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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小狗(為叨叨的深水加更)

    北條夏樹是被勒醒的。

    他夢見自己潛水, 然后被來自深淵的觸手纏住,拽入深海,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 呼吸困難……

    醒來后發(fā)現(xiàn)罪魁禍首是琴酒。

    他努力掙扎幾下,發(fā)現(xiàn)反抗無能, 立刻放棄了——按照琴酒的警覺性,他醒得只可能更早, 掙脫不了是對方不愿意松手。

    琴酒的小臂緊緊禁錮著他的腰,溫度熾熱到令人無法忽視。

    ‘教學’的時候,北條夏樹才發(fā)現(xiàn)他和琴酒力量差距之間的天塹, 對方一只手就能讓他無法動彈。

    最終由于他的抗拒, 琴酒淺嘗輒止。

    ……越想身上越熱了。

    北條夏樹自暴自棄, 睜眼盯了幾分鐘天花板, 準備刷會論壇重塑一下他被深深打擊的自1為是。

    他推了推琴酒:“我有工作, 快放開我。”

    這招倒是百試百靈,夏樹得以脫身,然后去客廳刷論壇。

    但美帝逆家的飯真的太少了,還有些是詭計多端的美帝姐假扮的,一開始戴著琴右人的面具,到開車的時候突然露出真面目創(chuàng)死逆家, 最后再補上一句“情書美帝, 不拆不逆!”

    北條夏樹:“……”

    算了,干點正事吧。

    他盤了下對拉普拉斯妖有過了解和接觸的人, 發(fā)現(xiàn)自己將兩位警察遺漏掉了,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

    盡管按照他們的長相, 應該也會是游戲高人氣角色。但他們對于北條夏樹而言, 就像是為了送經(jīng)驗而出現(xiàn)的NPC, 工具人的既視感太重;□□處理組的工作,似乎也難以跟劇情主線搭上關系。

    北條夏樹也沒怎么刷到過關于他們的帖子,所以理所當然地不深究了。

    但仔細想來,這兩個人作為拉普拉斯妖的受益者,還是公安……很微妙啊。

    他搜索了關于這兩個人的主題帖,愕然發(fā)現(xiàn)居然有不少,光從帖子數(shù)量判斷,絕對是高人氣角色。

    北條夏樹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逛了幾個帖子,發(fā)現(xiàn)正好有人問這件事

    【閑聊】為什么現(xiàn)在混聊板警五含量這么低啊,我的松田,哦我滴松田沒人推他嗎?

    【樓主|開上我心愛的馬自達:qwq】

    【1L:天翼3G太快了!】

    【2L: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不知道警校專區(qū)么】

    【3L:嘿!讓我看看這是誰來了!警5女?這里,是美帝姐的地盤,這里不歡迎你!(雙手指人退后)】

    【4L:認真答,大家都搬去警校組專區(qū)玩了,在這容易吵架,你找下角色交流區(qū),第二個就是】

    【樓主】回復【4L】:【哦哦好的,感謝qwq】

    發(fā)帖時間,赫然是半年前了。

    論壇給他展示的東西有限,北條夏樹不敢全部相信,畢竟論壇的設計者完全可以通過展示的信息來引導他的行動,他沒有一刻放下提防之心,然而還是陰差陽錯地將這件事放置了許久。

    夏樹嘆了口氣。

    他大致了解一下警校是哪幾個人,果然又看到了波本的名字,和之前猜測的差不多。

    【拉普拉斯妖】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如果折算為紅方成就,應該有很多吧?……也許這就是解鎖論壇的原因也說不定。

    不管怎么樣,得和這兩個人打好關系。

    松田和萩原工作性質比較簡單,不像波本那樣長八百個心眼,為人又正派,相處起來應該也不吃力。

    北條夏樹立刻下單了兩份價格合適的禮物,算了下日本與美國的時差,差不多要到公務員的下班時間了。

    他翻找到聯(lián)系人中的【松田陣平】,摁下通話鍵。

    “喂?是我,松田君。”他笑道,“我過幾天要從美國回來了,給你和萩原君買了點小禮物,寄給你,還是下次見面的時候親手給你?”

    松田笑了聲:“夏樹,你也太客氣了。”

    “放心好了,不貴的,權當你們上次請客的回禮。”

    這個示好的信號很成功,北條夏樹和松田聊了一會,對方同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他也撿了點能說的部分作為交換。

    松田問:“……這么說,你還是要繼續(xù)研究人工智能咯?”

    夏樹瞥了眼臥室的方向,怕被琴酒聽到,含糊不清道:“差不多吧,目前還沒有定下來。”

    他覺得不該讓琴酒知道自己對【拉普拉斯妖】蠢蠢欲動。

    有種莫名的危機感。

    “哦對,我有個事情想問問你。”松田頓了頓,“嘶”了一聲,顯然是在措辭怎么解釋,“最近爆處組要拍個……微電影?像是宣傳片那樣的,需要幾個素人出演,你有沒有興趣來玩?不需要很多時間,時薪很高,而且還有單獨的高溫補貼跟……”

    北條夏樹不缺錢,張口準備婉拒,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了波本的神秘笑容。

    如果波本看到這個宣傳片,表情會很精彩吧?

    波本那總是鎮(zhèn)定自若、遇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神色,在發(fā)現(xiàn)想保護的人和組織成員走得很近之后,還能維持住嗎?

    于是北條夏樹欣然答應:“我想去!等我回日本聯(lián)系你,我很期待。”

    他掛斷電話,越想越覺得開心。

    “跟誰打電話?”琴酒問。

    夏樹:“有趣的人,不是組織里的。”

    好在對方似乎有事情,沒再追問。

    琴酒徑直坐到桌前,翻開電腦,面色略顯凝重。

    北條夏樹倒是悠閑,想到能迫害波本,他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下單了兩杯冰美式,趿拉著拖鞋簡單收拾東西;過分長的褲子卷了幾個褶,然而布料十分柔滑,隨著走動而自然地散開,再一次垂到地上。

    夏樹穿著走來走去,差點摔倒。

    這條睡褲對他來說太長了,但總不能不穿,否則總感覺會有很危險的事情發(fā)生。

    “你有短一點的褲子嗎?”夏樹比劃了一下,到膝蓋,“這么長最好。”

    琴酒看都沒看他一眼,冷聲道:“沒有。”

    見他在工作,北條夏樹識趣地不再問了,獨自走進臥室,打開衣柜翻找起來。

    琴酒居然會自己疊衣服這點讓他稍微有些驚訝,除了掛起來的外套,襯衣與長短袖內搭疊得四四方方,折角被耐心撫平,一看就出自性格十分細致、且有點強迫癥的人之手,款式和色調也大同小異。

    粗粗一看,兩套睡衣都已經(jīng)拿出來了。

    合上衣柜門之前,夏樹再瞥了眼幾件一模一樣的黑色風衣外套。

    其中有一件的下擺稍微起了點褶,他試圖撫平,毫無作用;于是在整個安全屋找了一圈,果然沒有熨燙機這種東西。

    “找什么?”琴酒問。

    夏樹不抱期待問了句,果然只得到一個嘲諷的眼神。

    但他的強迫癥發(fā)作了,心想必須要和這個皺褶斗爭到底;他努力一通,當場拆了掃地機器人,用屋子里已有的材料拼了一個簡易掛燙機出來。

    琴酒:“……你又想做什么?”

    “拯救世界。”夏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夏樹總算戰(zhàn)勝了那道皺痕,頗為滿意;風衣外套被熱氣一蒸,湊近能嗅到淺淺的須后水味道。

    他聞了聞,居然沒有煙草味。

    于是他打開衣柜,又聞了聞另外幾件。

    這件完全是新的,只有洗衣液的氣味。

    這件穿過了,洗不掉的、很淡的煙味。

    這件……

    北條夏樹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了疊得規(guī)整的長短袖內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從微妙的氣味差別出判斷哪件衣服和哪件風衣搭配過,于是一件件聞過去,整整齊齊的襯衣和長袖被他翻開、散亂地堆到床上。

    這個類似連連看的匹配小游戲令夏樹沉浸其中。

    沉迷了五分鐘,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多少有點癡漢,決定收手。

    然后轉身,對著床上的衣服堆出神。

    夏樹:“…………”

    嘶,按照琴酒的敏銳程度,絕對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好在他有類似照相機的絕佳瞬時記憶,花點時間還原,應該也大差不差。

    但好懶。

    北條夏樹決定躺幾分鐘再開始收拾。

    他在衣服堆旁邊躺下,熟悉的味道悄悄漫過來,真好聞。

    北條夏樹轉了個身,筑巢一樣躺在衣服堆中間,頓時心滿意足;沒過幾分鐘又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些變態(tài),晃著小腿坐起來。

    然后一起身就對上了琴酒的眼睛。

    銀發(fā)男人抱臂,側靠門框,不知道站在那看了多久,臉上掛著微妙且愉悅的笑意。

    夏樹:“……”

    被發(fā)現(xiàn)了!晴天霹靂!

    不想活了!

    琴酒好整以暇地觀察他精彩的表情,松散著語調,問道:“在干什么?”

    夏樹:“…………”

    啊啊啊啊啊!!!

    第42章 好餓

    北條夏樹幾乎從床上彈了起來, 雙手別到背后,心虛地挪開目光。

    “在理衣服。”他小聲說,“沒干什么。”

    琴酒語氣淡淡, 指出:“我記得我都疊好了。”

    “……剛剛我搭了個掛燙機。”北條夏樹氣若游絲,“順帶幫你的衣服都熨一下唄。”

    “是么。”琴酒朝他走過來, 俯身,若即若離地去貼他的嘴唇, “我還以為……”

    像是有羽毛掃過。

    癢癢的。

    北條夏樹偏頭側開,眼睫卻止不住地抖。

    他垂著眼瞼,只看見琴酒的嘴唇在開合, 吐出幾個惡劣的形容詞……他的嘴唇看起來好軟。

    不敢看了, 夏樹覺得自己想法不端正, 這也太不應該了。

    心跳越來越大聲, 隆隆作響。

    “怎么。”琴酒掰過他的臉, 慢條斯理地問,“想拿我的衣服做一個窩?”

    夏樹幾乎要羞恥到哽咽了:“……我又不是狗。”

    “哦。”琴酒輕輕嗤笑一聲,“沒看出來。”

    夏樹:“……”

    一聲極輕的“篤篤”,沖散了漸漸粘稠的空氣。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北條夏樹將腿收上床,翻滾半圈,從另一側下去, “等下我會幫你疊衣服的!”

    他連拖鞋都沒穿, 赤足小跑到客廳的落地窗前。

    又是那只搶巧克力的漂亮松鴉。它歪歪腦袋,似乎在等夏樹為它開門。

    窗臺上那顆糖已經(jīng)曬化在太陽里, 又因為溫度變低,重新凝成了扁平的一小塊, 松鴉沒有動它。

    可安全屋里依然沒有能供它吃的東西。

    夏樹推開落地窗, 說:“你去別人家吧, 我這里沒吃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跟一只鳥解釋這個,但它依然歪著腦袋,頭一點一點,聽得很認真,話音落下后,還撲棱了兩下翅膀。

    北條夏樹和松鴉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地對峙了一會,他漸漸生出一種詭異的感覺:它想進來玩,或者是拿什么東西。

    他把窗縫推寬,微微側身,而這只松鴉真的一振翅膀飛了進來,繞客廳天花板一圈,最終落在茶幾邊緣。

    茶幾上放著北條夏樹剛拆封的巧克力。

    夏樹:“……”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果然應驗了。

    松鴉銜起巧克力盒的外殼,用力甩頭,將內置的小紙盒抖出來,散裝的巧克力塊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它又叼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塊,飛快地從窗縫中溜走了。

    它站在陽臺圍欄上,向夏樹展示了一只過分聰明的松鴉是怎么剝開巧克力的,然后當著他的面得意洋洋地送入口中。

    走之前,甚至沒忘記用小爪子把糖紙?zhí)叩疥柵_內側。

    北條夏樹:“……”

    這只小東西是要成精了嗎?聰明成這樣是上過大學嗎?

    琴酒從臥室里走出來,手里還提著雙拖鞋。

    北條夏樹:“?”

    他看了眼,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拖鞋。

    “剛才是什么東西?”琴酒問,“鳥?”

    夏樹表情古怪,措辭道:“一只很怪的松鴉,居然喜歡吃巧克力。”

    琴酒漫不經(jīng)心地應了聲,把拖鞋扔到他腳邊,坐回到桌前。

    而北條夏樹邊穿拖鞋邊回憶那只松鴉的樣子,忽然想起自己有張銀行卡的卡面好像也是只鳥。

    他翻了下錢包,找出來一張印刷精致的卡,放在卡列的最下面。

    夏樹一般只用組織發(fā)的工資卡,以及自己的兩張儲蓄和一張信用卡,有幾張銀行卡他完全沒印象,也許是應之前學校的要求隨手辦的,并不在意。

    他物欲不高,收入倒很高,所以也懶得去查里面的金額,任由它們待在那。

    也許這只突然出現(xiàn)的松鴉是想提醒他……他在這個銀行里存了很多錢?

