求婚。
這年的12月21日是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在那前一天,五條悟提前結束任務回家,面對驚訝的千流,他笑嘻嘻地解釋說這不是明天世界末日了,我得跟你死在一起,千流笑罵他幼稚。
到了次日,果然無事發生,五條悟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我們連世界末日都挺過去了,所以從今以后任何事情都沒辦法分開我們——哪怕是死亡也不能。”
但是禪院千流可以。
晴雨輪播,最后一只蟬發出了胸腔中的最后一聲鳴叫——2017年的秋天到了。
千流沒回來,故事也沒有重新開始。她沒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跡,卻獨獨不帶走他的記憶,回憶變成一場殘忍的凌遲,但他不能忘,他不敢忘。
五條悟這次終于沒法騙自己,一個人坐在熟悉的河畔,蒼藍瞳孔映著流光溢彩的黃昏水面,他的眼眶慢慢紅了,卻流不出一滴淚。
河的對岸有人在唱歌,念詩般綿長的音調。一聲聲沖上云端,再一聲聲落了地,風追逐著波光遠走。
他想起和千流在古道上偶遇到過朝圣者,面孔虔誠堅毅,一步一匍匐,磕著沙土涉過蜿蜒的大地,緩緩前行。
那個對著月亮祈愿的少女沒有信仰,某一瞬間卻有著與他們相似的虔誠。
她轉過頭來,她說五條悟,你要長命百歲。
東京的秋天總是短暫,新置備的秋裝沒穿兩回,又急匆匆地換上了大衣。
五條悟從咒術高專的教師宿舍搬回東京,房子提前一天請人打掃過,依然有股久置的灰塵味,他站到飄窗前遠眺霓虹,車水馬龍從視野的盡頭淌來,是這座不眠城的眾生相。
成年的彼得潘,觸不到玻璃窗外的快樂。
夜漸漸深了,月亮漸漸攀上天幕。雪亮的月光曾經落在她的肩頭,但愿人長久,這本該是個好祝福。但如果前提是沒有千流的人間,這未免聽起來太過殘忍了。
世間事大抵都有如此兩面,愛是福祉,也是受難,祝福也一樣。所以她說五條悟你要長命百歲,畢竟,生命總會比痛苦更長久。
兵荒馬亂的青春成為過往,十年如白駒過隙,愛恨時過境遷,回憶滄海桑田。
她說五條悟,你要償命百歲。
……
“Bad Ending”
CG2ㆍ輪回終點:償命百歲
第33章 存檔01
“CG2ㆍ輪回終點:償命百歲”
……
CG卡面是金燦燦的傳說級,流光溢彩,卡面右上三角標銘刻著燙金花紋1……啊,又是一個全服第一。
影山千流挑了挑眉,興致缺缺地把它收起來,點到存檔界面,存檔2已經是藍色的BE,進度已完成,而存檔1仍然顯示進行中。
所以按照她原本的設計,故事本該按部就班地走向BE,只是五條悟不斷回檔重開硬生生地改變了走向。
身為一個游戲角色如此努力,真是堪稱惹人憐愛了。
影山千流漫不經心地笑了下,手指停在存檔1的繼續按鈕上,思索了一會兒要不要繼續。
按照她個人的習慣,打出一個結局之后就會把徹底這個男人丟掉,CG1的名字和內容大致也能猜到了。畢竟,這是她親手為五條悟寫下的劇本。
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不如體驗一下吧。
……
禪院千流,18歲,主業并盛中學美術助教,副業炒股與投資,在去年已經充分實現了財富自由。
身為并盛中學最受歡迎的教師,她過得非常自由舒適,偶爾也會有些小煩惱,來告白的男學生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使用一些奇怪手段的家伙,還有些看起來就很不正常的……
“那個……”禪院千流抱著新購置的畫材,有些為難地說,“同學,可以稍微讓一下么?”
聞言,搬了把椅子堵在辦公室門口的俊美少年抬起頭,他手指壓了下墨鏡邊緣,一頭雪發映著雙蒼藍澄澈的瞳孔。
他說:“千流?”
