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1723年1月5日 康熙六十一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 晴
十一月二十日, 即康熙皇帝駕崩后第七日,雍親王在太和殿登基,年號雍正。
按照正常程序, 他應(yīng)該先到康熙靈前祇告即將受命,然后去皇太后宮里行三跪九叩之禮, 可因為德妃拒絕當(dāng)皇太后, 這個流程直接省了。
祇告之后,他換上皇帝禮服,乘金輿出乾清門, 前引后扈大臣、豹尾班、侍衛(wèi)等隨行,到保和殿降輿, 先到中和殿升座, 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禮。
禮畢, 禮部尚書再次奏請即皇帝位。之后,文武百官到太和殿就位,隨即他在翊衛(wèi)的護送下也來到太和殿, 升寶座即皇帝位。
從他穿著龍袍走進保和殿,我就激動地渾身顫抖,坐上龍椅的那一刻, 更是淚奔如泄洪。
這不是望夫成龍, 這是把我們共同經(jīng)營的小作坊送上納斯達克!
雖然我早就知道他能‘上市’, 可參與了整個過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從無人問津的‘天下第一閑人’、冷酷無情的四閻王, 到功績累累的實干派、有情有義的癡情種,從群臣孤立到趨之若鶩, 最重要的是, 他一直都不是康熙的堅定選擇。
這一路我們相互扶持,互相成就, 走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經(jīng)歷過太多起伏!
這份輝煌,不止屬于他,亦是對我這八年奮斗的嘉獎!
他在龍椅上頻頻看我,時而皺眉,時而微笑,眼中一直有淚光。
歷經(jīng)磨難好像也不是壞事。刀尖上的每一步,都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緊密。
登基大典過后,我興奮得好幾天都睡不著。
和我同樣睡不著的,還有永和宮里的德妃。
得知四爺照常升座登基后,她氣得在靈堂上撞棺,哭喊著要給先帝殉葬,把四福晉(此時尚未冊封為后)等一眾女眷嚇得花容失色、手忙腳亂。
因為我不在玉蝶上,只需盡臣禮,大殮過后回家服喪即可,所以當(dāng)時并不在場,直到晚上曉玲差人送信給我,我才得知這場鬧劇。
德妃竟當(dāng)著所有后妃、公主、福晉,及近支宗親的女眷,斥罵四爺奪弟妻、謀父位,是天底下最無恥狠毒之人。
四爺跪于靈前詛咒自己,‘倘若朕真做了額娘說的這些事兒,便叫老天降雷劈了朕!叫朕不得好死!”
母子之間的矛盾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
沒過兩天,四福晉身邊最得力的侍女宋嬤嬤來到圓明園,勸我進宮給德妃賠罪。
和當(dāng)年十四貝勒府的趙嬤嬤一樣,奴才的架子莫名端得比主子還高。
她嘴上客氣,臉上的表情卻很不忿,我只虛讓了一下,她便坦然落座,等了一會兒見沒有茶,還主動開口要茶。
這囂張的態(tài)度把我們大清周報的主編虞非池都震驚了。
更夸張的在后面。
備茶的功夫,她居然教訓(xùn)起我來:“秋大人一向大度容人,且容奴婢多嘴幾句。現(xiàn)在皇上初登大寶,還來不及冊封后宮,可福晉執(zhí)掌皇后鳳印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奴婢雖然是奴,既然代表皇后來,就是皇后的臉面,您這樣待客,豈不是大不敬?
奴婢沒讀過書,也沒什么見識,但奴婢家世代包衣,最懂規(guī)矩守本分,知道該怎么敬主護主。往常奴婢每次見秋大人在皇后面前謙卑有禮,以為大人不像旁人說的那么傲慢粗魯,而今親自經(jīng)歷過,才知道無風(fēng)不起浪。想來,先帝駕崩那日,您沒給皇上下跪?qū)賹,先前太后?xùn)導(dǎo)您,您出言不遜還故意與宜妃娘娘交好刺激她也屬實。
先前奴婢怎么都想不明白,太后原本極疼愛皇上,皇上對太后也是禮敬至孝,怎么鬧到如今這步天地。現(xiàn)在總算知道了,根結(jié)就在您這兒。奴婢斗膽說句老實話,您這么不知人情世故可不行啊。就是不為自個兒的名聲想,您就完全不在意皇上的處境嗎?”
茶到了門口,我站起來去接,打開蓋吹了吹,親自遞到她手上,笑問:“請教宋嬤嬤,我該怎么做?”
她有些慌,接過茶沒敢朝嘴里送,不自然地笑道:“請教二字不敢當(dāng),您折煞奴才。不過如果奴才是您,就趕緊進宮給太后請罪,不管用什么法子,務(wù)必哄著她受封太后,搬進慈寧宮!
知道折煞了你,你還真敢接。
我心里發(fā)笑,你要是我?你要是我,根本走不出熱內(nèi)亞!
先不說德妃這個人根本不是認錯就能哄好的,關(guān)鍵是,她不是任性地鬧,她不當(dāng)太后、不受大禮,是為了阻攔四爺?shù)腔人蹛鄣男鹤踊貋。所以就算沒我,該有這一出還是有!
四福晉搞定不了她,就想甩給我,我才不接招呢。
首先我沒這義務(wù),其次我怕被碰瓷兒。
德妃鬧就鬧唄,受氣的是她自己,看笑話的是她的老對手,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至于四爺?shù)奶幘,恐怕沒人比我更在乎,然而事已至此,該發(fā)生的傷害都發(fā)生了,德妃是他親娘,我阻攔不了,也不能替他報仇,只能做好善后工作。
那些戳他脊梁骨的謾罵,跟著德妃造謠他得位不正的謠言,休想廣泛傳播,更別想在歷史上留下半個字。
現(xiàn)在我掌控著《大清周報》、《江南商報》、知音茶館,這三個重要的信息輸出口,還因禍得福,借由那個被凌遲的‘神秘大股東’將印刷廠開遍全國,幾乎壟斷了出版業(yè),全國百分之九十的出版物都要經(jīng)由我的人過目,不敢說能顛倒黑白,反正操控輿論是輕而易舉的。
等她一死,我就讓人以四爺?shù)目谖墙o她寫悼文,把她美化成慧眼識珠的慈母,把他們母子的關(guān)系美化得感人肺腑,把四爺美化成爹媽最疼愛的小寶貝!
我要讓那些看不清形勢的蠢貨好好看看,什么叫歷史由勝利者書寫!
至于四福晉,還有這自命不凡的老奴婢,根本不值得搭理。
反正她們和德妃住在一起,讓她們相互折磨去吧。
三天后,四福晉沒等來她的冊封詔書,我先等到了嘉賞。
不單是賞我一個,而是一群人。
隆科多提任總理事務(wù)大臣,襲一等公,授禮部尚書銜,賞三眼花翎和黃馬褂。
隆科多的兒子玉柱封刑部侍郎,侄子鄂倫岱被封為大內(nèi)侍衛(wèi)總領(lǐng),另一個侄子舜安顏被封為鑾儀使。
張廷玉授禮部尚書兼南書房總理事務(wù)大臣,其弟張廷緣升工部右侍郎,另一弟張廷璐升戶部主事。
十三爺獲封和碩怡親王,加封世襲罔替,成為大清開國以來第八位鐵帽子王,另外,還令其主管軍務(wù)和戶部。(軍權(quán)、財權(quán)一把抓!)
其他阿哥、功臣各有封賞。
對我,授理藩院尚書,加封太子太保,御前行走,還有極特殊的兩條,其一:御前免跪;其二:除皇后外所有內(nèi)命婦(包括妃、嬪、世婦、女御及未婚的公主等),見我需以見皇后的禮儀待之。
這兩條幾乎把所有姓愛新覺羅的都炸翻了。
宗族里的男人去朝堂上鬧,女人進宮找德妃和四福晉鬧,反正只要能說得上話的,就沒有不開口的。
新舊交接之際,亂中添亂,所有人都吃不消,奈何雍正他就是任性,不管誰來鬧,就是不改。
沒想到,只鬧了三天,這事兒就被八爺和八福晉壓了下來。
八爺管過宗人府,和親戚們很熟。
八福晉是京城悍婦,甭管是論嘴皮子還是論巴掌,就沒她收拾不了的人。
這兩口子齊上陣,里里外外全搞定。
甭管他們目的如何,實打?qū)嵤菫樗臓斀鉀Q了一樁大麻煩。
于是四爺借著這個機會籠絡(luò)八爺,將他封為和碩廉親王,并授工部尚書。
很多人看不到的是,與官職和榮譽同步提升的,還有我的福利待遇。
具體體現(xiàn)在圓明園的安保和我的飲食起居上。
原本這里的安保由剛果兒負總責(zé),現(xiàn)在由大內(nèi)侍衛(wèi)接管。
大量太監(jiān)宮女被送入園子,領(lǐng)事太監(jiān)和宮女,原本都是伺候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不僅深得四爺信任,辦事水準(zhǔn)和效率都是超一流的。
現(xiàn)在,外面的人想見我,比從前多了至少五個關(guān)卡,但通報時間卻縮短了;
伺候我的人一下子多了二十多個,連弘旺送我的狗都有兩個專職‘保姆’;
廚房擴建了三倍,曾為我做‘原悶魚翅’的那位御廚,帶著一個三十人的龐大團隊入駐,吃飯的圓桌換成了大長桌,飯桌上每天都有山珍海味,飯后還有各式各樣的熱帶水果(以前也有,但品相沒這么好);
內(nèi)務(wù)府造辦處的官員每天至少來三次,或帶圖樣,或帶錦緞,或帶寶石,讓我定奪適配各個場合穿的吉服和首飾;
方方面面,參考的都是皇帝的標(biāo)準(zhǔn)。
我自己都覺得,四爺這次真有點過了。
我盤算了一下,除了龍椅和配享太廟,他手里好像沒剩下多少能給我的了……這讓人怎么上進嘛!
季廣羽笑話我:“才從一品就滿足了?離權(quán)傾朝野還差得遠呢!比之隆科多、怡親王也少了很多實權(quán)!”
今天我叫他來,是想與他商量,派他去廣東當(dāng)布政史,為我推行大清寶鈔、搶做世界貿(mào)易結(jié)算貨幣做準(zhǔn)備。
見面一個多小時,光顧著閑扯了,還沒說到正事兒呢。
我接過他剝好的山竹,吃了兩粒才道:“從一品還不值得滿足嗎?再往上可就是宰相了。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還當(dāng)不了宰相,我也沒精力當(dāng)。不過我對皇上的影響力,可能遠超宰相。再說,太子太保銜、御前免跪,可是連宰相都沒有的榮耀。”
他撇撇嘴:“榮耀都是虛的,權(quán)力才是實的。”
這回輪我笑話他了:“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我告訴你,古往今來,沒有哪個權(quán)臣有好下場。你說過的霍光,死后全族被滅。嚴嵩,罷官抄家,兒子被殺,孫子充軍。張居正,死后被抄家,還差點被開棺鞭尸。近一點的,鰲拜,死于囚室。要是還不信,你且看著隆科多!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湊到我身邊,將聲音壓得極低:“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得和武周女皇、漢高后比!
這小子,官服里裹著一身反骨!
我搖搖頭:“她們借由權(quán)力達到了個人的頂峰,我卻要利用權(quán)力把整個華夏民族推向歷史高峰!
歷史的進程循序漸進,根本沒法揠苗助長。
現(xiàn)在的中國,還沒有多少覺醒思想。就算改朝換代,也還是封建王朝。
與其像王莽一樣篡漢改制,和整個社會斗爭,不如倚仗太平盛世,發(fā)展教育,改善醫(yī)療,促進中西文化交流,提升軍事、經(jīng)濟實力,為覺醒的種子鋪好溫床。
這是久久為功的事業(yè),非一代君臣能完成。
我的最高理想,就是耗費畢生精力,搭好基礎(chǔ)框架,讓我的學(xué)生和支持者,沿著我的設(shè)想繼續(xù)努力。
所以,我要吸取前人經(jīng)驗,避免人死政消。
“在你皇雍正這樣的工作狂手下,權(quán)力越大自由越小,在其位得謀其職,我根本沒那么多精力幫他管理國家。我有自己的計劃。皇上不會是我的阻力,而是我最強大的后盾。從一品的職權(quán)再加上他對我的支持,足夠用了!
被工作活活累死的十三爺,也是血淋淋的教訓(xùn)!我可不想被他當(dāng)牛使!
第 242 章
“那你的計劃是什么?”
季廣羽的眼睛比小哈巴狗的還亮。
這年代的男人好像過了某個年齡就要續(xù)須, 從年初起,他也留起了胡子,上唇上薄薄一撇, 一下子成熟好幾歲。
好像就是從有胡子開始,他不再叫我姐姐了。
少了那個熱絡(luò)親密的稱呼, 就少了幾分輕浮浪蕩, 我總有種錯覺,季廣羽殺死了廖二。
當(dāng)這雙平庸的眼睛釋放出閃耀的光芒,我才會想起那張華麗精致的臉, 才會覺得廖二還在。
做官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我的夢想, 好像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
為了給他打氣, 我準(zhǔn)備好好跟他說說我對于未來的規(guī)劃。
“當(dāng)務(wù)之急, 我想先籌備大清銀行。從五年前開放海禁之后,對外貿(mào)易量逐年攀升,繁榮背后的問題也逐步暴露出來, 其中金銀外流、民富國弱、民族資本受到抑制這幾個問題尤為突出,其本質(zhì)是國家金融體系一盤散沙,既沒有扎口管理, 也沒能對一些弱勢手工作坊提供資金支持……”
剛開了個頭, 內(nèi)門上的太監(jiān)來通報:虞主編求見。
在康熙的干涉下, 《大清周報》成了官辦報紙。因為由我牽頭辦理, 所以掛在通政司下,算國家機關(guān)的直屬二級機構(gòu), 原則上要受通政司約束, 實際一直獨立運營。
不過有了這層背景,報社正式員工就成了朝廷的人, 相應(yīng)獲得了‘官身’。
普通編輯相當(dāng)于各部‘筆帖式’,品級一般為八品、九品。
而主編在我的爭取下,一下拔到了從五品,相當(dāng)于各部員外郎。
由此,我家虞主編成了大清朝第二個女官,身份貴重、影響力非凡。
現(xiàn)在,外面天寒地凍,她身懷六甲,我可不敢讓她多等,忙叫通傳。
不多時,窗外傳來了狗吠聲,還有一道清脆響亮的女聲。
“黃白白,別亂叫,這不是給你的,你媽不讓別人給你吃零食!”
季廣羽嗤了一聲:“黃招娣真把自己的名兒給狗了?”
我笑著點點頭:“黃這個姓,作為顏色可以紀念我養(yǎng)的第一條金毛狗。白,是這條小京巴的本來色,黃白白既有意義,又朗朗上口。我覺得蠻好,就采用了。”
其實嚴格來說,黃白白不能算黃招娣的名字,只是她和靳馳談戀愛的時候用的愛稱。
三年前,康熙把《江南商報》交給江寧巡撫代管,主編靳馳應(yīng)巡撫的要求回到江寧,一南一北兩千多里的距離,把這段分分合合多次的孽緣徹底終結(jié)。
恢復(fù)單身不久,黃招娣就有了新歡——當(dāng)年為我做辯護的刑名師爺溫喬。
這段感情好像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令她找回了最初那個叛逆、灑脫的自我,還把她從最后一道封建禮教(女人必須從一而終)的枷鎖中釋放出來。
于是她徹底告別過去,不僅把這個愛稱送給了狗,還拋棄父姓,改用母姓,為自己取了個全新的名字——虞非池。
這些改變對她的工作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她不再一味抨擊朝政、揭露官場腐敗,而是聚焦于一些積極進步的方面,比如科技上的重大突破、農(nóng)產(chǎn)品產(chǎn)量的大幅提高、人口數(shù)量的增長、文化產(chǎn)業(yè)的繁榮等等。
既維護了國家形象,又把各個領(lǐng)域的真實發(fā)展現(xiàn)狀置于全民關(guān)注中,讓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無處遁形。
她不再反對混圈子,利用主編身份和我的人脈,參與各種社會活動和交際場合,拓展視野,提高影響力。
總之,她不再把自己當(dāng)成異類,而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不再是對抗世界的戰(zhàn)士,而是拯救世界的勇士。
她將入世和入仕完美融合,足以勝任國家級通訊社的掌舵人。
最近這幾天她正纏著我做專訪。
想必今天又是為此而來。
大肚子的虞主編依舊雷利風(fēng)行,左手抱著黃白白,右手提著一個大布袋,大步流星跨進來,郎笑著和季廣羽打招呼:“季總兵也在啊。”
季廣羽陰陽怪氣道:“是啊,好不容易來一趟,可惜來得不巧,趕上招娣姐大駕光臨。尚書大人恐怕又沒時間應(yīng)付我了!
