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西方玄幻11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 琉璃器皿中的食物被打翻，混合著醇香的酒液和濃郁的鮮血。
砰——
高大的彩色玻璃窗被掀在厚重的地毯上，摔了個粉碎, 悶悶地一聲巨響。
餐桌旁正沉浸在鬧劇中的三人齊齊一震，巴爾克作為武士, 最先反應過來。
“什么人！”
青黎輕輕落到地上，松開攬在艾娃腰肢上的胳膊, 她的翅膀早已經收起, 長發散在背后，面容純白, 眉發純黑。
艾娃被放手后還有些腿軟，伸手扶了下青黎的肩膀, 臉上的表情帶著恐慌和焦急。
她雖然想要青黎救人，但她完全沒想到對方竟然直接這么闖進來。
“青黎小姐？！”巴爾克看清楚來人的模樣后, 臉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青黎對他視若無睹，只是側了下頭, 將目光落到旁邊被男孩推開后踉蹌的教皇身上。
教皇看起來狼狽極了, 嘴邊糊著鮮紅的血液, 枯白的頭發貼在臉上，剛剛的扭打已經耗費了他極大的氣力, 此時正撐著桌沿呼呼喘氣。
“教皇大人。”青黎的聲線清而寒, 不帶任何情緒, 她問：“你在干什么？”
最先回答她的卻是巴爾克抽出的長劍, 直指：“你怎么會出現……”
青黎聞聲只瞥了他一眼，他手中的長劍便如同被人凌空剝奪, 篤的一聲遠遠扎進伯納德的腳下——伯納德正想開口喊人，此時一激靈, 忙閉上嘴巴。
巴爾克的神情驟變。
青黎抬起腳步，朝那餐桌走過去。
艾娃急忙小碎步跟上，伸手牽著她的衣角，亦步亦趨。
教皇也被那一劍嚇住，退后兩步，大驚失色：“你你想干什么？”
青黎卻沒有理會，走近了，徑直伸手將桌沿旁邊倒著的酒杯端起來，黏稠的液體已經把整個玻璃杯子暈染得血紅。
艾娃在后面對她這舉動心中一緊，距青黎上次吸她的血已經過去快十天，她好擔心青黎這會兒又饞了。
事實上，青黎也確實很饞，空中彌漫的鮮血味道太過濃重，此時正像數十個鉤子一樣在緊緊勾著她的神經。
她看著那些鮮紅的液體，能感覺到身體內原本溫暾的火苗正在迎風暴漲，外焰跳躥著舔舐她的咽喉，每一下都似刮掉一層皮肉。
青黎瞇了下眼睛，終于把玻璃杯放下，看向教皇。
她聲音緩慢，微微嘆息：“教皇大人好胃口。”
就算面前這人只是個少女模樣，教皇也能感受到深深的危險，他咽了下口腔里的血沫，顫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青黎在金色的椅子上坐下，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教皇一愣，半晌，情緒終于穩下來，用袖子擦了下臉上的血，他咬了半天，終于在那男孩脖子上咬破了些皮。
“你是羅西亞派來的？”
青黎搖頭：“猜錯了。”
教皇看她沒打算動手，神情逐漸恢復了作為教廷主人的氣度，微微沉吟后又沉聲道：“既不是羅西亞，那就是馬特……”
青黎在教皇宮待了快一個月，自然知道他說的這兩位都是教皇的政敵。
她搖頭，打斷教皇的話：“又猜錯了。”
空氣中的氛圍緊張起來。
巴爾克在后面緊緊盯著他們對話，一邊悄悄往附近金箔包裹的圓柱處移動。
但他只是剛剛動了下，青黎便已經轉過頭，目光里毫無人類該有的溫度，卻又像冷冰冰的鐵楔子，直直地釘進他的身體里。
青黎問：“你要做什么？”
她這樣問時，那雙漂亮的墨藍眼眸正漸漸氳出血色，直至彌漫成猩紅。
巴爾克是教皇宮中的騎士長，自然知道一雙猩紅色的眼眸代表著什么，反應過來后一手迅速摸到腰上，那里藏著秘銀制成的短刀。
他厲聲警戒：“你是……”
青黎隨即伸出手，巴爾克便如同帶線的風箏般被她虛空拉到面前，五指張開，指尖探出鋒利的指甲。
似乎只有一秒，巴爾克就已經失去了生機。
哐！
秘銀制成的短刀落在地毯上。
青黎眸光微閃，將目光移到自己的手。
手心里，一顆溫熱的，連接著氣管，還在跳動的心臟。
她歪了下頭，有些回神，眼底卻并未生出什么情緒。
下一刻，巴爾克原本就被大力拖拽而來的身體抽搐了兩下，終于完全脫力，歪倒在金色的桌腳。
隨著他的身體，還有長長的氣管連帶的心臟，因為青黎的松手，而同時滾落在一旁。
空間里寂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教皇大人，”青黎還在看著自己的手，驀地出聲：“你現在覺得我是什么人？”
“你……”教皇的聲音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艱澀沙啞：“你是血族？”
青黎微微皺眉，鋒利的指甲已經被她控制著縮了回去，但那些黏稠的血液，卻像溪水一樣從指尖匯到潔白的袖口，又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盯著那些液體，聲音似是靈魂出竅般空靈。
“教皇大人終于猜對了。”
她隨口問一句：“有這么難猜嗎？”
“您您能在白天出現……還可以進教堂……這這怎么可能……”教皇的臉上依舊帶著不可置信。
青黎沒有說話，兀自將手從半空收回來，一滴血從指尖落到手腕內側，在蒼白的肌膚上綻放出鮮紅的花，她下意識放到唇邊，剛想舔舐——
艾娃直接出手打掉她的手腕。
“別舔，”艾娃顫抖著出聲，“他的血很、很臟。”
青黎抬眼。
艾娃被她看著，身體抖得跟另一側的教皇一樣，臉上因為剛才發生的殺戮而升起的驚恐也完全沒有消去，眼睛里含著淚，又慌又怕。
“嗯。”
青黎緩了下，收回目光，隨后拿起桌上完好的餐布，一下一下地擦著手上的血。
“血血族大人，”教皇忐忑的聲音在這時響起，“如果您需要，我讓人給您帶些新鮮的食物來。”
青黎擦著手指：“你并不介意我殺了你的騎士長？”
教皇垂首，神情恭敬：“巴爾克對您冒犯，此為他罪有應得。”
青黎將餐布扔到桌子上：“若是早知道教皇對血族是如此態度，我也沒必要隱藏身份了。”
“大人有所不知，教廷與血族洛科親王結過契約，教廷每年為親王提供美味的食物，血族也答應不會攻擊人類。”
“此契約已達成多年，教廷也因此一直得血族庇護，只是外界不了解內情，才會誤會雙方之間的關系。”教皇耐心解釋完，嘗試著往前走近了兩步，又問：“不知大人是從何處來我們瑞賽德的？”
青黎不答反問：“看來此處的血族都會遵守此契約了？”
教皇答道：“正是，至少在瑞賽德境內如此。”
青黎此前已經看過教皇的書房，自然也看到了這么一幅羊皮卷軸，所以并不驚訝，只是抬抬下巴，示意縮在柱子后面瑟瑟發抖的男孩。
“血族不攻擊人類，”青黎聲音淡淡，“那教皇大人這是做什么？”
教皇神情變了下，垂著頭不知道想了什么，半晌，竟撲通一聲朝青黎跪了下來。
“血族大人，”教皇的雙眼因為爆發出強烈的欲望而精光四射，流金似的：“您、您能讓我成為血族嗎？”
“我什么都愿意為您做，我是教廷之主，我可以為您提供更多更新鮮的食物！我可以給您更多的土地、財富！”
洛科親王，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了，上次見到對方的時候，還是十年以前，那個詭譎而吝嗇的惡魔，他只看得到容貌，他只青睞那些年輕人，他根本看不見自己這位人類之主！
現在他老成這樣，就算見到了，那個惡魔也不可能給自己想要的。
還不如眼前這位，她甚至能在陽光下行走，不畏圣靈，她明顯比那位親王更強大，她是真正的魔鬼，如果自己能得到她的力量……
教皇的聲音都激動得快要失真了，目光灼灼：“大人！只要您讓我成為血族！您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您！”
青黎的目光掃過教皇，又掃過后面的那位主教。
伯納德的神情亢奮而壓抑，顯然也跟教皇一個想法，但或許是礙于教皇的威壓，此時并不敢開口。
青黎手指輕點桌面，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
教皇跪在地上，隨著對方的沉默，目光里的亢奮慢慢變成哀求。
好一會兒，青黎終于站起身，說：“我要先去神殿。”
教皇一愣，又驀地迸發出驚喜。
青黎回身，看向艾娃，說：“她是教廷今年的圣女，她和我一起去。”
教皇站起身，連聲回道：“好、好的！”
“把他也放了，”青黎還點了點角落里的男孩，又掃了眼教皇：“以后不要做這些無用功了，惡心。”
教皇身形一僵，訕訕：“好的，一切都聽大人的！”
青黎這才對艾娃說；“走吧，我們回去。”
艾娃神色有些麻木，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教皇還在一旁說：“我為大人重新安排住處……”
青黎說：“不用。”
隨后，她拉起艾娃，往門外走。
艾娃任她拉著，中途抬起腳，跨過巴爾克的尸體——早在那天巴爾克追到密林的時候，她就想過，想讓前面這只吸血鬼把他殺了。
而現在，他也確實是被對方殺死。
教皇宮里的第一騎士，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死在了吸血鬼的手中。
艾娃看著那只拉著自己手腕的手，冰冷，蒼白，不久前，還剛剛掏過一個人的心臟。
她想，她應該害怕。
教皇寢宮的門外已經來了一列騎士，他們顯然是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才過來的，卻并沒有貿然闖入，只是戒備地候在外面，等待一個指令。
艾娃知道，他們不進去，是因為被人囑托過，教皇在辦重要的事，就算聽到一些爭執的動靜，也不能隨便入內。
而教皇、主教、騎士長……，他們在殺人，吸血。
青黎感受到艾娃身體的顫抖，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她溫暖的腕子。
“別怕。”
第82章 西方玄幻12
各地送來的圣女、圣子候選人還沒到全, 教皇就已經宣布了今年的圣女人選。
艾娃很快被帶離修女院，住進一座單獨的庭殿里，庭殿很大, 很華麗，教皇還為她安排了侍女。
她不再需要清晨時就起床做祈禱, 不用費心做功課，也不必參加那些手工活動, 除了每天去一趟教堂做禮拜, 她的生活與從前簡直天差地別。
可艾娃在教堂待的時間還是越來越短。
教堂是教皇宮里最安靜最神圣的地方，神明圣像永遠慈愛悲憫, 所有人進到此處都表情虔誠。
艾娃在這群人里，每做一次禱告, 便覺得內心的荒誕感更深一層。
神明知道嗎，它的教徒已經與魔鬼同行。
艾娃仰頭, 看著那眉目低垂的圣像，良久才起身, 走出教堂。
米婭一直在外面等她, 看見人后便興奮地跑過來。
艾娃的眼睛瞬間一亮, 也揚起大大的笑臉：“米婭！”
“艾娃，”米婭開心地拉起她的手, 她還記得這是在教堂門口, 壓低了點聲音才開口：“艾娃, 你現在好漂亮啊！”
小姐妹的話暫時清掃掉艾娃心底的陰霾, 她嘿嘿笑了兩下，小聲說：“這是別人給我打扮的。”
米婭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說：“真好看，我都不敢認你了。”
在教皇宮里, 修女的頭發是輕易不能露出來的，她們行走時都要戴著兜帽，把頭發一絲不茍地全部藏起來，更別說像艾娃現在這樣，湛金的發絲垂在背后，陽光傾灑下如同流光，精致的編發發尾還墜著與衣裙搭配的綠寶石。
艾娃拉著米婭的手，往外走，一邊問：“米婭，你還好嗎？”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啊，”米婭眼睛彎彎的，沒一會兒就開始向艾娃講小八卦，“艾娃，你都不知道，自從你做了圣女，修女院里每天都在討論你，赫斯特還悄悄說她比你漂亮，哼，真該讓她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多好看。”
“都是打扮出來的，花費可長時間了。”艾娃說完又晃了晃米婭的手，說：“好幾天都沒有看見你了，我好想你呀。”
“我也好想你，你不在都沒人跟我一組了。”米婭瞬間眼淚汪汪的，又擔憂地問她：“做圣女累嗎？辛不辛苦？”
艾娃搖頭，說：“不累，就學學禮儀什么的，也不需要做什么。”
“那就好，”米婭抽了下鼻子，甕聲甕氣，“你現在是圣女，很快就要去神殿，以后我都見不上你了……”
