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華幼安從未見過這樣的蕭辭玄。
她所認識的蕭辭玄是端方君子, 永遠內斂優雅,永遠成竹在胸,是她高不可攀的天邊皎月, 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天山雪蓮。
而現在的蕭辭玄, 卻是鋒利又危險,沉靜的眼眸有了情緒,烈火一般在焚燒, 仿佛要燃盡她身體的每一處。
唯有地獄才是她的歸宿。
這是一個她完全陌生的蕭辭玄。
也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蕭辭玄——華滿京都的貴公子, 名震天下的蕭世子。
華幼安靜了一瞬。
沒有猶豫太久, 她伸出手攬著蕭辭玄的脖頸,對著他的臉輕吐著氣, “表兄想我在哪?”
她的示弱毫無遲疑。
事實上, 她也的確沒有其他選擇——
削鐵如泥的佩劍幾乎貼著她的身體刺在地板, 銳利劍氣刺破她衣裙, 鮮紅的石榴裙散在兩側, 大片肌膚裸露在空氣中,極致的白與紅交織在一起,像是雪原上盛開大片的曼陀羅花。
有那么一瞬間,她信蕭辭玄真的想殺她。
她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 甚至不知道蕭辭玄為何如此震怒,她只知道享譽九州的蘭陵蕭辭玄從不做無把握之事,他敢領兵而來把她逼至此地, 那便是朝堂之上的風起云涌已對他盡數俯首, 而她身后的平原華氏與蘭陵蕭氏, 此時大概是刺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是他用來換取九五之尊的一項交易。
她的仰仗已成了她的拖累。
“表兄已拿到表兄想要的東西, 皇位,兵權,一切盡在表兄股掌之間。”
華幼安半斂眉眼,指腹輕輕在蕭辭玄脖頸游走,“既如此,表兄又何必對我趕盡殺絕呢?”
大抵是沒有想到乖戾如她也能這般婉轉溫柔,優雅的貴公子瞇眼瞧著她,像是在看一只乖巧的貓兒,但他的手指卻未從她臉上離去,甚至還往下滑了下,微涼指腹落在她脖頸處,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她。
像是在撫弄調/情,但更像是——能隨時將她一擊斃命。
此時的蕭辭玄,的的確確對她動了殺心。
那么,她該搖尾乞憐么?還是一頭碰死在這兒?好全了她華氏出身的貴女名聲?
結果似乎顯而易見。
她輕笑著,去吻面前的蕭辭玄。
她的個子并不高,不踮腳的情況下堪堪能吻到男人脖頸,她便索性不踮腳,柔軟的吻落在男人喉結,這個位置似乎是無人能受用,她的吻剛剛落下,便感覺到蕭辭玄的身體明顯僵了下,而那雙原本撫弄著她臉頰脖頸的手,此時的動作似乎也重了下。
她從不避諱春/宮/圖,更不忌諱房/中/術,荒唐如她最大的好處,大抵是比蕭辭玄更明白男人的身體,她覺察到他的氣息是克制之下的亂,她便垂著眸又笑了起來,“表兄,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洛水夢碎。
下一刻,纏枝飛鸞紋的窗簾被男人隨手拉上,茶桌上的茶器被他嘩啦啦推到,他把她放在茶桌上,緊接著,他的吻落在她身上,他甚至沒有抱她去里間的小榻,直接在這里開始了他的掠奪。
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像是在刻意昭示著什么,他扳著她的臉,讓她與他對視著,讓她清楚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原來表妹也知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輕嘆著,聲音繾綣又溫柔,可他的動作卻不溫柔,粗暴扯去她身上的衣服,他的指腹因常年習武而有些薄繭,略過她肌膚時有些疼,她的身體不可自制輕顫著,像是行駛在滔天巨浪里的一葉扁舟,控制權從來不在她身上,她被動承受著一切,連呼吸都被掠奪,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讓人無法反抗的情/事,她或許應該閉上眼,以全自己身為貴女最后的體面,可是她沒有,她依舊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看著面前的蕭辭玄,哪怕此時的她已經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但她還固執保持著現在的動作,仿佛他的一切動作都落在她眼底。
——看著他對自己施暴,看著他眼里的自己無處可逃。
他小心翼翼養在溫室方能長大的花,終究是被他親手折去了。
養花人成了折枝人,世間諷刺莫過于此。
她靜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但想象中的疼卻沒再落下來,蕭辭玄似乎停了下來,他的手落在她脖頸,稍稍用力就能將她送走,可是他也沒有,他像是在垂眸看著她的安靜,墨色的眸子有著情緒在翻涌,但她視線模糊,已經看不清他的情緒。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的眼睛處總像蒙了一層霧,朦朦朧朧的,情緒過激時,甚至還會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空長了一顆玲瓏心思,可惜卻生在這般羸弱嬌怯的身體里。
這未嘗不是上天的另一種平衡之道——太過完美的人容易早逝,所以才有英年早逝這一說,上一世她比表兄活得久,大抵是因為老天已拿走她健康的身體,所以才大發慈悲允她多活了幾年。
可惜沒有表兄的世界于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表兄不在了,這個傾注表兄一生心血的世界,自然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什么世家榮耀,什么皇權霸業,表兄死了,他們憑什么還能活著?