虞主編仿佛沒有聽出弦外之音,樂呵呵道:“我來的時候派人去步兵統(tǒng)領(lǐng)衙門請你了,沒想到在這里碰上,正好,有事兒要你幫忙。”
她放下黃白白,打開大布袋,取出幾頂假發(fā)、各種化妝用品,以及幾片顏色灰暗的布料,對季廣羽眨眨眼道:“給咱尚書大人設(shè)計個符合年齡的造型吧。”
季廣羽似乎不覺得意外,挑出一頂假發(fā)蓋在我頭頂,拆開發(fā)髻,用手梳著,笑問:“敢問大人芳齡!
“二十九。”要是按你們清朝老祖宗的習(xí)慣,還得虛兩歲。
“不老!
虞主編搖搖頭:“該老了。”
是啊,該老了。
‘剖心危機’給我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
我不能再把這個把柄明晃晃晾在外面任人拿捏了,再怎么保養(yǎng),二十九歲的臉也不可能和二十一歲一樣。必須謹慎地偽裝起來。
可悲的是,白發(fā)、皺紋、皮膚下垂,這些令正常人避之不及的東西,竟是我求而不得的。
就像我懷念十八歲的廖二,廖二也舍不得在我永遠二十一歲的臉上畫滄桑。
鼓搗了一下午,虞主編在旁邊一邊幫忙,一邊做好了專訪。
最后新形象出爐,我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忽然決定立即約郎世寧給我和四爺畫像。
我得以本來面目和他一起流芳百世。
1723年6月25日雍正元年五月初八雨
康熙駕崩前給了四爺一道詔書,內(nèi)容與隆科多曾傳達的消息一致:召回十四貝勒。
只不過下面還有一句,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命胤禵于景陵服喪三年,不得進京。
這道詔書生動地詮釋了愛和責(zé)任的意義,算是康熙給四爺上的最后一堂帝王課。
四爺?shù)腔笠粋月,將先帝遺招和改任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的圣旨一起送往拉薩。
四月初,十四貝勒在莊親王(十六爺)的護送下返回北京,因硬闖城門受了點輕傷,之后被強制送往景陵。
德妃得知后絕食抗議,要求四爺立即將十四召回,并將她送到十四貝勒府。
四爺每天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跪求她進食,她卻堅持不妥協(xié)。
不得已,四爺只好將十四接到宮中侍奉她。
沒想到德妃一見十四就言之鑿鑿地告訴他,皇上本意將皇位傳給他,是雍正謀權(quán)篡位,教唆他謀反。還聲淚俱下地控訴雍正虐待她。
十四一直不肯相信疼愛自己的阿瑪會狠心囚禁自己,聽了這些話,豈能猶疑?
當(dāng)即提劍去養(yǎng)心殿,不僅砍傷御前侍衛(wèi)數(shù)人,還在盛怒之下砍死了為四爺說話的李九一。
李九一在康熙身邊侍奉了四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落得這個下場,四爺深感愧疚痛心。
當(dāng)天,十四便被削去貝勒爵位貶為庶民,五花大綁送回景陵。
十三天后,也就是今晨,德妃抑郁而亡。
晚上,四爺回到圓明園,哭得像個小孩。
他問我,“這世上沒有娘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如果有,肯定是因為那個孩子太糟糕,對不對?”
我反思了一會兒,最后肯定地說:“不對。我認識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姑娘,她不到一歲就被親生母親拋棄了。后來,養(yǎng)母幫她找到了親娘,問到被拋棄的原因,竟然是‘她長得太像她爹,看著就討厭!阒滥莻姑娘聽完怎么想嗎?”
他哭道:“她該和我一樣難受吧?”
我笑著搖搖頭:“不,她暢快地想,啊,我那素未蒙面的人渣老爹一定傷你不淺。那些撕心裂肺的日子都是你應(yīng)得的。”
“她……比朕灑脫!
才不是呢。她只是比你幸運很多,有個真心疼愛她的好養(yǎng)母,讓她在有愛的環(huán)境中長大,一直被認可,從沒有遭受過冷暴力和否定質(zhì)疑。
“她還告訴過我,這世上人人都可以挑剔我,只有父母不可以。因為是他們把我生成這樣,根本沒問過我愿意不愿意。父母對孩子只有教育規(guī)勸的義務(wù),沒有否定打壓的權(quán)力。否定孩子,就是否定他們自己!
我用袖子抹掉他的涕淚,輕聲安慰:“也許她不喜歡你,只是因為不喜歡你身上最像她自己的那部分。你是祖宗和先帝選定的皇帝,是我選定的愛人,你絕不是個糟糕的人!
他閉上眼點點頭:“朕已經(jīng)無法再做好兒子、好兄長,唯愿為大清做個好皇帝,為你做個好男人!
1724年2月14日雍正二年正月十七日風(fēng)和日麗
年前最后一個月,撫遠大將軍年羹堯徹底平定羅卜藏丹津叛亂,為持續(xù)了將近四年的衛(wèi)藏戰(zhàn)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正月十五,他班師回朝,晉封一等公。
其賦閑多年的長兄年希堯被起用為廣東巡撫,妹夫胡鳳翚被任命為蘇州織造兼蘇州滸墅關(guān)監(jiān)督,年逾八旬的老父親年遐齡也獲加尚書虛銜。
其妹年曉玲被冊封為貴妃。
不幸的是,此時曉玲已經(jīng)‘病入膏肓’。
第 243 章
這幾年, ‘照清女士’一直活躍在《大清周報》和《江南商報》的版面上,早已是享譽南北的知名女作家,但曉玲本人卻藏在圓明園深居簡出, 幾乎不見人。
為了蟄居,也為了應(yīng)付年家人, 她對外的說辭要么是懷孕, 要么是小產(chǎn)。
在外人印象中,她是名副其實的圓明園寵妃,既有身份又有寵愛, 一直在懷孕,每年都小產(chǎn)。自然而然地, 身體一年差似一年。
年家每次來人探望, 她都裝得惟妙惟肖, 淚水漣漣地捶床:“我有罪啊,我對不起王爺?shù)暮駩郯,這輩子不給王爺生個兒子, 我死不瞑目啊!
……
我現(xiàn)在是徹底相信她會騙人了。比殷素素的兒媳婦趙敏還會!
其實她現(xiàn)在比沒流產(chǎn)之前還健壯!
從我出使俄羅斯回來就一直幫她調(diào)理身體,而且她在圓明園沒什么煩心事,既不用宮斗, 也不用伺候婆婆, 更不用看男人臉色。
每天看看書, 寫寫文章, 學(xué)學(xué)英語,和我的小圈子牌友打打牌, 偶爾還能看四爺被我氣得暴走, 心情舒暢,吃嘛嘛香。
除了偶爾接到埃文的信會傷懷幾天, 平時連我都羨慕她。
有一段時間,我被她這種輕松閑適的狀態(tài)麻痹了,忍不住想,如果她愿意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但在她寫的故事里,每一個主角都在向往自由,每一個主角都為追求更高的理想而赴死。
而大洋彼岸的埃文一直保持單身等著她。
所以我還是得履行承諾,幫她死遁。
在德妃葬儀上,她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不僅把自己化成病秧子,還跪暈好幾回。
內(nèi)命婦都看在眼里,相互唏噓:好命的年妃怕是活不長了。
于是好多人去勸皇后:眼瞅著年妃一腳邁進閻王殿了,快別讓她在這兒跪了,要跪出個好歹,怎么跟皇上交代?
皇后哪兒能當(dāng)這個壞人,三番五次派人去請示皇上:能不能讓年妃免跪?
皇上知道曉玲打得什么算盤,根本不想配合她做戲,每次的回復(fù)都是:免。
可曉玲非得‘掙扎’著爬起來盡孝,堅持要履行兒媳婦的職責(zé),終于在葬禮結(jié)束后成功‘吐血’。
從此就纏綿病榻,再沒能下床。
這次年羹堯來覲見,皇上特許他見一見年貴妃。
我擔(dān)心年羹堯覺察出異狀,或?qū)粤岚l(fā)難,特意從旁壓陣。
不過我并沒有一開始就進去,而是等他們說了一會兒話才去。
為見外臣,曉玲穿上了貴妃冠服,衣服故意做得寬大,配上‘命不久矣’妝,只把她襯得枯瘦如柴,好像隨時會咽氣一樣。
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滿臉淚痕,顫顫巍巍站起來給我行禮,卻因為‘體力不支’倒在我懷里。
年羹堯本來面色陰沉安坐不動,見曉玲給我行禮,好似才想起我的另一身份,不情不愿地站起來。
他穿著四爪團龍服,戴著紅寶石頂戴雙眼花翎官帽,氣勢上比多年前更有壓迫感,不過態(tài)度稍有所轉(zhuǎn)變。
“秋大人!彼Я抱拳,脫下帽子抱在懷里,斜睨著我:“貴妃讓你費心了。”
如果這句話換個說法,換成‘你對貴妃費心了’,就完全是另一個姿態(tài)了。
這樣說,表明他還沒有狂到非把曉玲抬得比我高。
其實,皇上早已開始忌憚他了。
他總領(lǐng)西北三省,現(xiàn)在又親自攻下了西藏、青海,勢力范圍囊括大半個中國。
關(guān)鍵是他和四爺?shù)年P(guān)系從來稱不上‘甜蜜’,從一開始就是‘強扭的瓜’。
從他帶兵西征,四爺就派人密切監(jiān)視。
康熙駕崩之前,西北的探子曾傳回密報,年羹堯和十四爺雖然一個在拉薩,一個在青海,但書信來往非常密切,在其中一封被截獲的信中,年羹堯稱十四爺是唯一一個有‘乃父風(fēng)范’的皇子。
康熙駕崩之后,年羹堯和十四在拉薩交接兵權(quán)時,還曾密談一夜。
身在北京的四爺憂心忡忡,夜不能寐。為了籠絡(luò)他,對他百般關(guān)心,說盡肉麻話,那卑微姿態(tài),我看了都辛酸。
不知道究竟是皇上的誠意打動了年羹堯,還是十四不想霍霍他爹留下的大好江山,最終他們沒談攏。
但只要十四還在,年羹堯還守著西北大軍,這兩人還是有合作的可能。
十四是皇上的親弟弟,殺是不可能殺的,為了國家安定,只能剝奪年羹堯的軍權(quán),將他調(diào)離西北。
為了全君臣情誼,給彼此留足體面,皇上希望他主動交出兵權(quán)回京任職,在元宵節(jié)國宴上,還讓十三爺以‘兵部尚書’之職暗示他。
但他以一句‘為皇上戰(zhàn)死沙場是奴才的榮耀’就將這個話題模糊過去。
更過分的是,十三爺打圓場說了一句:“每個男人都曾有過英雄夢,看年大將軍如此威風(fēng),臣弟也想在疆場上為皇上效力。”
年羹堯卻哂笑道:“要是十三爺在奴才帳下,奴才不敢讓十三爺上馬,萬一顛壞了,皇上找奴才賠,奴才怎么賠得起?”
我就坐在十三對面,眼瞅著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皇上拳頭緊握,剛要發(fā)作,八爺就笑盈盈開口道:“亮工啊亮工,枉你還是進士出身,這些年光顧著舞刀弄槍,把讀過的書都還給師傅了吧?孔明先生穩(wěn)坐帳中,破曹降璋,打過無數(shù)勝仗,誰說將軍只能在馬上指揮千軍萬馬?”
這話給十三爺找回一點臉面,卻沒切中要點。
張廷玉不急不緩地補充道:“廉親王所言極是。能領(lǐng)兵者謂之將也,能將將者謂之帥也,怡親王是帥才,年大將軍是將才,若怡親王上戰(zhàn)場,只要定好戰(zhàn)略,讓年大將軍奉令沖鋒陷陣,必定戰(zhàn)無不克。”
年羹堯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那是自然,十三爺指東,奴才絕不敢往西!
皇上這才冷哼一聲,“怡親王治大國若烹小鮮,朕可是一天也離不開他。再說,都往好處想想,往后最好太平一萬年,將士都回家種田!
天妒英才多病痛的十三爺,是我們大清領(lǐng)導(dǎo)班子里名副其實的團寵。大家一起哄著他,把年羹堯說的灰頭土臉。
年羹堯表面恭順,內(nèi)心不忿。
第二天,御案上出現(xiàn)一封寫著年字的密報。上面寫著,元宵節(jié)當(dāng)晚年羹堯回去連御數(shù)女,其中一個不堪折磨爆體而亡。
巧的是,那姑娘小名就叫十三妹。
看完我都想拔刀,真是殘暴變態(tài)!我們常務(wù)副皇帝宵衣旰食,任勞任怨,憑什么受這屈辱!
可是功臣不能隨便收拾,尤其是年羹堯這樣極具影響力的將軍。
四爺只說了一句話:“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這么一說,我便想起皇后身邊那個囂張的宋嬤嬤來。
那次捧殺卓有成效,后來在德妃的葬禮上,因為某個禮行的不標(biāo)準(zhǔn),她又教訓(xùn)我,被周圍人聽到,傳到了皇上耳朵里,直接拖出去杖斃了。
此刻,這個核武器般的威脅,在我眼里已經(jīng)是一堆廢鐵。
我扶著曉玲重新坐好,客氣地揚了揚手:“年大將軍請坐!
和他們比,我的著裝隨意得多。只穿了一件朱紅色的薄棉袍,要是仔細看,上面還粘著兩根狗毛。
就為給他提個醒,這是皇帝行宮,也是我家。我是主,他是客。
“曉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在巡視路上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這么多年,并不是我照顧她,而是我們相互照顧?上,上天給的不是她想要的,帶走的又都是她最珍視的!
曉玲抱著我的腰抽泣,我撫摸她的后背,朝年羹堯嘆了口氣:“孩子是她的命。”
我說的是那個真正的孩子,她和埃文的女兒,安妮。
要不是年羹堯?qū)N膹母=ㄗ絹?#8204;,就沒有這段孽緣,更沒有胎死腹中的安妮。當(dāng)年曉玲確實為這個孩子丟了大半條命。
年羹堯毀了她的前半生。不該在她‘垂死’之際,再有任何苛求。
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絕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眼神兇狠地盯著我,氣勢洶洶地逼問:“那些孩子到底是怎么沒的?你是不是想學(xué)趙飛燕或者萬貞兒吧?”
“二哥!”曉玲猛抬頭,厲聲呵斥:“你再污蔑她,我就和年家決裂,改姓秋!”
“你敢!”年羹堯怒極揚起巴掌。
曉玲不僅沒躲,還迎著巴掌把自己的臉?biāo)蜕先ァ?br />
我連忙伸手護在她臉旁。
不過這一巴掌始終沒有落下。
曉玲眼淚滂沱,泣不成聲:“要是我當(dāng)年就敢這樣反抗你,根本不會留在王府,這些悲劇都不會發(fā)生!”
年羹堯慢慢收回手,臉色依然很臭,語氣依然強硬:“生不了就不生!別為個孩子丟了自個兒性命!沒有孩子就不能好好活嗎?你和秋童好,你看她,她也沒孩子,不活得好好的?你有年家撐腰,沒孩子也沒人敢欺負你!”
說完又陰毒地看了我一眼,咬牙道:“要是有人害你,你只管告訴二哥,咱們年家人,只有死得轟轟烈烈,絕不會做慫包吃啞巴虧!”
曉玲把頭埋到我懷里嗚嗚痛哭。
“小妹,皇上真的疼你嗎?要是你在這里過得不痛快,二哥帶你回家好不好?”年羹堯聽得心軟了,眼里似乎也又淚光,但他很快轉(zhuǎn)過頭避開我的目光。
許久之后,曉玲抬起頭來重新看向他,又驚又恐又難過:“二哥,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把皇上置于何地?”