艾娃一聽，眼圈也紅了：“米婭……”
兩人手拉著手緩了好一會兒，分離的情緒才漸漸壓下去。
米婭還是很疑惑，問她：“所以，為什么最后是你做了圣女啊？”
艾娃說：“青黎不愿意做圣女，便讓教皇許我做了。”
米婭啊了聲，驚訝道：“青黎小姐真的不愿意做圣女？”
艾娃點點頭。
米婭說：“青黎小姐好奇怪。”
艾娃抿唇，說：“是啊。”
“不過你做圣女也挺好的，”米婭說著說著揚起唇角，湊到她耳邊小聲說：“等你進了神殿，有了神力，你要保佑我，好不好？”
“好！”艾娃也壓低了聲音，信誓旦旦：“米婭，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兩人說了許久的小話，才戀戀不舍地在路口分開。
艾娃回到住處，心里一直漲漲的。
她和米婭差不多同一時期來到教皇宮，也是在同一個修女手下學習，一起祈禱，一起做功課，偶爾也會一起受罰，感情好極了。
在艾娃原本的計劃里，她和米婭以后也會一直在一塊。
可現在，她把米婭獨自留下了……
艾娃坐在桌子旁，伸手推開窗子，對側面那扇窗關的嚴實，她猜青黎這會兒應該是在休息。
其實艾娃對當圣女并不排斥，在普羅大眾的認知里，圣女、圣子一直是神圣而榮耀的象征，神殿就如同天堂，進入神殿后無須勞作，無須供奉，只要內心對主足夠虔誠，就可以獲取安寧和幸福——很少有人會對此抗拒，艾娃也一樣。
做圣女沒什么不好，可青黎這只吸血鬼也要去神殿。
這明顯有陰謀。
艾娃嘆氣，神情苦惱又擔憂。
下午的時候，侍女瑞琳過來，教她貴族間的日常禮儀。
艾娃本就是貴族出身，如今只是把小時候的東西撿起來罷了，所以學得很快。
后來瑞琳還教了她一個小時的舞蹈，艾娃這才知道自己四肢不協調，踩來踩去的，好半天都記不住。
很快天就黑了，瑞琳剛走，艾娃便看見幾個容貌美麗的少年端著餐盤從殿外進來。
“是給青黎小姐的嗎？”艾娃立馬跑過去。
領頭的金發女子對艾娃很客氣，當即停下腳步，說了聲：“是的。”
艾娃看著那餐盤，不用想都知道里面一定是血液。
她為教皇對吸血鬼諂媚的行為感到無比恥辱，像前幾天一樣，對女孩說：“她不需要。”
金發女子沒有堅持，只是說：“可是，青黎小姐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
艾娃用力盯著她：“你不知道你送的是什么嗎？！”
金發女子神情疑惑：“知道啊。”
艾娃說：“知道你還送過來？”
“這是教皇大人吩咐給客人的。”金發女子的語氣理所當然極了。
艾娃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清楚自己根本沒立場去譴責她們，她自己還不是自愿給吸血鬼咬過？
可還是覺得很難過，如同背叛信仰。
那些人走后，艾娃就坐在門口，愣愣地待了很久。
直到青黎推開窗戶，從房里跳出來，朝她說。
“我覺得我需要。”
艾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需要是指什么，心底的糾結頃刻間飛走八丈遠。
她猛地站起來，臉皮漲紅，結結巴巴：“你你你你需要嗎？”
青黎點點頭，神情認真極了：“我當然需要。”
艾娃被她的表情緊張得手足無措，手指別扭地去摳旁邊的多立克圓柱，說：“你不是、不是可以吸動物的血嗎？”
前幾天，艾娃才知道，原來每天晚上，青黎都會去教皇宮后的密林禁地覓食，吸干了許多動物的血，而且還因為野生動物死得太多，驚動了教廷，巴爾克死前那段時間一直在查這件事。
這讓艾娃在很多時候都有了自我安慰的理由——青黎雖然是吸血鬼，但她不吸人的血，所以她是個好吸血鬼。
可現在，吸血鬼說：“我吸動物的血就像你們人類喝水，作用很小。”
“啊？”
吸血鬼朝她走過來，純黑的裙擺上有細碎的光如同銀河流淌。
“不吸人的血，我會餓死。”她說。
艾娃漸漸抱住柱子，把自己的身體藏在后面，只露出腦袋，聲音發出來時又細又軟：“對不起，我不知道……”
青黎嗯了聲，站在她面前，像她一樣小幅度地歪起頭，說：“然后呢？”
“什，”艾娃垂著眼睛，只敢用余光瞄她，“什么然后？”
青黎微微俯身，直視她的眼睛，咬字清晰，緩慢。
“你要補償我。”
她距離艾娃那么近，近到艾娃能看清楚她深邃如幽潭的瞳孔，墨藍的，偶爾點墨般溶出一絲令人極難察覺的血紅。
艾娃的心臟在一瞬間跳的很慢，離得太近，身上的溫度好似都在遭受對方的侵襲，視線被人為牽引著勾上那絲血紅。
她強迫自己移開眼睛，從面前這人的鼻尖、唇瓣……
艾娃的目光跟觸電一樣在她臉上飛快掠過，然后她看了看大理石地面，又看了看今天的月色，再仔細看了看多立克圓柱上筆直的刻紋，垂死掙扎了好半天，才聲若蚊蠅般問一句：“怎么補、補償？”
青黎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她，像一條冷冰冰的蛇在盯著獵物，無形的猩紅蛇信嘶嘶作響。
艾娃的手指摳住大理石刻就的柱子，骨節因為逐漸用力而發白，她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忍不住出聲求饒了，對方才移開眼睛，隨后起身，錯過她，往室內走去。
艾娃終于大喘一口氣，松開抱住柱子的手，趕緊去捏自己的耳朵。
多奇怪，她明明是害怕得緊，耳根卻莫名燒得發燙。
艾娃平復了一會兒，才轉過身，跟上青黎。
青黎隨口問她，聲音清和下來：“今天都做了什么？”
艾娃在后面止不住地想，這只吸血鬼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樣就好了。
她老老實實地說：“上午在看書，下午瑞琳老師過來教了我一些禮儀，還學了跳舞。”
青黎問：“喜歡嗎？”
艾娃點點頭，隨后便看青黎也點點頭，好像是在對她的喜歡很滿意一樣。
“除了這些，”青黎還在繼續，說：“其他的諸如射箭、騎馬、劍術，所有你感興趣的都可以提，教皇都會讓人來教你。”
艾娃乖乖地哦一聲，心想，這樣我怎么戒備她、厭惡她？
青黎隨手拿了一本她之前看過的書。
艾娃站在門口，看著她的側影，因為吸血鬼天生喜愛奢華美麗的本性，教皇下令給青黎送來了很多嶄新的衣裙，艾娃見過，每一件都繡有繁花碎鉆，漂亮的不像話。
而今天，青黎只穿了件最簡單的，黑色的柔軟絲絨面料貼合著上身起伏的曲線，纖細的腰肢被掐的盈盈一握，裙擺長長的墜到腳踝，充滿了神秘和典雅。
可那些蒼白的皮膚，墨發，紅唇，在純黑里又驀地透出妖冶。
她盯著青黎的衣裙，青黎的脖子，下巴，嘴唇。
補償……
艾娃還記得。
她的唇瓣，舌尖，都很涼。
第83章 西方玄幻13
艾娃抬起腳, 往房間里走了一步，可隨即又縮了回來。
青黎轉頭看她：“想說什么？”
艾娃抿唇，這才磨磨蹭蹭地從門口走進來, 艱難地像是一腳踏入吸血鬼的領地。
艾娃問她：“你一定要喝人的血才行嗎？”
青黎倚在桌子上，點頭。
艾娃又問：“像上次那樣, 就可以么？”
青黎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指尖控制不住地摩挲了下。
她想了想, 說：“上次那種的血量, 勉強能維持生命體征。”
艾娃有些吃驚：“這樣啊……”
她還以為上次那樣，青黎就吃飽了呢。
艾娃真心為難住了。
青黎看著這女孩微微顫抖的睫毛, 纖長的脖頸在蓬松的長卷發中若隱若現，弧度漂亮, 肌膚細嫩。
她糾結得很明顯。
青黎決定推她一把，開口問：“你想好怎么補償我了？”
被人意有所指地催促, 艾娃輕啟唇，又很快抿上。
“……你會把我咬死嗎？”艾娃終于問出聲。
“不會。”
艾娃這下非常明顯地松了口氣, 眼瞼抬起, 看向青黎, 說：“那你吸了我的血，就別吸其他人的血了, 行不行？”
青黎這次沒說話。
“我以后都自愿給你咬, ”艾娃有點著急, 上前一步, 牽住青黎的衣角，說：“進了神殿也給你吸血, 還有你的所有事，我都不會給別人講, 你也別傷害其他人，行不行？”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去神殿，但你是吸血鬼，若是在神殿做了壞事，肯定會被人發現的，那里又不是教皇宮……”
艾娃抿起唇，她一邊為對方的沉默生出莫名的委屈，一邊又忐忑自己以后都要做吸血鬼的同謀。
艾娃頓了下，說：“我真的是為你好啊！”
青黎靜靜的看了她兩秒，然后意味不明的唔了聲。
艾娃有點沒明白她的態度，剛想再開口確認，就看見青黎伸出手，指尖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小姑娘瞬間噤聲。
青黎的指尖從她的耳側緩緩下滑，冰冷的觸感像一條細小的水蛇，纖細的蛇信一路舔舐著肌膚，最后停在頸線的最低處，人類鮮活的命脈在薄薄的一層皮肉下跳動。
上次咬過的痕跡早已經消失殆盡。
“艾娃。”
清寒的聲線被壓低，眸光幽藍，又似升起暗火，指腹貼合著溫熱的皮膚，貪戀般地來回摩挲。
艾娃只覺得從尾椎處竄出來一股酥麻，又兇又狠地纏住她的心臟。
她以為青黎會咬她。
但并沒有。
“再養一養。”
青黎松開了手。
隨著她的動作，艾娃的眼睫如同蝶翼般飛快地交疊了一下，眸底氳起的薄霧消失，抓住她衣角的手指關節逐漸回血。
青黎沒忘記給她答復，說：“我盡力。”
艾娃小聲嗯了下。
等青黎離開了，艾娃才意識到青黎的這三個字回應得并不明確，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青黎既然答應會盡力，那她一定會盡力。
而如果遇到極端情況，艾娃并不覺得自己可以強人所難。
至于青黎說的養一養，艾娃在房間里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覺得自己挺健康的，雖然上次被咬過之后，虛弱了好幾天，但青黎也給她吃了很多好吃的，所以恢復的很快。
艾娃又去照鏡子，左右看了看自己，面容紅潤，眼珠水亮……
但很快，她啪一下把鏡子扣在桌子上，輕輕拍了拍臉，覺得自己的反應好奇怪。
吸血鬼不吸她的血是好事啊，她為什么要在這里自我懷疑？
養就養，養得越久越好。
第二天，侍女給她送來的飯菜里多了鹿肉和鱘魚。
艾娃作為修女院的修女，好多年都沒沾過葷腥了，不由得瞪大眼睛。
“圣女，圣女可以吃肉嗎？”
“當然可以，”侍女說，“圣女是上帝的眷顧者，不受人世間戒律束縛。”
艾娃還有些不確定，捏著刀叉猶豫了好半天，才嘗試著去切一小塊煎香的鱘魚。
搭配了歐芹和醋汁，肉質鮮美又清爽。
啊，太好吃了。
艾娃做了一個月的圣女，覺得自己都要吃胖了，可青黎還是一直沒咬她。
艾娃也越來越忐忑，好幾次想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吸自己的血，可又覺得這種事自己主動不太好，只能把疑慮憋在心里。
去神殿的那天，天氣非常好，風和日麗。
教皇宮為她們舉辦了盛大的儀式。
艾娃和另一位圣子，在大禮拜堂接受了教皇的祝福，又在萬眾期待中戴上了金色的冠冕。
被神情和藹的教皇授冕，艾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眉間冷淡極了，不過，這讓她看起來比另外一位難掩激動的年輕圣子更為沉靜而高貴。
艾娃看著那些表情虔誠的信徒們，他們的目光炙熱，充滿了對教廷的信任，和對神殿的向往。
不知道為什么，被他們這樣一無所知地盯著，她心底并沒有起任何波瀾，甚至生出一絲涼意。
艾娃眼簾微垂，收回了目光。
圣女的衣袍純潔而華麗，白色迤邐的裙擺上綴滿了金線繁花，胸前戴著金玉鑲嵌的寶石，象牙白的脖頸雍容華貴，瀑布般的金色卷發散在背后，光影之中，每一根頭發絲都像在發光。
這一刻，沒有人會懷疑圣女艾娃的美麗和優雅。
教皇說：“幸運的孩子……”
教皇的尾聲逐漸尖細，艾娃瞥他一眼，看見他說到后面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側，眼底的狂熱如有實質。
艾娃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圣女、圣子陪侍團待的地方，她們同樣穿著白色的衣袍，只是頭上戴了寬大的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
但青黎的黑發十分顯眼，僅僅露出一縷，就已經足夠令人注目。