眼前人的長相令禪院千流的臉色微微變了,她凝著眉陷入回憶。
然而對方的眼睛亮晶晶的,十分霸道地伸腿擋住了門框,理直氣壯地說:“千流老師,我叫五條悟,對你一見鐘情了,請給我聯系方式。”
他的流氓行徑打斷了禪院千流的思考,她露出個得體的笑容來:“抱歉,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不太合適。”
“什么!”五條悟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是誰?你找別的男人了……你……”
好在禪院千流對付過激追求者的經驗也不少,她心想著又是一個神經病,面不改色地點頭補充道:“是的,我和他感情非常穩定,所以恕不能給你聯系方式,祝福五條同學找到更適合的伴侶。”
前些天,有個與他同名同姓、長相也極為相似的成年男人給禪院千流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如今想來可能只是撞臉撞名吧,這種事在并盛也并不少見,比如云雀和風先生……
她很快釋然,側身往門內跨去,被五條悟輕輕松松攔下。
他有些委屈地抬眸:“那個……你要不要考慮換個男朋友?”
“我看我就挺不錯的。”
第34章 存檔01
“啊?”
禪院千流微微錯愕了一下,上下打量眼前人。
因為莫名其妙的告白者太多,她也懶得問詢對方來歷。但他也不像國中生,甚至和整個和平寧靜的并盛都有些格格不入。
襯衫版型看得出來是M家今年的秀場款,墨鏡的鏡架上印有奢牌LOGO,穿著講究,長相非常英俊……怎么就腦子有病呢?
“字面意思。”五條悟摘下墨鏡別在領口,露出堪稱驚為天人的全貌來,“我想和千流交往,所以請給我個機會吧。”
饒是禪院千流也稍微為他的精致樣貌晃神半秒,然而迅速回了神,冷淡道:“抱歉,不可以。”
他不服氣:“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啊。”
雖然是搪塞他的借口。
“分手不就好了。”
禪院千流微笑:“……?”
“嘖……”他有點不高興,“是誰啊?”
禪院千流腦海里一瞬間閃出好幾個名字,搪塞一個陌生少年足夠了。而在對方執著的目光中,她嘆了口氣,決定不拖別人下水。
“與你無關,五條同學。”禪院千流冷下臉,“你不是并盛中的學生吧?請你立刻離開學校,否則我會通知風紀委員會。”
“哦……”五條悟收腿,為她讓開了通道,卻不依不饒地繼續問,“你真的有男朋友嗎?”
他對風紀委員會毫無反應,顯然沒聽過云雀委員長的大名,看來此前對并盛町不熟悉,應該是從東京市區來的。
“嗯……”
禪院千流把畫材的包裝拆開,將新購置的水粉顏料與畫筆整齊地排在桌上,睨了他一眼,“還不走嗎?”
五條悟正蜷在椅子上,單手支下巴盯著她的側臉看。
“不想走……”他十分坦蕩地說,“我想和你待在一起。說起來,你之前沒有見到過長得很像我的男人嗎?”
禪院千流的動作稍微停了瞬,低頭道:“沒有。”
她對五條悟話里的信息量稍微產生了點好奇,但下意識地否認了。
目前的生活已經足夠令人滿意,她不想主動摻和一些聽起來離奇的事。
那位五條先生給她留下的印象還不錯,導致她對這位狗皮膏藥一樣的五條君也討厭不起來,幾次驅趕無果之后,也就默許對方坐在那里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誒……你很小就離開禪院家了么,那你認不認識伏黑甚爾?”
“沒有聽說過。”
“那就好……”他似乎嘆了口氣,劫后余生似的,“我還怕你怪我……”
五條悟想了想,又問:“你想見見你的家人么?”