是啊,你也太囂張了;噬系南眿D,豈是你想帶回家就帶回家的?
年羹堯微微一凜,解釋道:“二哥解甲歸田,帶你回家養(yǎng)病,皇上會體諒的!
曉玲搖搖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我走不成了!
這句話說得我心頭一顫,險些被她的精湛演技騙出淚來。
年羹堯更不必說,悲傷肉眼可見。
“可是二哥,你別忘了我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你想要的,都得到了。憑著皇上給年家的盛寵,好好經(jīng)營,咱們年家才能像佟家那樣長盛不衰。若不好好珍惜,盛衰只在一念間,我這輩子也白白浪費了。”
年羹堯警惕道:“是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沒有人教我,我長了眼睛和耳朵。二哥,你見了我為什么不下跪?你忘了舉頭高懸的是皇權(quán)!”
規(guī)矩是這樣的,就算她爹年遐齡來了,也得給她下跪。不跪,就是藐視皇權(quán)。待他日清算,單這一筆,足以讓他淪為階下囚。
“秋童,年家生我養(yǎng)我,我不能眼睜睜看它覆滅,若有一日,我二哥真要做糊涂事,請你看在咱們這么多年的情誼,替我好好規(guī)勸他,實在規(guī)勸不了,再求皇上開恩留他一命,什么都可以收回,只留他一條性命就好,行嗎?”
我正在觀察年羹堯的反應(yīng),曉玲忽然抓著我的手跪下,涕淚橫流,情真意切。
哎。人真的很難和原生家庭切割。哪怕他們曾傷得你體無完膚。
我俯身將她拉起來,誠懇道:“我答應(yīng)你。只要你提的要求,我都答應(yīng)你。不過你不必擔(dān)心,你二哥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皇上不擅長打仗,舍不得他的才華,別人可未必。他也知道,西北幾省原本就地廣人稀,打仗打得亟待休養(yǎng)生息,根本無力和富庶興旺的中原抗衡。只是皇上待他太好,他習(xí)慣將你們當(dāng)親人,而非皇上、貴妃,才一時失禮。我聽說他在戰(zhàn)場上受了很多傷,你不如勸勸他,多在京城留幾日,好好調(diào)養(yǎng)!
曉玲淚眼婆娑地看著年羹堯:“二哥,你傷到哪里,怎么從不和我說?”
年羹堯沉默不語。
我忽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發(fā)出邀約:“不知道年大將軍對著書育人有沒有興趣,我打算開個軍校,為全國各駐地培養(yǎng)將領(lǐng)。若你愿意,閑時教書,戰(zhàn)時領(lǐng)兵,把年氏兵法一代代傳下去,讓年家軍的威名震懾天下,可保年家常貴你常青。”
年羹堯冷哼一聲,不屑道:“我在草原上跑慣了,沒耐心當(dāng)教書匠。”
我笑笑:“大將軍不急回我,我再等你一年!
不出一年,你就會淪為階下囚。
到時如果你愿意悔改,我就冒險為大清留一個戰(zhàn)神。
不過,我深知希望渺茫。
性格決定命運。
當(dāng)過王的獅子,怎么甘心被拴起來當(dāng)狗呢?
悲傷至極時,曉玲咬破血包,以口吐鮮血暈過去的慘烈姿態(tài)終止了這場訣別。
年羹堯走得時候帶著悲傷、愧疚,還有忐忑和不安。
我對曉玲佩服五體投地!
情緒收放自如,演技登峰造極,節(jié)奏把控一絕,要是把她送上戰(zhàn)場,沒準(zhǔn)她就是女孔明。
接下來,我可以放心把她送走了。
當(dāng)晚,我秘密召見了額爾登,這癡情種毫不猶豫答應(yīng)護送曉玲去英國,并誓死追隨,永不拋棄。
1724年8月24日雍正二年六月初六晴
經(jīng)過半年籌備,中國第一家銀行——大清中央銀行正式掛牌成立。
晉銀票號的東家陳付氏——對了,從我告訴她,她的名字將永遠鐫刻在歷史上,她便發(fā)動全家人用時三個月,給自己取了個真正的名字——付永仁,擔(dān)任第一屆行長。
陳付氏在金融業(yè)浸淫多年,專業(yè)知識扎實、豐富,管理能力突出,最重要的是,大局意識非常強,主動將晉銀票號全部業(yè)務(wù)、資本金和人員上交朝廷,作為成立大清央行的基石,是行長的最佳人選。
央行目前的定位是管理全國金融機構(gòu),發(fā)行貨幣,吸收存款、發(fā)放貸款,以及制定存貸款利率的標(biāo)準(zhǔn)等。
從此以后,民間所有錢莊、票號及當(dāng)鋪,必須取得央行頒發(fā)的營業(yè)執(zhí)照才能繼續(xù)經(jīng)營,如果要吸收公眾存款,則必須向央行繳納存款準(zhǔn)備金。
比如,吸收一百兩銀子存款,就要至少要向央行上交十兩。這是為防止錢莊經(jīng)營不善或卷款跑路,一旦發(fā)生,他們可以向央行申請救助,央行也可以把這些金融機構(gòu)繳納的保證金直接兌付給儲戶,維持政府公信力和銀行的信譽。
就因為要交存款準(zhǔn)備金和發(fā)放貸款這兩條,怡親王反對了很長時間。
他認為,這是在與民爭利,會激發(fā)民變。
值得一提的是,最后說服他的人不是我,是弘歷。
這件事我全程帶著弘歷,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他都出力了。
這小子確實能力出眾,才十四歲,腦子轉(zhuǎn)的快,行動力強,情商又高,當(dāng)助手用別提多順手。
掛牌當(dāng)天我沒去,也是弘歷代表我出席的。
我悄悄出京,將曉玲送到了天津碼頭。
七天前年貴妃病重不治,撒手人寰。今天原本是她下葬的日子,在皇上的默許下,我們用一個假人將她換了出來。
除了額爾登,我還讓她帶上了一直伺候她的嬤嬤,給她金銀若干,以及一把還沒正式流通的大清寶鈔。
“這不就是紙嗎?”她哭笑不得,“真的能換金銀?”
我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相信我,不出三年,你就能用這些紙在倫敦最大的銀行換到黃金!
“好,換完之后,我立馬寫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
東印度公司的商船即將起錨,我最后一次抱住她,哽咽道:“期待你的好消息。我永遠是你的后盾!
曉玲長吸一口氣,抬起腳尖在我耳邊細語:“我有預(yù)感,咱們會在他鄉(xiāng)重逢。屆時,我是你的后盾!
第 244 章
1725年12月10日 雍正三年 冬月初六 晴
年貴妃病逝后, 年羹堯仍未收斂,繼續(xù)在西北做‘皇帝’。
從吏治到財政,西北五省完全和中央脫鉤, 皇上派去的人全被邊緣化,年羹堯反而不斷朝中央輸送‘人才’。
在皇上刻意縱容下, 不到一年時間, 各部、直隸各府,乃至江南三省,都安插上了年羹堯的人。
這些人背靠年大將軍, 不僅貪權(quán)斂財,而且行事霸道, 引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
更有甚者, 在江南出書為年羹堯歌功頌德。江南多地出現(xiàn)‘帝出三江口, 嘉、湖作戰(zhàn)場’的讖語,這句話的意思是‘江南地區(qū)會出皇帝,嘉興和湖州就是他的戰(zhàn)場’。
這些讖語鬧得人心惶惶, 彈劾年羹堯的奏折每天都向雪花一樣多。
捧殺兩字,到這兒算是完成一半。
雍正三年三月,北京城出現(xiàn)了‘日月合璧, 五星連珠’的天象, 督撫大臣上表稱賀, 年羹堯的賀表上把‘朝乾夕惕’寫成了‘夕惕朝乾’。
皇上在大朝會上惋嘆:“年羹堯不是粗心大意之人, 他這是對朕這個皇帝不滿意啊!
群臣紛紛響應(yīng),給年羹堯列出九十六條大罪。
四月, 年羹堯被免去川陜總督兼撫遠大將軍之職, 調(diào)任杭州將軍。
五月,革杭州將軍之職, 貶為閑散章京,看守杭州東門慶春門。
按照正常進程,很快他就會被賜自盡。
到這時候,他也知道大勢已去,自身難保,只在告罪折子里為子女求生路。
月末,我給他送去一根橄欖枝,正式邀請他擔(dān)任雍和軍校的教官。附送一封來自英國的信。
信是用羽毛筆書就的,筆跡不好辨認,內(nèi)容也很簡單,只說了三件事。
其一:平安到達,倫敦很繁華,麥克沃伊家族的城堡特別美麗。
其二:已經(jīng)成婚,倫敦人稱呼她為‘東方夫人’,她決定用這個名字寫作。
其三:問兄長安。
六月初,年羹堯主動請辭一切職務(wù),在杭州法華寺剃度。
七月,居家自修的年羹堯被革去全部官爵,押送京城受審。
三司裁定,應(yīng)抄家判斬。
皇上念其戰(zhàn)功,且有悔改和戴罪立功之意,只查抄家產(chǎn)充公,奪其父兄及親屬官爵,將他及十五歲以上的兒子全部羈押。
西北五省官員大換血,他推薦的官員也全都被撤換、發(fā)配、斬殺。
九月,雍和軍校在杭州成立,就在法華寺旁邊。
皇上親自擔(dān)任校長,我擔(dān)任副校長,年羹堯以戴罪之身,成為該!酢,帶著手拷腳鐐給學(xué)生們上課。(首批學(xué)生其實是大內(nèi)侍衛(wèi)充當(dāng))
十月,刑部官員在年羹堯主動上交的書信中,找到一封九爺策反他擁立十四爺?shù)男拧?br />
九爺在信中說他和八爺已經(jīng)說服隆科多,做了萬全準(zhǔn)備,只等他出兵,京城九門就會全部敞開。
年羹堯親筆書寫認罪書,交代了九爺這些年來不斷慫恿他的全部過往。
五天后,胤禟被革去黃帶子,削除宗籍,改名為塞思黑,秘密軟禁起來。
又過了三天,廉親王被削爵位奪官,貶為庶民,不得出府。
隆科多和八爺九爺密謀一事查實為真,并收受九爺、年羹堯及其屬臣巨額賄賂,被奪官圈禁,其長子岳興阿撤職、次子玉柱發(fā)配寧古塔。
至此,朝堂上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被一一剔除,阻撓皇上推行新政,阻止我發(fā)行大清寶鈔、改革科舉的最大障礙也終于順利清除。
終于可以好好松口氣兒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皇上下旨令讓皇三子弘時監(jiān)國,怡親王、張廷玉等軍機要員輔政,他帶著我和弘歷、弘晝南下,重走當(dāng)年巡視路,準(zhǔn)備在江寧過冬。
為了出行方便,我們此行微服。
皇上打扮成鄉(xiāng)紳,弘歷、弘晝兩個唇紅齒白的阿哥打扮成隨從,我是他們口中的太太。
“老爺,這回你懷里揣著個什么瓜?”
吃過飯出的門,剛走了半個小時,四爺就閑不住,在車里剝瓜子兒。
一雙厚厚的大手,干這種精細活兒居然挺靈巧,片刻的功夫就剝了一小把兒。
他隨手放在身旁的小羊皮袋子里,聞言吸了吸肚子,白了我一眼,“懷里沒有,心里有。”
“。俊蔽掖亮舜了ξ是軟嘟嘟的肚子,笑道:“心不在胸口,怎么跑下面去了?”
“嗯。心里那個傻瓜分量太重,把心都墜到肚子里了。”
我叫他笑個半死,“果然近朱者赤,老爺,現(xiàn)在你也和我一樣油嘴滑舌了!
他幽怨道:“還近墨者黑呢,我怎么沒像你嫌棄我一樣嫌棄你?”
委屈的喲。
我剛要哄他兩句,他把羊皮袋子往我手里一塞,“吃吧,反正你怎么吃都不胖。我下去騎馬!
“別呀……”我哭笑不得得拉住他,“誰嫌棄你了,我才沒有!”
他臉色稍緩,摸著自己的肚子,在坐與不坐之間猶豫。
“我只是很想念你的腹肌。”沒忍住,又逗了他一句。
他猛地甩開我,打開車門暴喝:“停車!”
剛果兒勒停馬兒,一旁的弘歷驅(qū)馬靠近,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老爺?”
我搶先道:“我和老爺想騎會兒馬,你和弘晝上車吧!
四爺沒在孩子們面前下我的面子,等他們一上車,就先跨上馬,風(fēng)馳電掣而去,根本不等我。
我在后面不急不緩地跟著,跟了小半個時辰,他才漸漸慢下來。
狂奔了這一會兒,他累得臉色潮紅,氣息難平,和幾年前連續(xù)騎馬大半天都面不改色的狀態(tài)差別很大。
我給他擦汗,他扭過頭躲過,賭氣道:“等我瘦了再來巴結(jié)!
……
強忍笑意,我打趣道:“那還來得及嗎?萬一前面還有個年漱玉,我找誰哭去?”
“年漱玉那是來要我命的,該擔(dān)心的是我!若前面再有一個廖小爺,只怕不需有萬貫家財,也不需有俊美容顏,只要有腹肌,就能把你拐走!”
哈哈哈哈!
好久沒見過這么生動有趣的四爺了,我實在稀罕得緊。
出來真好啊,自從他當(dāng)了皇帝,除了睡覺每時每刻都在上班,每天還有處理不完的煩心事兒,根本沒有私人空間,更別提談情說愛。
尤其是這段時間,密集處理年黨、佟(佟佳隆科多)黨、八爺黨,事務(wù)繁雜,形勢緊張,壓抑得很。
我也是。雖然他一路幫我開綠燈,讓我把一項又一項重大變革推行下去,在廣州、福州、天津、江寧多地試點,但好像有點操之過急。我受到很多質(zhì)疑,也接到很多負面反饋,睡覺都在和反對派吵架。
自從曉玲走后,連和我說知心話解壓的人都沒了。孤獨、煩悶,無處排解。
以至于,現(xiàn)在覺得連吵架都是種寶貴的樂趣。
“那要真把我拐走了,你怎么辦?”我已經(jīng)成功拉住他的韁繩,所以大膽挑釁。
夕陽下,他迎著光凝望著我。
紅彤彤的強光把他所有微表情都清晰地勾勒出來。
惱火,焦慮,煩悶,最后糅雜在一起,變成妥協(xié)。
“我這不是……動起來了嘛!”說完這一句,他眉頭一皺,嘴唇一抿,深深嘆了口氣,無奈道:“腹肌尚能回來,倘若哪天你嫌棄我的皺紋,又該如何是好?”
切,連句狠話都不會放!
我順著韁繩往上捋,捋到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你看,你也擔(dān)心色衰而愛馳吧!如果咱們兩個一定要有一個人承擔(dān)這種焦慮,你愿不愿意替我?”
他哼了一聲,幽幽道:“這么說,上輩子我在佛前許了愿,佛祖啊,下輩子,再讓我和秋童廝守終身吧,讓她的皺紋和肥肉都長在我身上,我也絕無怨言!”
“哈哈哈哈!蔽倚Φ眉∪馔,含糊問道:“真的沒有怨言嗎?”
“有!”他也忍不住笑了,拉著我的手,在唇上蹭了蹭那只婚戒,“公平起見,下輩子得換過來!”
換過來?
我變成老阿姨,你變成小鮮肉?還是一身腹肌永遠不胖的那種?那我占大便宜了!
我雙手雙腳贊成好么!
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萬一真的答應(yīng)了,他以為我喜歡小鮮肉,玻璃心又碎一地。
我沒往他挖的坑里跳,晃著他的胳膊哄道:“要是真有下輩子,只要是你,無論什么模樣我都愿意!
他挑挑眉,還撇了撇嘴,“說的好聽,F(xiàn)在才稍微圓潤了些你
銥誮
就開始嫌棄了……”
“什么嫌棄,你跑那么快,我根本沒來及說。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多陪陪我,別一天到晚辦公批折。”
“哦?”他沉吟半晌,面色忽變,嘴角一翹,眼神曖昧地湊過來,低聲問:“怎么陪?一天一次,還是三天兩次?”
……
“五天一次,抽出一整天來陪我爬爬山,劃劃船,十天半個月出宮走一走,每年至少去熱河行獵一次!還有!每天不能晚于九點就寢!天大的事兒,不能耽誤睡覺!”