    北條夏樹查了下卡面的銀行名稱,這是家只在北美開設業(yè)務的私人銀行,專門為高精尖人士服務,如果他沒猜錯,估計也私下提供一些灰色收入洗白業(yè)務。

    他記下這件事,準備有空去銀行一趟,這么想著搜索了最近的一家,發(fā)現(xiàn)并不遠。

    巧的是,夏樹晚上要去接頭地點和威士忌們碰面,只要預留半個小時,足夠去一趟銀行辦理業(yè)務了。

    北條夏樹剛把卡塞回最后一列,忽然眼尖地發(fā)現(xiàn)琴酒給的卡:“……”

    他一開始還沒認出來,只是想“我為什么會有兩張工資卡?”,剛摸到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它好像是琴酒的工資卡。

    慌了,他又慌了。

    仔細想想是逃來美國之前的事,他當時難以接受事實,一時沖動提了辭職;琴酒誤以為他缺錢,把工資卡遞過來。

    ……然后他就忘記這回事了。

    如果要盤這件事的時間線,那豈不是他拿了琴酒的工資卡跑路,聽起來好渣男啊。

    夏樹拿著那張卡,內心七上八下,又在猶豫。

    他自己捏不定主意,決定問問【肥皂泡泡】,此人已經(jīng)憑著幾次答疑幫他提升信心(盡管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升級為他心中狗頭軍師的第一人選。

    先找個琴酒看不到的角落躲起來,然后打開論壇。

    【冰美式人間正道】:在嗎?

    【肥皂泡泡】:剛下班!

    【冰美式人間正道】:就是,我對象他把工資卡給我了

    【肥皂泡泡】:真不錯,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冰美式人間正道】:首先,我是1

    【冰美式人間正道】:然后,他是很早之前就給我了,但我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那時候沒有交往

    【肥皂泡泡】:笑死我了,你是認真問的嗎?真的不是在語C書包嗎?我感覺這完全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他就是那種大哥把工資卡給他,他都會覺得‘Gin要害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樹驚悚:“……”

    這女人怎么回事?好恐怖,莫非有讀心術嗎?不會一直在偷窺他的生活吧?

    他艱難地打了幾個“哈哈哈哈哈哈”附和,然后說:【沒有,是認真問的。】

    【肥皂泡泡】:這樣么,那我覺得你……你是不是快被太陽了,對方顯然蓄謀已久啊

    【肥皂泡泡】:在你發(fā)現(xiàn)之前喜歡你很久,甚至愿意把工資卡交給你,那能是為什么嘛,他早就把你當他老婆了

    【冰美式人間正道】:?可我也是1啊

    【肥皂泡泡】:啊這

    【肥皂泡泡】:你最好是

    北條夏樹頓時逆反心大起,他心想不就是工資卡嗎,誰沒有點存款了?

    他一張張清點了銀行卡,又把皮夾里的紙鈔全部倒出來,翻了下包,還找到兩枚忘記拆封的紅包,然后把這些東西一同堆到辦公桌上。

    琴酒冷淡地瞥他一眼:“?”

    他的表情明晃晃地說著“你又發(fā)什么瘋?”。

    “給你。”北條夏樹把卡往他的手邊推了推,再循著記憶清點不動產,“我在洛杉磯有一處房產,東京千代田……”

    他邊說邊想:【原來我居然這么有錢?這也太有男子氣概了。】

    然后越發(fā)自信了,如果有條尾巴,現(xiàn)在一定甩得比旋風還快。

    研究員多少都有些偏執(zhí),畢竟要對著一個從前沒實現(xiàn)過的科研課題發(fā)起進攻,而在艱難的攻堅路上,他們必須無時無刻相信自己能夠抵達遙不可及的彼岸。

    北條夏樹把這種精神……復用在了自1為是這一信念上。

    “……都分你一半。”他念完了不動產清單,眼睛亮亮地看著琴酒,“你喜歡嗎?”

    琴酒直直盯著他,沒說話,眼眸翻涌著晦澀的不明情緒。

    夏樹被他看得有些緊張,手腳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掌心甚至微微出了點汗。

    他無措地將雙手揣回兜里,然后又摸到一粒糖。

    依然是草莓味的,原來這個口袋里還有一顆,不過是硬糖。

    夏樹把那粒糖放到卡片堆上,像是為圣誕樹裝上一個尖尖的星星頂,再次抬眸,希冀地等待著他的回復。

    空氣漸漸凝滯,呼出的空氣越發(fā)灼熱。

    琴酒漫不經(jīng)心地剝開糖紙——這對他來說是很反常的舉動,他討厭吃這種膩人的東西。但他確實吃了。

    糖球在口腔中滾來滾去,碰撞牙齒,發(fā)出“咯咯”的磨人聲音,甜膩的糖汁慢慢融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足以將夏樹籠罩的影子,兩人間維持著一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過近距離。

    鋒利的齒尖微微用力,咬碎糖果,清脆的碎裂聲響刮得人頭皮發(fā)麻。

    夏樹總覺得他吃的好像不是糖。

    琴酒盯著他,綠眸寡冷得像是覆了一層霜,目光卻滾燙。

    他喉結微滾,將對于他來說過分甜膩的糖汁連著津液一同吞咽下去,暫且撫慰灼熱的胃袋。

    ……好餓。

    第43章 忍耐(50雷*2)

    北條夏樹腦海中警笛大作, 每根神經(jīng)都在不遺余力地提醒危險將至,掌心微微沁出了一點汗。

    但他一邊覺得好可怕,一邊心猿意馬地想“吃糖為什么可以這么那個?”……總之是大難臨頭而不自知,身體卻誠實地做出了避難的行為。

    “我要去找波本他們了。”夏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晚點回來, 再見。”

    剛走出去幾步, 被琴酒提著后領拽回來。

    “去哪里?”他問。

    夏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報了個地名。

    琴酒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臉上, 像是大貓咪在打量獵物, 經(jīng)過將近半分鐘的思考與判斷——也許是認定對方絕不可能逃脫,又或者是和自己的破壞欲進行了艱難的拉鋸。最終, 他慢慢松開手指。

    “去吧。”他說。

    ……

    雖然以‘和波本碰面’為借口,實際上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三個小時。

    北條夏樹考慮去銀行一趟,然而翻了下官網(wǎng), 連柜臺服務都是24小時營業(yè),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私人銀行, 他決定先放放。

    這里去辛德勒公司車程只需要十五分鐘, 去看看‘諾亞方舟’吧。

    他先打電話確認過澤田弘樹沒有別的行程,到辛德勒公司的時候, 恰好在電梯里遇到了托馬斯·辛德勒。

    對方風度翩翩, 面上笑容和藹:“來找弘樹嗎?”

    北條夏樹不得不打起笑意, 和他攀談幾句。

    托馬斯·辛德勒和組織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顯然也知道【拉普拉斯妖】, 言語中想要套些相關信息;好在電梯很快停駐到澤田弘樹所在的樓層,他才沒繼續(xù)追問下去,禮貌地笑了笑, 祝夏樹和自己的養(yǎng)子交流愉快。

    走出電梯, 北條夏樹立刻收起了面上的假笑。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極端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冷血資本家……這些詞簡直是為托馬斯·辛德勒量身打造的。

    無非是一只死要面子的老狐貍套上人皮。

    “你來了。”澤田弘樹轉過椅子,對他露出一個笑容,“DNA追蹤系統(tǒng)我這兩天改進過了,你來看看。”

    他猶豫道:“我有聽你的意見,沒有問辛德勒先生要那把刀,不過……”

    周圍的助手已經(jīng)在他的示意下離開,北條夏樹轉手關上門,從側袋里拿出一枚徽章大小的橢圓薄片,繞著屋子走一圈。

    薄片上的綠燈一閃一閃,沒有異狀,他把東西收回口袋。

    “你想問為什么。”北條夏樹平靜地說,“簡單來說,你動了那把刀,就會死。”

    澤田弘樹愕然一瞬。

    然后他以手成拳,掩著唇側笑了下:“是【拉普拉斯妖】告訴你的嗎?”

    “這么說并不準確。”北條夏樹若有所思,“如果是【拉普拉斯妖】,它應該早就能預判到我通知你。

    “那我的未來,有因此而改變嗎?你現(xiàn)在可以看到嗎?”

    “看不到。”

    電腦屏幕冒著藍綠的光,滾動的代碼勻速翻上去。

    良久,澤田弘樹莞爾:“這樣啊。”

    房間內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兩個人都屬于那種思維發(fā)散了幾千公里,從嘴里說出來可能就幾句話的類型。不過北條夏樹認為自己要更擅長人際交往一些,因為工作有硬性要求。

    他大概能猜到弘樹的想法,這個男孩比他更孤僻更不自由。

    近幾年,計算機才漸漸作為一門學科被日本的民眾接受,此前相關領域的愛好者大多被視作怪人,像弘樹這樣聰明過分的孩子,在學校一定會被排擠;而來到美國之后,半軟禁在辛德勒先生手里。

    諾亞方舟可能是他擁有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玩伴。

    “其實我沒有很怕死。”澤田弘樹雙手撐著椅子,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只是……”

    北條夏樹驚異地看著他,反駁道:“你不怕死,和有人要取走你的命,這是兩回事。”

    男孩溫和地笑了下:“有區(qū)別嗎?像是寫在代碼里的指令一樣,‘死亡’運行了,有時候劊子手是別人,有時候是自己。”

    他身上總帶著種淡淡的、無常的哀感,令他看起來不像個孩子。

    “當然。”北條夏樹說,“你記得我們之前玩過的游戲么?把幾個AI投放進沙盤游戲,擬定規(guī)則,讓它們互相廝殺。”

    弘樹想了想:“嗯,最后你的3號是贏家。”

    北條夏樹設計的人工智能分別為1-3號,相應的,弘樹是4-6號。

    人工智能們要在游戲中你爭我斗,在規(guī)定時間內贏得勝利。

    當時套用了一個商戰(zhàn)的模組,在游戲結束時,金錢最多的一方即為獲勝者。戰(zhàn)況一開始相當膠著,漸漸的,3號和5號脫穎而出,與其他的‘選手’拉開了差距。

    距離游戲結束還有幾分鐘的時候,5號積累了相當?shù)膬?yōu)勢,眼見著勝利在望,3號卻做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

    ——它攻擊了游戲服務器。

    這個舉動讓人驚喜的同時又難免心生憂慮,不過就游戲結果而言,澤田弘樹認為自己輸了。

    “它覺得掀掉沙盤,沒有贏家,自己就不會輸。”北條夏樹想到這件事,唇角也浸了點笑,“你以為我會跟你說,要跳出規(guī)則,去反抗命運嗎?”

    “所以……其實你是想說什么呢?”

    “結局似乎是它略勝一籌。但在那之后,我切斷了網(wǎng)絡,把它鎖在那臺電腦里。”北條夏樹慢條斯理地說,“它成長得很快,但不夠快;它試圖反抗,又不夠徹底。在這一點上,我承認它已經(jīng)很像人類了。”

    澤田弘樹愣了一會兒,接著抿唇笑了:“嗯。”

    他問:“這種因為猶豫不決而滿盤潰散的時刻,你也有嗎?”

    “應該……有過很多吧?”北條夏樹放松身體,半仰著靠在沙發(fā)上,“雖然一時半會我也想不起來了。”

    夏樹陷入思考,仔細一琢磨,似乎又沒有。

    留在組織是他自愿的,離開組織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反水加入紅方都沒問題。

    這么想,反倒想通了另外一件事,比如明明有離開的機會,為什么沒有直接遠走;比如他其實有一次只要稍微做點手腳,就能置琴酒于死地,但他做出了截然相反的決定。

    可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又似乎是正義不敗,勝利終將站到紅方這邊。

    【……那世界就是我的敵人了。】

    這狂妄的念頭出現(xiàn)的瞬間,北條夏樹倒是率先嚇了一跳,低頭笑了笑,二十一歲的人了還那么中二……漸漸的,他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他也是玩家,那憑什么不可以主導陣營的勝利?

    “你說得對。”澤田弘樹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嗯。”夏樹起身,“那我就先走了,還有別的事情,再見。”

    先去安全屋和威士忌組匯合吧。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游戲的玩法,以及論壇;論壇不用說了,仔細推敲起來全是BUG。

    也許游戲的規(guī)則本來就是拿來改變的,陣營也并非固定,條件達到即可發(fā)生逆轉。

    夏樹推開門,想法散了個干干凈凈,他抽著嘴角道:“……呃,請問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見,我們準備臨時組個樂隊。”波本說,“夏樹君,你會什么樂器嗎?”

