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天下過雨,入夜后的溫度降下去了許多。
時微君一上車就打了個噴嚏。
“要讓人拿件大衣嗎?”青黎一邊問,一邊調(diào)了下車內(nèi)溫度。
時微君搖了搖頭,系上安全帶,而后將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落在膝上,直到汽車啟動,發(fā)出一聲嗡鳴。
她像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要不然,我來開車?”
青黎笑著說:“沒事,我開。”
時微君眨了下眼睛,顯然對自己提了要送人卻讓對方開車的舉動有些不好意思,停頓了兩秒后便小聲補充道:“下次我開。”
青黎點點頭,說:“下次一定讓七小姐給我當(dāng)司機。”
時微君聞言便動了下手指,捏住腿上的裙子。
時微君在時家第三代孩子里排行第七,七小姐的稱呼,小時候也就家里的傭人喊一喊,長大了在外面做事,便也多了圈子里的人這么叫她。
但時微君其實并不愿意聽見青黎也這樣喊她。
車子很快駛出泰禾臣道八號,朝山下開去。
山道兩旁路燈間或閃爍,中間狹窄的留白處可以看見雨洗過的夜空呈現(xiàn)出一種極深的靛藍色,星子璀璨。
“想什么呢?”青黎突然出聲問她。
時微君抿了下唇,說:“你不要叫我七小姐。”
青黎沒想到她還在糾結(jié)這個,不由得笑起來,問:“為什么?”
時微君卻沒回答,只是說:“你一直叫我微君的。”
青黎聽出她語氣的加重,像小孩子一樣有些莫名的執(zhí)拗。
時微君轉(zhuǎn)過頭,還用眼睛用力地盯了她一下。
青黎看了看她,半晌后連連點頭,也沒再追問,開口時聲音帶了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好的,微君。”
時微君這才認(rèn)認(rèn)真真的“嗯”了一聲。
過山下崗?fù)さ臅r候,她們被保安攔了一下。
青黎減緩了車速,有身穿制服的男人湊過來,彎著腰往車?yán)锟础?br />
青黎開了條窗縫,抬眼去問:“怎么了?”
保安指著前面道:“你好,前頭有棵樹,傍晚的時候被風(fēng)刮倒在路上,現(xiàn)在剛清理出大半,您開車過去的時候小心點。”
青黎應(yīng)下,道了聲謝。
那人笑笑,目光對上副駕駛的時微君又很是恭敬地喊了一聲七小姐。
時微君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便移開視線。
車子重新上路,沒過多久時微君便接到了時幼君的信息,問她們?nèi)ツ牧耍灰黄鹑ズ纫槐?br />
時微君看了一眼手機,沒有理會。
又過了兩分鐘,她才轉(zhuǎn)過頭:“幼君約我們?nèi)ゾ瓢珊染疲幔俊?br />
“現(xiàn)在?”青黎問。
時微君點頭,“她也從家里出來了。”
青黎目光不留痕跡地看了下車內(nèi)顯示屏上的時間,十點半,不晚,甚至可以說屬于這個城市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嗯,你們定地方。”青黎說。
時微君想了想,低頭在手機上敲打了一會兒,又調(diào)出來導(dǎo)航。
選的酒吧地址不算遠,即使路面有些濕滑,依舊在半小時內(nèi)就到了地方。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明亮的燈牌下,就有相熟的服務(wù)生過來,引著二人穿過一條被各種光帶遍布的走廊,進了大廳——閃爍的霓虹燈和電子音樂蜂擁而至,迅速擠占人的五感。
今天是周六,過來放松的人很多,卡座幾乎都滿了,舞池里也站滿了形形色色的年輕人。
兩人被帶到一個吧臺側(cè)面角落的位置,橙黃的壁燈克制地照著桌面,輕易便在吵鬧的氛圍里營造出一種空間的私密感。
時微君點單。
“這里有款金酒檸檬,加了君度酒和茉莉花醬,一點點甜,不算烈,”時微君很仔細地描述了一下成分,問青黎:“你要試試嗎?”
青黎欣然:“好啊。”
下了單后,服務(wù)生很快送來了酒。
青黎先試了一下時微君推薦的特調(diào)。
時微君看著她,追問:“怎么樣?”