能進入教堂和禮拜堂的血族，當然值得年邁的教皇狂熱。
艾娃手指勾著衣角，終于感覺到緊張。
授冕之后，圣女、圣子被簇擁著走出教皇宮，坐上馬車，去往禁地。
圍觀的信徒越來越少，等到禁地深處時，隨行的便只有騎士團，等到了汨納河邊，上了行船，連騎士團都不能再跟隨。
汨納河并不算很寬，它的上下游分別供養著幾地平民，只禁地的這一段被教廷把守攔截，禁止船只入內。
至于汨納河的彼岸，同樣是密林，遠處高山霧靄，只有水霧稀薄時才漸露城宇一角，迷幻而飄搖，遙遙望去猶如人類止步的仙境。
艾娃一轉身，便看見青黎果然已經把兜帽摘掉，走到行船旁邊。
她一動，其他的陪侍們也紛紛動起來，都年紀不大，此時沒了管束，個個摘了兜帽，好奇地在船上四處張望。
艾娃看青黎都已經快要站到船外了，忙伸手去拉她：“別掉下去。”
青黎嗯一聲，眼睛還在看著水面。
船只無人掌舵，河面平穩無風，卻能橫渡，想來下面是有暗流。
青黎只看了幾秒鐘，便驀然覺得有些不對，倒不是因為河面，而是來自另一種天然的認知，有點像蝸牛的觸角被觸碰。
她抬起頭，彼岸密林的入口已經影影綽綽站了些人，應該是在等候，只是枝葉繁茂，光線昏暗，遠遠地看不太清楚。
而在青黎的意識里，猶如網游中的地圖界面，吸血鬼的標志是紅色的，隨著船只越來越靠岸，那些紅色標記便一個一個地在腦海里亮起來，很快便在前方亮起來一大片。
吸血鬼有感知同類的能力，級別越高，感知越強，青黎之前已經在書里看過，但在教皇宮附近卻幾乎沒有遇到。
這汨納河還真是厲害，竟然能夠隔絕血族的氣味。
青黎俯身探了探水面。
艾娃啊一聲，急忙拽住她：“你干什么？”
青黎沒說話，只是就著她的拉力，伸手撥了撥水面，河水清涼，緩緩穿過她蒼白的手指。
應該就是普通的河水，摸起來沒什么感覺。
半晌，她把手指從水里收回來，甩了甩水珠，又在裙子上擦了擦。
艾娃看著她一系列動作，抿唇，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小聲嘀咕：“沒見識的吸血鬼……”
她說完后，又不由得拉著青黎的手，用自己的衣袖給她把殘余的水漬擦拭干凈。
青黎任她動作，只是末尾說了聲：“謝謝。”
艾娃抿起唇角，心里想，這只吸血鬼才剛爬出來沒多久嘛，沒見過河、沒坐過船也是正常的。
過了一刻鐘，船只終于慢慢靠岸，密林中的人卻還遠遠站著，并不走過來接。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艾娃率先下了船，帶著她們走進去。
此處的樹木明顯比之前那處的更為茂密，遮天蔽日的，一走進去，就能感受到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陰森。
艾娃越走越深，踩過無數枯枝碎葉，偶爾有積沉的露水打濕衣擺，涼颼颼的。
許久，她們終于看清了林中的那些人。
只是一照面，艾娃就覺得很不對勁。
那些等候的人都長得很出色，皮膚很白，面容漂亮，精致的衣袍華貴繁榮，緞面的布料即使在暗無天光處也隱隱流光。
她們看起來那么美麗，不似凡人。
可是，如果她們的眼睛不是紅色的或許會更好。
艾娃咬住唇，覺得一股寒氣正在從心底升起來。
最先出聲的是對面一個身材高挑的紅發女子，她面帶微笑，聲音清越。
“美麗的圣女、圣子，”她說話時露出兩顆細小的虎牙，“我叫塞瑟琳，是你們的領路人。”
不知道是不是氣氛不對，她話音落下時，沒一個人說話，空氣都像是凝固了。
塞瑟琳毫不在意，她一一掃過這些忐忑不安的少年，紅唇微勾，眼中的血色深至魅惑。
“歡迎各位前來神殿。”
第84章 西方玄幻14
“你們, ”艾娃后退一步，“你們真的是神殿的人？”
“當然。”塞瑟琳輕笑，似乎對她露出的戒備很滿意, 她伸出手，柔聲道：“跟我來, 我帶你們去見親愛的上帝大人。”
艾娃看著那只蒼白纖細的手，指甲上染著鮮紅的蔻丹, 像即將滴落的血液。
她沒控制住, 反射性回頭去尋青黎。
林子里光線昏暗，還沒等她看清楚青黎臉上的表情, 身邊的圣子便搶先動了下。
“我、我跟你去。”
年輕男子的聲音還帶著點難以抑制的激動，他上前一步, 將自己的手放進塞瑟琳手里，但很快, 又因為過于冰冷的觸感打了個激靈。
塞瑟琳看了他一眼，隨后動了動鼻子, 稱贊：“乖孩子。”
圣子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塞瑟琳轉身, 說：“走吧。”
艾娃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那些人的背影，只等身后有些陪侍們都跟上去了, 她才不得不抬起腳。
密林越走越深, 天光像是被抽離, 視線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艾娃的裙子很長, 掃過一些枯枝的時候差點被絆倒。
黑暗里一只手伸出來，扶住她。
幾乎不需要思考, 艾娃立馬反手拽住，聲音都是抖的：“青黎。”
一行人靜默的她壓得極低的聲音都像被放大了許多倍。
青黎安慰她：“沒事的。”
她聲音一落, 艾娃便看見周圍亮起幾雙紅色的眼睛，竟是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把她們全部圍住，此時轉頭看過來，五官都已經被黑暗掩蓋，只能看清楚赤紅的眼睛。
人群里有膽小的已經忍不住停下腳步，后面的看不清楚撞上來，尖叫聲瞬間響起，引起一場小小的騷亂。
“孩子們，不可以停哦。”
塞瑟琳輕柔的聲音叫停了她們的恐慌，明明帶著笑意，卻令人毛骨悚然。
“誰如果落單了，就要陪大人們玩狩獵游戲哦。”
她沒有說狩獵游戲是什么，但所有人的心底都生出強烈的念頭，一定一定不能落下。
艾娃抓住青黎的手越來越緊，好像這樣就能從她身上汲取力量似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月光從枝葉間灑落。
她們面前出現了一座城堡，又或者說可以稱之為一座城，高大綿延的建筑群坐落在招搖的繁花和林木之間，一眼望不到頭。
今天是月圓夜，月光本該清輝，古堡灰暗的墻壁卻似乎能夠吸收月華，需要人睜大眼睛，才看清周圍的一切。
巨大的古鐘高懸在鐘樓上，指針卻一動不動，遠處鋒利的哥特式塔尖此起彼伏地插進天空，夜色濃深，空間寂靜，偶爾有蝙蝠展翅，夾雜著令人發寒的嘰吱聲。
眾人瑟瑟發抖，被驅趕到一處空曠的廣場，路上陸續出現一些人，面容慘白，眼眸血紅，有些甚至根本不作掩飾，露出長長的尖牙。
塞瑟琳終于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這群漂亮的年輕人，說：“神殿到了，孩子們，你們該履行自己的命運……”
她話音還未落，已經有少年受不住，尖叫著轉身往來處跑，但很快便被身穿黑袍的人裹住。
慘叫聲瞬間劃破蒼穹。
“惡、惡魔！你們是惡魔！”
圣子驚惶失措地去抽自己的手，卻被塞瑟琳毫不費力地拉住。
她的聲音依然是帶著笑的，姿態優雅，甚至憐愛：“不可以不乖哦。”
圣子大叫：“這不是神殿！這不是神殿！你放開我！我是教皇封的圣子！是上帝的……”
人群倉皇四散，無數黑影從城堡間翻飛起落，如同戲耍一般，圍堵著這群毫無防備的少年。
艾娃臉色蒼白，身體緊緊貼著青黎，抓住她手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青黎，”她閉上眼睛，聲音似是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哀求：“救、救救她們……”
青黎卻只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她說：“艾娃，我也是吸血鬼。”
艾娃如遭雷殛。
她當然知道青黎是吸血鬼。
可是，再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讓她深刻認識到——青黎，是吸血鬼。
她們有純天然的種族對立，人類與血族，食物與捕食者。
青黎再一次從艾娃的臉上，看見了彼此初遇時的神情。
青黎伸手摸了摸她細嫩的臉龐，輕聲說：“這才是真正的世界。”
修女院里那種溫水一般安靜而美好的生活，是虛幻泡泡中的世界，經不起輕輕一戳，便會碎裂，露出這個時代真正殘忍血腥的丑陋面目。
艾娃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碧綠的眼眸中驚恐如有實質，淚水滾落，垂掛到削白的下巴尖上。
青黎不禁嘆了口氣，有些心疼，也有些歉疚。
“別哭，”青黎擦掉她的眼淚，說：“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死。”
艾娃用力咬住唇，幾乎咬出血。
“親王大人！”
驀地，塞瑟琳突然出聲，打破了兩人的僵持。
周圍原本正在亂竄的吸血鬼們也紛紛停下動作，看向來人，同時俯首行禮：“親王大人。”
青黎腦海里最亮的那盞紅色指示燈終于越來越近，她抬眸，看向從遠處幾個起落飛來的男人。
銀發，紅眼，深邃立體的五官精致而艷麗，身材修長挺拔，黑色的禮服一絲不茍，整個人像是從油畫里走出來的華麗貴族。
吸血鬼十三氏族中，洛科一族最為美麗。
青黎在看書的時候便想過，十三氏族中唯有這個種族沒被消滅，會不會是因為她們長得實在美麗。
如今見了，才覺得或許真相真的是這樣。
塞瑟琳有些驚訝，忙松開圣子，走過來：“親王大人，您怎么親自來了？教廷今年送……”
她聲音一頓，因為洛科親王徑自看向圣女。
他先看了眼艾娃，又把目光落到她旁邊的青黎身上，眼珠猩紅。
“你是誰？”
洛科親王的聲音在充滿戒備的情況下，竟然還是磁性十足。
青黎直面他初次相見便毫無禮貌可言的詰問，半晌后，微微歪了下頭，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開口。
“你想殺我。”
語氣如同陳述。
洛克親王的瞳孔狠狠一縮。
青黎往前走了一步，眼眸深藍，面容潔白，一襲純白的長袍讓此時的她看起來甚至有種天真。
她問：“書上說，血族繁衍艱難，禁止自相殘殺，難道是假的？”
“書上？”洛克親王微愣，又很快反應過來，“你忘了？”
青黎點頭，“我是誰？”
她問得實在奇怪，卻沒有一個人敢指出來。
洛克親王的神情有些難辨，他沉吟了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你是從禁地出來的？”
青黎坦然：“是。”
她話音落下時，圓月似被迷霧掩住，偌大的廣場陷入黑暗，夜風席卷，送來幾聲寒嚎。
無論是人類，還是吸血鬼，都被驟然升起的殺機困住。
盡管洛科親王宛若手工雕刻的精美臉龐上一片溫和。
但青黎還是輕皺眉，聲音微微迷惑，她說：“你更想殺我了。”
洛科親王的臉扭曲了一下：“大人誤會……”
青黎搖頭：“不可以撒謊。”
洛科親王尖細的獠牙幾乎要藏不住。
青黎盯著他。
良久，他終于開口：“奈德拉.雅斯特林。”
無論是名字，還是姓氏，青黎都沒有在教皇宮那些書里看到過。
洛科親王說：“血族因你而沒落。”
青黎輕挑了下眉。
“怪不得你想殺我。”青黎神情恍然，又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次，距離她最近的塞瑟琳動了下，卻是止不住地往后退，血族中血脈等級的天然壓制，讓這些新生代的吸血鬼們全部不再保持優雅美麗的形態，獠牙漸露，指甲飛長。
青黎并不關心她們，只是看著洛科。
“你也是四代？”
洛科親王一言不發，全身緊繃，背后驟然揚起巨大的黑翼。
青黎停下腳步，表情露出幾分苦惱：“我沒有惡意，你卻還是想殺我。”
“或許是因為我現在看起來最虛弱？”青黎兀自猜測，她想了想，隨即又問：“我醒來后，身體里一直有把火在燒，你知道怎么緩解嗎？”
她態度如此真誠，卻絲毫沒讓對方放下戒備，甚至神情一凜。
青黎微嘆：“你知道。”
洛科親王不在理會她的試探，驟然出手，尖利的黑色指尖從青黎驀然猩紅的眼球上一閃而過。
黑色的雙翼掙開白袍，頃刻間舒展在半空之中，每一只翅膀都有三丈長，幾乎遮天蔽日，稍一忽閃，便可以形成一場小型颶風。
兩個四代吸血鬼在半空之中對峙。
青黎看著洛科親王，表情了然：“看來，我現在的狀態確實是最弱的。”