    北條夏樹心想這家伙肯定又要坑我,絕對不能承認,于是回答得飛快:“完全不會,我是音癡,也不會唱歌。”

    “是么?好遺憾。”波本微笑道,“那夏樹君只能坐在臺下看我們表演了呢。”

    北條夏樹:“?”

    稍微了解了一下,原來又是任務需要;他看著認認真真玩架子鼓、練貝斯和吉他的三個人,頓時有點懷疑人生。

    為什么威士忌組出任務的畫風和別人不太一樣?

    “對了,夏樹君,我們之中有個人獲得代號了。”波本說,“今天下午的事,你看郵件了嗎?”

    北條夏樹還真沒有,搖搖頭,問:“是誰?”

    波本皮笑肉不笑,轉頭道:“萊伊。”

    單人沙發(fā)被推到臨餐桌的角落,靠近窗戶那一側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波本的架子鼓放在C位,左邊是赤井秀一,右邊是諸伏景光。

    他朝赤井秀一微微偏頭的時候,北條夏樹聽到“萊伊”二字,自然而然地對著諸伏景光舉杯示意。

    波本:“……?”

    景光:“……?”

    真正的萊伊·赤井秀一:“?”

    夏樹:“……”

    他的表情快要維持不下去了。

    幸好他向來會裝,臨場反應飛快,不自然只持續(xù)了難以被人捕捉到的一瞬間。

    北條夏樹看向赤井,高深莫測地笑了聲:“恭喜。”

    赤井頷首:“謝謝。”

    接著夏樹轉回目光,對諸伏景光挑眉:“綠川君,我還以為會是你,畢竟你……”

    他頓了頓,又說:“……很努力,不是么?”

    這句話說得百轉千回、意味深長。

    波本和諸伏景光的目光頓時變了。

    北條夏樹轉身,十分輕松地走到飲水機旁——再不轉身表情就要繃不住了——然后續(xù)了半杯水,慢慢喝下去,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可惡!怎么又認錯了!

    夏樹不止一次懷疑綠川有可能不是萊伊,而是蘇格蘭;但在‘波本’這件事上,他認定了論壇有誘導他的嫌疑,因此堅信自己的直覺……結果又錯了!好蠢好尷尬!不過原來諸星大才是那個騙感情的渣男,這么一想挺合理,畢竟他長相就很風流。

    北條夏樹想起自己和真·蘇格蘭說過的一些話,頓時十分窒息,噸噸噸地一通灌水,才將尷尬稍微壓下去一點。

    “……大雨,活動改期。”諸伏景光慢吞吞地念著,“你們收到短信了嗎?”

    波本:“我也有,看來這樣能有更多準備時間了。”

    赤井秀一拿出手機看了眼,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那我……?”北條夏樹聞到了摸魚的氣息,側頭問道,“先去忙我自己的事情了?”

    “夏樹君。”波本誠懇地說,“我們還缺個鍵盤手,你要不要來試試看呢?電鋼琴就在那里。多了兩天時間,足夠你速成一曲了,你愿意幫我們將行動變得更加完美,不是嗎?總不能……讓雪莉來吧?”

    北條夏樹:“……?”

    他驚悚地盯著波本,對方莫非知道他學過鋼琴?這話術怎么比他還PUA?

    波本依然在神秘微笑,紫灰色的眼眸倒是冷靜,寫著幾分打量。

    對視幾個來回,最終夏樹認命地放下水杯,搭起電鋼琴的支架。

    這三個人都是過分認真的性格,三小時的練習,除了夏樹沒有人劃水,兢兢業(yè)業(yè)的勞模表現(xiàn)襯得他才像那個內鬼。

    北條夏樹太痛苦了,要裝出一副電鋼初學者的樣子,還得承受波本的陰陽怪氣(“學得好快哦,夏樹君,如果不是你否認,我還以為你之前學過呢?”);每每目光掃到赤井秀一和蘇格蘭,死去的尷尬記憶又會突然攻擊他。

    熬過了幾個鐘頭,他拖著因久站而虛浮的腳步出門,突然想起自己還得去趟銀行。

    好累。

    ……既然順路,還是去看一眼吧。

    那家銀行規(guī)模不大,被擁在繁華的商業(yè)街建筑中,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北條夏樹推門而入。

    明明已經(jīng)很晚了,妝容精致的柜員仍坐在窗內,對他露出僵硬又標準的笑容:“您好。”

    他將銀行卡和ID卡遞過去,說想要查詢一下余額。

    柜員接過、放到讀卡器上確認,再還給他,輕聲細語地表示除了存款外,他還有一個租了二十年的保險柜。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嘴角的弧度甚至沒有發(fā)生分毫的變化,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北條夏樹問:“……我那個保險柜是什么時候租的?”

    柜員報了個日期。

    是他剛到加州那年。

    北條夏樹示意自己想取出保險柜里的東西,經(jīng)理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來:“先生,我?guī)ァ!?br />
    經(jīng)理笑起來的樣子跟柜員幾乎一模一樣,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他越發(fā)覺得詭異了。

    經(jīng)過重重安檢,經(jīng)理為他打開了保險柜;銀行常常為VIP用戶提供保險箱租賃服務,北條夏樹也在幾個大銀行寄存了財物。

    看這個箱子的規(guī)格,應該是這里最小的。

    他拉開箱門一看,放在最外側的是一只手機,配套的充電線整整齊齊地捆起來睡在它邊上。

    里面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占地最大的是一本書。

    北條夏樹隨手翻了下,書頁前半部分寫著他看不懂的文字,后面是空白的……有點死亡筆記既視感?

    他直覺這本書很重要,最好不要亂動,于是放了回去,又去拿其他的東西。

    壞掉的耳墜,裝在PVC分封盒子里,款式和琴酒給他的那只一樣。看來它就是另外一只。

    然后是……

    9毫米的槍彈,配手.槍用,比如說能適配伯.萊塔M92F。

    一枚銀質的翻蓋打火機,很帥氣,有過使用的痕跡。

    空煙盒,酷炫的鐳射外殼,現(xiàn)在已經(jīng)銷聲匿跡的一個牌子。

    北條夏樹越翻越心驚,因為他確信這些都是用過的舊物,且都不是他的風格……這是多癡漢才會把別人的東西專門找個保險柜放起來啊!

    他拒絕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拿了那只手機、充電線和打火機,剩下的原封不動鎖回去。

    回去的路上,北條夏樹因為大受打擊而心不在焉了許久。

    樓下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燈,他進去買了杯機打的冰美式,又看到柜臺旁邊有草莓糖——看包裝袋是琴酒主動吃過的那款。

    也許琴酒喜歡吃這個?

    夏樹覺得過分好笑,突然開心了一點,結賬的時候順手拿了包草莓糖。

    上樓之后,他發(fā)現(xiàn)對方還在,于是把那包糖丟過去:“給你買的。”

    北條夏樹拖了條插線板,為手機充上電。

    他拿出打火機,晃了晃:“這是你的嗎?”

    大概率會得到“忘記了”、“不知道”之類的答復吧。

    琴酒瞥了一眼:“……嗯。”

    夏樹:“?”

    “你怎么知道的?”他難掩驚訝,“你居然會記住這種事情?”

    琴酒又用那種“你是什么蠢貨?”的眼神盯著他了。

    手機沒壞,還能使用。充電進度條走到5%的時候,北條夏樹摁下開機鍵,界面設計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已經(jīng)太過時了。

    “你的舊手機?”琴酒問,“哪里找到的。”

    夏樹含糊地說:“寄存在銀行里,今天去了一趟。我來加州之前一直用的這個嗎?”

    琴酒:“……嗯。”

    這就太奇怪了。

    出車禍之后,照顧夏樹的組織成員給他買了一個新手機,告訴他舊的沒有找到,應該是落在車上、后來油箱爆炸的時候一起燒沒了。

    可它明明躺在銀行的保險柜里。

    ……好像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場災難,所以先把重要的東西藏起來一樣。

    北條夏樹試了下基礎的功能,然后點開短信。

    有很多記錄,最上面的一條似乎是和心理醫(yī)生。

    【醫(yī)生,我覺得我不是同性戀,但是……】

    少年夏樹描述了一通自己對友人非比尋常的感覺,最終還不忘補充一句【我不是同性戀】。

    北條夏樹頗為傲嬌地心想拉倒吧,然后點開圖庫,相冊有好幾個分類,標了星號的那個叫‘阿陣’。

    看角度……全是偷拍的照片。

    北條夏樹驚呆了,迷惑了,窒息了,一時半會完全說不出話。

    這還不是同性戀?!到底有什么好否認的啊!

    琴酒朝他走過來。

    北條夏樹立刻關掉圖庫界面,隨便點開別的軟件,裝出一副認真研究的樣子。

    琴酒攬過他的腰,讓人坐到自己的腿上,低頭看他擺弄舊手機。

    “還寄存了什么?”他問,“銀行里。”

    夏樹尷尬又勉強地笑了下:“……沒什么。”

    太羞恥了,這能說嗎?

    琴酒捏著他的下頜,微微使力,好整以暇地欣賞他試圖掩飾心虛的神色,然后嗤笑一聲。

    于是夏樹頓時更心虛了,縮著脖子,像只渾身被大雨澆透、任人魚肉的小動物,茫然又可憐。

    是什么呢?……他能猜到是什么。

    琴酒指腹輕輕摩挲他頸側的動脈,薄皮嫩肉,很快開始泛紅;他盯著那一小片皮膚,舔了舔唇,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

    又開始餓了。

    呼吸,汗水,緊張。

    眼眶蓄著的淚水,濕潤而清澈的瞳孔。

    嗚咽怯懦的求饒聲音。

    全部都想要。

    胃部絞痛,每分每秒都無法停歇的饑餓,宛如烈火般灼烤著靈魂。

    夏樹被他盯得發(fā)怵,小心翼翼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背:“……怎么了?”

    但是……就像這樣。

    信賴的微表情、難掩愛慕的小動作、專注的目光,調和成一道安慰劑,仿佛癮君子飲鴆止渴時汲取的那些致幻藥物,暫時安撫他灼熱干燥到發(fā)痛的咽喉。

    無論是他,還是黑澤陣,都已經(jīng)忍耐夠久了。

    第44章 雨夜

    “轟隆——”

    窗外雷聲響徹云霄, 一道電光將黑夜照亮如同白晝。

    “要下雨了?”北條夏樹回神。

    話音剛落下,淅瀝淅瀝漸起。

    琴酒捏著他的下頜,偏頭吻過來, 重重地咬了下唇瓣——似乎是在斥責他不專心。

    雨絲黏到玻璃窗上變成細小的水珠,狂風大作, 搖搖欲墜。

    ……

    七年前的雨夜。

    十四歲的北條夏樹抱著枕頭, 站在房間門口,“篤篤”敲兩下。

    沒人回應。

    倒不是因為門內沒有人,恰恰相反, 是因為黑澤陣知道只有他會這樣禮貌又輕聲的敲門。

    像貓爪子的肉墊摁上掌心,小貓咪問你, 可不可以給他一個罐頭。

    這件事夏樹當然也明白,他多得是耐心。

    終于磨到了黑澤陣給他開門。

    “晚上了。”他說,“不睡覺,來干什么?”

    夏樹一本正經(jīng)道:“打雷了,我怕你害怕。”

    “一起睡怎么樣?”他舉了舉枕頭, 笑得眉眼彎彎, “還可以聊天哦?”

    是了。這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黑澤陣盯著他不說話, 夏樹便驀然心虛起來,垂眸,底氣不足地說:“我一個人怕, 你陪我。”

    他完全不怕, 只是在雨夜找到個黏人的理由, 就這樣把自己打包送上門來。

    黑澤陣冷冷地打量他, 面無表情的臉上透出幾分做不得假的嫌棄——但假如夏樹稍微表露出一點疏遠不親近的跡象, 他又會獨自生悶氣, 散發(fā)出相當可怕的低氣壓。

    夜色冰涼如潭水。夏樹扶著門沿, 半干的黑發(fā)柔軟地貼著輪廓,皮膚白皙到透明。

    他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黑澤陣,乞求道:“可以嗎?”

    黑澤:“……”

    黑澤陣放下了摁著門框的手,無聲同意。

    夏樹馬上變成五歲,歡天喜地喊了聲著‘阿陣!’,啪嗒啪嗒跑到床上,毫不客氣地把枕頭擠到黑澤的枕頭邊上,然后鉆進被子里。

    他平時話不多,但對上黑澤陣就有說不完的廢話。

    “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中午吃什么呢?明天晚上吃什么呢?晚上吃壽喜鍋怎么樣?可是我也不想一個人吃壽喜鍋……你會跟我一起嗎?你有空嗎?”