“不……”禪院千流斬釘截鐵地否認,“他們棄養我的時候,我和血緣意義上的親人就沒有關系了。”
其實他指的是伏黑惠,但見她有點不高興,五條悟果斷轉移了話題。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直到代表午休停止的鈴聲響起,禪院千流要去代課,五條悟才不情不愿地離開了辦公室——但他還是沒能要到聯系方式。
倒也不覺得奇怪,不如說五條悟根本沒對第一次見面就能要到聯系方式抱有期待。
畢竟她可是禪院千流,與另外那位千流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她也沒有真正將他放在心上。
就算年輕了十歲也是一樣的固執,像戀愛游戲里面最難攻略的角色。
他向來要最好的,所以不怕過程稍微曲折一些。
“真是難搞。”五條悟踢著校園小路上的石子,想著,“不如問問硝子吧?”
于是他開始給家入硝子打電話,一連被掛斷了三次,對方終于接通了,語氣相當不耐煩:“五條悟,你最好別跟我說你那命中注定的老婆的事。”
“哎?可是除了她,我最近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嘛,幫幫我啦。”
家入硝子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我給你出的主 意你有聽嗎?循序漸進地認識和追求,先想辦法偶遇,你肯定直接跑到人家學校里去求交往了吧?”
“哎你怎么知道?這叫單刀直入嘛,我有自己的思路……”
家入硝子冷酷地說:“滾。”
手機屏幕上亮起通話已結束,五條悟打開通訊錄,下意識地想找夏油杰訴苦。然而他剛下拉通訊名單,便驀然收起了唇角的微笑。
……
禪院千流的日常很輕松,每天代課一兩節,坐在辦公室里打開電腦看大盤,一眼入賬百萬美金,上班時間帶薪賺錢,早早翹班回去做飯看電影。
她的養母身體虛弱,久病纏身,這令禪院千流小小年紀便立志賺大錢,給養母最好的醫療和生活條件。
依照這個傳統日本女人的期望,她在并盛中學謀了份穩定而體面的教師工作,可惜金錢在生死面前也是無力,養母兩年前去世了。
自那以后禪院千流一個人生活,日子如同這座小鎮一樣平靜、祥和,最鬧騰的不過是鄰居沢田宅那幾個不安分的少年……
她合上電腦,沿著鮮花小徑步行到通向學校大門的主道。
禪院千流頷首:“下午好,云雀君。”
云雀恭彌睨她一眼,對她翹班行為倒也見怪不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點過頭離開,開口問道:“下午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
見到了,很可疑,有點病,甚至差點通知風紀委員會了。
禪院千流面不改色,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沒有哎,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什么……”
云雀留下這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禪院千流施施然離去,散步到校門口五百米左右的一家咖啡店中,和女員工打了招呼,坐到臨窗的沙發上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不時向外看一眼。
“你在等那個大帥哥來嗎?”女員工打趣道,“難得看你走神呢。”
“別胡說……”
禪院千流嘴硬了一下,倒也不否認自己的期待,支著下巴喃喃道,“他會來嗎?”
他和下午在學校見到的那位同名同姓的少年,又是什么關系呢?
……
第一次見到五條悟的那天,咖啡店即將打烊,黃昏逢魔時刻,整座小鎮浸泡在橙色的光海中。
身姿頎長的男人推開店門,風鈴輕輕響了兩聲,正在柜臺點鈔的女店員頭都沒抬:“抱歉,我們要打烊了哦,恕不接待。”
禪院千流掀眼瞥了他一下,視線便稍稍凝住了,對方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雪銀碎發染上點夕陽的暖橙,他蒼藍的眼眸里沉淀著足以顛覆世界的懷念與眷戀,然而望過來的那一眼卻很輕,像是怕嚇到她。
“抱歉,但我很想喝點什么。”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視線卻鎖在禪院千流的身上,“可以嗎?我不會停留太久的。”
女店員有些為難地望向禪院千流:“這個嘛……”
“可以……”她低頭,“加班時薪按正常兩倍算。”
女店員喜笑顏開,遞過一本菜單:“請點吧,先生。”
五條悟隨手翻了兩頁:“這位小姐是你們的老板么?”
“嗯……”
于是他點了杯榛果拿鐵,轉了一圈,不著痕跡地夸起咖啡店裝修品味高雅,對展示柜陳列的幾樣珍品做出簡單的評價。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禪院千流的對面,和她攀談起來。
他說他叫五條悟,目前是個自由職業者,問她在讀什么書。
禪院千流舉起書背展示給他看了一眼:《月亮與六便士》,英文原版。
“追逐夢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運。”他的視力顯然很好,“你也這么認為嗎?”