她繼續問：“這里有可以讓我恢復能力的東西，是嗎？還是說我只要蘇醒得越久，能力便會越強？”
“不用猜了！你沒有機會了！”
洛科親王獠牙盡顯，面容因為兇相而猙獰，可即便如此，那美感竟然也只弱了三分。
他話音一落，就朝青黎撲了過去，指骨上的指甲在月光下竟如鋼針一般泛著光，直直對向青黎的心臟。
四代血族的力量何其之大，他想快戰快決，出手便帶上全部的力量，簡直如同小型客機迎面墜落。
青黎自醒來后還從沒有戰斗過，只堪堪躲避開幾分，便被從空中撞下，直直摔進一座城堡。
瞬間地震坍塌一般，無數石頭家具砸成碎片，向四周飛濺。
青黎也懵了下，隨后她推開身上巨大的落石，輕輕吐了口氣，下一秒，她扇扇翅膀，在洛科的二次攻擊中滑地起飛。
身上有些傷，但并不怎么痛，甚至有種枷鎖在斷裂的輕松感。
青黎收起翅膀疾沖，速度被拉滿之后，稀薄的空氣讓她有些窒息，但卻更加專注。
她在圓月之下驟然回身，反擊。
在這一刻，青黎的一雙眼睛已經全部被血紅彌漫，指甲爆裂，幾乎生出十公分的長度，尖利之中，隨便一帶，便是一大片連著血肉的羽毛。
血族來源于獸性，其爭斗也帶著原始動物般的野性。
艾娃躲在一個巨大的蝙蝠石像下，仰頭看著天上兩個吸血鬼的爭斗。
黑色的羽毛掉得越來越多，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撿起來一個，睜大眼睛瞧了半天，也分不清楚是誰的。
她這會兒早已經忘記之前對青黎的害怕，心里止不住地想，青黎的翅膀比那個漂亮男人大多了，所以肯定不會敗。
可是，她都沒吸自己的血，那現在豈不是在餓著肚子打架？
艾娃抓著自己的匕首，手指骨節泛白，緊張得都出汗了。
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更久，天上那兩個人終于炮彈一樣直直地砸下來。
一瞬間飛沙走石。
艾娃什么也看不見，就聽見一片沙土之中，青黎叫了一聲。
“艾娃！”
艾娃噌地一下沖出來了。
第85章 西方玄幻15
比艾娃動作更快的是一股巨大的吸力。
艾娃只覺得自己被凌空一攬, 瞬間撞進一個冰冷的懷抱里。
她伸手抓住青黎的衣袍，剛想抬起頭去看，眼睛就被一只手掩住, 隨即是巨大的風在耳邊掠過，身體飛快地騰空挪移。
“別怕。”
隨著風吹來的兩個字輕的像是錯覺。
艾娃想說自己不怕, 卻被風吹得張不開嘴巴。
青黎之前在教皇宮，對圣物之類殺傷力做研究的時候, 還以為這世上會有與信仰力類似的術法、魔法之類的東西, 沒想到與這位四代吸血鬼交上手之后，才發現拼的全是物理傷害。
她對著城堡之上碩大的鐘樓疾沖, 巨大的雙翼展開，完全遮擋住洛克親王的視線。
身體里永遠燃燒的火焰好像因為極致的爆發力而失去燃料, 變得奄奄一息，這讓青黎的意識變得極為清晰, 專注力幾乎到達自來到這個世界的頂峰。
她盯著越來越近的鐘樓，直到即將迎面撞上之際才驟然收翼錯開, 扭身一晃。
身后洛科親王果然急剎不止, 舒展的右翼直接將鐘樓攔腰斬斷, 整個身形也猛地踉蹌，滑向另一個方向。
青黎沒管, 抱著艾娃繼續往遠處飛去。
艾娃耳邊只有風, 什么也看不見, 等了半晌, 眼前才突然一空，是青黎終于松開了捂住她眼睛的手。
眼前是巨大的月亮。
她從沒見過如此大的月亮, 圓月浩蕩，夜空開闊, 連周圍一些縹緲的云霧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娃伸出手，緊緊摟住青黎的脖子。
青黎一邊展翅，一邊攬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撫摸她的頭發，冰涼的唇在她細嫩的臉側蜿蜒，輕輕地吻著，一路流連到白皙的耳垂。
“咬一下。”
她的唇貼著艾娃的耳朵，出聲時沒有任何人類該有的氣息，甚至清寒，卻奇異地，透出一種纏綿般的溫柔。
艾娃的心跳的極快，幾乎要從嗓子里跳出來，分不出是因為高空處的危險，還是因為青黎。
她什么也說不出，只能更用力地收緊雙臂。
猛烈的風持續地撲在臉上，腦子一片空白，連那些被咬破皮膚的疼痛都縹緲得像虛無。
艾娃只覺得青黎的擁抱越來越緊，像是要把她按進骨子里，彼此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有些疼，卻又很安全。
艾娃闔上眼，不斷失重的心臟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感覺青黎在摸她的身體。
艾娃抖著睫毛，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開口：“你干什么……”
風把她的聲量又吹走了一半。
不過青黎還是聽見了，她安撫般吻了吻艾娃的臉側，說：“借你的刀用一用。”
艾娃緩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
圣女進“神殿”什么都不能帶，但因為有青黎在，她帶把匕首在身上根本沒人會阻攔。
艾娃臉色緋紅，她咬著唇，錯開了點青黎的手，伸手在腰上用力一拽，把裙擺內側掛的匕首拿出來。
青黎用寬大的袖子墊著手掌，把匕首接過去。
艾娃也趁機看了眼底下飛馳而過的密林和城堡，又忙收回視線。
“你你還要跟那個人打架？”艾娃被風吹得瞇起眼睛。
青黎隨心控制著羽翼快速向下俯沖，一邊說：“他一直追著我呢。”
艾娃回頭也是被青黎的翅膀遮住視線，只好抿住唇，看著青黎。
青黎也看著她，隨后說了句：“膽子挺大。”
她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笑，漂亮的眼瞳血紅如寶石，澄亮，妖冶，就連眼尾也如同被那耀眼的紅色渲染，像勾子一樣微微上揚，在蒼白的肌膚中勾出奪人心魂的艷麗。
艾娃還從沒見過青黎如此情緒外放的神情，幾乎呆住。
青黎卻很快抬起頭，重新伸手攬住她，身體已經飛得足夠低，緊緊貼著樹梢靠近一處城堡外的露臺。
艾娃只覺得對方的手一松，身體沉下來，下一秒，整個人落到地上。
青黎一觸即離，只丟下兩個字“等我”便重新飛起。
她動作太快，艾娃都沒有回過神，整個人甚至還因為慣性踉蹌了幾下，重重地摔到地上。
一瞬間的頭暈眼花，反應過來的時候，視野里只有兩個逐漸遠去的身影。
艾娃摸了摸脖子，手指觸碰到兩個小血孔。
不是錯覺，她真的咬過了。
她每次咬完，都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艾娃晃了晃腦袋，想撐著身體從地上起來，腿卻變得極軟，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
青黎……
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亮堂，非常明顯的日光在紗帳上打出迤邐的線條。
艾娃撐起身，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極華麗的房間里，床榻寬大，紗帳飄搖，深紅色的被褥絲滑松軟。
她有些茫然，起身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也換了，銀色的蕾絲裙輕軟地貼著皮膚，細細的薄紗像流水一樣層層疊在裙擺上。
她之前……
青黎！
艾娃忙轉身下床，手一動，才意識到手邊放了東西。
她抓起來一看，是那把秘銀制成的匕首，脫鞘之后，鋒利的刀刃在日光下泛著光，干干凈凈的，看不見一滴殺戮后的血色。
艾娃剛想收起來，就聽見門口的地方響了一下。
一個穿著淺綠色的裙子的女孩走進來，手上端著金色的餐盤，面容在交錯的陽光里瑩白而美麗。
她看見艾娃的時候似乎也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你你醒了？”
艾娃神情防備，手里緊緊抓著匕首，隱隱覺得她很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不過，她看著那些陽光落在女孩的臉上，遲疑地出聲：“你是人？”
女孩點點頭。
艾娃松了口氣，剛想把手放下。
女孩說：“親王大人讓我來照顧你。”
“親王？”艾娃手指倏爾一緊。
“什么親王？”艾娃有些驚慌，赤著腳跑過去，“青黎呢？青黎在哪？她怎么樣了？”
那女孩忙往后退：“你說的、你說的是雅斯特林親王嗎？”
“雅斯特林？”
艾娃愣了下，腦子里一閃而過昨夜發生的事，那個男的好像是有說過青黎叫什么特林。
“這里是神殿？”艾娃問。
女孩抿唇，緩慢地嗯了一聲，同時多看了幾眼她手里的刀。
艾娃又問：“那個，那個男的，昨天有人喊他親王的那個……”
“他死了。”女孩說。
艾娃眨了下眼睛，“那個男的死了？”
女孩點點頭，“現在的親王是雅斯特林，就是昨天跟你們一起來的那個血族。”
艾娃啊了聲。
那女孩看她徹底將手里的刀收了回去，這才又走過來，把托盤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我叫尤娜蘿，親王大人正在休息，她讓我來照顧你。”
艾娃還有些混亂，她想著青黎的事，還有什么親王，好一會兒才哦一聲。
尤娜蘿問她：“你要先洗漱一下嗎？”
艾娃搖頭，剛想開口問青黎在哪，她想去找她，便猛地頓住。
“你是尤娜蘿？”
尤娜蘿點點頭，對她的驚訝有些疑惑：“你認識我？”
艾娃說：“你是去年送來神殿的圣女！”
“圣女……”尤娜蘿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艾娃很快意識到“圣女”兩字的虛偽，不由得也沉默下來。
倒是尤娜蘿有些奇怪，看著她：“你怎么會認識我？”
每年教廷挑選圣女、圣子，都是從各地張羅而來，又因為在血族地盤上極高的損耗率，很少會有上下幾屆的人選是彼此認識的。
艾娃抿唇，說：“我是教皇宮里的修女，之前在授冕日見過你。”
“他們竟然連修女都敢……”尤娜蘿聞言失聲道，“他們簡直是魔鬼！毫無人性！”
慢半拍地，艾娃也感覺到一股沉痛的憤怒慢慢涌上來，教廷，神殿……
太諷刺了。
誰能想到所謂的神殿竟然住著一群惡魔，而她們這些被無數信徒注以巨大期望的圣女、圣子們，竟然只是教廷獻祭給惡魔的食物。
“其他人，那些陪侍們……”艾娃出聲。
“她們不會一下子被咬死，而是會被那些血族圈養。”尤娜蘿低聲道，“不過，也堅持不了不久。”
圈養？
艾娃微怔，神情有些恍惚，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已經被咬了？”尤娜蘿看著她的動作。
艾娃轉過身，嗯了聲。
尤娜蘿微微沉默，以為她一時接受不了現實，放輕聲音安慰：“別擔心，傷口很快就會愈合的。”
艾娃沒說話，走到床邊。
她還是想先去看青黎。
艾娃把匕首收上刀鞘，放到一旁，又去穿鞋子。
尤娜蘿的視線便落在那匕首上，看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這是秘銀？”
艾娃起身，一把把匕首抓手里，看著尤娜蘿。
她反應有些緊張，尤娜蘿瞬間更加確定。
“他就是被秘銀殺死的，他死了……”尤娜蘿低聲喃喃了下，隨后盯著艾娃：“這一定就是秘銀！秘銀可以殺死魔鬼！”
“那個女人受傷了，現在又是白天，我們去殺了她！我們一定能殺了她！”
尤娜蘿的聲音逐漸上揚，神情因為激動而微微扭曲。
艾娃卻只聽到一句話：“她受傷了？青黎受傷了？”
“對，她傷得很重，洛科親王那么強大，那么完美，如果不是她有秘銀……”尤娜蘿聲音一頓，瞇起眼睛：“你怎么這么關心一個血族？”
艾娃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忙反駁：“我沒關心……”
尤娜蘿顯然也不覺得一個修女會關心血族，所以并未繼續追究，而是左右踱了幾步，轉瞬間便做了決定，抬起頭：“我們現在就去殺她！”
艾娃咽了下口水，把匕首藏在背后，搖頭：“不行，我……我不敢。”
“現在是最好的機會，等今晚一過，她恢復了，我們就沒機會了。”尤娜蘿伸手就要去拉她。
艾娃忙躲開：“不行。”
尤娜蘿說：“機會只有一次。”
艾娃說：“可是，可是殺了她，還有其他的吸血鬼啊，我們會死的……”