    “……它通過了圖靈測試!你知道什么是圖靈測試嗎?就是證明一臺電腦產生了獨立思維而并非單純模仿的測試。圖靈對智能問題從行為主義的角度……”

    “今天遇到個有點討厭的人,我已經(jīng)禮貌地表示了不想和他一起做課題……”

    黑澤陣不耐煩道:“閉嘴。”

    夏樹乖乖收聲,又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黑澤不予理會。

    他自討沒趣,稍微有點不高興,轉過身去背對黑澤;沒過多久又轉回來,捏著黑澤睡衣背后的一小片布料,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少年穿得單薄,細軟貼身的布料勾勒出纖細的身體線條。

    不久后開始囈語,但仍沒有松開黑澤的衣角。

    氣溫隨著雷雨一點點降下來,黑澤陣卻因為燥熱而沒有半分睡意。

    確認身邊人睡熟了,黑澤陣將自己的衣角從夏樹的手里解放出來,轉身,垂著眼睛,用目光描摹他的青澀的、初具俊秀輪廓的臉頰。

    清挺的鼻梁、隨著呼吸顫動的睫毛、透著淡粉色的嘴唇……

    柔和而輕盈的洗發(fā)水香氣,淌過兩人之間的距離,涼涼的薄荷味。

    “我想跟阿陣用一個味道。”說著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轉頭就去跟后勤提要求。后勤阿姨對誰都冷著一張臉,唯獨夏樹嘴甜,哄得人眉開眼笑。

    他都不知道這句話有多曖昧,說出來坦坦蕩蕩,覺得喜歡就這么做了。

    黑澤陣閉眼,深呼吸。

    他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銳許多,比如此刻,洗發(fā)水之外的、屬于‘北條夏樹’的氣味——那很難用形容詞來概括——絲絲縷縷地入侵肺部,一點點潤澤肺泡。

    他對這只天真又無害的小動物無比渴望,而淺嘗輒止,只會讓他更加焦灼。

    宛如失控的程序,指尖忍不住抽搐了兩下。手指漸漸成拳,理智與渴望拉鋸,用力到掌背泛起幾道青筋。

    會哭嗎?如果現(xiàn)在抱他。

    眼淚大顆大顆地掉,眼眶發(fā)紅,連鼻尖也變成粉紅色。

    聲音粘稠又沙啞,可憐巴巴地喊他的名字。哭得很慘,一抽一抽,止不住地打嗝。

    這個念頭無疑具有成癮性。

    呼吸開始灼燒,連帶著渾身滾燙,需要更多的補給。

    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想起來,就會被熱意所困擾,每時每刻。

    ……但是,他會害怕到逃走的吧?

    于是黑澤陣只是輕輕地、以不會吵醒他的力度,幫他將一縷擋著耳朵的碎發(fā)撥開,凝視他沉睡的面容。

    再等等。

    ……

    加州雨夜。

    雨季早已在幾個月前過去,對于一年有將近三百個晴天的加州來說,這場急促而暴烈的夏雨來得無比反常。

    風雨下潮漲。窗外雷雨交織,樹影搖曳,風拍打窗戶發(fā)出砰砰作響的聲音。

    而客廳內的光線晦暗,暖色調,呈現(xiàn)出黯淡的橘橙色。

    夏樹目光散漫地盯著空氣中的一點,微弱的氣聲和喘息聲從齒間溢出。

    他哭得很狼狽,鼻尖紅透。

    抱他的人在開始前警告過,你哭我也不會停下來。

    夏樹闔著眼睛,手臂掛在他的肩膀上,耳朵貼著他的頸側,似乎聽見有河流在血管中奔涌。

    他感覺自己像一支燭火抖動的蠟燭,一滴一滴,沿著蠟芯,滾燙地淌下來。

    四肢百骸浸泡在痛楚與歡愉里,哪怕睜開眼睛,也覺得視線一片模糊。

    好像有羽毛筆在他身上寫字,每落一筆,非比尋常的疼痛。

    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反反復復。

    第45章 少年

    北條夏樹醒來的時候, 雨勢漸小,天空蒙了層陰沉沉的灰色。

    頭好痛……

    他摸了摸額頭,似乎貼著一片退燒貼, 于是揭下來對折,隨手放到床頭;這一動作牽動了腰和大腿,痛意頓時立刻神經(jīng)末梢傳遞,狠狠襲擊了他。

    北條夏樹:“嘶——”

    好痛!渾身就沒有一個地方不痛!

    像被大象踩過一樣。

    他把自己裹回被子里,回憶昨晚的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

    最開始只是一個吻,氣溫越升越高。夏樹本能地感到危險, 然而被琴酒緊緊扣著、無法逃離。

    他的銀色長發(fā)像月色與雪色織成的錦緞, 垂落在夏樹的脖頸與臉側,擋去溫和的頂光, 成了一道無形的囚籠。

    ……不能想了。臉好燙。

    北條夏樹生無可戀地閉上眼睛,又睡了一覺,這次迷迷瞪瞪地睜眼時看到了琴酒。他正坐在床邊思考些什么, 來自窗外的一點光描在高挺的鼻梁上,越發(fā)襯得輪廓嶙峋。

    夏樹挪了挪胳膊,去勾他的手指。

    “疼。”他含糊地吐出音節(jié)。

    沒有回應。

    夏樹掀起眼皮,發(fā)現(xiàn)琴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貓科動物般的綠眸在光線昏昧的臥室里像一團跳動的火。

    北條夏樹:“……!!”

    危險的信號迫使他顫顫巍巍地收回了手, 縮成一團,將自己埋進被子里:“……我要睡覺了。”

    說著假裝打了個哈欠。

    琴酒:“不碰你, 出來。”

    夏樹裝死:“……”

    顯然這一招對琴酒不管用,他被撈出來,重新蓋好被子, 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接著享受了來自Top Killer的照顧, 夏樹慢吞吞地吃了頓流食, 又躺下了。渾身疼,低燒沒退,想睡覺。

    他覺得這樣不行,于是拿出手機,一看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次日傍晚了。

    波本給他發(fā)了不少消息,詢問他今天什么時候有空來排練。

    北條夏樹:【我今天不太方便過來,放心好了,我自己私下有在練習,不會耽誤你們的進度。】

    短信里這么客客氣氣地說了,實際上他完全記不清是什么曲子,反正到時候彈兩遍就能順下來,威士忌組那邊就這么簡單地對付過去。

    北條夏樹打開論壇。

    搜索框的【搜索主題帖內容】也解鎖了,不知道是因為經(jīng)驗增加,還是提醒了澤田弘樹的緣故。

    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只是阻止弘樹的死亡就能解鎖一個功能模塊,如果救下蘇格蘭的命呢?

    如果蘇格蘭反復遇險,再反復救下他的命,這樣的‘幫助紅方’能判定幾次?既然能夠拯救,那么‘死亡’其實就是一個可逆命題,蘇格蘭薛定諤地死,再薛定諤地活,論壇會如何發(fā)放相關成就?

    北條夏樹的想法漸漸開始不當人了。

    蘇格蘭并不好欺負,又有波本的幫助,設計他必須一口氣設計兩個人;相比起來,身為普通公安的萩原和松田簡直是任人拿捏。不過游戲都有刷分判定,他也必須要承擔玩脫的風險。

    【新消息提醒】

    【肥皂泡泡】:你看新主線沒有!!woc我快瘋了!!姐妹們全都在發(fā)瘋!!

    【冰美式人間正道】:?

    【肥皂泡泡】:嗚嗚嗚嗚嗚就是大哥和書包竟然真的是幼馴染嗚嗚嗚嗚嗚我磕生磕死

    【冰美式人間正道】:我去看看

    北條夏樹還沒返回首頁,【肥皂泡泡】就丟了一個鏈接過來。

    【CP向/琴樹】錘了!真是幼馴染!剛剛地震了嗎?原來是磕到真男同的我心頭一震!!

    【樓主|情書巡游:(游戲截圖.jpg)我不發(fā)情書瘋我發(fā)什么瘋?你以為我像你們一樣都是美帝解?都每天磕糖磕到昏倒?我從小搞冷坑,現(xiàn)在搞到真男同了證明我也能當一回美帝,連發(fā)瘋你也要有意見?你不如把我殺了!!】

    【1L:草,阿巡都瘋了,rwkk】

    【2L:??????】

    【3L:????????】

    【4L:他媽的詭計多端的男同,好啊琴酒黑澤陣,你把我們蒙在鼓里,把你老婆蒙在被子里是吧!】

    【5L:為了情書!我變成狼人模樣!為了情書!染上了瘋狂!】

    【6L:前幾天報名男生女生向前沖,節(jié)目組說我的條件不達標,原來我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我是為書包和大哥而生(大哭)】

    ……

    這群人,怎么,瘋得更厲害了……

    北條夏樹從顛三倒四的話中大概總結了下信息,劇情主線暗示他和琴酒在他留學之前就認識,一時間磕學家版塊首頁全都是竹馬竹馬的產出,畫手和文手紛紛化身八爪魚,糧作頻出。

    這個時間點卡得真是微妙,他昨天剛拿回了自己從前的手機,今天論壇就知道黑澤陣和北條夏樹的關系。

    北條夏樹下床,簡單地沖了個澡,然后趿拉著拖鞋去客廳;他走得很慢,避免大幅度動作牽動到肌肉。

    夏樹:“我想喝冰美式。”

    琴酒:“不可能。”

    他悻悻地應了聲,捂著酸脹的左臉頰給自己接了杯水。

    “你是不是偷偷揍我了。”夏樹一本正經(jīng)地指責道,“我牙齒也好痛。”

    琴酒:“過來。”

    北條夏樹于是乖乖走過去,張嘴。

    “你長智齒了。”琴酒說。

    夏樹:“?”

    “可是我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他納悶道,“現(xiàn)在才長智齒,很奇怪啊。”

    琴酒瞥他一眼,不語,似乎在用眼神說“少見多怪”。

    夏樹舔了舔左側牙列最靠近喉嚨的地方,感覺真有一點硬,酸脹揪心的痛感,好在并不強烈;他環(huán)視一周,客廳被簡單收拾過,昨天胡鬧的痕跡已經(jīng)看不太出來了。

    舊手機和充電線好好地收在了電視機柜的上面。他走過去,重新為舊手機充電。

    “篤篤。”

    聽到這輕而規(guī)律的叩擊玻璃聲,北條夏樹就知道又是那只松鴉來訪了。

    他拉開紗幔,小東西在寒風暴雨中淋得瑟瑟發(fā)抖,連脖子都縮起來,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他讓了點窗縫,讓松鴉進來。

    這只鳥真的懂事過分了,撲棱著雨水浸透的沉重翅膀越過大半個客廳,站到玄關處的鞋架上,和琴酒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我以前養(yǎng)過它嗎?”夏樹見它那謹小慎微的可憐樣子就想笑,“怎么這么通人性。”

    琴酒:“不記得。”

    又是一句敷衍。

    北條夏樹過去和松鴉說了會話,甚至鳥身攻擊了幾句,松鴉只是用鄙視的目光看著他,并沒有用人話回擊;于是北條夏樹開始考慮拔它羽毛研究成分,剛盯著小東西看了會,它就默不作聲地飛到了鞋架的另一側。

    隨它去吧。

    他收回視線,試圖在冰箱里找點吃的,發(fā)現(xiàn)一小筐新鮮草莓,于是洗了半籃,裝進瓷白的碗里放到琴酒手側。

    夏樹自己叼著一顆,含糊不清道:“還挺甜。”

    “——嗯?”

    琴酒起身,單手鉗住他的下巴,偏頭湊過來。

    他輕輕咬了夏樹一下,迫使他張開嘴唇。

    這個吻帶著鮮甜的草莓味,汁水緩緩淌進喉嚨,令人心跳也跟著加速。

    夏樹:“……!”