禪院千流頓了頓,蕩開一個笑容,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我不太能理解男主人公的選擇,拋棄妻 子家人朋友,拋下世俗意義為度量標準的有價值之物,追逐所謂夢想和更加驚險的生活……但我是個庸俗的商人,不做虧本生意。”
五條悟也笑了:“那如果有一天,你為了什么人,放棄普世意義上更值得的一些東西,金錢、時間之類的,你會看不起自己么?”
“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禪院千流那天的心情很好,所以不介意和他就著一些傻問題再嘮嗑一會兒,“但是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覺得……”
她合上書,抬眸對上他的眼睛;“我的選擇都有價值,說明那個人值得。”
五條悟唇角微挑,笑意便凝聚起來,雪色眼睫仿佛消融的冰雪,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克制住了,只是溫和地看著她。
兩人相顧無言地在一張圓桌上坐了很久,她看書,五條悟也不說話,用視線描繪她沉靜的輪廓。
離開的時候,他說:“見到你很高興。”
禪院千流卻稍顯不客氣:“我認為您妻子聽到這話可能不會開心。”
五條悟若有所感,舉起左手,鉑金戒圈上的碎鉆分割出細碎而耀目的光。
他驀然笑了,嘴唇輕輕地貼了下戒指,十分繾綣,讓禪院千流的指根也跟著發熱。
“嗯……”他眼角一彎,攏起點微妙的笑意,“她現在就挺不開心的。”
……
那位先生又來了,先在柜臺處點了拿鐵與甜食,然后徑直走向她在的桌邊。
禪院千流注意到他相當嗜甜,哪怕點了加糖加奶的拿鐵也只是淺嘗幾口,甜食倒是會一口不剩地吃完。
五條悟凝視了她一會兒,突然露出了點不爽的神色,仿佛家貓在主人身上聞到了其他貓咪的氣味。
然而他畢竟是個游刃有余的成年人,很快收斂起情緒,和禪院千流隨意聊著天。
禪院千流也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問問對方是否認識下午那位少年,出于某種對于麻煩事的警覺,問句在舌尖滾了幾個來回,沒能出口。
五條悟是個英俊有魅力的成年男人,偶爾有些頑劣,卻不招人討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對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每次來店里都會帶上一些不算多貴重,卻十分合人心意的小禮物。
他行為和言語上從不僭越,處處表現著關心與體貼,卻也對自己的妻子閉口不談。
每次提起,他只似笑非笑地盯著禪院千流看,目光寵溺而柔和,令她不好意思繼續問下去。
他強大,世界絕無僅有的強大,又行蹤不定。
禪院千流不可能同疑似有家室的男人發生越軌關系,兩人的交流也僅僅是浮于表面的聊天。
五條悟來找她好像也就只是為了說會無聊的話,借機在她對面坐上一會,很快匆匆離去,也不預告下一次的到來。
“總感覺千流今天心不在焉。”他問,“有煩心事嗎?”
“確實有,但是……”
禪院千流欲言又止。
什么但是五條悟的動作凝住了,神色饒有興致,“說說看吧,我可是超可靠的大人,輕輕松松就幫你解決了哦。”
“不,這個事。”禪院千流組織著語言,小心翼翼地問道,“五條君,你有和你長得很像的親人嗎?男性。”
他很輕快地回答道:“沒有哦,我是獨子。像我這么英俊的男人世界上也找不出第二個啦。”
禪院千流:“……”
好自戀……
“啊,也有可能。”五條悟頓了頓,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見到了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禪院千流點頭,好奇道:“那是你的弟弟?”
“不……啊,對。”
五條悟斬釘截鐵地說:“他有病,無論說什么都別當真,騷擾你的話,聯系我求助就好。”
禪院千流喃喃:“哦……其實他下午跟我告白了來著……”
他冷笑了聲:“別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