“那又怎樣？她殺了洛科親王，我們把她殺了，其他血族說不定會感謝我們幫洛科親王報仇了呢。”尤娜蘿想起那些洛科親王死后，卻毫無反應，即可便恭迎新親王的血族們，只覺得嘍啰果然是嘍啰，毫無忠誠骨氣可言。
艾娃任她怎么說，只是搖頭，抓著匕首往后躲。
尤娜蘿看她這反應，索性伸手：“那你把秘銀給我，我去殺她。”
艾娃說：“不行，就是不行，她只吸了我的血，沒有害別人。”
“你怎么……”尤娜蘿也有些急了，“你是修女，你怎么能為她說話？你這樣，你這樣是背叛人類！”
艾娃一下抿緊了唇。
“嗯。”半晌，她眼睛泛紅，神情看起來狼狽而可憐，“我是叛徒。”
第86章 西方玄幻16
“我是叛徒。”
艾娃說完后自己都愣了下, 可反應過來后卻并沒有去做辯駁，甚至在心底隱隱松了口氣，像是丟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尤娜蘿瞬間瞪大眼睛, 神情不可置信。
“隨便吧！”艾娃直直的看著她，說：“隨便你怎么說, 你就當我是人類的叛徒，反正我不可能去殺青黎。”
“我也不會讓你去殺她。”艾娃伸手, 用力把尤娜蘿往旁邊一推, 就往門口走去。
尤娜蘿被推得踉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連忙跟上來：“你去哪？”
艾娃拉開門，外面是深深的走廊, 兩邊高挑的窗戶玻璃上繪著各種顏色不同的涂料，日光因此大打折扣, 投射進來時呈現出一種昏暗的綺麗。
艾娃說：“我去找青黎。”
“現在是白天，你又不……你找她做什么？”
“白天怎么了？”
“血族的白天就像是人類的深夜, 而且她們在白天是不能出現的。”
艾娃腳步一頓, 轉過身問：“那個洛科親王也不能在白天出現嗎？”
尤娜蘿點點頭：“當然了。”
艾娃哦了聲, 心里想，他不能白日現身, 青黎可以。
艾娃又問：“你知道……新親王在哪？你帶我去找她。”
她一下子沒想起來青黎的那個稱號。
尤娜蘿咬住唇, “你要去告密嗎？”
“嗯？”
“告訴親王大人, 我想殺她……”尤娜蘿說著說著眼眶里溢出來清亮的淚水。
“我, ”艾娃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即便我告訴她了, 她也不會對你怎么樣的，她跟其他的吸血鬼不一樣。”
尤娜蘿一下子捂住了臉。
艾娃哎了一聲, 面對女孩的哭泣頗有些手足無措，她抬了抬手想安慰，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放下，左右為難了好幾秒鐘，索性轉身。
“不用你了，我自己去找。”
走廊空寂深長，就算女孩的腳步輕快，落腳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尤娜蘿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遠，只好放下手，又追過去。
“你不要亂闖，”尤娜蘿拉住艾娃看見門就要推開的動作，“血族們正在睡覺，你這樣會把她們吵醒的。”
艾娃想了想，收回手，卻也沒有就此止步，繼續在四通八達的古堡里摸索。
城堡的墻壁用的是一種深灰色的石頭，像是能吸光一樣，即使偶爾有日光從彩色玻璃窗照進來，也十分昏暗，還不如廊壁上那些蝙蝠的眼睛。
艾娃也是被嚇了一跳后才發現那些紅色的幽光是某種寶石，被當作了眼睛鑲嵌在倒掉的蝙蝠雕像上，既逼真奢華，又極富壓迫感。
空間安靜，如同夜深時候的沉寂，死氣沉沉。
“其他人呢？”尋了那么久，艾娃一個人都沒遇見，終于忍不住問：“怎么只有你出現？”
“在這里，白天時人類不被允許出來。”尤娜蘿說。
艾娃哦了聲，看了她幾眼，正打定主意再說服她帶路去找人，卻突然心有所感似的，猛地轉過頭。
一個人影憑空出現在走廊盡頭，光線很差，離得遠了，根本看不清楚是誰。
但艾娃還是心口一滯，被迫壓制的焦急瞬間涌上來。
“艾娃。”
清淺地兩個字符發音。
艾娃提起裙子，飛快地奔過去。
明滅的幽光交錯落在她身上，裙擺起舞，金發飛揚，小小的呼吸聲紊亂。
她被抱了個滿懷。
“你，”艾娃也抱上青黎，聲音都哽咽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青黎摸了摸她散在背上的金發，安慰道：“我剛剛睡著了。”
艾娃悶悶地嗯了一聲，但還是抱著她不撒手，半晌，甚至埋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蹭掉眼淚。
青黎也沒有把人推開，等她自己慢慢緩過來。
她輕輕拍著女孩的背，同時抬眸，看向遠處的尤娜蘿。
目光穿透昏暗，如有實質地落在身上，尤娜蘿只覺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冰封。
尤娜蘿臉色驟白，腦子里電石火光間閃過一個念頭，這位新親王知道自己想殺她！
“你受傷了？！”
片刻，艾娃突然想起來，忙松開青黎上下查看。
青黎沒有隱瞞，點點頭。
“傷在哪里？嚴重嗎？現在怎么樣了？你怎么……”艾娃焦急地問。
“傷在背上，不嚴重，休息一下會慢慢恢復。”
青黎一一答復，一邊牽著她的手，轉身。
艾娃還在緊張地問詢細節，頻頻轉過頭看她。
青黎換了一襲黑色的長裙，濃密的黑色卷發散在背上，瓷白的面容隱在朦朧的光中。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皮膚冷到極致，如同霜雪，側臉起伏的線條完美的宛若被畫師一筆勾勒，眼睫纖長卷翹，鼻梁細挺。
艾娃發現，青黎往常如同玫瑰一樣紅潤的唇瓣在此時少有的淡了些，像是失了血色。
血族獨有的感應方式，讓青黎即使是剛剛入住，便已經對此處的格局了如指掌。
她帶著艾娃從偏殿出來，進入一座大廳，廊壁上逐漸掛起一些人物肖像的油畫，畫中有女有男，每一位都衣著華麗，眼眸血紅，直直地盯著畫外的世界，好像隨時都會復活似的。
兩人繼續往里走，踩過厚厚的地毯，又推開一扇門，進入一間很大的房子。
房間很寬闊，華麗，有很高的彩色玻璃窗，厚重華美的窗簾緊緊攏著，隨地鋪就昂貴的天鵝絨和羊絨毯，墻壁上鑲嵌著精美的雕塑和水晶燈盞，血紅的寶石被水晶映射，在壁畫上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超大的床，以及床尾的棺槨——即使棺槨外藤蔓花紋繁雜而華麗，但如子夜般純黑陰森的質感卻凌空撲面，只單單看著，便讓人心底生寒。
“主殿需要重新收拾，這幾天先住這里。”
盡管艾娃的心思還有一大半在青黎的傷上，也不免在這種詭異的環境里束手束腳起來，好半晌才應了聲。
青黎側目，問她：“怕了？”
艾娃重重咬了下舌尖，很硬氣地說：“我不怕！”
青黎輕聲笑了下。
艾娃說：“你的……”
青黎問：“吃東西了嗎？”
艾娃搖頭，又開口：“你……”
青黎說：“我讓人把食物送過來，你先吃東西。”
艾娃抿唇。
過了一會兒，一個全身穿著黑色袍子的人進來，端了洗漱的水，還有食物。
如果不是這人垂首時露出一縷紅色的頭發，艾娃幾乎沒看出來她是之前的“領路人”塞瑟琳。
艾娃洗漱完，喝著溫熱的牛奶，問青黎：“她穿成那樣，是因為現在是白天嗎？”
青黎嗯了聲。
“我聽尤娜蘿說，”艾娃頓了下，她剛才一看見青黎就把尤娜蘿完全拋在了腦后，竟然這會兒才想起來，“尤娜蘿是去年教廷送來的圣女，就是剛才你讓她照顧我的女孩，她說昨晚那個親王也害怕陽光。”
艾娃看著青黎：“你就不害怕。”
青黎解釋：“如果一個人一直不見陽光，時間久了，百年千年，無論那陽光是不是真的有殺傷力，他都會心生畏懼。”
艾娃聞言十分驚奇道：“所以那個親王只是因為害怕才不敢在白天出來，其實陽光根本傷害不到他？”
青黎點頭：“會有些刺痛，但真實傷害微乎其微。”
艾娃問：“那其他吸血鬼呢？”
青黎很有耐心：“其他人等級低，血統雜，被陽光照射后身體會自燃。”
艾娃啊了聲，她抓著杯子想了半天，嘀咕道：“還好你不害怕陽光。”
艾娃一邊吃東西，一邊又問了些昨晚的事。
聽說青黎真的是用匕首插進了那個吸血鬼的心臟才把他殺死的時候，艾娃有些心驚，立馬把刀放在桌子上，手指摸了摸，隨后推給青黎。
“你把它藏起來，藏個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青黎：“嗯？”
“它能傷害到你，”艾娃說，“這里有人類，若是我不小心把秘銀弄丟了，她們會拿著它傷到你。”
青黎聞言卻是笑了下，說：“謝謝，不過不用了。”
“為什么？”艾娃加重語氣，“很危險的啊！”
“秘銀又不是你這里獨一份，外面很多吸血鬼獵人都有，對我來說沒那么可怕。”青黎抬了抬下巴，“這個你還是收起來，自己防身。”
艾娃有點著急：“可是……”
“沒那么多可是，放心，我會小心的。”青黎隨即轉移話題，“吃完了嗎？”
艾娃悶悶地說：“吃完了。”
青黎說：“那要去睡一會兒嗎？”
艾娃皺著眉看青黎，忍不住腹誹：吃了就要睡，有這么養人的嗎？
不過，她很快就又想明白了，現在是白天嘛，對青黎這種吸血鬼來說，正是要睡覺的時間，所以她才會問自己要不要睡覺。
艾娃自己把自己哄好，眉心也松開了，又做了幾秒鐘心理建設，問青黎。
“你剛才說你受傷了，吸血會不會讓你恢復得快一些？”
幾乎是瞬間，青黎輕薄的眼瞼飛快一折，深藍的眸色直直的落在艾娃臉上，血紅的幽光在倏爾間一閃而過。
多奇怪，她只是提一句，身體里的火焰便迎風暴漲。
青黎的后背貼上椅子，抬眸，安靜地凝望著艾娃，凝望著自己的……食物。
艾娃臉上的神情認真極了，微微俯身過來的姿態甚至暴露了她壓在心底一直持續的憂慮。
“昨天你好像沒吸我多少血，”艾娃覺得自己說話好奇怪，她咬了下唇，唇色在貝齒之下微微泛白，松開之后，血色緩了一瞬才重新充盈至整個唇瓣，“你今天再咬我一次，應該，應該也沒關系的吧？”
她看起來有些忐忑，但又如此赤誠。
青黎喉間滾動，身體里不斷翻騰的食欲燒得她近乎失去理智，神色卻如同寒冰。
很快，快到艾娃都還沒感受到她的情緒，青黎便垂下眼簾，羽睫飛白。
“不用。”她說。
艾娃動了動唇，不死心地小聲追問：“為什么啊？”
因為……
因為我現在的狀態，會控制不住，會直接把你身體里的血液吸干。
或者說，不止是你一個人，我需要的是更多的人，更多的血，源源不斷地、新鮮溫暖的血液，才能澆灌這具身體里的火焰。
“雅斯特林，你生性暴戾，嗜殺成癮。”
“自誕生后便獸性返祖，人類、血族，甚至長親，都是你的獵物！”
“你甚至沒有休眠期，時時刻刻困于饑餓。”
“菲爾伯格將你囚于銀棺上千年，三代長親都因你死絕了，你竟然都沒死！”
“她該將銀楔直接釘進你的心臟！”
洛科親王最后一句話因為秘銀的刺入而戛然。
第87章 西方玄幻17
空氣中的氛圍好像要凝固了。
艾娃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手指不自在地動了動。
“去休息吧。”
就在她想主動打破這份沉寂的時候，青黎出聲道。
青黎說話時并沒有變換動作，面容純白, 以艾娃的角度看不太到她眼底的情緒，只能看到她的睫毛, 一根根纖長分明，垂眸時在眼瞼下投出一片沉靜的陰影。
艾娃在這一刻很想伸手摸摸她, 卻又沒那么做, 只是小聲哦了下，站起來, 轉身。
厚重的地毯吸收掉所有的足音，周圍太安靜了, 什么聲音都沒有，不說話的時候, 就好像這古堡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艾娃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頭, 確認青黎還在。
或許是注意到她的視線, 青黎這才看了她一眼。
血玉般剔透的眸色。
“我送……”青黎原本以為她害怕穿過古堡獨自回房間, 剛想站起來，又微微皺了下眉。
“算了, 你睡我這里好了。”
艾娃眨了下眼睛, 手指立馬從琥珀金的門把手上松開。
艾娃將手指放在背后輕輕勾著, 壓抑著心底的羞怯, 一邊又看著她，聲線努力保持平穩：“你的眼睛變紅了。”
青黎嗯了聲。
艾娃從門口走回來, 問：“是因為受傷嗎？”
青黎說：“吸血鬼正常狀態下，都是紅色的眼睛。”
艾娃恍然, 心想，原來青黎平時的眸色竟是特意改變過的，不知道她能不能變其他的顏色，比如自己這種的……
青黎像是知道少年人慣有天馬行空的思維跑到了什么地方，隨即又說：“你平常看到的，是我以前做人類時的樣子。”