    他低頭盯著琴酒唇角沾到的粉色漿液,想到昨晚的畫面,顫著睫毛移開目光,慌亂到呼吸都亂了幾拍。

    智齒也跟著痛了。

    它哪里是智齒,它是……它是心懷鬼胎。它不對勁。

    為了讓自己盡快冷靜,夏樹將拖線板拽到沙發(fā)邊上,開始搗鼓舊手機。

    然后,他又迅速陷入了【我莫非真的是個變態(tài)?】的自我懷疑中。

    專門為偷拍黑澤陣的照片開了個相冊就算了,還把一些日常寫在備忘錄上。

    【原話是‘這么難吃只有你會喜歡。’……其實就是特地為我買的吧?】

    【為什么生氣了?因為我和別人討論他被聽到了嗎?可是明明也沒有說壞話。】

    【他說不喜歡,但是一直有在用】

    北條夏樹:“…………”

    ……都這樣了還說自己不是同性戀,簡直自欺欺人得可以。

    熟悉的文字排成陌生的只言片語,夏樹對它們完全沒有印象,卻能從快速的翻閱之中,共情到快樂的情緒——又輕又軟,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喜歡是這樣的。

    后來變成了悶悶的少年心事。

    夏樹仿佛看見年少的自己,躺在床上,沐浴著從窗欞里闖進來的淺淡月光,悵然地打下這些文字。

    【我不想去加州。】

    【我不想和他分開。】

    【下次見面是不是要過半年了?也會像漸行漸遠的成年人一樣,回到點頭之交的安全社交距離嗎?】

    【好吧……又能怎么樣呢?】

    他開始煩悶了。是的。喜悅之后總伴著同等重量的憂慮,這很公平。

    夏樹翻著這些幾乎咕嘟咕嘟冒泡的不快樂,頓時想笑。

    他十五歲,早熟,比誰都要聰明。

    他早就長大了,只是還沒學會離別。

    小草莓的鮮甜香氣豐盈,悄悄地膨脹,散漫地飄過來。

    北條夏樹若有所思地看了琴酒一眼,他垂著眸,一如既往地冷靜自持,連凜冽冬雪都要化成他的背襯。

    客廳籠罩著暖橙色的光,仿佛剝了皮的橘子,又如同被光照亮的淺海,溫柔和煦。

    七年前的黑澤陣不愛說話,面對夏樹的問題,如今的琴酒也不回答。

    他像獨居的大型貓科動物一樣,擅長一擊致命、對獵物發(fā)出低沉的怒吼;他又是海里的魚,因為失去發(fā)聲器官而神秘迷人。

    北條夏樹不開口的時候,這個房間處在深海之下,靜謐而沉默。

    但少年夏樹沒能找到的答案,早在悄無聲息中沖出水面。

    他們曾經(jīng)離別。

    而離別的意義,就在于重逢。

    第46章 舔狗

    大雨下了兩天, 第三日到來的時候,陰云終于將晴空還給了加州。

    完全不禮貌的松鴉雨停后就離開了,并且走前還不忘再順一塊巧克力。

    “它怎么這么自來熟啊?”夏樹十分迷惑, “好像我欠它似的,真怪。”

    琴酒:“過來。”

    夏樹不情不愿地走過去,接過對方手中的體溫計:“我醒來就退燒了,你不相信。”

    嘴上反抗著,他十分配合地將水銀體溫計含到舌下。他昨天吃完藥后幾乎是睡了一整天,像是給機器人充電一樣, 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大好, 連智齒都不痛了。

    “我下午回日本。”琴酒面無表情地說,“你這周待在這, 別亂跑。”

    夏樹點點頭,心想估計是要處理那個叫‘薔薇科’的組織,Top Killer實在太可靠了……等等, 這意味著還有長達一周左右的帶薪假期。

    他頓時開心了,為了不讓對方看出自己在暗爽,面色凝重地對著筆記本電腦敲了兩行代碼。

    五分鐘后,琴酒看了眼體溫計,又接了兩個電話, 什么都沒帶就離開了。

    夏樹假裝一臉平靜地目送對方,說了聲“過幾天見”, 幾秒后表情轉變成放暑假般的興高采烈。

    “太好了。”夏樹快樂地想,“終于沒人管我了。”

    他立刻打開外賣軟件下單了兩杯冰美式,慢悠悠地躺到沙發(fā)上處理事情, 一仔細檢查才發(fā)現(xiàn), 任務已經(jīng)完成得七七八八。

    只剩下給威士忌組打配合, 以及一些能夠線上處理的雜務——那不就是根本沒有任務嘛!

    去樓下取外賣之前,北條夏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脖子上的痕跡,得遮。

    夏樹看了眼鏡子,痛苦地后退兩步,陷入思考。

    去美妝專柜買遮瑕液?據(jù)他對彩妝少得可憐的了解,遮瑕液應該跟口紅一樣有很多色號以及類型,想要自然必須親自試色……當著柜姐的面做這種事還是太挑戰(zhàn)他的臉皮了。但這個季節(jié)穿高領,某種程度上來說更是不打自招。

    北條夏樹思前想后,終于找到個偷懶又高效的辦法。

    他買了幾卷繃帶,學著津島纏繃帶的離奇手法,不僅是脖子,連小臂也不放過;只要裹得夠多,就能起到迷惑眼球的效果,沒有人看穿他的真實目的。

    然后他發(fā)現(xiàn)波本和蘇格蘭看他的目光好奇怪。

    他們兩人為了考證夏樹的公安協(xié)助人身份,特地去打聽了關于津島此人的事情,其中一條就是他非常愛往身上纏繃帶。

    諸伏景光問:“你受傷了嗎?”

    北條夏樹含糊地應了聲,然后無所謂地笑了下,一看就是不走心的樣子。

    “你們準備得怎么樣了?”他轉移話題,“來練習吧,這幾天我有在練琴。”

    另外三個人沒有拒絕的理由,各自坐到椅子上。

    曲目難度不高,他們配合得很好。

    北條夏樹剛松了口氣,心想這樣的話他們應該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摸魚了,然后抬眸迎上波本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怎么了嗎?”

    “真的沒有學過嗎?”波本誠懇地長吁短嘆,“夏樹君這樣的鋼琴天才,沒有成為演奏家真可惜。”

    因為心情不錯——想到帶薪假期馬上就要開始了,北條夏樹沒有陰陽回去,轉而一臉輕松地反駁道:“你錯了,我永遠成不了鋼琴家的。”

    波本:“怎么說?”

    “因為我不過是死記硬背而已。”夏樹誠實地說,“先學會看五線譜,記住每個音符在琴鍵上對應的位置,輪指琶音這種技巧就多練幾分鐘……到自己演奏的時候,對著譜面,用手指把記在腦子里的東西背下來。”

    “這個描述,聽起來像是超憶癥?”

    “不是,超憶癥是會記住一切眼前出現(xiàn)過的東西,我會正常地遺忘不重要的事情,只是記性比一般人好罷了。波本,你上學的時候有背誦課文之類的練習吧?”

    波本回答:“當然。”

    夏樹:“如果讓你背誦一篇文章,你是怎么做的?”

    波本:“給它劃分結構,然后一段段背吧。”

    “嗯。”北條夏樹點頭,然后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的記憶就像照相機,拍下來記在腦子里,背誦的時候不過是對著腦子里的照片讀出來罷了。”

    “我知道這個,有這樣的能力說明右腦比較發(fā)達,也是可以經(jīng)過訓練培養(yǎng)出來的。”波本若有所思,“夏樹君,是天生的嗎?”

    波本又想到了津島。這個人在潛入黑衣組織之前就立過一次大功,幾分鐘內背下了三萬個單詞的文件資料,回去之后通篇默寫,一字不差。

    難道說,津島修治和北條夏樹之前是被同一個機構培養(yǎng)的嗎?

    北條夏樹無所謂地笑了下:“應該是吧。”

    雖然是三個臥底和一個技術人員組成的半吊子樂隊,夏樹和威士忌三人竟然從海選中脫穎而出,以初賽前三的成績直接保送到半決賽,波本也順利接觸到了目標。

    再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北條夏樹需要負責的范疇了。

    他悠閑地用了個下午茶,盤算著接下來一周要去哪里摸魚——

    耳邊突然傳來‘叮’的一聲。

    北條夏樹愕然,立刻給醫(yī)生打電話。

    對方的手機鈴聲相當魔性,據(jù)說是什么自殺之歌,確實難聽到讓人一度產生殺人的沖動。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無人接聽。

    之前的未接通提示音總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而這次,變成了【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

    說明這次是醫(yī)生不愿意接他電話。

    這個倒是好辦。北條夏樹動動手指,打開以前寫的程序,填入醫(yī)生的手機號再按下啟動——50臺虛擬機排排坐,輪流給醫(yī)生打電話,打到他接通或者換手機卡為止,這個人總不可能跟代碼比韌性。

    同時夏樹立馬買了最近的航班機票,準備飛回日本抓人。

    他剛走進候機室,醫(yī)生的回電就來了。

    “夏樹君。”醫(yī)生的嗓音一如往常地輕松,“是要預約心理咨詢嗎?”

    北條夏樹張了張嘴,有一堆話想要質問對方,然而最終只是平靜地應了聲:“對,你近期什么時候有空?”

    “那就明天下午吧。”醫(yī)生說,“你方便嗎?”

    他點頭:“好的。”

    接完電話,北條夏樹立刻陷入了即將觸碰到真相的興奮之中。

    他有預感,這次醫(yī)生會告訴他很重要的事情——也許會徹底顛覆生活和認知也說不定。

    可惜漫長勞頓的飛行卻避無可避,手機也開著飛行模式,于是他又開始探索自己的舊手機。

    翻過相冊和備忘錄之后,夏樹覺得沒什么東西能夠讓他覺得無語了,直到他打開社交軟件——對這個LOGO稍微有些印象,是已經(jīng)被主流淘汰掉的一款。

    離線模式下的社交軟件保持著六年前的模樣,消息記錄也停留在那時候,好像時間摁下暫停鍵。

    他給其他所有人認認真真寫了備注名字,唯獨黑澤沒有任何備注,卻又單獨置頂,欲蓋彌彰的樣子顯得有些好笑。這個人啊,大概也就只能騙過自己吧。

    北條夏樹點開聊天框——當然沒有任何負罪感,翻自己的東西怎么能算侵犯隱私呢?

    【我:分享[抽煙的人為什么會早死?]】

    【我:分享[香煙對男人身體的10大危害!]】

    【我:藍紋奶酪味道好奇怪!】

    【我:看到一只小貓,黑色皮毛綠眼睛,好像你啊,可惜今天沒拍到】

    【我:essay怎么這么難寫,好討厭這種書面工作,直接把研究成果展示了不就可以了嗎?能不能雇個人幫我寫essay啊?這樣算不算學術不端?】

    【我:寫作業(yè)的時候睡著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還有三個小時ddl】

    【我:在學校里找了好久好久!終于找到了那只貓!真的好像你啊[圖片.jpg]】

    ……

    【黑澤:哦。】

    【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快理我!】

    【我:真的很重要!】

    【我:??!】

    【我:為什么不理我】

    【我:人呢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我: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黑澤陣】

    【我:快理我快理我!】

    ……

    【黑澤:吵死了。】

    夏樹:“……”

    他感到一陣窒息,緩緩地合上手機,安詳?shù)靥稍谏嘲l(fā)椅上,長嘆一口氣。

    這個人……他不僅有點癡漢。

    好像還是舔狗!

    第47章 喝酒(50雷加更)

    北條夏樹面無表情地關上舊手機, 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是舔狗的。

    看著自己給琴酒的備注【冤種上司】,他頓時覺得精神勝利了,心情也平復下來。

    很好, 十五歲的北條夏樹是黑澤陣的小舔狗,和他有什么關系呢?人是會成長的,他已經(jīng)脫胎換骨了。

    正準備關掉界面的時候,北條夏樹忽然想到什么,打開了論壇。

    果然,異次元產物不聯(lián)網(wǎng)也能使用, 可以打發(fā)點時間了。

    【肥皂泡泡】:怎么樣了, 一整天沒消息(貓貓?zhí)筋^)

    【肥皂泡泡】:你把他睡了嗎?感覺如何?