他連連點頭,卻不知聽清沒有,因為思路全是歪的。
只見他將半個身子傾過來,眉飛色舞道:“前幾日田文鏡在折子里給朕獻上一個好方子,他年近七十,一夜三次第二天起來還精神百倍。咱們試一試如何?今晚就試……”
說著,抬頭四處張望,恨不得就地扎營。
看他猴急得跟剛開葷的小伙子似的,我心頭又起了一個壞點子,往他那邊一傾,一把抱住他的腦袋,對著嘴親下去。
纏綿許久,氣喘吁吁地分開,舔了舔唇角,勾著他的衣帶,殷切地看著他:“我現(xiàn)在就想要!
他眼睛一亮,剛要說什么,身后馬兒嘶鳴,車輪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
我們倆猛回頭,卻見兩顆小腦袋迅速縮回車里,馬車正急速拐彎。
完蛋,倆長輩為老不尊,被小屁孩們抓個正著。
第 245 章
1726年3月10日雍正四年二月初七
誰都沒想到皇帝會在臨近過年出行, 所以這趟我們不僅自在快活,而且收獲頗豐,看到了居民生活的變化, 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各項新政的真實反饋。
到達江寧后,前半段是點石書局的掌柜四姑娘接待, 后半段是秋實印刷廠的總經(jīng)理常黎接待的。
十年過去, 當(dāng)年在泛泛書海驚艷我的小姑娘,完全長成了我期待的樣子。
她溫文爾雅,兼具鋒芒, 腹有詩書,不失精明。
不僅成功接過父親的衣缽, 替我管好了這么大一個企業(yè), 還在印刷行業(yè)深耕創(chuàng)新, 第一版大清寶鈔的設(shè)計、印刷,就是她親自帶隊的完成的。
和虞主編一樣,事業(yè)上的成功并沒影響她結(jié)婚生子。當(dāng)初父女兩人相依為命的小家庭, 現(xiàn)在又增加了一大三小四個,熱鬧溫馨。
只不過,相處這些天, 我越看她越覺得面熟。
記憶中的常崢女士, 長得和她好像有五六分相似。
而且, 記得哈利跟我說過, 在他那個世界,我姐姐秋黎不姓秋, 姓常……
這是單純的巧合嗎?
該不會, 常崢女士就是常總經(jīng)理的后人吧?
如果是,那還挺玄幻的。
我這趟時間之旅, 恐怕就沒法單純從科學(xué)角度來解釋了。或許和宗教上的因果輪回脫不了干系。
難道世間真有神明嗎?
我落到教堂外面,是神的安排嗎?
1726年4月15 日雍正四年三月十四日
我們離京時已經(jīng)把朝堂上的矛盾都解決得差不多了,沒給弘時留下任何難題,只要他自己不作妖,有軍機大臣壓陣,朝堂絕不可能出亂子。
萬萬沒想到回來會面臨這樣一副局面。
先帝駕崩后,有子嗣的后妃被送往兒子府邸,沒有子嗣的留在后宮頤養(yǎng)天年。
宜妃原本在長子恒親王府上,現(xiàn)在竟被送到了拘禁九爺?shù)?#8204;地方。
這相當(dāng)于給他加了一道護身符,本該凄慘度日的他,現(xiàn)在在太妃的保護下,依然過得悠然自在。
八爺雖然不能出府,但弘時釋放了八福晉和弘旺。
八福晉將弘旺和八爺?shù)?#8204;三個私生子女全都送出國門。
沒了后顧之憂,她開始到處奔走,為八爺傳遞消息,竟差點組織起一場議政王大臣會議。
弘時還自作主張封了十四貝勒府,更不顧怡親王反對,將剛剛環(huán)游世界回來的弘明關(guān)進了宗人府。
這不僅是政治不正確,簡直是往他爹心口窩插刀。
皇上氣得心絞痛,險些厥過去,弘時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其實這幾年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弘時在能力、格局上比弘歷的確差得遠。尤其一點,注定他成不了大事——和他親娘李氏一樣,他情感豐富卻拎不清,極易被感情所累。
讓我感觸深刻的一件事發(fā)生在前年。
他大張旗鼓地娶了個妾,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還為了給她父兄討官,和當(dāng)時把持官員任免的隆科多鬧得很難看。為這事兒,皇上罵了他幾次,他竟還不死心,求到我這兒。
我這才知道,他這個寶貝小妾姓白,竟然是居生的表妹。其父便是曾任江西布政使的白威。
我出獄后,雷家上下還在刑部大獄受審,白威曾為他們上下活動,不久便獲罪免職,后來一直沒起復(fù)。真沒想到,他現(xiàn)在還在找門路,而且,找到我頭上來了。
我以為弘時不清楚我和白家的恩怨,便原原本本跟他說了。
沒想到他聽了以后卻很不以為然,“陷害你的是雷家主母,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雖然姓白,但已經(jīng)不是白家人了!
我反問他:“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提攜白氏的父兄?反正她也嫁出來了,和他們沒關(guān)系了呀!
他還沒意識自己站錯了立場,坦然道:“不瞞先生,是她哭哭啼啼求我,我看了實在心疼!
聽了這話,我既失望又心寒。
失望的是,他沒他爹的本事和城府,卻想學(xué)他爹當(dāng)情種。
心寒的是,這些年我一直對他很好,他卻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我以沉默表示拒絕,他卻舔著臉哀求:“先生都能原諒居生,至今常資助他做善事,為什么不能原諒無辜的白氏呢?”
甚至暗暗威脅我:“先生膝下無子,這么多年一直把我當(dāng)親兒子疼愛,將來我也會把您當(dāng)親額娘孝順,您就疼我這一回吧!”
敢情他以為我對他好,是為了找個依靠。
我終究沒答應(yīng)他。
巧的是,就那幾天,我的學(xué)生宋天華升任江西布政使,恰好占了白威曾經(jīng)的職務(wù)。
弘時以為我是故意下他面子。
兩人之間就此生了嫌隙。
一方面他這個年紀性格已經(jīng)固定了,不好教化。
另一方面,我手中的事情太多,既要作為軍機要員為皇上分憂,又要推進我的計劃,常常連一天兩餐都保證不了。
所以,這兩年我沒怎么關(guān)心過他。
現(xiàn)在他做出這樣的事兒,我只覺得難以理解,卻也不太意外。
陽春三月,他跪在九洲清宴殿外面倒也不冷。
只是額頭上不知被什么砸破了,正在滲血。
我將他帶到湖中涼亭,他第一句話就是:“先生,你不用勸我,為了皇阿瑪?shù)?#8204;名聲和朝廷的安定,我不后悔!
立意拔得挺高啊。
“那好,我不勸你。你跟我說說,你是怎么跟皇上解釋的,要是在理兒,我就去勸勸他。他那個身子,哪能受得起這么大的氣!
弘時心虛地揪了揪袖口,忐忑地看我:“他老人家怎么樣了?”
我搖搖頭,“太醫(yī)說無大礙,但他的樣子看得我心驚膽戰(zhàn)!
弘時長舒了口氣,背過身看著湖,一掌拍在亭柱上,“先生,從來都是阿瑪為你退讓,你真為他著想過嗎?”
春風(fēng)把這句話吹得虛無縹緲,我尋思了半晌才明白他在指責(zé)我。
匪夷所思。
弘時側(cè)過頭,從眼梢打量我,“皇瑪嬤和他的矛盾是因何而起,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可你看著他們母子成仇卻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你那么會討好宜太妃,要是真想哄好皇瑪嬤,應(yīng)該不難吧?皇瑪嬤說的這些話、做的這些事兒傳到后世,歷史會怎么評價皇阿瑪?
再說八叔、九叔,他們做什么了,就被革去黃帶子?謀反?不過是罪臣年羹堯胡亂攀咬而已!我知道,八叔的門人黃侍郎曾試圖殺你,九叔曾在先帝爺駕崩前羞辱過你,所以你施恩于年羹堯,以他全家性命做交換,讓他將八叔、九叔拉下水!他們可都是皇阿瑪?shù)?#8204;親兄弟!
要是我不管,九叔差點凍死在禁所!弘旺也已嚇得神志不清!你這是要把皇阿瑪陷于殘殺弟侄的惡名中!何況八叔在朝中影響力深遠,如此待他,誰知道會醞釀出什么禍端?”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點。
我總算理解李氏那句‘我為他著想,他就會認我嗎?’,也總算明白為何膝下無子的四福晉不想撫養(yǎng)他,耿氏養(yǎng)了幾年也煩了。
這孩子,缺心少肝,養(yǎng)不熟啊。
他還不如弘晝。
我沒教過弘晝,也沒特殊優(yōu)待過他,可這次出巡中遇到過一場虛驚,他毫不猶豫地擋在我身前,摔得渾身青紫,三天下不了床。
弘時只會索取,給我的回報也只是幾句好聽的話。
哎!拎不清誰親誰疏,頂多傷親人的心。
可他看不清八爺九爺?shù)?#8204;政治目的,這是要闖大禍的。
以后,皇上應(yīng)該再也不會給他任何權(quán)柄了。
不過,我還想探一探他的底線,看看他還有沒有良知。
“這么聽來,你確實是為了皇上的名聲和朝廷安定。不過,你十四叔也是你阿瑪?shù)?#8204;兄弟,為何你對他的家人那般苛刻,尤其是對弘明!
他依舊沒回頭,振振有詞道:“有人說,皇瑪法真正屬意的人是十四叔,他是皇阿瑪最大的威脅。弘明是世子,而且游歷多年廣結(jié)善緣,要是放任他自由,他到處說皇阿瑪?shù)梦徊徽趺崔k?”
前面那些至少還有邏輯,這幾句簡直太牽強。
我忍不住指正道:“他從十三四歲就外出游歷,對朝廷的事兒從不關(guān)心。你十四叔也從未有過謀反之意,讓他在景陵服喪是先帝的旨意,你阿瑪削了他的爵位是因為他失手殺了李九一,不到一年就恢復(fù)了。這幾年一直善待他的家人,除正常俸祿,每年都額外賞賜,福晉、貝子和格格們,也照常在各府走動,誰說過一句皇上不好?你十四叔和你阿瑪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你阿瑪絕不會因為莫須有的流言蜚語就禁錮他們。這才是皇帝該有的胸襟和血肉。”
弘時哼道:“恢復(fù)爵位,額外賞賜,真是皇阿瑪?shù)?#8204;意思?先生,你和十四叔,當(dāng)年算得上轟轟烈烈吧?”
本來涼透的心,一下被怒火點燃。
這哪是跟長輩說話的態(tài)度!
不僅羞辱了我,還嘲笑他阿瑪頭上發(fā)綠!
我冷笑一聲:“你是為了你阿瑪?shù)?#8204;名聲,還是因為嫉妒弘明?”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臉漲紅,高聲道:“我嫉妒他?先生說的什么笑話!我是皇長子,他是階下囚的兒子!我們的身份有云泥之別!”
“或許是因為,他是福晉的兒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且性格好,善交朋友,從小就是孩子王,長大更是朋友遍天下。也或許是因為,他瀟灑豁達,從不將名利爵位放在眼里,不因身份的改變而自卑,更不會因此向原本看不上的人低頭!蔽业f道。
弘時臉上青紅交接,分外精彩。
瞪了我足有一分鐘,他才嗤笑一聲,故作輕松地說:“先生果然偏心。第一批學(xué)生里,你最喜歡弘明,第二批學(xué)生里,你最喜歡弘歷。我真搞不懂,既然你喜歡的都是最受歡迎的人,為什么會放棄十四叔,選擇我阿瑪呢?”
我已經(jīng)對他徹底失望了,沒耐心和他打嘴仗,直接問:“弘時,你這么跟我說話,是不是篤定自己能當(dāng)太子?”
他表情一凜,眼神瑟縮了一下,接著換了副口吻,強行緩和道:“先生,你生我氣了嗎?我知道你會生氣的?蛇@些話我悶在心里很久了。皇阿瑪拿你高高在上,誰也不敢說你半個不字,可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也會犯錯的。阿瑪犯了錯,尚有十三叔、軍機大臣和言官指正,你要是犯了錯,卻無人敢說。說過的,要么被貶官,要么被革職,長此以往,你不覺得可怕嗎?我是皇長子,有責(zé)任扶正祛邪。就算受過挨罰,也不能退縮。可我沒有壞心,否則就不會和先生說這些。在我心里,先生就算犯了錯,也還是親人,比八叔九叔十四叔,甚至比我親額娘還親。”
最后這句話,就像一張透明的遮羞布。
說了這么多,其實核心只有一條:忌憚我對皇上的影響力,想用皇長子身份壓制我。
誠然,盡管我手里的權(quán)力不算多,但在外人眼里,皇上對我‘言聽計從’,幾乎無有不依。
這才雍正四年,就有人給我扣了一道‘大清二圣’的帽子,映射唐高宗、武則天共治。
事實上,我從未越俎代庖。
只有一次,看皇上加班到凌晨親自回復(fù)那些無聊的請安折,我主動請纓道:“這些沒有什么內(nèi)容的折子我來幫你批吧。”
皇上拒絕了,他說:“越是這些請安折,越要朕親自回復(fù)。自朕登基,廣開言路,四品以上官員都有密折權(quán),別看大多折子里都是廢話,有來有往言路才算暢通。要是朕不回,他們就不會覺得被盯著,心里那跟弦就繃不緊,真遇到事兒也想不起來匯報。”
之所以有這種誤解,是因為我和皇上政見相同,而他為了讓我改革順利,對反對者采用了簡單粗暴的打壓方式。(其實他推行自己的新政也是這般強勢,對試點‘官紳一體當(dāng)差一體納糧’的田文鏡和試點‘火耗歸公’的李衛(wèi),都寵愛有加,不遺余力幫給人家清除障礙)。
弘時看不透事情的本質(zhì),人云亦云,蠢則蠢矣,卻也給我敲響一道警鐘:繼位者恐怕容不下我這個‘二圣’。
因為他覺得自己掌控不了我。
將來,其他大臣,哪怕是十三爺這樣的鐵帽子王,只要不造反,都得向他臣服。
而我就不一定了。我可以憑‘庶母’身份,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甚至有可能憑皇上的遺招,動搖他的皇位。
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忍受不了的。
以我對弘歷的了解,他只會比弘時更加獨斷專行,雖然他絕不會說出口。
能讓我自由發(fā)揮的時間,只有四爺在位這些年。
看來,我沒有收斂的余地,只能‘變本加厲’。
“弘時,雖然你一直喚我先生,其實只聽了一堂‘唐吉坷德’,根本沒學(xué)到什么。今天我給你補一課吧!
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盯著他的側(cè)臉說道:“你知道你八叔輸在哪兒嗎?”
弘時心虛地看了我一眼,“他哪里都比不上皇阿瑪,當(dāng)然會輸!
……這話你阿瑪自己都不敢說。
“他輸在過早暴露自己的野心。”
我和他說了說當(dāng)年一廢太子后,一百多位朝臣推舉八爺為太子的事兒,“先帝讓大家推舉太子人選,是想看到每個皇子的真實評價,作為他的判斷依據(jù),而不是讓別人替他做決定。要是群臣能推舉皇帝,就不再是‘君命天授’,皇權(quán)就沒有了威懾,他們便能推翻這個皇帝!
弘時眉頭緊蹙,“先生,你到底想說什么?”
哎,愚鈍。
“弘時啊,想做皇帝的人,最應(yīng)該維護皇權(quán)。你八叔犯過的錯,你不該再犯。今天你推翻皇上的政令,把他要關(guān)的人放了,苛待他想善待的人,就是挑釁皇權(quán),是打他的臉,比那些反對推行新政的人更可恨!
應(yīng)該是想到了那些反對者的下場,弘時臉上的血色剎那間退凈,變得慘白無比。
“我……我絕不是這個意思,我真的是為皇阿瑪和朝廷好!”他噗通跪下,拉著我的衣角慌道:“我一時糊涂做錯了事兒,先生救我!”