“人類？”艾娃吃驚道，“你以前也是人？”
青黎點點頭。
就她目前了解到的，這具身體的確是從人類轉變成為吸血鬼的，給予“奈德拉.雅斯特林”新生的就是曾經的菲爾伯格親王。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艾娃一直以為青黎這么厲害，一定是天生血脈純正的血族，沒想到以前竟然是跟她一樣的人類。
她一肚子好奇，但看著青黎清淺的唇色，又趕快把那些問題咽下去。
她受傷了，要好好休息才行。
艾娃兩根食指用力勾在一起，猶豫了下，才看了眼房間里的那張床。
這張床很大，比剛剛自己醒來時睡的那張床還要大，上邊鋪著松軟的蠶絲被褥，銀線勾勒的蕾絲邊輕飄飄的垂在兩側。
艾娃的聲音也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她問青黎：“你也要休息嗎？”
青黎聲音很短，嗯了聲。
艾娃不說話了，慢慢走到床邊。
床頭兩個高軟的枕頭被放得很近，親密的靠在一起。
艾娃輕輕呼了口熱氣，放輕動作爬上床去。
被褥又輕又軟，她躺在床上，雙手規規矩矩搭在胸前，以一個十分標準的姿勢合著。
其實艾娃已經困乏得很厲害了，昨夜失血過多，加上剛吃飽飯，這會兒眼皮一直是酸的。
可是，她強忍著沒讓自己睡。
艾娃等了一會兒，又等一會兒，等得耳根處的灼熱都降下去了，旁邊都沒有任何動靜。
上次在教皇宮，艾娃也曾歇在青黎的房間里，那時她昏昏沉沉的，晚上的時候，青黎大部分時間都不在，白天也幾乎不沾床。
艾娃看著床帳之上飄搖的流蘇，手指悄悄地在被面上劃拉。
青黎不是要休息嗎？她怎么不上……啊，棺材！
艾娃想起房間里那個漆黑的棺槨，一下子瞪大眼睛，不確定地想，青黎……青黎是要睡在棺材里面嗎？
不過，她是吸血鬼，傳聞里，吸血鬼好像確實是在棺材里休息的……
艾娃咬住唇內的軟肉，小幅度地動了動腿，又動了動手，好半晌才終于撐起身，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雖是白天，但室內卻昏暗得厲害。
艾娃瞇起眼睛，左右探頭搜尋了一下，什么也沒看見。
她只好把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床很高，所以視線堪堪可以與棺材齊平，看不到里面，只能看見棺槨的蓋子還是像之前那樣半掩著。
艾娃有心下床去瞅瞅，可又擔心打擾青黎，糾結了好半天只好又躺下了。
唉……
她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情為何如此郁悶，她翻了個身，看著那個空空蕩蕩的枕頭，半晌，直接拽了過來，抱在懷里摟著。
怎么會睡在棺材里呢？多不舒服，應該睡床啊，她之前還是人呢，人都睡床……
可她現在是吸血鬼，那肯定就要按照吸血鬼的方式生活，不知道棺材里面有沒有鋪被子，會不會冷，她說她傷在背上，那怎么睡呢……
那個棺材看起來好大，一個人睡應該很寬松吧，那兩個人呢，說不定也能睡兩個人，可以靠在一起……
艾娃胡思亂想著，身體的困頓、日常的作息時差和周圍陌生的環境讓她時睡時醒，等意識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艾娃迷瞪了一會兒，才看清楚房間兩側的窗簾都拉開了，窗戶也完全打開，明亮的月光照進來。
今天月亮也很大，夜色清輝。
艾娃想起青黎，忙掀開被子跳下床。
她踩著鞋子，先小跑到那口棺材，踮起腳尖往里看，明明應該不是很深的棺口，里面卻像是被詭異的木材吸走了光，幽深，漆黑，讓人總覺得會突然跳出來什么東西。
不過，棺材里并沒有人。
艾娃有些懵，甚至覺得難過。
她在心底一遍遍告誡自己，這是因為她剛剛被吸血鬼咬過，所以情緒才如此波瀾不定，其實找不見青黎也沒什么，所以一定一定不要哭……
即便這樣做了心理建設，但還是止不住的失魂落魄，她慢慢轉過身，從高大的棺槨繞出去，才驀地頓住。
青黎上次說她要在夜晚曬月亮。
艾娃當時覺得她認真的神色有些好玩，此刻卻連呼吸都微微停滯。
青黎正安靜地伏在窗下的軟榻上，柔軟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輕輕地落在她身上。
她穿著純黑的裙子，矜貴的裙擺如同流動的夜色，迤邐在榻上，又垂到花紋繁雜的地毯。
她的雙翼也冒了出來，被潔白的月光籠罩著，卻并不像之前見過的那般遮天蔽日，此時只有一米多長，被主人隨意地舒展，放松地搭在身體兩側。
或許是為了更好的享受月光，青黎的頭發被挽了起來，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她的皮膚那么白，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膚像雪一樣漂亮。
她闔著眼，側臉貼著手臂，靜靜地吸收著皎潔的月華，卻又像把自己也變成了月亮。
艾娃把呼吸放得又輕又慢，生怕驚動到青黎。
但無論如何，青黎還是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一瞬間的綺麗，詭魅的血紅暈染上皎白，飛揚的眼梢因此勾出薄艷。
蒼白和猩紅，清冷與妖冶。
青黎看了艾娃一眼，身隨心動，下一秒，背上舒展的羽翼便被收了回去，脊背上大片的肌膚完整地露了出來。
艾娃一下子愣住。
青黎卻已經將臉轉向窗外的方向。
她的背影看起來很放松，毫無防備。
艾娃卻覺得喉嚨又干又澀，她動唇，可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那些在黑色中瑩白的肌膚像是能灼人，把眼球燙得都不敢落到實處。
直到，她看清楚那微微起伏的蝴蝶骨上的紅色，其實是幾道深刻的傷痕。
“你的傷……”
艾娃的聲音啞極了，不過她并沒有在意，急忙走過去，蹲下來。
沒了羽翼的遮掩，這才看清楚青黎的衣裙只是堪堪掛在肩上，后背那些寶石做就的紐扣墜著布料，松松地垂在兩側，漂亮的脊背被完全露出。
青黎的背很薄，肩膀之下兩片薄骨只微微突出一點，從脖頸到脊背的曲線優越到完美，質白的肌膚毫無瑕疵，卻更顯那深刻入骨的爪印駭人。
沒有流血，可粉色的皮肉翻開，甚至能看見一點森白的骨頭。
艾娃一下子捂住嘴巴，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涌出來。
嘀嗒——
落到白皙的背上。
體感太冷了，稍微一點帶有人類溫度的液體都如同炙熱。
青黎不自在地瑟縮了下，回過頭，看著艾娃，“哭什么？”
艾娃跪在地上，死死咬著唇，伸出手指去觸摸她的背，冰涼的，猙獰的傷口。
“疼嗎？”她聲音顫抖。
青黎瞇了下眼睛，有些享受人類指尖的溫暖，和她的關切。
半晌，她勾了下唇，笑容很淺。
“別摸了，癢得很。”
艾娃一下縮回手，澄澈的眼珠兒卻還泡在兩汪水里，碧綠得像翡翠，眨一眨，水霧薄了，卻又快被新的水霧覆蓋。
青黎一動不動，抬眸注視女孩哭泣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動加深彼此的牽絆。
這具身體的本能欲望太兇狠，也許時間越久，她掌控的就會越艱難。
青黎不想失控，所以她必須找一個人類給自己戴上枷鎖。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別擔心，我的身體恢復能力很好，多曬幾夜月亮，傷口很快就會愈合。”
艾娃卻搖頭，眼淚都被甩得飛出來。
“你吸我的血吧，你咬我，我不怕的，你吸了血，就會好得更快，是不是？”
艾娃聲音急切，卻不敢亂抓青黎的肩膀，只能扒著軟榻。
“我現在不能咬你，”青黎沒有隱瞞，很耐心地解釋道：“我現在身體受傷，自控力變弱，會停不下來。”
艾娃愣住，像是一下子沒理解她的意思，片刻后，卻又驀地站起來。
站得猛了，眼前陣陣發黑。
不過，她沒有在意，而是飛快地跑到房間另一側的桌子上，倒放在桌面上的玻璃杯盞在月光下晶瑩剔透。
艾娃拿起一個，砸碎，而后拿著碎片在手腕上一劃。
她都沒有收力，鋒利的碎片輕易便割破了細嫩的皮肉。
鮮紅的血液停了一瞬，飛快地涌出來。
“艾娃！”
血族的嗅覺比人類血液的流速還要快，隨著名字的脫口而出，還有嘴巴里立時竄起的尖牙。
艾娃拿著另一個杯子接住手腕滴落的血液，一邊往回走，一邊喃喃：“等一下……”
青黎在軟榻上半撐著身體，從鼻腔到心肺都好像被血腥味灌滿，神經被抻成一條發絲般的細線，稍微不注意便會斷裂，她緊緊盯著那些鮮紅的液體，幾乎錯不開眼珠。
艾娃慢慢走到青黎面前，聲音軟得如同安撫：“馬上就好了。”
直到玻璃杯被紅色淹沒大半，血液淅淅瀝瀝。
“好了，先喝這些。”
艾娃松開手，隨后將玻璃杯輕輕抵到青黎的唇側。
青黎終于抬眸，看了眼月光下的金發少女。
時間被拉的很長。
也許真的過了許久，但也許只是一瞬間，淡粉的唇瓣輕啟。
她接受對方的喂養。
第88章 西方玄幻18
青黎這具身體的恢復能力很強, 她初次醒來的時候，被秘銀灼燒了那么一個大口子，只是吸食了近百只動物的血液, 便可以痊愈如初。
不過，四代血族的攻擊顯然要更厲害些。
動物血液的作用對其微乎其微, 青黎喝了一杯艾娃的血，又連續在月光下躺了幾天, 背上那幾道皮肉綻開的爪痕才慢慢合攏。
她一心療傷和修養, 幾乎沒怎么管外面的事。
塞瑟琳是這座古堡的大管家，她是洛科親王初擁過的后人, 但即使親眼目睹了長親的死亡，在面對青黎時, 她依舊無法提起任何報復之心。
這是血族之中天然便存在的等級壓制。
到目前為止，唯一打破這條種族鐵律的, 只有奈德拉.雅斯特林。
塞瑟琳盡職盡責地把洛科親王的一切痕跡都清理干凈，又請示青黎, 是否需要召開宴會。
被人類所推崇的神殿, 在血族中被稱為薩德邁爾, 意為誕生于黑暗的城市。
青黎不需要清點，便知道這座近千公頃的城市里, 其實血族數量不足五百, 而對應的瑞賽德帝國, 卻有五十多萬名人類。
血族繁衍之艱難, 由此可見一斑。
好在，她們有漫長的生命, 還有漫長的生命里積累下的財富。
人類與血族大規模爆發戰爭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在如今這個雙方近乎和平相處的時代, 這些能夠永生的吸血鬼們經常過著奢華而放縱的生活——特別是在洛科這個推崇美麗和優雅的種族親王的帶領下。
而宴會，不過是血族中一種最基本的常態。
為了恭迎新的親王大人，薩德邁爾內所有的吸血鬼都被迫醒來，除了她們，還有人類。
為了追求永生而甘愿被血族驅趕的人類，即使被禁止入內，也要獻上昂貴的禮品、新鮮的食物，甚至技藝高超的藝術家。
艾娃站在窗前，看著城堡入口處陸陸續續出現的人，圓月高照，燈火通明，招搖的薔薇花和玫瑰見縫插針一般，在黑色的石板縫隙之中怒放。
那些赴宴的人都穿著漂亮的禮服，姿態優雅，一舉一動都展現出頂級貴族般的儀態和品位，遠遠看去，很難分辨是人類還是吸血鬼。
青黎從窗前路過的時候，艾娃便趁機抓了她一下，指向遠處。
“那個戴著灰色禮帽的男的是人類嗎？”
青黎看一眼，說：“是的。”
艾娃把手松開，唇色抿緊，看著那不過十六七歲的男孩捏了下帽檐，同時好奇地左右打量這座恢宏而瑰麗的城堡。
他知道嗎，在這個親人、朋友或者同伴口中所謂上流社會的晚宴里，他是作為食物來參與的，今夜之后，他再也走不出這里。
“血族吸食人血，就像人類烹食雞鴨，虎狼捕獵牛羊。”青黎聲音淡淡地，“這是天性，無關善惡對錯。”
“我知道……”艾娃垂著頭，走回房里。
青黎伸手，把窗戶關上，轉身時發現艾娃坐在椅子上，神情怔忪。
艾娃短時間內失血次數太多，雖然已經休息了多日，但還是沒有完全恢復，此時臉上血色很淡，嘴唇也白白的。
青黎走過去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說：“不會一直都這樣，等以后技術提升了，也許人類不用死就可以滿足血族的食物需要。”
“什么技術？”艾娃仰起頭。
“輸血，密封，真空保存，”青黎一邊說，一邊走向旁邊的內室，“血族需要食用新鮮的人血，如今的血液保存技術還不足以大規模支撐，但未來技術革新，人血不再是稀缺資源，就可以不用再死那么多人。”