    【肥皂泡泡】:哇嗚三天沒消息,我懂了, 是你沒能下床吧

    【肥皂泡泡】:沒關系,做1不成反被日也很棒了……噗

    夏樹:“……”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冷酷無情地打字:【前些天有事,沒上線】

    正準備昧著良心吹捧自己, 【肥皂泡泡】的消息先秒回了過來。

    【肥皂泡泡】:啊啊啊寶你可算來了!你和你基友能不能出個情書少年組qwq(跪地)

    【肥皂泡泡】:新主線劇情一出首頁全是幼馴染糧,但是沒什么優(yōu)質cos,總感覺代入的時候差點意思,哎畢竟大家誰都沒見過少年時期的大哥和書包,估計這個還要吊我們很久吧

    【肥皂泡泡】:給你分享點我最近嗑生嗑死的飯

    【肥皂泡泡】:[(情書/產出)他來聽我的演唱會, 娛樂圈幼馴染paro]

    【肥皂泡泡】:[(情書/產出)因為你愛上整個夏末/幼馴染paro]

    北條夏樹聞到了蹭熱度和水經(jīng)驗的味道,看著走到一半的經(jīng)驗條, 他不能不心動,罪惡的手又立刻伸向了舊手機。他當然對自己用的智能產品都進行過魔改,雖然沒網(wǎng), 只要按一下就可以把照片通過藍牙分享到這部新手機。

    但是她說:“大家誰都沒見過少年時期的大哥”……和書包。

    像是被迫把珍藏、獨一無二的東西分享給別人一樣, 北條夏樹莫名生出了不舍, 手指懸停在按鍵上,死活落不下去。

    他猶豫很久,久到自動熄屏了都沒發(fā)現(xiàn),最終選了折中的辦法——發(fā)自己從前的照片。

    作為一個自認為直男的homo,他自然沒有搔首弄姿的自拍,只有一些別人拍的照片,以及幾張證件照。

    申請季之前拍的,少年人輕松地望向鏡頭,眼尾浸笑,青春氣簡直從四四方方的邊角中溢出來。

    【情書/產出】北條夏樹十五歲

    【樓主|冰美式人間正道:(照片.jpg)】

    【1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L:老婆老婆老婆qwq】

    【3L:冰美式老師真的……情書幼馴染文學的書包突然有了臉……】

    【4L:代死我了,救命】

    【5L:@琴酒,大哥你老婆真的很棒】

    【6L:@大哥你可真刑啊】

    【7L:又是懷疑冰美式老師就是書包本人的一天】

    因為無聊,北條夏樹一條條刷下去,樓層一高,又到了熟悉的發(fā)瘋環(huán)節(jié)……

    【153L:我可以我好了我社保我真的一滴都沒有了整棟樓的玻璃被我一己之力震碎我雞叫的聲音大到隔壁阿姨以為是我家是開養(yǎng)雞場的我老媽看著我深切覺得我摔壞腦子了強行把我塞進醫(yī)院醫(yī)院里十幾個保安都壓不住我顫抖的身體五六個護士姐姐捂住我的嘴巴才勉強讓我的聲音不至于把醫(yī)院的玻璃也震碎】

    夏樹:“……”

    【208L:看到這個圖都不雞兒梆硬的,就是一幫懶狗,是廢物,是酒囊飯袋臭魚爛蝦,是沉睡在無虛空間的逃避者,是半醉在生活現(xiàn)實的奉承者,是天上掉餡餅也不抬頭的低頭族,是夜夜笙歌的绔紈子弟,是玩物喪志的狺狺之犬,是過街老鼠般存在的蟑螂。】

    夏樹:“……”

    算了,看這些人發(fā)瘋還不如跟肥皂泡泡聊天……

    【聯(lián)系人】

    【肥皂泡泡】【未讀消息100+】

    [最新消息:天上褲衩在天上飛!地上人兒在地上追!]

    夏樹:“?”

    這才過了五分鐘吧?

    他面無表情地合上手機,徹底失去了查看論壇的欲望;不過按照回復速度來看,過幾天應該就可以升級了。

    美航的餐食倒不至于太難吃,菠菜乳酪餅嘗起來有點怪,夏樹淺淺嘗了兩口直接睡覺,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回到了境內。

    他先回安全屋放置行李,又處理了一晚上工作,第二天很快就到來了。

    醫(yī)生的私人診所開在獨棟小樓的二層,墻壁外沿上爬滿了綠藤,為這座舊建筑增添了幾分野趣。它佇立在CBD的高級大廈之中,顯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前臺助理不在,北條夏樹推門而入,桌上已經(jīng)放了兩杯咖啡。

    “請坐。”醫(yī)生說。

    他滑動椅子,將自己從窗邊移了回來,雙手交叉墊著下巴,問:“最近過得怎么樣?”

    上飛機之前,北條夏樹覺得自己一定要把這個人五花大綁,捆在十字架上審問。

    然而此刻,他輕輕挑眉,凝視對方毫無波瀾的臉,也只是一抖黑色薄風衣外套坐下,微笑道:“還不錯。”

    津島修治就是醫(yī)生這件事,在夏樹心里已經(jīng)一錘定音,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反轉的余地。

    他從前也不是沒有審問過醫(yī)生,對方只會嬉皮笑臉地說“無可奉告”,要么就是插科打諢帶過去。

    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說,另一部分原因……他不能說。

    既然是玩家,就一定會被游戲規(guī)則束縛。

    北條夏樹細細打量他的樣貌,他其實已經(jīng)記不清津島修治長什么樣了——對于他的過人記憶來說,這本身就足夠反常。醫(yī)生長得很普通,丟到人群中少看一秒就認不出來的大眾長相。

    臉上輟著的一雙鳶色眼睛,倒是當?shù)闷鹨痪漕櫯紊恕?br />
    “醫(yī)生。”他說,“你喜歡玩游戲嗎?”

    醫(yī)生歪頭,側臉抵著掌背:“偶爾吧。”

    “比如什么類型,角色扮演類?”

    “哇嗚,聽起來好色哦,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夏樹君。”

    夏樹:“?”

    “開玩笑的。”醫(yī)生笑道,“我對大部分游戲都沒什么興趣,都很無聊,不是嗎?”

    夏樹想,是的,市場上的大部分游戲都如此無趣。

    既定的程序和規(guī)則能模擬出多少種變式,這種事情稍微推算一下就知道了。

    在這方面的想法,夏樹認為他和醫(yī)生——也就是津島,是同調的。他討厭津島總是說謎語,也討厭他有事沒事自殺帶來麻煩,行動的時候擅自破壞他原有的計劃,但他們能成為朋友,總有些思想上的相似之處在。

    所以在飛機上,他思考了很久為什么津島會死,幾百種可能的陰謀論排列組合,擾得他不得安寧。

    夏樹躺下,蓋著空姐遞來的毛毯,忽然想到:可能那家伙,只是覺得好玩吧。

    對一個智多近妖的人來說,“有趣”就是最高級的玩具。

    【夏樹君想要證明我不是臥底的樣子很好玩,在對我開槍之前猶豫的樣子超級有趣。】

    最重要的是,當‘津島修治’死后,北條夏樹會對琴酒產生難以遏制的懼意。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雙方力量上的懸殊,本就讓夏樹不能不對琴酒持有幾分忌憚,而津島死于琴酒之手,他們的關系隨之出現(xiàn)罅隙也是必然的。

    津島修治這家伙,只是想玩吧。

    那么,撕了上一張身份卡,變成心理醫(yī)生再一次接近他,又是為了什么?

    同樣的把戲不能奏效第二次。

    “是的,是很無聊。”北條夏樹肯定了他的說法,接著坦然自若地陳述道,“我現(xiàn)在有男朋友了。”

    醫(yī)生露出個溫和又程序化的笑容,仿佛早就猜到他會這么說:“恭喜。是什么樣的人?”

    “是Gin。”夏樹不打算隱瞞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我還沒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我確定那個人是他。”

    醫(yī)生笑容不變:“恭喜你,那么,找回記憶也指日可待了。近期我去參加了一項國際上的腦科學……”

    北條夏樹打斷他:“不。”

    醫(yī)生:“怎么了?”

    “我覺得,不是我因故丟失了記憶。”他緊緊盯著醫(yī)生,想要從他從容不迫的臉上看出什么,“而是主動剝離。”

    醫(yī)生一頓,神色不變:“不錯的想法,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北條夏樹往后靠了靠,悠閑地彎起嘴角:“因為我知道得太多了。”

    他翻了從前的消息記錄,給黑澤陣的最后一條,是:【阿陣!我好像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再稍微聯(lián)想一下,無非是少年夏樹通過【拉普拉斯妖】的半成品——也有可能是完全體,發(fā)現(xiàn)了一些規(guī)則以外的東西,繼而被迫或者主動失憶。

    世界假如真的是一個游戲,北條夏樹想,它會和自己交易的。

    因為規(guī)則是相對而言的事情,游戲為玩家服務,也同時關照著維護游戲正常運作的NPC;游戲玩家不能越過生死主宰一切,NPC也不完全是工具人。

    這只是北條夏樹的猜測,看著醫(yī)生的神色,他也探究不了更多……也許,醫(yī)生對這件事并不清楚。

    “夏樹君。”醫(yī)生另起了一個話題,“如果你得到一樣非常珍貴,非常重要的東西,許多人都想從你手中奪走它,你會如何保護它?”

    “物理意義上的東西嗎?”

    “嗯。”

    北條夏樹實在沒想到對方會問這樣奇怪的問題,頓時愣了一瞬,然后抽了抽嘴角:“嗯……先找個盒子裝起來?”

    他說完有點想笑,這說的是什么廢話?

    然而醫(yī)生下一秒就肯定了他。

    “賓果。”醫(yī)生慢悠悠地鼓掌,“當然是找個安全的盒子裝起來啦,至于盒子多大多精美,要視東西的重要程度而定。好了,夏樹君的問題我也明白了,給你個建議吧。”

    他說:“你身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但你鮮少嘗試過的東西,去試試看吧,也許會有驚喜哦。”

    夏樹:“……?”

    說完這句話后,醫(yī)生再也不肯多透露一個字了,用無懈可擊的微笑回答夏樹的一切困惑。

    北條夏樹只能揣著這句謎語走出大門,一臉茫然地在街上游蕩;越琢磨越覺得生氣,他果然討厭說話藏藏掖掖的謎語人。

    “滴滴——”

    有消息。

    夏樹出發(fā)前給松田發(fā)了簡訊,詢問他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對方也許是剛結束一階段工作,隔了兩小時才回復。

    【松田:你回來了?晚上要不要出來喝酒,澀谷那邊新開了一家清吧,環(huán)境挺好的】

    【松田:哦不對,你酒精過敏】

    夏樹盯著簡訊,忽然恍然大悟。

    ……是酒啊!

    他立刻動身前去購買,在低度數(shù)的果酒和烈酒中果斷選擇了后者,又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可樂和橙汁等軟飲。

    回到安全屋,夏樹拿出了過敏藥、快捷報警器和量杯,整齊地放到茶幾上,以科學鉆研的態(tài)度計算起酒精含量……至于為什么不直接買工業(yè)酒精,是因為既然都要喝這么難喝的東西了,不如找個口感好一點的。

    北條夏樹對酒精相當敏感,在某次party上,四分之一罐啤酒就能讓他出現(xiàn)不輕不重的過敏反應。

    大致計算了下,威士忌兌軟飲,一小玻璃杯擁有著一罐500ml啤酒的酒精含量。

    他捏著鼻子,一口吞下去。

    酒液滾過喉嚨,辛辣感直沖天靈蓋,北條夏樹被嗆得咳嗽了幾口。

    胃部開始變熱。

    他打開錫紙藥板,手捏報警器,等待著酒精發(fā)揮作用。

    沒過多久,熱意從胃部傳遞到四肢百骸。大腦開始莫名興奮,視網(wǎng)膜卻有些模糊,成像速度變慢了。

    惡心、反胃、呼吸不暢、皮膚發(fā)癢……

    痛苦尚且在可承受范圍內。

    北條夏樹又喝了一杯,祈禱自己不要這么死掉。

    他像條魚一樣,艱難地汲取著空氣。

    心臟超負荷運作,胸口抽痛,看到的世界開始模糊……

    “——只是過敏。”

    眼前出現(xiàn)了黑澤陣面無表情的臉,他的嘴唇一開一合,說著刻薄的話。

    “又不是死了。”

    【可是、真的很難受。好癢。】

    “等下就好了,不許抓。”他語氣淡淡地說,“以后別碰酒,誰給都不準喝。”

    【剛剛感覺要沒辦法呼吸了。】

    “嗯。”

    【喉嚨,難受。說話好費力。你跟我說說話吧。】

    黑澤陣瞥他一眼,低聲道:“那就閉嘴。”

    【……】

    “不許看我,閉眼。”

    兇巴巴的,完全不講道理。

    【……好過分。】

    ……

    北條夏樹指尖掐了下掌心,驚醒——剛剛,一些屬于他的記憶片段,突然回來了。這一閃念令他欣喜若狂,再兌了點酒液,深吸一口氣。

    原來真的是酒。

    他強忍著難受,又灌下半杯,稍微歇了下。

    當時認為琴酒是黑澤陣,一部分原因就是對方會幫他不動聲色地擋酒。

    也會攔下他假意放到唇邊的杯子,語氣低沉地說:“想死你就喝。”

    ……真是一如既往的別扭啊。

    北條夏樹笑了下,剛準備喝掉剩下半杯,一道聲音突然從玄關處傳來。

    “——你在做什么?”

    低沉如同大提琴,卻含著不加雕琢的怒意。

    夏樹一驚,抬眸。

    “喝酒。”他頓時心虛了,小聲而快速地解釋道,“但不是作死……”

    銀發(fā)男人朝他走過來,奪走酒杯,往地板上一倒——那動作看起來更像是想潑到夏樹的臉上,但他忍住了。

    琴酒眉眼像是凝了一層霜,開口也是冷的:“想死從這里跳下去比較快。”

    他起身,揚手將桌上的幾個酒瓶掃落在地,晶瑩的酒液從瓶口汩汩而出;折返的時候,他手里多了一杯水。

    琴酒捏著他的下頜,迫使他抬頭,然后往他的嘴里灌了水和過敏藥。

    夏樹:“咳……咳咳……”

    因為這粗暴的動作,他咳得驚天動地。

    對方欣賞著他的狼狽,似乎平復了一點情緒,冷聲問道:“解釋。”

    北條夏樹抱著膝蓋,將自己蜷起來,心虛中帶著幾分委屈:“我試了下,喝酒就能想起來一部分忘記的事情。”

    琴酒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面無表情道:“忘了就忘了。”

    “我想記起來。”他說。

    “你忘了這么久,也沒死。”琴酒冷嘲,隨手抖開一份報紙,“我晚點回來,倒是會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

    “才不是。”夏樹反駁,低下頭,“……只有你一個人記得,這對你來說也不公平吧?”