這副可憐樣兒,倒是全沒有‘皇長子’的姿態(tài)了。
我雖然沒把他當(dāng)兒子,但這么多年相處也是有感情的,看他這樣不免心軟。
可想他老父親肯定比我更掙扎。
四爺畢竟只有三個兒子,縱然偏愛弘歷,對他和弘晝也是真的疼愛,所以明知道他不適合掌權(quán),還給他這次機會。實在是可憐他抱著虛妄,處處爭先,想讓他知難而退罷了。
我不希望他們相互怨懟,兩敗俱傷。
“弘時,除了你自己,誰都救不了你。你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迎合皇權(quán),維護你阿瑪。”
弘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急切地問:“那這一次皇阿瑪會原諒我么?”
“你阿瑪會!
他眉心一展。
我狠下心道:“皇上不會!
走出涼亭很遠了,他才追上來,依依不饒地拉著我:“先生,你真的不幫我嗎?”
“幫,我現(xiàn)在就去找人追回弘旺,釋放弘明!
他緩緩松開手,五官糾在一起,就像嘴里含了塊黃連,“先生,你果真沒有心嗎?弘旺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卻要將他捉回來?!”
哎,說了半天,好像白費口舌了。真是孺子不可教。
我搖搖頭,“以你對弘旺的了解,他在國外能生存下去嗎?他信任我,我就不會辜負他!
說完不再與他糾纏,快步離去。
1726年6月17日 雍正四年 五月十八日 晴
五月初,八爺暴病而亡,八福晉自縊相隨。
月中,弘旺回京,改名菩薩保,繼續(xù)住在八貝勒府。
月末,弘時被奪爵,貶為庶民,搬到八貝勒府和菩薩保相互照應(yīng)。
1726年9月18日 雍正四年 八月二十三日 晴
三個月前,大清寶鈔正式發(fā)行。
在廣東布政史季廣羽的全力配合下,廣州試點成功,大清寶鈔成為對外貿(mào)易的唯一結(jié)算貨幣。
他先頒布法規(guī),要求任何人不得攜帶金銀出入廣州海關(guān),廣州境內(nèi)的外貿(mào)交易必須使用大清寶鈔結(jié)算。
繼而在海關(guān)設(shè)立貨幣兌換局。
凡入關(guān)的外國人,可將金銀存在這里,或選擇兌換成大清寶鈔。
外國人出境前可以把大清寶鈔再換成金銀帶走。
國內(nèi)商人也可以隨時將手中的寶鈔換成金銀。
這樣一來,國內(nèi)外的商人都不必帶著大量金銀在境內(nèi)活動,極大降低了運輸成本和風(fēng)險。
順利運行三個月后,大清寶鈔在廣州、澳門,以及周圍的琉球、馬尼拉等地成為硬通貨。
各過商人為了方便,會隨船帶很多金銀來,存在廣州貨幣兌換局隨用隨取。
截至目前,存儲在廣州貨幣兌換局的黃金,已經(jīng)是流通中大清寶鈔的一點五倍。
這一數(shù)據(jù)隨邸報傳發(fā)各部、各府,當(dāng)初反對我的官員都傻眼了。
今天,朝廷正式下令,要求全國其他通商口岸遵照廣州海關(guān)的做法執(zhí)行。
我仿佛看見大清寶鈔已經(jīng)飛到了大洋彼岸,飛到了倫敦銀行,成了英國的外幣儲備。而曉玲已經(jīng)把那堆紙換成了金幣。
1727年
西班牙維戈造船廠在廣州建廠,就地取材,培訓(xùn)本地勞工,批量生產(chǎn)‘米迦羅號’遠洋航艦。
英國東印度公司在廣州、天津開設(shè)分公司。粱記瓷器、蜜蜜點心、秋實印刷等國內(nèi)實業(yè)公司,也將分號拓展到了歐洲各國。
葉卡捷琳娜一世駕崩,安德烈扶持其幼子登基,成為沙俄攝政王,并向大清遞交國書,希望維持友好睦鄰關(guān)系,接回其女和安。
和安不愿意離開母親,也不愿意離開大清,皇上封她為縣主,在回信中承諾,將在她十八歲時送還。
1728年
中華政法學(xué)校、華夏會計學(xué)校、大清外國語大學(xué),分別在北京、杭州和廣州成立。
朝廷頒布新規(guī),在以后的科舉考試中增加法律、會計和外語三科做加分項。加分項在總成績中最高可占比百分之十。
同年,女子科舉獲批。每次只取前十名,錄入兩家報社、理藩院、通政司及各大高校一些特定崗位。
1729年
全國第一家綜合性中西醫(yī)醫(yī)院——禛童醫(yī)院成立。
翻譯院從禮部劃歸理藩院,當(dāng)年譯著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出版于1719年《魯濱遜漂流記》、喬納森·斯威夫特出版于1726年的《格列佛游記》,以及東方夫人的《上帝和孔子》,在全國各大書局上架。
并將愛新覺羅弘明環(huán)游世界的日記《世界見聞》翻譯成八種語言,銷往西方各國。
這本書是中國第一本介紹西洋各國的地理著作,也是中國人了解世界風(fēng)貌的第一個窗口。
隨著這本書風(fēng)靡國內(nèi),福州水師下設(shè)一家國際商旅公司,買了三艘‘米迦羅號’,改成郵輪,開通環(huán)游世界航線。
1730年
衛(wèi)生部成立,全國衛(wèi)生防疫體系和醫(yī)療福利體系開始搭建。
全國第一家綜合學(xué)科、男女混合大學(xué)——凌志大學(xué)成立。
1731年
大清中央銀行發(fā)行第一期公路國債,籌得白銀一百七十萬兩,重修北京—廣州的道路、橋梁。修成后,將設(shè)立三十五個收費口和三十五家服務(wù)驛站。
1732年
中央廉政署成立,莫凡擔(dān)任署長。中國婦女保護協(xié)會成立,寧子珍擔(dān)任會長。
全
國開展反貪、砸貞潔牌坊活動。
威爾布魯克(埃文麥克沃伊)當(dāng)選英國財政大臣,東方夫人當(dāng)選國會議員。
當(dāng)年,劍橋大學(xué)學(xué)者訪問凌志大學(xué)。
1733年,北京—江寧的道路、橋梁開始重修。
一座規(guī)格極高的墓穴在慶云縣修成。
弘時、怡親王相繼逝世,五十五歲的雍正皇帝傷心過度,吐血昏迷。
第 246 章
2037年1月10日 倫敦 東方夫人莊園
“物歸原主是年女士的遺愿, 它們本就屬于秋女士!
年曉玲的后人威廉麥克沃伊伯爵,將‘志遠藍鉆’和‘雍正翡翠掛珠’兩件至寶交給了秋童的代理人。
它們于2036年12月初被掛到全世界最大的拍賣行‘中華寶鑒’的官方網(wǎng)站上,兩天后, 威廉接到了這位代理人的電話。
她持有年曉玲的信物、1745年秋童女士乘坐福州水師郵輪回大清的票根,及部分入關(guān)文件, 以代理人的身份索要這兩件寶物。
威廉答應(yīng)得很痛快。
“很抱歉, 在這種契機下和您見面,我們不該擅自拍賣秋女士的珠寶,我知道這兩樣?xùn)|西對她很重要。但我的先輩曾多次去中國尋找秋女士的后人, 均一無所獲。
他們得到的消息是,她一回國就被乾隆皇帝軟禁了, 甚至很可能被秘密處死了。因為從乾隆十年后, 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乾隆皇帝禁止人們談?wù)撍? 把她的名字從大清所有資料中抹去。他好像很喜歡做這種事兒,我看到一些中國的史學(xué)家說,他還抹去了兄長弘時的很多資料, 把自己塑造成康熙和雍正唯一屬意的繼承人……”
威廉看著眼前這位三十五歲左右,梳著優(yōu)雅盤發(fā)的女人,情不自禁地說:“可是看到您的第一眼, 我就知道這種說法是荒謬的。您和秋女士長得太像了。她肯定留下了自己的血脈。孩子的父親會是誰呢?我相信全世界都會好奇!
那位女士微笑著問:“你見過她?”
威廉將她帶到二樓一間向陽的書房, 指著墻角的椅子道:“十幾年前, 網(wǎng)絡(luò)上曾流傳過一段探險視頻, 在一座無名古堡里,有一張署名為秋童公爵的畫像。我看了一眼就認出來, 那幅畫的背景就是這個角落, 因此對上面的人印象深刻。不過,秋童從未獲封公爵, 所以我和我的家人都覺得那是偽作。后來有人認出那是十八世紀著名畫家托馬斯·庚斯博羅的筆觸,而他是年女士的好友。這說明,那畫上的人很可能就是秋女士本人!遺憾的人,那段視頻,那個博主,包括那幅畫,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能找到!
說到這兒他聳聳肩道:“偵探電影之所以迷人,就是因為主角總能抓住一閃而過的線索,而現(xiàn)實中的人總是在多年之后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她:“基因真是太神奇了,您笑起來嘴角的弧度和她一樣。能否冒昧請教,您是她的嫡系傳人嗎?”
那位女士搖搖頭,“她沒留下任何后人!
威廉先是點點頭,繼而忍不住好奇,追問:“那您為什么能拿到那些東西呢?我是說,入關(guān)文件!
“當(dāng)時陪她一起回國的,還有一個人!
威廉恍然道:“額爾登先生!”
那位女士不置可否,又說了一句:“在大清,她還有很多生死之交!
威廉很會腦補,片刻后表情沉重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像高忠、阿克敦劫獄那樣,那些人拼死將她從乾隆手中救了出來!
“那后來呢?”下了樓,威廉還在問。
這時一輛紅色跑車停在門口,一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下了車,對她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
“抱歉,稍等我一下。”那位女士快步走向沙發(fā),從包里取出正在震動的手機。
“秋童,媽剛才打電話說溫肆能正常走路了,本周末是他二十一歲生日,想給他好好慶祝一下,你能提前回來么?”
秋童沒說話。
她曾在這里生活了十二年,闊別三百年后第一次回來,本想多住幾天追憶故人。
再者,那個溫肆……作為常崢女士唯一親生的孩子,和溫部長的老來得子,實在慣得不像話。
先前就無比叛逆,浮潛出了意外昏迷三年,醒來后不僅沒有感恩,還變本加厲。
對所有人頤指氣使,把那頭發(fā)全白了老父親當(dāng)奴才,任憑老母親噓寒問暖只有冷眼。
更不著調(diào)的是,他竟然不顧倫理道德,背著家人調(diào)戲她!
要知道,秋童回來的時候他才六歲,雖然很調(diào)皮,但粉雕玉琢、伶俐可愛,還喜歡纏著她問東問西。
心理年齡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秋童,將這個弟弟當(dāng)兒子一樣寵。
寵了六年,因為常崢女士工作需要,他們家搬去西班牙,再見時,他就成了植物人。
當(dāng)時全家人都很痛苦,包括經(jīng)歷過很多次生離死別的秋童。
為了給他治病,常崢放棄工作,帶他回到北京。期間秋童也沒少出力,幾乎每周都去陪他說說話。
好不容易盼來了奇跡,這孩子……這混球……這小惡魔!輕浮浪蕩,無恥難纏!
秋童已經(jīng)被自己帶大的孩子傷過一次,此生再也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
這次親自來倫敦,其實也有躲著他的目的——但凡他不是常崢女士的小寶貝,定將他收拾得這輩子都躲著她。
“說話呀,小肆跟媽說,只要你回來陪他過生日,他就回學(xué)校把大學(xué)讀完。你要是不答應(yīng),媽肯定不好意思找你,只會偷偷哭。人說老小孩老小孩,這一老一小咱們都惹不起,讓著點唄,你說呢?”
聲筒里的字句簡直就像小摔炮,炸的秋童太陽穴疼。
小肆,小四,這兩個發(fā)音一樣的名字,都是她命里的克星。
為了常崢女士能多活幾年,秋童咬牙道:“這邊事情沒搞定。回不去。”
“怎么?對方非要拍賣?那你就別跟他啰嗦了,我跟爸說,讓他出錢拍回來就是。這錢就從留給小肆的遺產(chǎn)里出!背@杞衲昕煳迨,說這話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聽不出來。
這兩件珠寶的拍賣底價定在三千萬英鎊,尋常人肯定沒底氣說買就買。
但溫祁持有溫良實業(yè)百分之十七的股份,隨便賣一點,大幾億就有了。
“不是。我……”秋童剛想撒個慌,說自己受了點傷,就聽常黎又道:“小肆從小就喜歡纏著你,現(xiàn)在只肯聽你的話,你要是不回來,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個生日宴肯定辦得雞飛狗跳。反正你得回來,要是不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就飛到倫敦接你!
……得。
上次她抱著沖鋒槍把秋童從大清接回來,剽悍得無與倫比。
這次還是免了吧。
秋童稍一松口,她便得寸進尺道:“別忘了買個生日禮物,小肆現(xiàn)在喜歡釣魚,英國的薩姆爾頓魚竿挺不錯的!
……小小年紀,一把年紀。
從前喜歡浮潛、探洞、跳傘,現(xiàn)在喜歡釣魚……死過一回就是不一樣,知道珍惜生命了。
掛上電話,秋童心情沉重,再沒有給威廉講故事的心情,敷衍幾句就提起珠寶鉆進超跑。
“怎么了,拿回珠寶了還不開心?”駕駛座上的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果紙包裝的巧克力遞給她,“你說的那家店遷址了,跑了五十多公里才找到新店!
“謝謝。”秋童接過來,卻沒有吃。
“舍不得?”男人指了指后座,“還有一大盒,夠你吃到情人節(jié)。”
那是一個很大的心型蒂芙尼藍絲絨盒,上面用灰色絲帶系著蝴蝶結(jié)。有曖昧,不太多。
秋童根本沒回頭,心不在焉地問:“雷喧,你有沒有被拒絕過?”
雷喧喉結(jié)一滾,下意識扭頭看了她一眼,緊張道:“哪方面?剛出道的時候,有幾次試鏡被拒!
“被喜歡的姑娘拒絕呢?”
雷喧搖搖頭:“都是我拒絕別人。”
“那你是怎么拒絕的?有沒有特別難纏的那種?”
雷喧臉色一沉,“老板,我還不夠聽話克制嗎?你要是看我煩,我去好萊塢拍幾部戲,讓你清凈一年總行了吧?”
秋童擺擺手道:“你理解岔了。我是認真求教。我聽你經(jīng)紀人說,你出道前后桃花一直很多!
雷喧沉吟了一會兒,越發(fā)沒好氣了:“哪個不長眼的纏著你?”
被瞪了一眼,才陪著笑道:“你別跟他啰嗦,交給我。我經(jīng)驗豐富,一定能幫你拒絕地明明白白,徹徹底底!
秋童道:“這事兒只能我自己解決!
雷喧把心放回肚子里,開始認真幫她解決問題,“那他是什么樣的人?你說說,我好對癥下藥!
“毫無道德底線,毫無廉恥之心,有錢有權(quán)有閑有把柄!
“什么把柄?”雷喧眉頭一跳。
“他手里攥著我媽脆弱的心臟……”
家丑不可外揚,不過對于秋童來說,雷喧不算外人。
他是居生的子孫,慶云清墓看守人的后代,更是第四本日記的保管人。
多年前,他父親從考古隊手里偷走了日記,面對巨大的危險和誘惑,從沒想過把日記交出去,一直恪守祖訓(xùn),等她回來。
他們是這世上最值得信賴的人。
得知對方是溫肆,雷喧可發(fā)揮的空間變得很有限。
最后,秋童勉勉強強接受一條:把他帶到生日宴,當(dāng)眾宣布‘戀情’。
周六中午,秋童和雷喧回到三亞——是的,小寶貝非要到海邊過生日,于是全家人放下所有事兒飛過來。
常黎在電話里說她的助理來接機,沒想到溫肆也跟著一起來了。
機場里的行人大多穿著隨意,只有兩個人打扮得分外惹眼,一個是有偶像包袱的頂流雷喧,一個是極力孔雀開屏的溫肆。
當(dāng)兩個人迎面相逢,竟然難分伯仲。
秋童有些意外,三個月前,正在做康復(fù)訓(xùn)練的溫肆還瘦的像根豆芽,現(xiàn)在竟然肩寬體闊,不輸明星。
“老板,牽手!
還是雷喧反應(yīng)快,看到溫肆三秒,便立即趕上走在前面的秋童,小聲提醒的同時,生平第一次,明目張膽地抓起她的手。
原來老板的手這么軟,這么小啊。
如愿以償?shù)膭x那,雷喧腦子都快開心炸了。
于此同時,溫肆笑盈盈的眼變得凌厲兇殘。
“老板,十指相扣,效果更佳!