他們必須要給表兄陪葬,如此才不算辜負表兄的血染疆場人不歸。
前塵往事涌上心頭,魏幼安突然笑了起來,她的眼睛沒有焦點,隔著層層云霧溫柔問蕭辭玄,“表兄,你不繼續了么?”
落在她脖頸處的手緊倏忽一緊。
窒息感襲來,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濕氣從她眼底漫出,無意識劃過她眼角,進而滾過她臉頰,一滴一滴砸在男人手背上,像是被她眼淚灼傷,蕭辭玄觸電般松開她的脖頸。
“我弄疼你了?”
蕭辭玄溫柔闔上她的眼,輕輕拭去她的淚,聲音已不似剛才那般陰冷,“表妹,你又何必如此?”
男人的手無疑是保養得極好的一雙手,哪怕有常年習武而磨出的薄繭,但也不是武人的粗糙,恰恰相反,蕭辭玄的手手指修長,肌膚細膩,若忽略那些薄繭,幾乎能與華幼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相媲美,被這樣的一雙手覆蓋著,像是眼睛被蒙上一層錦緞,眩暈刺痛感頓時好了很多。
這似乎是身體最本能的反應——哪怕此時的她對蕭辭玄再無情意,可她的身體依舊信任著他,依賴著他,甚至飲鴆止渴一般貪戀著他的安撫。
而此時的她,也屈服于身體的本能,他把她攬在懷里,她便偎依在他胸口,感受到他心臟的跳動,她的心緒也逐漸恢復平和。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的感情不需要藕斷絲連。
“表兄好會倒打一耙。”
華幼安閉著眼睛輕喘著,“是表兄趕走了我的人,又將我逼至此地,要我婉轉承歡,又要我眼睛里只有表兄一人,這一切,都是表兄逼我的。”
閉著眼,其他感官就會格外敏銳,華幼安聽到長風掠過洛水,像極了表兄劍氣出鞘的聲音,三月的洛京乍暖還寒,她身披狐皮大氅立于樹下,早春的風送來打著旋兒的花兒,表兄長劍一挑,遞到她面前。
那一年的她,真真切切愛著君子如玉,世家風流。
可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華幼安拿開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與蕭辭玄拉開距離,側身回眸,蕭辭玄就在她身后,男人還是那般好看,那般風流繾綣,是她曾經最喜歡的模樣,可已不再是她為之付出一切的夢中情郎。
“這句話,當由我問表兄才對。”
世家貴女的好修養讓她哪怕在生氣時面上也是帶著淺笑的,溫溫柔柔便將兩人維持的假面撕破,“表兄,你何必逼我如此?”
“你我青梅竹馬數十年,我待你之心,你何嘗不懂?”
她仰臉看著面前的蕭辭玄,“你要宏圖霸業,你要海晏河清,你心里容不得兒女私情,既如此,我便也不勉強,你我好聚好散也就是了。”
“可你偏又拿家族來壓我,逼我不得不與你茍且,平原華氏生我養我,是我驕縱任性的資本,可平原華氏未嘗不是你的靠山,需知華氏與蕭氏世代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華氏倒了,蕭氏又能鼎盛到幾時?”
“天子以皇位誘你,要世家俯首,皇權威加四海,可是表兄,若你連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族都可以背叛,薄涼狠辣如你,又有誰人敢追隨效忠?”