    琴酒捏著報紙的手指緩緩收緊,捏出幾道皺痕,不置可否。

    他沒說話,因此北條夏樹也不敢繼續(xù)狡辯了。

    過了好一會兒,藥效發(fā)作,漸漸撫平了過敏帶來的痛楚。

    然而大腦卻因為遲來的酒精越發(fā)暈眩,頭疼,渾身都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夏樹依然抱著膝蓋,悄悄觀察琴酒的表情、試圖判斷對方的事情,卻立刻注意到了別的事情。

    對方脫了外套,內搭薄襯衣勾勒出肌肉線條,手指骨節(jié)分明,蒼白的掌背上隱著青色血管。

    夏樹心跳加快,好不容易安生的智齒也跟著開始痛了。

    它果然是一顆心懷鬼胎。

    他拍了下自己的臉頰。不許痛。

    琴酒抬眸,漫不經(jīng)心地瞥他一眼。

    夏樹視線瘋狂在空中漂移,并不敢與之對視。

    于是對方走過來,盯著他看了會,玩味地扯著唇角笑了聲:“……嗯?”

    夏樹:“……”

    “不敢看我。”

    他下了這個結論,又迫近了點,清挺的鼻梁蹭過夏樹的臉頰,語氣狎昵,“怎么,想我抱你?”

    第48章 浴室

    北條夏樹劇烈地搖頭, 簡直要晃出殘影了:“……沒有!”

    他往后靠了靠,以躲避對方強勢的壓迫,耳垂紅得要滴血了。

    琴酒顯然對他的窘態(tài)十分滿意, 維持著半笑不笑的散漫姿態(tài),倒是沒有繼續(xù)問,低頭與他交換了一個濕漉漉的吻。

    然后起身去洗澡,徒留北條夏樹一個人獨自面對飛速的心跳。

    他眼睛像浸了層潮濕的霧,又發(fā)亮又混亂。

    良久,他摸著自己因智齒隱隱作痛的臉頰, 將臉埋到臂彎中, 羞恥地嗚咽了一聲。

    浴室里傳來不清晰的水聲,越發(fā)叫人遐想連篇了……

    北條夏樹試圖冷靜, 于是打開論壇。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肥皂泡泡發(fā)消息:【我想睡我男朋友,怎么辦?】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咦難道沒有睡過嗎?你前幾天不上線不是因為這個?

    【肥皂泡泡】:對不起原來是我自動變色了(土下座)

    【冰美式人間正道】:……嗯。

    【肥皂泡泡】:直接暗示啊, 一般同性要比異性戀open吧,氛圍到了就可以()

    【肥皂泡泡】:等等你說什么?

    【冰美式人間正道】:。

    【肥皂泡泡】:?

    【對方正在輸入中……】

    持續(xù)了好幾秒,屏幕前那個女人從他的沉默中解讀出了一些信息,正在斟酌著詞句。

    【肥皂泡泡】:我明白了,寶, 你不會,是想反攻吧

    【冰美式人間正道】:你不是說大部分都是0.5么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啊?

    【肥皂泡泡】:啊這。這, 呃,那個……

    【肥皂泡泡】:有這樣的想法已經(jīng)很棒了!不錯!

    【冰美式人間正道】:?

    【肥皂泡泡】:你最好別跟你對象提這件事,不然我覺得你可能會很慘哦

    對方發(fā)來的消息, 簡單的言語中飽含對他的嘲諷, 北條夏樹頓時叛逆心大起, 酒精更是助長了這種情緒。

    【冰美式人間正道】:等著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咬手指)omg我滴寶啊,你可千萬不要干傻事啊……

    北條夏樹給手機充上電,自然而然地走進琴酒的房間,然后在浴室門口停住了。

    他收回了想要敲門的手,心想我作為一個1怎么可以這么有禮貌?于是直接旋轉把手開門,沒完全開,探了個腦袋進去。

    氤氳霧氣稍微模糊了銀發(fā)男人的輪廓,錯落的舊傷與冷白的皮膚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蜿蜒的傷痕與人魚線一道向下延伸。

    北條夏樹迅速地關門,背靠門板,還沒等他喘口氣,就被人拎著后領拽進浴室。

    琴酒將他一把抱到洗手臺上,撩起眼皮看他,慢條斯理地質問:“為什么偷看我?”

    被抓包、臉幾乎燙得要冒蒸汽的北條夏樹:“…………”

    他頓時哽了一會兒,然后磕磕巴巴地回復道:“……我、我為什么不能看?”

    說完這句話后,他理直氣壯了起來。

    智齒也跟著痛了,不過那不要緊。

    是的,他憑什么不能看?又不是沒看過,而且也碰過,甚至更過分的事情也做過。

    北條夏樹迎上對方的目光,蠻不講理地指責道:“是你不鎖浴室門,不能怪我……你鎖了我怎么會看?”

    琴酒輕哂:“哦?”

    片刻后,他愉悅地認下了這個堪稱無厘頭的指責:“那怪我。”

    他目光在洗手臺面前巡了一圈,掐著北條夏樹的腰往鏡前送,難耐地舔了下后槽牙,像是大貓咪在斟酌該如何對獵物下嘴。

    北條夏樹喉頭一哽:“……”

    ……感覺好危險。

    在更不妙的事情發(fā)生之前,他拽著琴酒的發(fā)尾,借力起腰,主動吻了吻對方的嘴唇。

    然后小聲說:“可以讓我在上面嗎?”

    琴酒盯著他,像是聽到什么有趣的話似的,鋒利眉骨上眉尾輕緩一抬。

    過了會兒,他冷淡地答道:“可以。”

    夏樹還沒來得及開心,對方便單手抱著他調轉姿勢,讓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琴酒輕啄了下他的耳垂,語氣緩緩,輕聲問道:“你想怎么樣?”

    他銀白長發(fā)垂到腰際,濕漉漉的,不住得往下滴水。

    幾縷散落在胸口和鎖骨,水漬盈盈。

    浴室里的熱氣愈發(fā)熏人,逐漸攀升的溫度由相貼的皮膚傳遞。

    北條夏樹被蠱得迷迷瞪瞪,手臂環(huán)上他的脖頸,輕輕舔了口他的喉結。

    ……

    幾個小時后。

    夏樹生無可戀地蜷在被子里,渾身散架,像被拆了之后重組,肌肉和筋骨艱難地維持著機體運作。

    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覺得乏力。

    剛才哭的時候,浴室里的熱氣蒸干了一部分蠶食理智的酒精,他總算想起肥皂泡泡的忠告,頓時悔不當初,只能抽抽搭搭地祈求,什么樣的話都說了,然而對方只會輕飄飄地丟來一句反問:“不是你要在上面的么?”

    ……但并不是這種上面啊!

    北條夏樹倍覺屈辱,決定做點別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這段時間內,松田陣平的消息倒是又來了幾條。

    【松田:明天拍攝不要忘了,順帶吃個飯吧】

    【松田:中午下午都OK,hagi也有空,你看你方便嗎?】

    夏樹:【那不如晚飯吧?】

    【松田:還是上次那家烤肉怎么樣?突然有工作,我都沒吃兩塊】

    夏樹:【好的,明天見】

    他再看了眼郵件。

    巧了,又是警校組相關的訊息,蘇格蘭正式擁有了代號。

    北條夏樹看到這個代號,一陣尷尬漫上心頭,手指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盡管他對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萊伊和蘇格蘭應該沒發(fā)現(xiàn)他犯了多么離譜的失誤,但想起來依然讓人頭皮發(fā)麻。

    但是,當波本與蘇格蘭,發(fā)現(xiàn)他與警校同期有往來,表情會很精彩吧?

    想到這件事,北條夏樹頓時快樂了——尤其是想到自己能針對波本,他就有種復仇般的快感,期盼著明天盡快到來。

    不過在那之前,還要做些微不足道的準備。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爬起來,換好衣服,下樓。

    提前給松田和萩原買的禮物昨天也到了,在安全屋附近的一個快遞代收點。

    到代收點的時候,夏樹拿了盒子準備離開,卻被工作人員提醒還有人給自己寄了東西。

    “是什么?”他問。

    工作人員拿來一只塑料筐,翻找起來:“信件。”

    幾分鐘后,對方將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信封遞給他。

    北條夏樹拿著東西,倍覺古怪地出了門,他實在不覺得自己會寫信的同事或者朋友。

    信封也是危險的,裝有炭疽粉末或者蓖.麻毒素的話……

    夏樹輕輕晃了下封皮,沒聽到什么聲音。

    他帶著自己的包裹走進小巷,從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又蒙了口罩,小心翼翼地拆開。

    一張簡單的手寫字條,還有一枚內存卡。

    欠你的人情。

    水原麻衣。

    水原麻衣?……是那個女明星,里世界的身份是‘薔薇科’的一員。

    據(jù)他了解,‘薔薇科’的核心干部這些天已經(jīng)在琴酒的指揮下被組織趕盡殺絕,剩下的普通成員自然潰散奔逃。

    北條夏樹死活記不起來自己能和女明星有什么交往,想來又是那毫無印象的幾年里發(fā)生的事情。

    他把字條撕得粉碎,仔細確認過內存卡沒裝定位芯片,帶著它回到安全屋,不假思索地接入電腦。

    在專業(yè)領域北條夏樹堪稱狂妄,他堅信能夠完美破解他電腦防火墻的人只有他自己,因此完全不怵。

    這枚小小的內存卡倒也沒什么特別之處,一部分【拉普拉斯妖】的程序和實驗記錄。

    北條夏樹一目十行地掃下去,覺得興致缺缺。

    他在大學期間又不是沒研究過【拉普拉斯妖】,為它付出的汗水只多不少,只可惜最后的結果不如人意。而且他大概能猜到為什么實現(xiàn)過長線預言的拉普拉斯妖會失效,只是猜測還需要進一步證明。

    失效的代碼,像是一枚空蕩蕩的、破了洞的懸蛹,里面的蝴蝶早已振翅飛離。

    北條夏樹耐心地翻下去,看到某個字母時微微皺眉。

    鼠標一停,又往上翻了幾行。

    數(shù)字、字母和符號拼湊而成的圖景,在他面前滾動變形,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連線、交織……

    這是一段密文,出自【北條夏樹】本人的手筆,它被巧妙地藏在代碼排列中。

    可當他費盡心思解開密鑰,發(fā)現(xiàn)那段信息對應的意思其實很簡單。

    【游戲重開】

    【第二周目】

    北條夏樹頓時越發(fā)興致缺缺,現(xiàn)在他所處的是重開后的第二周目,這件事不是挺明顯的么?

    只是目前還沒搞清楚一些因果,比如為什么會重開,重開的方式又是什么;他最初的身份究竟是玩家還是NPC;以及,究竟有幾個周目?

    夏樹思考片刻,決定再喝一次酒,不過這次可不能被琴酒發(fā)現(xiàn)了。

    ……

    翌日。

    北條夏樹提前十五分鐘抵達約定的場地,攝影棚內擠了不少人,好在他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松田和萩原。

    “你看劇本了么?”松田指節(jié)彈了彈手中的那一本冊子,“我真不知道一個幾十秒鐘的宣傳片為什么會有這么厚的劇本,都是字,好復雜啊……”

    夏樹點點頭:“大概看過了。”

    “真的假的。”松田狐疑,“我考考你?”

    幾分鐘后,他的表情從懷疑變成了不可置信:“你的記憶為什么可以這么逆天?”

    萩原笑道:“他十五歲就跳級上大學了哎?”

    夏樹笑了下,隨口胡說八道:“我有接受過相關訓練。”

    拍攝內容需要爆.炸物處理組直接出鏡的部分不多,盡管劇本很厚,實際上一兩個小時就能錄完。

    北條夏樹在附近尋了個店打發(fā)一下午,等萩原和松田下班的過程中順手處理掉一部分工作,然后和他們一起打車去烤肉店。

    “伴手禮。”他把兩只禮盒遞過去,從容地微笑,“不是貴重東西,希望你們喜歡。”

    北條夏樹率先談起自己最近在做人工智能相關的研究,研究內容撿著些兩人聽不懂的黑話瞎編,再說【拉普拉斯妖】的實驗表現(xiàn)多么差勁,關于松田和萩原二人的預言不過是幸存者偏差。

    最后才娓娓道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雖然如此,關于這項研究的事情還是希望你們守口如瓶,我也是簽了保密協(xié)議的。你們會幫我的吧?”