青黎抿了下唇,認(rèn)真的回復(fù):“口感清爽,有點回甘,沒什么金酒的辛辣感。”
時微君單手支著桌面,目光落在她嘴唇上,飽滿的紅帶著酒液的濡濕,像雨后被浸潤的花瓣。
“好喝。”青黎給了結(jié)論。
時微君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端起杯子也抿了一口,而后靠在沙發(fā)上,看著青黎——酒吧是時幼君名下的產(chǎn)業(yè),她來的不算多,但她知道這里昏暗的燈光和嘈雜的吵鬧聲天然便能吞沒掉那些敏感纖細的情緒,讓一切都變得平常和坦然。
兩人說了會兒話,音樂聲太大,彼此靠得很近。
時幼君到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開始喝第二杯了,青黎點的長島冰茶,時微君是維斯帕。
相比于兩人的衣著“樸素”,時幼君換了一身很符合酒吧氛圍的衣服,黑色小皮衣和短裙,并且在坐下后兩分鐘內(nèi)又把外套脫了,里面是貼身體恤,緊緊勾勒出一幅年輕而妖嬈的體態(tài)。
她甚至只來得及跟兩人打了個招呼便趕緊跑下場熱了個身,十來分鐘后舉著手機出來。
“青黎姐,你現(xiàn)在有沒有男朋友啊?”時幼君說話都還帶著點喘。
青黎看她一眼,“問這個干什么?”
時幼君也不藏著,嘿嘿笑:“我?guī)臀腋鐔柕摹!?br />
時微君的臉色立馬變了,警告地喊了聲:“幼君!”
“哎呀,我就問問,”時幼君一臉不以為然,然后順勢坐在沙發(fā)上灌了口酒,“七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腦子……”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下,用手指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看著青黎,說:“我哥腦子好像被你打壞了。”
青黎一時哭笑不得,“你說什么呢?”
時幼君“啊”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七姐沒跟你說嗎?我哥他好像得了那個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青黎姐,就是被你打……”
“閉嘴!”時微君這會兒眼睛都要淬出冰了,伸手就把時幼君拽了個踉蹌。
時幼君哎哎兩聲穩(wěn)住身形,忙說:“別動手別動手,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時微君冷著臉瞪她。
時幼君訕訕,片刻后選擇背過臉去看青黎,跟變臉一樣,說:“青黎姐,我剛剛說著玩的,你別當(dāng)真。我哥有病,但絕不是因為你打的。”
青黎倒是真沒計較,看了時幼君半晌卻笑了,“你這性子怎么在司法局做援助律師的?”
時幼君撓撓臉,說:“做律師的是上班君,我是吃喝玩樂君。”
青黎了然,舉起杯子跟她碰了碰,說:“吃喝玩樂君,你好。”
時幼君立馬笑得瞇起眼睛,一口就把杯子里所有的酒液完了,然后繼續(xù)問:“青黎姐,那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
她問完后便鍥而不舍地盯著青黎。
時微君抿了下唇,最終沒有吭聲,也看向青黎。
青黎說:“沒有。”
時幼君哇了聲,又問:“那我能跟我哥說嗎?”
青黎:“為什么要說?”
時幼君說:“我怕他問我……他問我的話,我能說嗎?”
青黎說:“我不喜歡你哥,如果你覺得他會給我造成困擾,可以選擇不說。”
時幼君又哇了聲,然后說:“好干脆。不愧是青黎姐。我哥好慘。但誰讓他眼睛長在后腦勺上,就該你治他。”
青黎抿了口酒,沒說話。
時幼君已經(jīng)重新倒了一杯酒,兀自碰了一下青黎的杯子,又碰了一下時微君的,很有義氣地說:“好姐妹嘛,我向著你。”
青黎笑笑,也跟她碰了一下,又去碰時微君的杯子——對方這會兒不知道是不是被時幼君鬧得,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時幼君在確定青黎對她哥一點意思都沒有后,滿肚子八卦硬生生又憋回去了,只好又跟另一個年輕男子去了舞池。
時間已經(jīng)臨近午夜,酒吧里的氣氛越發(fā)翻騰,不斷有人眼熱,過來邀請時微君和青黎。
時微君忍了忍,把最后一點酒喝完,便靠近青黎:“我出去透透氣。”
青黎說:“我陪你一起。”
時微君嗯了聲,站起來出去。
酒吧門口并不清凈,跑車飛鳴中夾雜著紅男綠女之間的歡呼,直到走出兩百米外,才稍稍感覺到了一些城市午夜該有的冷清。
十字路口缺少建筑物,風(fēng)有些大,兩人卻都只穿了簡單的春裝。
“冷嗎?”青黎問她。
時微君只是搖頭。
青黎看了她幾秒,半晌后突然伸出手指摸了下她緊蹙的眉心。
青黎問:“怎么了?”
時微君好像抖了下,一下便抿住唇,好一會兒才發(fā)出聲音:“對不起。”
青黎微怔,“什么?”
“爺爺,奶奶,還有五哥,”時微君說得很慢,好像有點不知道如何去闡述,只是定定地將著墨般的眸色籠在青黎身上。
“他們做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