前世的她就是如此,至死孑然一身,“縱然天子言而有信,將萬里江山托付于你,只怕聲名狼藉如你,也坐不穩這九五之尊之位。”
“表妹最不喜長篇大論,更厭煩聽旁人與你說家族榮辱,可任性如表妹,竟也有苦口婆心剖析家族的一日。”
蕭辭玄低低一嘆。
方才他欺身將她壓在桌面,云錦料子制成的衣服便有衣襟皺了些,他閑閑整理著自己的衣襟,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他還是俊雅風流的世家子,那些把她壓在桌面肆意奪去她呼吸的乖戾,仿佛是另外一個人做的事情,而他,永遠都是矜貴優雅的蕭辭玄。
他整理著衣襟立在她面前,拿眼睛笑看著她,“表妹與我虛與委蛇,與我長篇大論,無非是想要我放過華氏。”
“可是表妹,我不喜歡你的軟肋。”
他目光陡然陰冷,閑雅氣質變得肅殺,他伸手,捏著華幼安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四目相對,他溫柔在她額頭印上一吻,像是要在她身上打下屬于自己的烙印。
他的吻一觸即分,指腹輕柔拂過她的唇角,那似乎是屬于他的東西,而現在的他并不著急采擷,而是輕聲警告著:“你的軟肋,只能是我。”
華幼安驀然輕抖。
她終于有些明白,她這位好表兄為何突然像變個人一般——是了,她的軟肋只能是他。
他習慣了她永遠事事以他為先,習慣了她可以為了他去背叛一切,她的世界只有他,也只會是他。
可人總會變的,再怎樣濃烈的感情也有淡去的一天,她突然明白自己并不愛他,愛的只是當年不顧一切救下她的少年,所以她收回了感情,收回了自己的那些好,他并不是她的唯一,擺在他前面的,有她的家族,有她的親人,甚至權勢都比他重要。
他突然孑然一人,失去所有。
那個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小表妹,已經不在了。
長風揚起畫舫珠簾,珠落玉盤的聲音格外動聽,蕭辭玄松開華幼安,轉身離開畫舫。
畫舫錦簾被掀開,刺目日光闖入華幼安視線,華幼安不適瞇起眼,視線里蕭辭玄已經離開,背后而望的他依舊是超凡脫俗的,清雋無儔如九天之上的人,生來便是供人瞻仰的。
華幼安忽地笑了起來,她看著蕭辭玄遠去的背景,涼涼質問道,“那么表兄,你要你做我的軟肋,可你的軟肋,又是什么呢?”
“是你蘭陵蕭氏的世家榮耀,還是九五至尊的帝位?表兄,我的好表兄,你眼里山河壯麗,九州康平,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蕭辭玄,你憑什么這般要求我?”
蕭辭玄突然止步。
烈陽自云端而下,金光鋪滿整個水面,水光瀲滟,蕭辭玄側身回眸,狹長鳳目藏于金光,肅殺之氣蕩然無存,他瞇眼看著她,一如那年他縱馬而來,奔向視他如神祇的小女孩兒。
她還是他的小女孩兒,而他還是當年的少年,唯一不同的是世家禮儀要他內斂,要他矜傲,要他淡漠疏離,卻又要他只手遮天,他所愛所求只能藏于心間,多說一字,便是對世俗禮儀的挑戰。
她在他羽翼的庇佑下可以任性,可以妄為,可以視禮法為一切罪孽的源頭,可是他不行。
他是蘭陵蕭辭玄,身后是世家榮耀,身前是天子威儀,他永遠不能行差踏錯,他只能做也只會是世人眼中完美無瑕的貴公子。
他唯一的瑕疵大抵是有一個任性的小表妹,仗勢欺人,水性楊花,卻還要心心念念說要嫁給他,然后又在春風一度后,恍然大悟自己錯得離譜,說丟開手便丟開手,自此形如陌路。
一往情深的是她,薄情寡義的也是她。
華幼安無端心慌。
日光烈烈,她看到蕭辭玄削薄的唇一張一合,似乎說了什么,但離得太遠,她沒有聽清,可得益于她幼時曾因好奇學了啞語與唇語,隔著珠簾與洛水,她清楚看到他說了什么——
“憑我的軟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