盡管那個二十一歲的小屁孩散發(fā)出強大的威壓,氣勢強橫得讓人不敢抬頭。
雷喧卻想,就算要老子命,這戀愛也非談不可!
當(dāng)他老板乖乖岔開手指與他交扣,他內(nèi)心有一萬匹馬在狂吼:媽的,就是秦始皇來了也別想搶走我老板!
第 247 章
雷喧這一招比秋童想象中更好用。
向來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心眼子比蜂巢眼兒還多的溫肆, 看她主動之后,竟然默不作聲地鳴金收兵,調(diào)頭就走。
懷里那捧鮮艷欲滴的玫瑰, 也隨即被扔進垃圾桶。
雷喧朝秋童眨眨眼,快步追上去, 攬著溫肆的肩膀, “小肆,不是來接你二姐的嗎?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走。渴不是看我們手里沒帶禮物生氣了?放心,姐夫給你買了全世界最好的魚竿, 三把哦!”
溫肆驀地頓足,扭頭朝他看去。
他們兩人差不多高, 雷喧甚至稍微矮一公分。
他下意識對視回去, 卻發(fā)現(xiàn)溫肆的視線并未落在自己臉上, 而是在看自己的手。
不過,他的注意力倒是被這張二十一的臉吸引了——真白嫩啊,上鏡根本無需打粉。精致立體的五官, 完全沒被飽滿的膠原蛋白埋沒……
正觀察著,對方忽然抬起頭。
乍然對上一雙深海漩渦般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一聲, 這哪是年輕人該有的眼神!
怎么形容呢?
他曾接到過一部歷史劇, 要在其中扮演康熙皇帝的一生。結(jié)果封閉訓(xùn)練了大半年, 秋童依然嫌他眼神不對。
他認真請教, 皇帝的眼神應(yīng)該是怎樣的?
秋童形容得很抽象:看穿一切,蔑視一切。
雷喧想象不出來。此刻, 他竟然從情敵眼里看到了!
他下意識拿開了那只自來熟的手。
“你是第幾個?”
溫肆此話一出, 雷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看外表稚氣未脫,然而從眼神到語調(diào), 從語調(diào)到氣場,都像是老戲骨在演皇帝。
看來家傳淵源真的不可小覷,有個當(dāng)部長的爸爸和一個位極人臣的姐姐,就是會裝。
雷喧心里活動豐富,面上卻云淡風(fēng)輕,微笑著問:“什么第幾個?”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雷喧哈哈一笑,心想,這不就是嫉妒嗎?任你有權(quán)有錢有閑有把柄,還會裝,又如何?你連肖想天鵝的資格都沒有!
“小肆啊,不管你認不認可,我都是你姐夫。這些年,你姐身邊只有我,眼里也只有我!彼睦锇l(fā)飄,嘴上就瓢了,罔顧事實,吹了個大牛:“你就沒看出來,余清眉眼像我,脾氣也像我?”
由于秋童這個名字舉世皆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秋童回來之后改姓溫。
溫肆醒來不久就發(fā)現(xiàn),她身邊有個十歲的男孩叫溫余清。而這個孩子,叫她媽媽。
溫肆問過父母,孩子是不是秋童親生的,爸爸是誰?
常崢怕他對余清亂說,就說孩子是秋童親生的,至于爸爸是誰,她也不知道。
溫老爹則被輕易套出了實話:孩子是領(lǐng)養(yǎng)的,親生父母好像和秋童的故人有點淵源。
溫肆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秋童在三百年前埋了很多伏筆,直到今天,一些當(dāng)年效忠于她的家族,依然忠心耿耿。
譬如雷生默的雷家,楊猛的楊家,顧四姑娘的顧家和宋家,靳馳的靳家等等,其中最親近的,當(dāng)屬秋實印刷廠常家和順天府溫家。
她的養(yǎng)母常崢是常家的直系后裔,養(yǎng)父溫祁是《大清周報》虞主編和順天府尹溫喬的直系后裔。
這些家族在她的蔭蔽和指點下,躲過無數(shù)風(fēng)暴,吃盡時代紅利,成了當(dāng)今世界最有底蘊和實力的‘老錢’。
連眼前這個雷喧——雷家最沒出息的偏支后裔,都在她的提攜下成了當(dāng)紅明。收養(yǎng)故人之子,對她來說,應(yīng)該只是常規(guī)操作。
所以溫余清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他并沒有往下細究。
聽雷喧這么一說,溫肆眉頭一緊,“你想說余清是你的?你生得出十歲的兒子嗎?”
“瞧你這話說的,雍正十九歲生長子,我正好比余清大十九,如何生不出?”雷喧發(fā)揮出演技來,說的比針鼻兒還真。
溫肆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眼,沒說話。
真有點像。
如果他真是余清的父親,秋童會不會為了讓孩子和生父生活在一起,接受這個徒有其表的花瓶?
仿佛是看穿了他所想,雷喧乘勝追擊道:“這些年為了我的事業(yè)發(fā)展,不能承認和你二姐的戀情,也不能承認余清,我心里很慚愧。這回在倫敦,我們達成共識了,過幾天就公開,緊接著籌辦婚禮,到時候你來給我當(dāng)伴郎怎么樣?”
可是溫肆已經(jīng)甩開他快步走遠了。
一下午,他都沒再露面。
常崢很擔(dān)心,一會兒去敲一次門。
溫老爹扶著老花鏡和秋童、常黎、雷喧打牌。
溫余清帶著一條金毛、一條京巴,在泳池里玩水。常黎的助理——一個老實巴交的理工男在旁盯著。
天快黑了,常崢終于找了個好借口請兩個閨女幫忙:“常黎,來廚房給我打個下手。小童,你去叫小肆出來吃飯好不好?”
雷喧自告奮勇道:“阿姨,我去!”
常崢瞪了他一眼。
常黎笑著和秋童開玩笑:“小童,你那個世界的常崢女士和我們這個世界的常老太太好像不是一個人。”
常崢搗了她一下,不滿道:“瞎說什么,我就是小童的媽媽。只是比那個世界的媽媽晚一些遇到她而已!”
秋童在操作臺旁邊扒蒜,望著她們輕笑。
人肯定是不一樣的。
她們記憶里沒有她,只是通過《圓明園日記》認識的她。
可從她回來,她們就把她當(dāng)一家人,仿佛已經(jīng)代入日記里關(guān)于她們寥寥數(shù)語的描述,陪她度過了大半個人生。
這里的姐姐,比秋黎更果決勇敢,不僅早和渣男分手,還冒著生命危險回到三百年前接她。
這里的常老太太,比常崢女士更多愁善感,但也更接地氣,第一眼見她就哭著說:“我的小女兒受苦了!
作為一家人相處這十幾年,那幸福溫馨的感覺,早已和記憶里一樣。
雷喧在別墅里找了半個多小時,最后在天臺上找到了正打電話的溫肆。
電話那頭不知道是誰,溫肆聽得非常投入,以至于雷喧叫了他一聲都沒聽見,專心致志地詢問道:“她知道溫余清是果親王弘曕的后裔嗎?”
什么?!溫余清是弘曕的后裔?
雷喧腳步一頓,心頭頓時涌起滔天憤恨。
秋童肯定是知道的,不然為什么給他取名‘余清’!就他媽是滿清余孽!
作為第四本日記的守護人,雷喧大概是這世上除了秋童自己,唯一看過日記的人。
他很清楚球童不愿讓這本日記面世,是因為里面全是苦和恨,可以說,完全顛覆了前三本所塑造的積極向上、充滿希望的人生。
那些文字是泥潭,也是地獄。
而弘曕就是一把穿心而過的箭。
他是雍正最小的兒子,出生于雍正十年,生母劉氏是圓明園一個普通宮女,懷孕的時候不滿十六歲。
那是秋童和四爺相識的第十八年,如膠似漆生活在圓明園的第十四年。
突如其來的背叛和對方未成年少女的身份,把毫無瑕疵的完美感情變成了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的狗屎,把家變成了糞池。
秋童是看著弘曕出生的。
那個孩子,毀了她所有的美好。
那幾個月的文字,都是凌遲她的刀。
而她現(xiàn)在,竟然收養(yǎng)他的后裔。!
雷喧想立即轉(zhuǎn)身下樓,把余清扔到水池里溺死!
但溫肆的速度比他更快。
他像一陣風(fēng)似的跑下去。
雷喧下意識把自己的想法代入對方,生怕真鬧出人命,趕緊跟上去。
卻見溫肆飛速回房間換了一件緊身背心和一條花褲衩子,趿拉著拖鞋下樓。
“小肆……”溫老爹想和他下兩把象棋,這小子不知什么時候練就一身非凡棋藝,十分令人著迷。
“爸!睖厮疗铺荒叫了他一句,但腳步?jīng)]停,直接掠過他。
盡管如此,溫老爹愣在原地半天,在雷喧不解的眼神中,抬起袖子擦眼。
蒼天啊,大地啊,溫肆喊爸了!!入土前可算讓他又等到了!!
“喲,小肆,什么時候練出腹肌了呀!”常黎一回頭,驚喜地喊道:“媽,小肆恢復(fù)得蠻快嘛!”
常崢欣喜地拉著溫肆,讓他坐在秋童身邊,拍了拍溫肆鼓起的肱二頭肌笑道:“是啊,從他二姐勸過他,他就振作起來了,這幾個月都不在家宅著了,天天泡健身房!
秋童扭頭一看,不光露著的臂膀,背心下的胸肌、腹肌,都線條分明,一看就是下過功夫的。
雷喧整體形象原本和他不相上下,他這么一露,一下被襯得暗淡了。
這小孩也在看她,不過眼神有點復(fù)雜。
不像之前那么明目張膽,明顯收著,對,情意更濃烈了,只是刻意收斂了。眼里還帶著莫名其妙的愧疚和小心翼翼的討好。
然而這種扭曲的不倫情只會讓秋童感到惡心。
她面無表情地扭過頭,起身招呼正在客廳玩游戲的余清:“上樓練會兒字吧。”
“再讓我玩會兒吧,媽媽。馬上就通關(guān)了!庇嗲逖劬︷ぴ陔娨暽掀ü刹粍印
雷喧高聲喝道:“玩玩玩,就知道玩!馬上就期末考試了,還不好好復(fù)習(xí),瞅瞅你寫的那把破字兒!光卷面分就得和別人差十個名次!”
整個客餐廳頓時一靜。
所有人都停頓下來。
溫余清淡定地看他一眼,接著轉(zhuǎn)回電視上:“媽媽,老雷玩什么角色扮演呢?”
秋童頭大。
怎么所有男孩都這樣,小時候乖巧可愛,長大調(diào)皮作怪。
要不是覺得有愧于四爺,打死她她都不想再養(yǎng)別人的兒子!
可既然當(dāng)了媽,就得負責(zé)到底。
“雷喧……”她剛想教訓(xùn)‘小男朋友’,溫肆忽然走過去,一把拎起余清。
“老雷你有病……”余清炸毛了,罵罵咧咧一回頭,見是溫肆,立馬變得乖巧討好:“舅舅,你抓我干什么呀?有點疼!
“上去練字!
“我練,我練,我馬上去練!庇嗲妩c頭如搗蒜,一邊說著一邊關(guān)了電視。
溫肆一放開,他撒丫子就跑,跑到樓上,把門一鎖,在門后大喊:“我才不練呢!狗屁舅舅,我媽媽最討厭你了!!”
“這個余清……”溫老爹為自己的兒子鳴不平,在下面喊道:“別瞎說啊,你媽最疼你舅舅了,比疼你還疼!
“略略略!才不是呢!”
一老一小隔著門吵起來。
常黎把白蘿卜切進湯里,深深嘆了口氣,“哎,咱家風(fēng)水真不適合養(yǎng)男孩啊。”
“余清說的對!睖厮梁鋈粋械,“二姐現(xiàn)在很討厭我!
“瞎說!”常崢第一時間反駁,“你二姐專門從倫敦飛回來給你過生日,還給你買了……”
雷喧接過話頭,搶答道:“魚竿,三條。”
“是啊,三個不同品牌,多用心啊。”常崢欣慰地點點頭。
溫肆卻道:“那不是她買的,是癩蛤蟆買的。”
“癩蛤?”常崢不明所以地重復(fù)了一句,雷喧臉色有些尷尬,常黎撲哧一聲。
溫肆不理會她們,當(dāng)著全家人的面兒,對秋童發(fā)出靈魂質(zhì)問:“二姐,你討厭我嗎?”
常崢和溫老爹笑瞇瞇地看著秋童。
雷喧默默切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秋童沒說話,溫肆又道:“二姐,過完生日我可能就得去外地讀大學(xué)了,一年可能就只能見你一回了!
常黎雙手扶著操作臺插了一句:“去哪兒上,定了嗎?”
溫老爹搖搖頭道:“他想去圣彼得堡。你快勸勸他,世界一流大學(xué)都在國內(nèi),跑那么遠干嘛呢?小童,你也幫爸勸勸。”
溫肆垂頭委屈道:“二姐討厭我,巴不得讓我離得越遠越好。”
趕緊把這個生日糊弄過去,讓他滾去俄羅斯吧!
秋童這樣想著,微微一搖頭,違心道:“不討厭!
溫肆立即抬起頭,笑得燦若星河:“那,趁著飯還沒做好,你能陪我去外面釣會兒魚嗎?”
“我陪你去吧!崩仔愿鎶^勇道。
溫肆拉下臉來:“魚不喜歡癩蛤蟆。你要么在這兒老實待著,要么滾回江西老家。”
“小肆!”
“小肆!”
他爹媽一起出言教訓(xùn)。
他卻飛速找出兩桿魚竿,舔著臉朝秋童笑:“二姐,走吧?”
秋童看了他一眼,心里盤算著,既然他步步相逼,那就把話挑明算了。
要是他死不悔改,就直接派人把他送到圣彼得堡。
一旦出去了,可就別想回來了。
她接過魚竿,沒說什么,率先走出門去。
第 248 章
雷喧從門口抄了把傘, 機靈地跟上去,就在她們身后不遠不近地墜著。
不一會兒到了垂釣臺,溫肆調(diào)整好魚竿, 掛好魚餌,先遞給秋童, 笑問:“會甩竿嗎?”
秋童沒接, 直接坐到臺邊上,冷漠道:“我對釣魚不感興趣!
溫肆早已習(xí)慣這樣的冷遇,輕輕一揮手, 將魚線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然后慢吞吞在她身邊坐下, 只在中間留了一人寬的間距。
“那你究竟對什么感興趣?去大清之前, 你有哪些愛好, 想做什么工作?”他問。
夜幕降臨,這片私人海灘上燈光稀少,昏暗的光線, 開闊的海面,規(guī)律的波濤涌動聲,讓人狀態(tài)松弛。
可秋童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 連夜風(fēng)都吹不亂。她臉上的表情更是和松弛不沾邊。
“溫肆, 你對我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讓我感到非常不適。我這次來, 是想把你徹底從我的生活中剔除。如果你主動離開, 我可以既往不咎,明面兒上依然把你當(dāng)?shù)艿。要是你不識好歹, 被放逐到哪里, 就不是你能決定的了!
溫肆點點頭,波瀾不驚地表態(tài):“好!
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 不光秋童,連后面正偷聽的雷喧都深感意外。
秋童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他正仰頭望天。
今天不是個好天氣,漫天烏云,不見星光。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投向極遠處的海面。
“那你什么時候走?”
溫肆答非所問道:“昏迷的時候,我的世界就像眼前這個霧氣朦朧的海面,蒼茫寂寥,仿佛永無盡頭。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就是你對我講的那些話。雖然很多都聽不懂,但你的聲音是……”
他頓了頓,好像在尋找一個精準(zhǔn)的形容詞,片刻后欣然找到,堅定地說:“是我的救命稻草!”
秋童微微一怔。
這個角色有點耳熟。她做過誰的救命稻草嗎?