“現在還不行嗎？”艾娃的眼睛追著青黎的背影，沉吟了下，說：“如果只在每個人身上抽一點血，放在牛皮袋里包好給吸血鬼們喝，這樣她們就不餓了，人也不需要死。”
更衣室的門半開著，隱約能看見一點青黎的身影。
青黎說：“如果在教皇宮里，你們的院長每年都要抽一次你的血，你會毫無疑問的去給她抽嗎？”
艾娃抿唇。
其實就算沒有青黎說的這些技術，即便是一人只抽一次血，五十多萬人口的基數來滿足五百多血族的口欲也很綽綽有余。
但這可是人血，在這個信仰神明的時代，教廷要怎么向大眾解釋這些血液的去處呢？如果民眾知道這些血液最終是為了供養惡魔，她們還會信仰教廷嗎？
或許退一步，抽血的事可以放到暗地里來做，畢竟這個世界有太多窮苦人了，他們很愿意用不致命的鮮血量來換取錢財。
可是，就算忽略吸血鬼這種自詡貴族身份的種族是否愿意以此謀生，那教廷呢？教廷作為這個時代最高集權的組織，它會放棄這個與神秘而長生的種族交流的機會嗎？
艾娃將下巴擱在椅子背上，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幽幽地嘆氣。
“別想了，會有辦法的。”
青黎的聲音從半閉塞的房間里傳出來還有些失真。
艾娃嗯一聲，坐直身子。
內室的門只是半掩著的，里面有一個很大的鏡子，艾娃坐直身子之后，剛好能看見鏡子的一角。
其實也沒看見什么，青黎的頭發很長，濃密，烏黑，波浪般卷著，落下來時像瀑布一樣，瞬間就蓋著了那截纖細白皙的腰肢。
艾娃想，她正在換衣服，塞瑟琳給她準備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每一件都精美華麗，量身定做。
她正在換衣服，那些美麗的裙子總有一件會套在她身上，柔軟的布料會一寸寸覆蓋上肌膚。
她正在換衣服，所以，也可能，也可能現在什么都沒穿，說不定只要自己換個姿勢，就可以窺見更多……
艾娃抖了下睫毛，那些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后，羞窘的情緒緊跟著席卷而來，來勢洶洶地，飛上雙頰，暈出嫣紅。
她慌亂地低下頭，手指抓住胸口的衣襟。
“艾娃。”
過了一會兒，青黎突然出聲。
艾娃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嗯？”
“你過來，幫我系一下紐扣。”
“好……好。”
艾娃走過去，推開門。
這間內室一點也不小，墻壁上掛著燈，燈光映照著一室的珠光寶氣。
青黎用一只手攏著頭發，將后背展現在艾娃面前。
或許是因為青黎對衣著之類喜好的并不在意，所以這具身體的習性很輕易地便影響了她現在的審美。
她今天選的還是黑色的裙子，裙擺處有一些復古的金色花紋，卻又不是大裙擺，沒有那些貴族小姐常穿的復雜裙撐，只是服帖的從收起來的腰身流暢地落到腳踝。
又簡單，又典雅。
艾娃想，她一直只喜歡最舒服的穿著。
艾娃站在青黎身后，伸出手指，落在那些冰涼的紐扣上。
晶瑩剔透的藍瑪瑙，細細小小地攀墜著，被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鉆進精致的繩環里。
艾娃系得很慢，從腰椎微陷處慢慢往上，一顆又一顆，眼眸也認真地盯著，盯著那些純黑慢慢把霜雪般的白細細掩蓋。
“傷口怎么樣了？”中途時，青黎問她。
艾娃手指一抖，說：“還、還有點紅。”
青黎嗯了聲。
艾娃的紐扣已經快要系到蝴蝶骨了，她看著距離指尖越來越近的傷痕，把藍瑪瑙扣上，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愈合得很好，邊緣淺一點的傷口幾乎看不出來了，一點疤都沒留，只有這一處，橫貫了肩胛骨，很長，很深，所以到現在還有痕跡。
青黎并沒有躲避或者阻止，只是用手在腦后攏著頭發，任她觸碰。
艾娃的指尖落在紅痕上，從傷疤的低處到長長的尾巴。
衣服也被她的手背撐開了一些，光影從身后落進去，從這個角度看，就像自己將手伸進了女人的衣服里，在撫摸她的身體。
艾娃抿了下干澀的唇，終于抬起手指，繼續系紐扣。
十八、十九，還是二十顆紐扣。
艾娃系好最后一顆，又體貼地，從上往下順了順。
青黎松了頭發，一邊輕嘆：“麻煩。”
艾娃搖頭，小聲說：“不麻煩。”
青黎轉過身，又問她：“真的不過去玩一下？”
艾娃對吸血鬼的宴會一點興趣也沒有，同為人類，她才不想眼睜睜看著那些少年被咬破脖頸進食。
她不說話，青黎也沒有堅持。
艾娃站在一旁，看著青黎換了雙鞋子，她沒有選那些高跟鞋，而是選了一雙平底鞋。
不過，她本身就已經很高了，身材比例近乎完美。
青黎說：“就這樣吧。”
艾娃想起來她剛剛看過的那些前來赴宴的人，女的，男的，她們每個人都穿了高跟鞋，都戴了漂亮的頭飾，項鏈，胸針，戒指……
哪里像青黎這樣呢，明明是宴會的主人，卻只換了件正式的禮服和鞋子。
不過，艾娃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你這樣就很好看。”
青黎輕笑了聲，從更衣室走出去。
艾娃跟在她身后，想了想，還是追問一句：“你會跟其他人跳舞嗎？”
青黎搖頭，她雖是宴會的主角，但因其身份特殊，所以并不拘泥于以往的習慣，倒是沒過度關注宴會的具體流程。
她還好奇地問艾娃：“還有跳舞環節嗎？”
“我聽尤娜蘿說的，她們后半場都會在大廳里跳舞，就是情人之類的相互邀請。”艾娃說。
吸血鬼喜歡享樂，所有的宴會和儀式都是他們的沃土。
青黎頷首，說：“那現在應該沒人敢邀請我做情人。”
艾娃聞言也笑了，但很快，眸光又忽地一閃。
她這些時日一直跟青黎住在一起，雖然是一個睡床，一個睡棺槨，但畢竟在私密的空間里待久了，彼此之間關系拉近，說話也沒有以前那么顧忌。
艾娃停頓了下，才看向青黎。
“現在沒有……”輕緩的聲音狀若隨意，她笑著問：“以前有過嗎？”
青黎的手指原本就要推開門，卻驟然頓住。
以前有過嗎？
第89章 西方玄幻19
艾娃原本以為青黎會說沒有, 或者忘記了。
畢竟她才出世沒多久，以前的事情又都是靠自己摸索才知道的，怎么可能會說有。
可青黎就是說了。
“有過。”
她說得那么認真, 深邃的目光定定地看著自己，不給人任何誤會曲解的機會。
艾娃想牽起唇角笑一下, 五官卻如同失去控制，做出來的表情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
她慌亂地重復著：“有、有過啊……”
青黎面對艾娃站著, 微微垂眸。
艾娃看不懂她的神情, 好像是想說什么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又好像那些欲言又止只是自己的錯覺, 她什么情緒都沒有表露，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
“那你們……”艾娃喃喃, 又很快沒了聲息。
她起了話頭，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具體要說什么。
尾音消散,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后來我死了。”青黎突然開口。
艾娃眼睛睜大。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被關在地下, ”青黎的聲線清寒, 平穩, 目光不避不閃，直直地看著艾娃, 說：“然后我遇到了你。”
艾娃心中猛地一震。
甚至莫名的, 隨著青黎的聲音落下,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和酸澀涌上來, 海浪回潮般鋪天蓋地，幾乎要把她淹沒。
片刻后, 青黎伸手，撫落她眼尾的一滴清淚。
艾娃回過神, 她像是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嚇了一跳，忙轉過身，手指飛快抹了下眼睛。
“你，宴會，你快去，要遲了。”她語無倫次。
“沒關系，我可以不去……”
艾娃卻不聽她說完，直接拉開門，把她推了出去。
門被合上，空氣中只留下點冰冷的殘香。
艾娃恍惚地坐到椅子上，捂住胸口，奇怪的沉痛慢慢散去，只剩下酸澀，過了許久，竟又生出一些委屈。
其實青黎有過情人很正常啊，她是吸血鬼，活了那么多年，那么厲害，長得又很漂亮……
可她一想起青黎認真地說出“有過”，還是會止不住的難過。
艾娃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為什么要這樣，艾娃用力揉眼睛，為什么要哭，都怪她，自從遇到她之后自己都哭過好幾回了。
吸血鬼，惡魔……
但她又說她死了。
艾娃想起初次見面時，青黎衣衫襤褸的模樣，那時候她多嚇人，骨瘦如柴，面目猙獰。
她那么狼狽，要被關在地下多少年，忍受多少黑暗和饑餓，才等到自己……
艾娃抿緊了唇，怔怔地盯著地毯上的花紋。
她默默哭了一會兒，都哭渴了，站起來去桌子邊倒水喝，玻璃杯被清水一沖，看起來晶瑩剔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仰著頭咕嘟咕嘟喝水的時候，腦子里一直在重復青黎的聲音。
有過，有過，有過……
艾娃難受的連水都喝不下去了，把杯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放，想著自己之前還把手腕劃開，主動給青黎喝血——為什么要給她喝！
尤娜蘿被拍肩膀的時候，正在花圃后面聚精會神地盯著宴會廳的方向。
吸血鬼和人類都已經進場，外面稍顯冷清，只有華麗的燈盞還在亮著，照著古堡外也一片浮華。
但即使沒有入內，尤娜蘿也能想象到那些奢華的禮服，醉人的酒液，美味的點心——洛科親王在時，她也是這種奢靡宴會中的一員。
作為被親王大人親自打下烙印的食物，沒有吸血鬼會去冒犯她，所以只要她忽視掉那些杯子里鮮紅的血液，她就可以跟她們一樣穿著華美的長裙，一起在舞池起舞，一起享受令人飄飄然的音樂。
而現在，洛科親王死了。
“尤娜蘿。”
女孩慌忙回頭，看見來人是艾娃后才松了口氣。
艾娃問：“你在這里干什么？”
尤娜蘿說：“我，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血族的日常作息和人類相反，艾娃到現在都還沒徹底習慣日夜顛倒的生活，聞言也沒有起疑。
艾娃說：“我也睡不著。”
尤娜蘿問：“你怎么沒有參加宴會？”
“我不想去。”
尤娜蘿哦了一聲，并沒有奇怪，因為她最開始的時候也很排斥那些宴會。
她甚至對艾娃那雙明顯哭過之后紅腫的眼睛也沒有奇怪，因為她剛來到這里的時候，同樣每天都會哭。
薩德邁爾城中有很多花圃，各種顏色的薔薇花遍地都是，鮮艷的紅玫瑰開得張牙舞爪，空氣中處處彌漫著馥郁的花香。
兩個人類女孩在迎著夜風飄搖的花叢中站了一會兒。
艾娃對尤娜蘿的印象很微妙，初見時，尤娜蘿對青黎的殺機讓她到現在都心有余悸，可作為“前輩”，尤娜蘿又是這古堡中唯二能自由出入的人類——從前她是親王大人的食物，洛科死了，青黎也沒有去限制她，反而像是為了給艾娃留個伴，任她如同之前那樣擁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艾娃如今還很年輕，作為正常的人類，她當然會需要同伴。
“你怎么了？”尤娜蘿看著艾娃糾結的神情，最終選擇了主動關心。
艾娃用腳尖碾了下地上不知名的草，先問了句：“你之前被那個親王吸過血嗎？”
尤娜蘿點點頭。
艾娃又問：“他多久吸一回你的血？”
尤娜蘿抿唇，轉過身，順著小道走了兩步，說：“他吸我的血不多，差不多一個多月一次。”
艾娃聞言有些驚訝，剛想說什么，尤娜蘿就繼續道：“他還有很多別的食物，除了教廷，有些皇室王族也會給他送人來，只是那些人都被關在房間里，不可以隨便出來。”
艾娃啊了聲，覺得后背有些發寒。
除了教廷，竟還有那么多人裹進這場荒誕的交易里嗎？
“成為血族，就可以享受無盡的生命、財富，那些貴族人類，都渴望能得到血族的垂憐。”尤娜蘿手指勾住一朵綻放的薔薇花，聲音低得如同呢喃。
艾娃卻狠狠皺眉：“可是成為血族，就只能在黑暗中生活，再也見不到日出，還要以吸食同類的血液為生……”