“我迫切地想見你,所以拼盡全力掙破混沌。終于重回人間,我深怕這只是黃粱一夢,更怕再回混沌,所以才不由自主地靠近你,想抓緊你。沒想到,因此給你造成了這么多煩惱!睖厮恋f著,好像不是在辯白,只是在闡述一個植物人醒來前后的心路歷程。
秋童有些許動容,她剛回2023年的時候,也感到非常沒有安全感,是這些家人幫她慢慢適應(yīng)的。
正因為她把他們當(dāng)家人,才不能接受溫肆異樣的情感。
那些熾熱的注視,沒有邊界的試探,深夜里的偷吻,都讓她應(yīng)激性反胃。
“你已經(jīng)康復(fù)了,不會再變成植物人了。不過,你有這種擔(dān)心我可以理解,我會安排一個心理醫(yī)生和你一起去圣彼得堡。”
溫肆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問:“這個世界是你努力改造后的世界,你對它滿意嗎?”
秋童蹙眉教訓(xùn)道:“你爸爸應(yīng)該告訴過你很多次吧?不要在外面提起我的身份。一旦泄露,會給很多人帶來滅頂之災(zāi)!
溫肆鄭重點頭:“我知道。那位魔法師就是因此而死!
2020年,《圓明園日記》引起全球關(guān)注。
那一年,相關(guān)穿越課題的資深研究專家葛忱忽然離奇失蹤,又在2023年神秘復(fù)返。
于此同時,世界各地冒出許多秋童真實存在的證據(jù)。
一些研究機構(gòu)在權(quán)威科學(xué)雜志上宣布,日記是真實的,懷疑葛忱進行了一次成功的時間穿梭旅行。
世界各國一面組織科學(xué)團隊來中國向他的團隊取經(jīng),一面組織人文、歷史團隊,向中國施壓。
通過研讀日記,他們認為秋童竊取‘工業(yè)革命’,盜走了其他國家的先進的科技、制度,占有了本應(yīng)屬于他們的‘世界第一強國’地位。
這種行為極大地損害了世界各國人民的利益,中國應(yīng)該受到嚴厲制裁。
一時間,新八國聯(lián)軍迅速達成合作,帶著全世界人民的嫉恨,磨刀霍霍向東來。
為了應(yīng)對這次危機,官方緊急抹消《圓明園日記》,禁止任何人公開談?wù),但?#8204;為前期傳播太廣泛,越禁越火,只好改變策略,刪減日記中的事業(yè)線,只保留情感糾葛,重新上架,大面積鋪開。
從那之后十幾年里,《圓明園日記》變成了一本純粹旖旎的愛情小說。
在公眾視角中,新八國的制裁計劃也隨之淪為一個無恥的陰謀。
再加上國家在某些關(guān)鍵技術(shù)上的讓渡、經(jīng)濟利益上的輸出,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這次危機。
可惜,葛忱在激烈的國際爭端中犧牲了。
被外國特工抓走后,為了保證歷史秩序不被進一步破壞,他咬舌自盡,把時間穿梭的機密帶進了墳?zāi)埂?br />
他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后來的同事,原本研究另一個方向的常黎,又經(jīng)過十幾年的研究才破解這個復(fù)雜的機密,并繼承他的遺愿,回到大清把秋童帶了回來。
近幾年,新八國在中國的幫助下蓬勃發(fā)展,歐洲人又開始推崇秋童,到處挖掘她的功績,把她塑造成促進人類進步的偉人。
她的故事不斷被搬上熒屏,連帶著配合她進行一些列改革的康熙和雍正也蜚聲國際。尤其是雍正。英明神武、癡情霸氣的形象深入人心,全是好評。
乾隆皇帝則是褒貶參半。
雖然他抹去了秋童的名字,但秋童在大清搭建的框架,都被完好地延續(xù)下來。
那些政策和文化經(jīng)過乾隆朝六十年的發(fā)展,早已像奔流不息的黃河,無人可擋。
世界發(fā)展進程由此加快了至少一百年。
盡管如此,仍有很多極端分子仇恨中國、仇恨秋童。
其中就包括大量滿清遺老——根據(jù)權(quán)威清史專家推算,清政府的終結(jié)至少被提前了八十年。
若讓這些極端分子知道秋童回來了,必會給國家和圍繞在秋童身邊的這些家族帶來數(shù)不盡的危機。
溫肆解釋道:“我只是想問,這盛世已經(jīng)如你所愿,往后你想做什么呢?”
秋童道:“什么都不做,享受勞動成果。”
溫肆似乎不信,“當(dāng)真?你真能閑得住?據(jù)我了解,這十幾年你一直在整合資源,難道不是想干什么大事兒?”
秋童理解年輕人的野心,在她當(dāng)權(quán)的那些年,朝堂內(nèi)外很多年輕人前赴后繼地往她身上撲。
或許溫肆也是被權(quán)力迷了眼。
她再次訓(xùn)誡道:“干大事,要始終保持旺盛的精力和高昂的戰(zhàn)斗狀態(tài),如果沒有理想做信念,是很難長久支撐的。我的理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回不到那種狀態(tài)了。你爸爸的資源,足夠支撐你奮發(fā)向上。與其在我這里下功夫,不如在他面前好好表現(xiàn),讓他多活些年。”
溫肆搖搖頭:“我也累了。”
“你是在健身房累到的嗎?”雷喧鄙夷地嘖了一聲,悠悠嘲諷:“你該不是想說,我不想奮斗了姐姐養(yǎng)我吧?”
溫肆根本沒理他,只是深深看了秋童一眼,小心地問:“你……你……你已經(jīng)放下廖志遠,準(zhǔn)備接納新人了嗎?”
“廖志遠?”雷喧看他沒反應(yīng),又往前湊了一步,納悶道:“廖志遠就是個單箭頭,從來也沒被拿起來,何談放下?你看的是哪個版本的《圓明園日記》?你姐心里以前只有雍正,現(xiàn)在只有我!”
秋童卻沒說話。
成年后的溫肆和小時候很不一樣。
小時候的他很像弘旺,淘氣,但真摯。
現(xiàn)在的他,偶爾會給秋童特別熟悉的感覺,像故人歸來,但更多時候,像一團迷霧,根本看不透。
譬如剛才那句沒首沒尾的話,就很詭異。
在已經(jīng)公開的三本日記中,廖志遠從來不算‘男主角’。
恐怕大部分讀者都認為,他和秋童心里的位置,不僅沒法和雍正相提并論,可能還不及十四爺、居生靠前。
雍正登基后,他被派往廣東,雖然最后成了大權(quán)在握的封疆大吏,卻極少入京,更沒機會和秋童親近。
變化發(fā)生在雍正十年,但那些內(nèi)容在第四本日記里。
溫肆應(yīng)該沒看過。
她以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溫肆從容而傷感,“你的新名字,溫恒遠,難道不是為他起的?”
雷喧不以為然道:“恒遠,是恒久不變,源遠流長的意思,你過度解讀了吧?”
不是。
起這個名字,就是為了紀念廖志遠。
秋童眼前浮現(xiàn)出漫天白雪和一地血河。
在那個地獄般的場景中,斷成兩截的廖志遠拖著腸子努力朝她爬來。
那張早已被歲月侵蝕的華麗容顏上掛著癲狂的笑,“姐姐,你別哭。我不怕死,我只想讓你永遠記住我!
這是他最后的遺愿。
第 249 章
1733年3月26日 雍正十年正月廿一 小雪
“秋中堂, 怡親王剛逝,皇上又病倒,國事只能仰賴你我裁奪, 請你體諒我年事已高,把精力往朝堂上多放些!
張廷玉親自來內(nèi)園入口處攔截我, 只因皇上吐血昏迷后, 我已經(jīng)半個月沒在前朝露面,所有事兒都壓在他一人身上。
而我今天出來,依然不是往前朝去。
“張中堂, 我已經(jīng)和寶親王說了,讓他幫您分憂。有什么難以定奪的, 請您二位商量著辦。眼下, 我有更重要的事兒, 先失陪了!
“可是寶親王也許久沒露面了。我派去王府的人,沒有一個見過他的面兒,是不是皇上將他派出去公干了?”張廷玉謹慎地問。
我對此一無所知。
派去送信的人, 沒有給我任何反饋。
正如我不知道皇上這次吐血昏迷是因為一直服用丹藥——太醫(yī)院只告訴我,是因為弘時、怡親王接連去世,他傷心過度、急火攻心, 只有御藥房的小太監(jiān)找我吐露實情。
這園子里多的是膽大妄為的人, 憑手里那點小小的權(quán)力就妄圖遮天蔽日。
我現(xiàn)在就去殺雞儆猴, 讓他們知道這樣做的下場。
“那就勞煩張中堂再堅持幾日, 等我處理好手里這點小事兒,和寶親王一起去替換您!
我繞過他, 朝身后喝道:“福春, 帶路!”
御藥房的小太監(jiān)快步跑到我前面。
剛果兒吩咐大內(nèi)侍衛(wèi)為其開道,他自己則領(lǐng)著幾十個佩刀侍衛(wèi)跟在我身后。
張廷玉感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緊張地跟上來,低聲質(zhì)問:“秋童,你這是要干什么?在宮里不能妄動干戈,尤其在皇上還沒清醒的時候,這是大忌!千萬別消耗皇上的寵信。”
我腳步不停,他快步跟著,把聲音壓到最低,急急地勸道:“他脆弱的時候是臣子最危險的時候,不要低估帝王的猜疑心啊!”
“這件事等他醒了未必能做成!蔽疑钗豢跉,決絕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張大人,請您不要跟來!
此時福春已經(jīng)拐彎。
看到他拐去的方向,張廷玉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臉凝重地落在了后面。
片刻后,我來到萬壽八仙堂。
這個小院離九洲清晏只有十來分鐘的腳程,可我竟從未來過?梢娂姨大了,真的太容易藏污納垢。
里面的人已經(jīng)全都被制伏,膽戰(zhàn)心驚地跪伏在地。
放眼望去,我暗暗吃驚——小小一個院子,竟藏了這么多人!
他們?nèi)即┲朗糠,年紀大的銀發(fā)白須,年紀小的看上去只有八九歲。
天井中供著一鼎兩人合抱那么粗的丹爐,下面竟然還燒著火!
“秋中堂,您看。”福春從屋里跑出來,將一個打開的錦盒呈現(xiàn)在我眼前。
里面躺著兩枚讓人觸目驚心的紅藥丸,想必就是皇上吃了好幾年的大紅丸。
我第一次聽到它的威名,還是十多年前在王府過中秋的時候,當(dāng)時四福晉說李氏吃了它才發(fā)癲。
我還以為,這種藥丸只會讓人精神錯亂,沒想到它和腎上腺素一樣,能讓人精神抖擻、煥發(fā)活力。甚至到李氏病逝,都沒想過是它掏空了她的身體。
更沒想到,皇上會吃它。
想到這東西的毒素已經(jīng)侵入他的五臟六腑,我便覺得遍體生寒,滿心絕望。
怪我,對他的關(guān)心太少了。
從他每天洗澡浴香,我就該意識到,那是他試圖掩蓋自己身上的老人味。
從他不肯開燈上床,不肯脫衣裸睡,我就該察覺到,他不想讓我看到松弛的肌肉和皮膚上的老年斑。
我這個不老怪物隨口而出的調(diào)侃,將正常衰老帶來的焦慮擴大了成百上千倍。
他渴望青春,懼怕衰老,于是不顧危害,透支自己。
當(dāng)虞主編、葉蘭她們和我抱怨自家男人越來越不中用,我還得意地想,我們家老四五十多歲還不減當(dāng)年,不愧是能當(dāng)皇帝的人。
我真是太天真了!竟然從沒想過他在偷偷吃藥!
怎么辦啊……怎么才能多留他幾年?
我緩緩蹲下去,試圖安撫惶惶不安的心臟。
“中堂大人別急,我們正在加急煉制新的大紅丹,以圖盡快恢復(fù)龍體!
跪在院中央的老道竟然以為我是來催藥的,信誓旦旦地表態(tài)。
這群弒君者都該死。
從未有過的洶涌殺意占據(jù)了我的腦海。
“把丹藥和原材料全部焚毀。人全殺了,人頭掛在院墻外頭,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撤下!”我站起來,冷冷睥睨著這些大驚失色,惶恐求饒的道士,“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無辜,以后任何人都休想在宮里煉丹!若有人膽敢朝再宮里送丹,我便殺盡天下道士!”
1733年4月30日 雍正十年三月十七 陰
皇上醒來一個月了,至今不肯見我。
不過也沒罰我。除了禁足。
我被關(guān)在寢殿,每日只能和送飯的宮女說上話。
可她除了這一頓吃什么,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弘歷回來幫忙了嗎?
我正推進的項目有沒有受到影響?
他從來沒認真生我的氣,這回真的不一樣了。
難道真如張廷玉所言,我犯了帝王的大忌?
夜深了,蠟燭燒到了根,光線越來越暗。
我盯著那個小火苗,明明害怕它熄滅,又好像在等待它熄滅。這種矛盾焦慮的心情磨得人心緒難寧。
吱呀。
門上忽然傳來聲響,同一瞬間,它熄滅了。
眼前的世界頓時陷入幽深的黑暗。
恐懼還沒上頭,我便跳下床,憑記憶和感覺朝門口飛奔,急切地呼喚:“皇上!皇上!”
“在這兒!豹q豫了片刻,他終于拉住瞎子一樣胡亂摸索的我,將我裹進滿是風(fēng)霜和藥味的披風(fēng)里。
我緊緊抱著他。
那腰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纖細,那肚腩怎么都減不下去,那又如何呢?這懷抱是我永恒的歸宿,離不開的家園。
“你好了嗎?能下地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接連發(fā)問,可不等他回答,喉頭忽然一噎,滿腔的擔(dān)憂恐懼如泄洪般爆發(fā)出來,止不住的痛哭震耳欲聾。
“我害怕呀……我害怕……”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抖如篩糠,完全靠在他身上。
他大病未愈,哪里撐得住我。
我們兩個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團。
他極力壓抑的哭聲,大部分隱匿在我的痛哭中,極少數(shù)在我抽噎時暴露。
直到聲嘶力竭我才委頓下來,伏在他肩頭小聲嗚咽:“要是沒有你我該怎么辦?本以為理想可以支撐我走很遠,你倒下了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你我根本不想做任何事……你為什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為什么不肯聽我的,非要勞累到深夜?為什么要聽那些鬼道士忽悠吃那些該死的丹藥,那里面全都是鉛汞劇毒,你知不知道啊……”
“人的壽數(shù)天注定,吃不吃丹藥,都是這些年。要是不吃,我怎能與你多過這些年快活時光,陪你實現(xiàn)更多理想?”他將我緊緊摟著,胸膛顫抖,鼻音濃重,“只是提前消耗的總要算賬。魂魄離體之際,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江山有人托付,幼小有人托付,唯有你,無人可托。我掙破混沌回到人間,只為給你安排一條歸路!
我忐忑地抬起頭,只聽他顫聲道:“你想去俄羅斯投奔安德烈,還是去英國找年曉玲?”
“你要趕我走?”心臟驟然痛縮,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猛地往后一退,大喊道:“我不走!”
他匍匐探身,用冰涼的雙手握住我的手,哽咽道:“這些年你我鼎新革故共進退,得罪士紳和旗人無數(shù),我在,沒人敢動你。我一撒手,恐怕他們都會跳起來向你索仇。這一次你殺了二十八名無辜道士,必會成為他們討伐你的借口。”
“我受過的磨難、邁過的坎兒還少嗎?這些嚇不倒我!何況弘歷恭順能干,論感情,他雖然不是我生的,卻是我的學(xué)生,受我教誨多年,不會輕易讓人欺辱我。論手腕,不會有他壓不住的臣子!你只是還沒痊愈才有這種悲觀的想法,要是一時沖動趕走了我,你肯定會后悔的!”
他垂首搖頭,唉聲嘆氣,“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來如此。我思來想去月余,實在不知有什么辦法可以不負江山不負你。但凡有,我怎么舍得讓你走?”
我既恐慌又難過,只跪在他身前抱著他哀求:“別讓我走。我哪兒也不想去,只想留在你身邊。你要是擔(dān)心弘歷忌憚我擅權(quán),那我退居后宮可好?”
他雙手拂去我的眼淚,痛哭出聲:“傻瓜啊,宮墻只是你的牢籠!
這一晚我沒能說服他,可我堅信,他像我愛他一樣愛我,必然舍不得放我走。
1733年7月18 日 雍正十年六月初八 晴
這幾個月皇上果然再沒提起那晚的話。
從他這次病倒后,除了大朝會,就不再早起,至少陪我睡足八小時。
工作強度也大幅減小,只在上午辦公,吃過午飯就把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全都交給我。
我也放下手頭所有工作,宅在后園里,絞盡腦汁找樂子。
我們?nèi)杖諒P混,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去福建的船上,悠閑,熱戀。
只不過,不再吃大紅丹以后,他的精力和前幾年沒法比。
有時候,我興致勃勃說著話,一轉(zhuǎn)頭他已經(jīng)在陽光下睡著了。
而且,他的眼睛花得很快,配眼鏡的速度跟不上,現(xiàn)在畫圖、做手工,都不太方便了。
好在,我們還可以在園子里散步,釣魚。
他越來越喜歡釣魚了,幾乎到了著迷的地步,有時候下著雨也要撐著傘釣,有時候釣到半夜不肯睡覺。
大概是因為這是最不費力,又很容易獲得成就感的娛樂方式。
我不太坐得住,就讓郎世寧來,趁他老老實實坐著,給他畫像。
我給他設(shè)計了很多場景,扮成老農(nóng)、高僧、儒生,甚至外國公爵等等,玩得不亦樂乎。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這天理藩院送來一堆報告,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當(dāng)了三個月甩手掌柜。
換上官服去班房,剛出門,卻見一個長相甜美的小姑娘,穿著華貴,前呼后擁排場浩大,正指揮人摘我門前的相思櫻桃。
明明看見我了,卻不行禮,甚至還頗有敵意地瞪了我一眼。
“這誰家格格,怎么從沒見過?”我著急趕路,沒同她計較,只隨口問了一嘴。
素來機靈的八福卻支支吾吾。
“怎么?你不認識?”
八福臉憋得醬紫,忽然噗通一跪,哭道:“主子,這事兒早晚瞞不過您,我跟您說,好過你從旁人那里聽些亂七八糟的。”
我心里咯噔一聲,強裝鎮(zhèn)定:“你說吧!
“她是給您管珠寶庫的管領(lǐng)劉滿之女,先前在御書房灑掃,幾個月前……幾個月前得了寵,現(xiàn)已懷有身孕,昨日剛封了貴人!
我腦子轟然一炸,只覺得好笑,“你再說一遍。”
八福重復(fù)了八遍,我才完全聽懂。
劉氏,年十五,因孕晉封,成了年貴妃之后,第二個圓明園寵妃。
不知道為何,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只干了一件事:推演她得寵的那天,我和我前男友做了什么。
可是思緒太亂,怎么都推不出來。
不過后來我想起了另一件事,這幾個月里,我們做了很多次。
也就是說,他上完其他人,還若無其事地上我。
我甚至還給他口。
嘔……
臨近中午,早上的飯都消化沒了,我只吐出一地酸水。
第 250 章
1733年9月22日 雍正十年八月十五 晴
許久未現(xiàn)身的寶親王終于出現(xiàn)在中秋國宴上, 看上去比之前更白了幾分。
皇上臥病期間,滿朝文武都在找他,生怕皇上撐不過去, 國中無主,禍亂橫生。
可連軍機首腦張廷玉都不知道他的具體去向, 一時間傳言四起。
正在醞釀中的募兵制改革是我和他一起策劃的, 皇上病倒后,我決定不再急于推進,全交給他, 讓他和乾隆朝大臣慢慢去搞吧。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正在推進中的改革, 弘歷都深度參與了。我想問問最新進展卻找不到他。
與皇上和好的那幾個月, 我問過, 皇上只說,把弘歷派出去辦差了,辦什么差, 去哪兒,他并沒細說。
不過,季廣羽去廣東前給我留下一個情報網(wǎng)。
密報以他自創(chuàng)的文字呈現(xiàn), 傳達了一個看上去很荒謬的信息:皇上祭奠完怡親王去了一趟寶親王府, 在回宮途中吐血昏迷, 此后寶親王就再也沒出過府。
這樣來看, 皇上病倒和弘歷脫不了干系。
今日我見他模樣,的確像大半年沒見過太陽。
一向被偏愛的他, 到底做錯了什么, 挨這么重的罰?
退出宴席后,我派人請弘歷來問話, 等了很久他才姍姍來遲。
好似喝多了酒,走路有些打晃,全程由弘晝扶著。一到我跟前就板正起來,兩兄弟恭恭敬敬地行禮,喊得是先生。
十幾年如一日,這個稱呼極大地拉近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雖為師生,勝似母子。
尤其我和未來的乾隆皇帝。
這些年,為了扭轉(zhuǎn)他根深蒂固的排洋觀念,我在他身上下了很多功夫——理論輸出,實踐帶動,雙管齊下。
在共同推動了科舉改革、衛(wèi)生防疫體系建設(shè)、道路橋梁重建等多個重大項目后,終于不負辛苦,將他的思路徹底貫通。我們之間的配合也越來越順暢。
基于這種良好的關(guān)系,我對自己在乾隆朝的生存發(fā)展慢慢建立起信心。
可皇上對此沒有信心。
他說的‘不負江山不負你’,我理解有兩層意思,一怕我會干涉弘歷,二怕弘歷不會善待我。
連最愛的女人和接班人都不相信,這才是帝王的猜疑心吧。
就像當(dāng)初康熙防我篡清留下不嫁詔書,他也一定會采取一些措施達到‘不負江山不負你’的目的。
不過,他才是帝王,深諳為君之道,在這方面,或許我應(yīng)該相信他的判斷,不能因為不舍得走,就自欺欺人,對弘歷抱有不理智的樂觀。
“國宴上怎么能喝成這樣?”我將弘歷劈頭蓋臉訓(xùn)了一頓,吩咐人去端醒酒湯。
弘歷默然聆訓(xùn),弘晝?yōu)樗直娴溃骸跋壬,四哥從不貪杯,今日是因為?#8204;們許久未見,又逢皇阿瑪圣體痊愈和宮中大喜,我們高興過頭,才失了分寸多勸了幾杯,您罵我吧!
弘歷抬眸掃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真醉。
我呼出一口濁氣,笑問:“你說的大喜,指的是劉貴人有孕?”
弘晝連連點頭:“是啊,皇阿瑪大病一場,舉國上下都很擔(dān)心。劉貴人既有身孕,說明皇阿瑪不僅恢復(fù)健康,且龍馬精神更勝從前,難道不是大清之喜嗎?”
真是你爹的好大兒啊。
“確實。那先生恭喜你們,即將喜提跟屁蟲。”
“嘿嘿,我終于不是最小的了,皇阿瑪以后得把我當(dāng)大人了!焙霑兿沧套痰負项^,忽然眼珠一轉(zhuǎn),誠摯地懇求我道:“先生,等小阿哥長大,你也教他吧,這樣他就不會像我一樣羨慕四哥了。”
你離當(dāng)大人還遠著呢。
我擺擺手,“你先去旁邊坐著,我問你四哥些事兒!
弘晝聽話地坐過去,不過屁股還沒坐熱,又猛地彈起來,跑到我面前以手遮嘴,小聲道:“先生,那些道士殺得好!他們真該死……”
弘歷終于忍不住開口:“弘晝,過去乖乖坐著吧。”
弘晝訕訕摸著鼻子退回去,不過根本做不到‘乖乖’,一會兒摸摸椅子,一會兒玩玩茶盞,一會兒晃著腿滿屋子亂瞟?礃幼坐不了多久。
我便撿著最復(fù)雜難辦的項目讓弘歷說說進展。
居然沒問倒他。難道他關(guān)的禁閉和我不一樣?
半個時辰以后,弘晝果然已經(jīng)偷偷溜走了。
“小四!蔽打斷滔滔不絕的弘歷,嚴肅地問:“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你阿瑪病倒之前,是不是去過你那兒?”
弘歷回首一看,發(fā)現(xiàn)弘晝不在,頓時有些緊張,臉上的血色更淺了,連嘴唇都有些發(fā)白。
他攥了攥拳,快速說道:“是。什么都瞞不過你;拾斀o怡親王謚號‘賢’,另賜有匾額‘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冠于謚前。將其名允祥的允字改回胤字,讓他配享太廟,還親自去祭奠。三哥比怡親王早走幾天,卻什么都沒有。這幾年他一直在祈盼皇阿瑪?shù)脑彛傻剿蓝紱]等到。我在府中私設(shè)靈堂,邀請皇阿瑪去祭奠,想為三哥求個爵位;拾敽苌鷼,罰我在家自省!
“你糊涂了?弘時在冷處理你八叔的關(guān)鍵時刻公然傾向于他,你阿瑪要是恢復(fù)了他的爵位,豈不等于承認處理你八叔、九叔是錯的?若朝令夕改,自己打自己的臉,這些翻天覆地的改革根本推不下去,將來留給你的,只是一堆四不像的爛攤子!”
弘歷垂首道:“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
“以后不要再難為他了。他做皇帝的時間,遠遠不及做父親的時間久,怎么會不疼惜弘時呢?他心里比你更煎熬。等你自己坐上那個位子,會更理解他。”
他抬眸掃了我一眼,臉色如常,“那你呢?你是怎么理解劉貴人有孕這件事的?”
以前他堅持秉承‘程朱理學(xué)’的主張:存天理、滅人欲。
而我想要的是解放思想,從而解放生產(chǎn)力。
為了說服對方,我們博弈了很久,探討過很多相關(guān)話題。
因為我本身的經(jīng)歷就是我對抗傳統(tǒng)思想的過程,所以我跟他講過我和他爹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他知道我的原則和情感訴求,也知道他爹給我的承諾。
現(xiàn)在發(fā)生這種事,原則上,我應(yīng)該瀟灑斬情絲。
默默忍耐,就好像違背了我鮮明的立場,讓我從前的主張都變得可笑虛偽。
作為老師,我得好好解釋一下。
“他想讓我走,態(tài)度很堅決,用了我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我只能成全他,作為對他的報答,也算放過我自己。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還沒動身,一是因為還有些事兒沒交代好,我在等你。二來,我要去的地方還沒做好部署!
弘歷神色一變,語氣也跟著急躁起來:“既然你知道他不是真的寵愛劉氏,只是為了逼你走,那你肯定知道他其實舍不得你,也很需要你!你也知道他逼你走的原因是信不過你我!你要是真走了,置我于何地?
皇瑪法為你開女官之先河,親自教導(dǎo),步步提攜,他讓你做宰相,處處倚重,偏偏只有我容不下你?天下人將如何看我?
我不敢說將來一定能做明君,但只要他把這江山交給我,我絕不辜負能臣賢屬。我相信你也絕不會欺我年輕擅權(quán)妄為。我們可以一起完成未竟之事,把康雍盛世延續(xù)下去!你曾許我改完兵制助我開疆?dāng)U土,忘了嗎?”
說到這兒,他忽然撩起袍子單膝跪下,鄭重道:“先生,別走!”
“你起來說!
“不,先生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為了皇阿瑪,也為了我自己,我請先生留下!”
他起初很緊張,現(xiàn)在很焦慮,垂首掐著衣角等待著。裝出來的醉意早已蕩然無存。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其實至今沒動身的原因還有第三條,只不過太窩囊,我沒好意思說。
愛情死了,感情還在。
我恨四爺也憐憫他,不忍讓他孤伶伶走向死亡。
我想送他最后一程。哪怕遠遠看著。
盡管所有人都覺得,病后能孕育新生,代表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健康,可我知道,那個既定時間點上的死亡,越來越近了。
我現(xiàn)在過的每一天,都好像在等那根燒到盡頭的蠟燭自動熄滅。
既害怕,又渴望。
害怕的是訣別,渴望的是真正的解脫。
矛盾而煎熬。
“先生,醒酒湯來了!焙霑冇H自端著托盤進來,為溜號找了個完美借口:“我剛才去催了一下。”
弘歷緩緩起身,端起湯來一口灌下,之后對我抱了抱拳道:“先生的訓(xùn)導(dǎo)弘歷永遠銘記。恭祝先生,歲歲年年,團團圓圓!
哎,我的家已經(jīng)散了,留在這里也團圓不了。
1734年2月3日 雍正十年臘月三十 雪
為了阻攔我離開,弘歷故意不配合交接,還把先前我交給他的所有事兒都撂了挑子,而且從那次談話之后就一直對我避而不見。
節(jié)前最后一天,季廣羽喬裝進京,來到我現(xiàn)在居住的秋夕苑——中秋過后,劉貴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還總在湖邊轉(zhuǎn)悠,我一打開窗就能看到她,實在覺得礙眼,便搬出了圓明園。
皇上沒過問,也沒派人來請。事實上,從我知道劉貴人這號人,就先搬離他的寢宮,數(shù)月間同在一個園子,卻再沒碰面。
我們沒攤牌,沒吵鬧,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jié)束了十五年的同居生活。
從前他的狠絕用在對手、政敵身上,唯有這一次用在自己和我身上。一旦下定決心,真的是‘堅剛不可奪志,萬念不能亂心’。
作了二十年知己,我終于下定決心配合他。
回到秋夕苑后,我開始著手處理私人產(chǎn)業(yè),為這漫長的生命準(zhǔn)備資本后盾。
同時命人加緊安排出走路線。
皇上曾問我想投奔安德烈還是年曉玲,他以為我一定擇其一,但我讓人準(zhǔn)備了四條路。
一條往俄羅斯,一條往英國,還有兩條分別是熱內(nèi)亞和羅馬。
熱內(nèi)亞是我降落的地方,羅馬有教廷庇護我。這四個地方都有可去的理由。
既然要走,我就不會讓他們再找到我。
等到萬事俱備,季廣羽會找三個與我身高體型相似的人,化成我的模樣,分別向四個方向進發(fā)。
誰都不會知道真正的我去了哪里。
三十晚上,大雪紛飛。
陳永仁行長,虞主編,溫府尹,靳知州(雍正二年,靳馳決定棄筆從政,我把他安排在保定府)、雷生默夫婦(居生于康熙六十年再次還俗,娶了他救的啞巴女孩,現(xiàn)任內(nèi)務(wù)府總理欽工處掌班)、楊猛父女、百合、葉蘭、弘明等等一眾人,齊聚秋夕苑,陪我過節(jié)。
正在喧鬧處,牟大姐說門外來了個老婆子,說是廣東巡撫季大人派來送節(jié)禮的。
我一看她的拜帖,果然是季廣羽的筆跡,便讓她把人請進來。只是心里暗暗納悶,這個季廣羽,知道我要走了,還送什么節(jié)禮?
該不會有什么緊急情報,或出了什么變故吧?
我把客人一放,親自去見那婆子。
剛一關(guān)門,那穿得破破爛爛、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老阿婆,忽然把面皮一揭,身高暴增,猛地朝我撲來。
“廖志遠。!”
對這樣的‘驚喜’,我總難設(shè)防。罵了他好幾句,又錘了好幾拳,才和他說話。
“你怎么來了?”
廖二揉著被痛擊過的胸口,齜牙咧嘴道:“我當(dāng)然要來,不然天大地大去哪兒尋你?”
我差點忘了,這家伙有上帝視角。他總能看透知道我的想法。
“你不是喜歡英國嗎?咱們就先去那兒吧!我早就買好了宅子,養(yǎng)著幾十個仆人,還有一大麥田,只等你去。”他興致勃勃道。
原來從那年七夕,他便計劃帶我私奔。我說喜歡英國的建筑,他便親自去英國挑了一棟漂亮的城堡。
我心里沉甸甸的,說不出是感動還是難受。
“志遠,你現(xiàn)在是封疆大吏了,主政一方造福百姓,福報深厚。這么重的擔(dān)子,怎么能說拋就拋呢?”
他輕輕一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做的。其他人,管他是帝王將相還是尋常百姓,我從來沒在乎過!
我稍一皺眉,他便拉著我的手摸自己的臉,故作委屈道:“你是不是嫌我老了,不如年輕后生好看了?我這二十年青春全為你奔波,你可不能這么沒良心!”
我啞然失笑,心中卻有些悵惘。
他的確老了。眼周有了皺紋,鬢角有了白發(fā),嘴唇都變薄了。
好看還是好看,但已經(jīng)不是少年的好看了。
總有一天我所熟悉的人都會老去,然后消逝。
我的人生,注定不斷離別。
那就不要再創(chuàng)造離別了,能一起就一起吧。
廖二雀躍地抱著我轉(zhuǎn)了幾圈,最后告訴我一則消息。
劉氏生了個男孩,圓明園正在放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