艾娃想了想，又搖頭，說：“而且，人類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能變成吸血鬼，要不然，吸血鬼不會像現在這么少。”
尤娜蘿微怔，很快反駁：“不是的，血族少，是因為她們挑選人類嚴苛、挑剔，她們只青睞最美麗最英俊的人。”
艾娃說：“我才不信。”
尤娜蘿一下子抿住唇，不說話了。
艾娃咳了下，說：“等我問問青，嗯，親王大人就知道了。”
尤娜蘿哦了聲。
兩人走到花圃的盡頭，又掉頭轉回來。
艾娃這才繼續開口，進入正題，“尤娜蘿，你之前被那個親王吸過血后，會不會，嗯，會不會有哪里不一樣？”
“嗯？”尤娜蘿歪頭，“哪里不一樣？”
“就是會變得有點奇怪，好像跟平常不一樣了，”艾娃斟酌著言詞，說：“被咬之后，本來會害怕吸血鬼啊，但卻像著了魔一樣，對她一點都生不起厭惡，還總想看見她……”
艾娃轉過頭，問尤娜蘿，“是不是被吸血鬼咬過之后，都這樣？”
尤娜蘿臉上露出震驚：“你也這樣？”
“也？”艾娃抓住這個字，“你也是，對不對？我就知道，我一定是被她蠱惑了！”
艾娃說著說著都松了口氣，她就知道，自己怎么可能對一個女人……她有沒有情人關自己什么事！她們才認識多久，怎么可能嘛！肯定是被迷惑了！狡猾的吸血鬼！可惡的吸血鬼！
“不，也不全都是這樣。”尤娜蘿看著她，說，“血族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釋放這種……”
尤娜蘿想了想，找到一個詞：“魔法。”
艾娃瞬間呆若木雞。
她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不確定地重復了一遍：“喜歡？”
尤娜蘿嗯了聲，小聲說：“洛科親王跟我說過，這是血族獨有的手段，當她們遇到心儀的人，就會釋放這種魔法來吸引對方。”
尤娜蘿看了眼滿臉空白的艾娃，想想那個新上任的女親王，不由得伸出手，拉住她安慰：“你別害怕，這種魔法是有期限的，只要她不繼續咬你，就會慢慢消散，我以前，就是這樣。”
艾娃哦了聲，又哦了聲。
“你真的別害怕，”尤娜蘿手指微微用力，“在血族中，我看見過兩個女的、兩個男的在一起，不奇怪，她們都不在乎的。”
同性相戀，在人類中是要被施以火刑的大罪，尤娜蘿還以為艾娃臉色微變是因為這個，便又補充了句：“而且，你現在想著那個女親王，其實不是真的想。”
艾娃：“哦……”
尤娜蘿嘆了口氣，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好了，洛科親王的死，在這座城市里連個水花都沒有翻一下，但對于她，卻是天翻地覆的危機。
作為一個曾經的親王吃剩下的食物，雖然暫時沒有吸血鬼會傷害她，但新任親王卻已經知道自己曾經動過殺機，這是一把無形的閘刀，時時刻刻掛在她頭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
尤娜蘿松開手，手指無意識地摸過一朵粉色的薔薇，慢慢地，她又看了眼還在出神的艾娃，彼此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又同為圣女，容貌幾乎不相上下。
新任親王竟是喜歡女孩嗎？
尤娜蘿嘗試著開口：“如果，如果你實在害怕……”
艾娃說：“我才不怕。”
“尤娜蘿，謝謝你告訴我這么多，我要回去了。”艾娃朝她揮揮手，說：“起夜風了，你也早點回房休息吧。”
艾娃說完，便轉身，朝那座燈火通明的古堡跑去。
喜歡嗎？
是喜歡嗎？
你都有過情人了，還隨便喜歡人，可惡的吸血鬼！
第90章 西方玄幻20
艾娃跑去宴會廳, 一進去就被奢靡熱鬧的氛圍給映得有些臉紅，她甚至在角落里瞄到有兩個人正抱在一起。
這對修女出身的艾娃來說簡直是暴擊，一驚之下, 趕忙收斂好自己的神情。
“親王大人已經回去了。”
塞瑟琳聲音溫和，她對艾娃還算恭敬, 但那漂亮到鋒利的面容，和血紅的眼睛, 依然給人帶來深深的壓迫感。
艾娃對這個“領路人”的初印象過于深刻, 所以每次都回避與她接觸。
艾娃簡短的道了謝，轉身就走。
臨出門了, 她回頭看了眼，發現已經有人朝塞瑟琳伸出手, 連猶豫都沒有，身材婀娜的紅發吸血鬼就將手中的酒杯隨意放到一旁, 攬著來人的腰肢滑到舞池里。
風情，招搖。
青黎……青黎以前就是這樣嗎？
艾娃回去的路上越走越慢, 她一邊覺得依照青黎的性格不太可能, 一邊又忍不住胡思亂想。
古堡還是那個陰暗詭異的古堡, 長廊幽深寂靜，栩栩如生的蝙蝠雕像刻在高空處, 時時刻刻盯著下面每一個走動的生物。
艾娃慢騰騰地回到房間。
她和青黎如今住的是古堡主殿, 上一個主人所有的痕跡都已經被抹除, 窗明幾凈, 一切嶄新。
艾娃很喜歡這個房子的新裝飾，至少這間房里沒有蝙蝠雕像, 沒有那些詭異的紅色，也不會昏暗陰寒, 夜晚時四周的燭臺明亮，壁爐融融，一室奢華瑰麗。
青黎坐在這間房間里，身影被暖色的燈光剪出美麗的輪廓，完美地與那些奢華瑰麗融合。
矜貴又迷人。
艾娃暗自想，她才不會像塞瑟琳那樣呢。
艾娃關上門，走進來時都躡手躡腳地。
青黎也很快轉過頭，面容質白，墨藍的眼眸像一汪深泉，毫無攻擊性。
艾娃看著她的眼睛，忍不住抿起唇角，語氣都放輕了：“你回來了。”
青黎嗯了聲，問：“你去哪了？”
艾娃說：“我出去走走，剛好碰到尤娜蘿，就聊了會兒。”
艾娃說著，已經走到青黎面前站立。
青黎抬起頭看她，纖秀的下巴揚在半空中，線條流暢柔和。
或許是角度的問題，這個姿態的青黎看起來無比馴服，無害，那雙漂亮的、深藍色的眼眸被燭光映照，泛著琉璃般的浮光，任何人被她那樣看著，都會覺得一往情深。
艾娃心底又酸又軟。
青黎伸手勾了下她的手指，冰涼和溫暖交覆，無比自然。
她看著艾娃，說：“你哭過了。”
艾娃嘴硬，說：“風吹的。”
青黎笑了笑，沒有揭穿她。
艾娃喜歡這個動作，她垂眸看著青黎，享受著這樣跟她拉著手說話，便站在她面前沒動，找話題：“尤娜蘿也想成為吸血鬼。”
青黎沒有意外：“她告訴你的？”
“我自己看出來的。”艾娃頓了下，想起來之前的疑問，“青黎，你是怎么成為吸血鬼的？”
“被菲爾伯格親王轉化。”青黎想了想，更進一步地跟她說：“在血族中，這種行為叫初擁。就是讓血族與人類的血液置換，彼此輸血，達到一定程度后，人類就可以變成血族。”
艾娃聽得認真，隨即問：“這種轉化難不難？”
青黎手指捏了下她的掌心，問：“你想轉化？”
艾娃眼睫微閃，小聲說：“我現在還不想……”
青黎沒說什么，繼續之前的話題，“這種轉化很難，十不存一。”
艾娃心想，果然。
在青黎的視角里，血族的沒落當然不可能只因為一個個體就能引發，在她看來，吸血鬼這一種族的限制在她們剛剛誕生時，就已經有了弊端。
比如，她們強大的能力只能通過血脈來延續，后天的鍛煉和努力在純種血脈面前幾乎可以被忽視，而所謂的純種血脈，卻只能由一對至親姐弟或者兄妹的結合才能完美繼承。
但血族漫長的生命，對應的是近乎絕種的繁衍能力，除了那兩位已經足以象征化的始祖和二代吸血鬼，十三氏族中能生出后代的都寥寥，更何況還剛好需要一女一男。
所以轉化而來的四代血族，在能力上便天然比三代血族落下一個等級，三代尚可在戰斗中將身體化為萬千蝙蝠，無論身處任何絕境，只要遺留一只未死，便能獲得重生，而四代血族，卻只能化出一雙羽翼。
到了五代，連羽翼都被退化。
更何況六代、七代……
唯一能解決這種能力會逐代退化問題的方法，只有等級高的血族盡可能給予更多人類初擁的機會。只是，暫且不論高等吸血鬼對其后人的選擇確實會非常挑剔，以這種方式轉化成功的概率也遠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高。
在血族的書札記載中，人類的身軀非常脆弱，她們很難承受血族強大的能力，所以在彼此的血液輸送之中，有很多人都會因為無法承受其痛苦而死去。
也就是說，即便一個血族愿意放掉自己半身血液去初擁人類，一年一次，十年或許才能成功一個。
事實上，血族天性享受浮華，自命不凡，目下無塵，根本不可能如此頻繁地去向人類拋去橄欖枝。
“如此種種，這個種族走向沒落，不過是時間問題。”
青黎的聲音客觀而冷靜，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無關的事，不過同時，她也盡可能說得詳細，畢竟恐懼往往來自未知，如果艾娃足夠了解，便不會害怕。
“還好吸血鬼可以活很久，這樣即使人少，也不會滅種。”艾娃不禁感嘆。
青黎卻微微搖頭，說：“血族可以永生，卻非不死之身。”
青黎可以預見，這個時代已經接近另一世界歷史進程中的文藝復興時期，或許再過幾百年，蒸汽機就會被人類所發明，電力即將誕生，世界再無任何秘密。
與之對應的，是秘銀的提純方法將盡人皆知，紫外線在夜晚同樣可以出現，更何況那些高射程、高強度、能追蹤定位的手/槍、炮彈……
在這個時代堪稱堅不可摧的薩德邁爾城堡，在未來科技面前不過是土堆壘塊。
而幾百年，對人類來說是世紀輪回，天翻地覆，對于血族，不過是幾個休眠期。
曾經那么厲害的先輩都可以消弭，更何況以后？
艾娃聽得目瞪口呆，她雖然還不太能想象出青黎所說的未來，但也明白大概的意思，此時幾乎要為血族的前途著急了，憂心忡忡：“那要怎么辦才好？”
青黎看了她兩秒，忽而笑了，說：“不怎么辦。”
艾娃被青黎璀璨的笑容吸引，愣愣地啊了聲。
青黎站起來，說：“順其自然。”
艾娃跟在她身后，目光落下，看著兩人拉扯住的手。
青黎帶她重新回到更衣室，像之前那樣攏起長發，隨意地轉開話題。
“幫我解一下。”
艾娃微愣，片刻后將唇抿成一條直線，沒說話，乖巧地伸出手，幫她解衣服后背上的紐扣。
一顆又一顆漂亮的藍瑪瑙，之前怎么扣上的，現在怎么解開。
像緩緩剝脫掉一顆糖的外衣。
艾娃甚至忍不住想，這里這么多裙子，可無論如何華美，它們最令人迷醉的瞬間，或許都只是在此刻——
在穿上，和脫下的剎那。
紐扣被一顆一顆解開，艾娃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顆藍瑪瑙上。
背后逐漸沒有了動靜，青黎微側臉，從鏡子里看向艾娃。
艾娃身上穿的是一條顏色很淺的長裙，衣襟處是波浪樣的荷葉邊，無數金線勾勒的細紗蕾絲層層疊疊，襯得少女青春明動。
她們站得并不近，身形微微交錯。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
唯一連接彼此的，只有那貪戀般停留在腰上不肯離去的手指。
“好了嗎？”
青黎的聲音在緩慢到近乎停滯的空氣中響起，語氣很輕，輕的聽不出她說的是問句，還是陳述。
艾娃忽的一驚，手指急忙縮回去，轉過頭，濕潤的眼珠兒與鏡中的青黎交錯，猶如鳥鵲般飛快地移開。
她往后退了兩步，將身影從鏡子里完全退出，才開口：“好，好了……”
青黎松開頭發，墨發垂彈，很快遮住交襟錯落間露出的雪白。
艾娃無聲地喘了口氣，便看見青黎轉身看向自己，眼睛里含著笑意。
艾娃有些沒反過來：“嗯？”
“想留下來？”青黎促狹道。
艾娃眨了下眼睛，才明白她的意思：“沒，不不是……”
她聲音微抖，話都沒說完，便匆匆忙忙地從更衣室里跑出去。
艾娃跑到外面，一口氣跑到房間里距離更衣室最遠的位置，心跳如擂鼓，兀自緩了會兒才慢慢平復。
桌子上有新鮮的紅茶，她走過去，為自己找事情做一樣倒了杯。
可中途還是沒忍住，遙遙望了一眼。
更衣室的門沒人去關，不過在這里，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莫名地，還是覺得心虛，都不敢多看。
艾娃收回目光，捧著杯子，剛剛泡紅的茶水，有濃郁好聞的檸檬果香和金盞花香，醇甜細膩夾著一點點微澀，卻又很溫暖。
艾娃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茶水，心中慢慢堅定，無比確信青黎就是喜歡她。
要不然她不會給自己泡紅茶——吸血鬼可不喝這種東西。
她還讓自己幫她解衣服的扣子——這種私密的事情怎么會讓普通人來做呢？
她還講了那么多血族辛秘給自己聽——自己可是個人類啊，她怎么能這么毫無防備，全盤托出？
她還特意把自己的眼睛變成藍色——
艾娃喝掉最后一口茶，小聲嘀咕：“我又不害怕你的紅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