    松田自然點頭:“當然了,你那時候有叮囑過‘如果預言實現(xiàn)了,千萬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否則會遭到反噬’……所以我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

    萩原接話:“嗯,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我可是很珍惜的。”

    所以他壓制住了表達欲,只是委婉地告訴好友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差點死了,有人救了我,但暫時要對那個人的事情保密。”

    北條夏樹抽抽嘴角,自然不知道背后的彎彎繞繞,心想有這事你們不早說;白鋪墊了那么久的忽悠,原來他早就嚇唬過這兩個人了。

    話題展開得很順利,夏樹又不著痕跡地詢問了一些關于警校的事情。

    “聽說日本是大學畢業(yè)后才入警校的是么?”他說,“在那以后需要單獨考取編制嗎?”

    這種簡單的問題,松田和萩原當然很樂意解答,說著說著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自己的同期。

    “……哎,那兩個家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松田支著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窗外,“一消失就是好幾年,只會偶爾收到單方面的問候短信……”

    萩原肘了他一下:“窗外面到底有什么大美女,你看得這么入迷?”

    “什么美女,你以為我是你嗎?”松田抱怨,“是車啦!車!”

    北條夏樹游刃有余地將烤肉刷上醬,包裹到生菜葉里。

    萩原:“真的嗎?讓我看看。”

    松田:“那輛保時捷。你看,這古董車現(xiàn)在真是少見了……”

    萩原:“得不少錢吧。”

    北條夏樹剛咬一口肉就嗆到:“咳咳……”

    他接過萩原遞過來的檸檬水,猛灌幾口下肚,不著痕跡地往走廊側挪了點。完全不敢看窗外,因為他知道哪怕放眼整個東京,會把古董款保時捷開上街頭的也沒幾個。

    ……不會這么巧吧?

    松田表達過短暫的關心后,又將全副心神放到了窗外的車上。

    幾秒過去,他一錘定音:“嗯,肯定是保時捷356A。真好奇車主是怎么樣的人,會是外國人吧?”

    夏樹:“……”

    他驚恐地深呼吸一口。

    “松田君。”他面無表情地說,“你最好,不要好奇這個。”

    第49章 鯊魚

    松田不以為意, 挑眉笑了下:“為什么?”

    “因為影視劇里,一般會開這種車的人。”北條夏樹胡說八道,“都是極道大佬之類的。”

    松田被他的胡扯稍微吸引了點興趣, 倒是沒繼續(xù)觀察窗外的保時捷了, 笑道:“那我不該繼續(xù)看了, 萬一被滅口怎么辦?”

    北條夏樹幽幽道:“是啊,怎么辦呢?”

    還能怎么辦?放心好了, 波本應該會來探望你的。

    過了幾分鐘, 他悄悄將身位挪回去一點, 用余光觀察窗外。

    原本停著保時捷的位置,車已經(jīng)離開了。

    只留下一個戴著鴨舌帽的金發(fā)年輕人站在原地接電話,手背和腕骨的皮膚呈現(xiàn)健康的小麥色,遠遠看去,他接電話時的唇線一直緊抿, 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

    波本外表辨識度實在很高,而他的不快樂就是北條夏樹的快樂。

    他又注視了會兒, 而波本興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左顧右盼, 最終仰頭與夏樹對上。

    北條夏樹舉起裝有橙汁的玻璃杯, 悠然地對他舉起,用口型比了個“Cheers”——以對方的角度, 應該能看到松田的卷發(fā)和小半張臉, 這個人不可能認不出來。

    幾秒后, 波本原本不以為意的輕慢眼神驟然變了,他壓了壓帽檐, 疾步離開。

    “你在干什么?”松田順著他的目光, 往樓下瞥了一眼, “?”

    北條夏樹對他笑得燦爛,搖頭道:“看到熟人了。”

    而且是你的熟人。

    松田:“?”

    因為順手迫害了波本,北條夏樹這頓飯吃得無比舒暢,幻想著日后波本不著痕跡試探自己的樣子,他走路幾乎都要飛起來了;不過按照此人過于謹慎的性格,反而不太可能和他跟他主動提這件事,畢竟詢問同期要方便得多。

    而如他所想的,在北條夏樹和松田萩原二人揮別后,松田手機通訊界面上閃起了一個久違的名字。

    他特意拿給萩原看,萩原也跟著驚訝地挑眉:“哦?”

    【Zero】

    “讓我看看是誰打來了?”松田點下免提,聲音含笑,“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聯(lián)絡你同期了?”

    降谷零握著手機,也在電話那頭笑了:“這不是偶爾也要關心下么?”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潛入組織的事情并不為家人朋友知曉,對外一律聲稱執(zhí)行秘密任務,并且還特意叮囑過友人在任何場合下偶遇自己都要假裝不認識,遭到了松田狠狠吐槽。

    短暫寒暄幾句后,降谷零收斂了笑意,認真詢問道:“你和hagi是怎么認識北條夏樹的?”

    松田和萩原對視一眼。

    萩原賣關子:“嗯,這件事說來話長,追溯到好多年前……”

    松田接話:“我覺得需要找個地方慢慢說。”

    “懂了,下次請你們吃飯。”降谷零順從地應和,“拜托了,請如實告訴我。”

    聽他語氣嚴肅,兩人也不再打趣,把相識的經(jīng)歷如實告知,并且巧妙地隱去了有關【拉普拉斯妖】的部分。

    “他和你現(xiàn)在的任務有關系嗎?”萩原聯(lián)想到此事,忍不住有些擔心,皺眉道,“……其實他救過我的命,我跟你說的那個人,就是夏樹,我個人覺得他不會是惡人。當然,我不希望影響你的判斷。”

    盡管松田和萩原并未提及【拉普拉斯妖】,降谷零憑著過人的推理能力也聯(lián)想到了;但他沉默地思索片刻,聽到萩原的坦白,頓時按捺住了詢問的欲望。

    非要一條條捋清楚,反而容易將兩位好友卷入組織的漩渦——起碼從‘北條夏樹救了萩原研二’這一點上,降谷零越發(fā)確認他公安協(xié)助人的身份,這就足夠了。

    “你們說他在找人。”降谷零巧妙地換了個問法,“是怎么樣的人?”

    松田翻找著記憶,含含糊糊地說:“是他的幼馴染,身份信息需要保密的大少爺,大概率是混血兒。”

    黑田兵衛(wèi)說過:【津島那家伙啊?也挺叛逆的。原來是某個家族的大少爺,十幾歲的年紀逃家……】

    又對上了。

    至于混血兒,現(xiàn)存檔案資料已經(jīng)沒有津島的照片,黑田兵衛(wèi)也說“記不清他的長相”,這點無從考證。

    所以作為組織二代的北條夏樹,和大少爺津島在某種機緣巧合下認識——降谷零推測大概率是在機構接受培訓時相識,后來又在異國他鄉(xiāng)重逢——他聽說津島也曾赴美留學。說不定,兩人是校友。

    降谷零捏著手機,有種勝券在握的快感,唇角上揚。

    ……

    而同一時刻,北條夏樹正在悄悄干壞事。

    他結完賬,抱著幾瓶烈酒出門,做賊一樣去附近的高級酒店開了個房間。

    然后從包里抖出過敏藥,醒酒藥,量杯,繃帶,一整套換洗衣服……等東西。

    北條夏樹這個人頗具科研精神,韌性極佳;為了探索實在好奇的事情同樣不太在乎自己的命,概括為擅長作死也恰如其分。

    在作死前,他打開手機確認時間,順手翻了下論壇。

    蜂擁而至的消息將他淹沒,無數(shù)窗口刷刷前赴后繼地涌上來,覆蓋掉前一個。

    北條夏樹:“?”

    他心想,只是發(fā)了一張自己少年時期的證件照,沒必要那么夸張吧?

    頂在最上面的是官方信息。

    【官方私信】

    恭喜您人氣值突破8000,獲取稱號【遠近聞名】,可在【個人設置】-【我的稱號】選擇佩戴稱號喲!

    仔細一看,還真是——

    【個人信息】

    【冰美式人間正道[修改昵稱]】

    【論壇人氣:Lv5 遠近聞名[8099/20000]】

    北條夏樹立刻檢查自己擁有了什么新功能,然后發(fā)現(xiàn),解鎖的居然是一個新版塊:【經(jīng)驗分享】

    他點進去,光是看總界面就感覺到了一種發(fā)自內心的舒適。

    沒有CP貼,沒有尖叫,沒有發(fā)瘋文學……這是什么好地方?天堂嗎?

    如這個版塊的名字所述,玩家在這里分享自己的攻略經(jīng)驗和路程。

    北條夏樹篩選了加精的高樓貼,都是游戲大佬下場,除了經(jīng)驗外,還包含著他們根據(jù)已有劇情對未來主線走向的分析,詳略得當,邏輯縝密。

    然后他愕然發(fā)現(xiàn),這些人全部都持有同一個觀點:【主線紅方必勝,邪不勝正】。

    夏樹實在好奇,于是發(fā)帖問了。

    【求助】為什么大家覺得黑方不可能在決戰(zhàn)中獲得勝利呢?

    【樓主|冰美式人間正道:這樣對于黑方卡玩家來說可玩性會很低吧?】

    【1L:……樓下來】

    【2L:呃,你認真問的么?】

    【3L:釣魚?】

    【4L:如果lz你是認真問的話,因為游戲要過審的】

    【5L:?這還用說,如果主線黑方能贏,這游戲也得被舉報下架了,現(xiàn)在國內文娛環(huán)境懂得懂得】

    【6L:云玩家怎么摸過來的,樂了】

    北條夏樹:“……”

    他實在沒想到是那么簡單粗暴的理由,當場愣了一瞬。

    頂了幾層后,帖子風向隨著有人認出他的身份而發(fā)生了變化。

    【15L:冰美式老師?!!大師球!!】

    【16L:好哇,你原來來這里了,混聊版的姐妹們等的你好苦!!快回答!你是不是工作人員你說!】

    【17L:冰美式你放棄掙扎吧!】

    這些玩家呼朋喚友,將這個簡單的詢問帖變成了打卡樓。

    北條夏樹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回去翻了一下,然后發(fā)現(xiàn)……他翻車了。

    當他還頂著【552277】的數(shù)字ID、剛解發(fā)帖鎖權時,發(fā)過這么幾個帖子。

    【CP向/琴樹】書包17歲以前那個好朋友是誰啊?有人扒出來嗎?

    【CP向/琴樹】書包的竹馬君就是大哥嗎?

    【求助】人在酒廠,想問下書包忘記的那個人是誰?

    ……

    那時候因為鬧版還被情書CP粉撕過,甚至引發(fā)了一場小范圍的輿論戰(zhàn)爭,而當時主線劇情并沒有深入到這方面。

    伴隨著他人氣漸升,突然有人挖墳,論壇頓時炸了,混聊板塊首頁一堆喊話貼。

    【閑聊】@冰美式人間正道,好巧啊,書包你也玩紅黑2嗎?你充值過嗎?要不要我?guī)湍闶壮洌?br />
    【閑聊】@冰美式人間正道,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要幸福,老婆你翻下我牌子吧qwq

    ……

    北條夏樹心累地嘆了口氣,難怪經(jīng)驗升得那么快。

    他將手機熄屏,整合起方才在【經(jīng)驗分享】版塊看到的內容,往自己原先構想的主線劇情枝干上填充枝葉。

    時至如今,論壇能為他提供的幫助也基本到達極限,他需要知道的、更多更深層次的信息,而不單單止步于玩家層面。

    因此,北條夏樹認為他不需要再刻意接近紅方人士解鎖功能了。

    但有件事,他非常非常在意——關于游戲的結局。

    紅方必勝,而組織人員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逃過法律制裁,在通緝與追捕中度過后半生。

    也許這和他的游戲重開有關系,但第一周目玩家夏樹是紅方的臥底,按理說他隸屬必勝陣營……等等。可是琴酒。

    琴酒是對立陣營的核心NPC之一。

    北條夏樹頓時煩悶了,他開了酒,倒進玻璃杯里。

    淡金色的酒液一股腦浸入冰塊,在杯壁上撞出淺淡香氣。

    他一口悶下去,灼燒感頓時從食管延伸,然后再慢悠悠地撕開過敏藥的藥板。

    當北條夏樹還年少的時候,自視甚高,總以為什么東西都是可以輕易改變的;像他這樣的人,生下來就要改變世界。

    后來他發(fā)現(xiàn),哪怕影響自己認識的人都如此困難。比如他沒辦法勸琴酒退出組織,那就像要求一條鯊魚轉用肺呼吸一樣荒謬,也許海洋環(huán)境的劇變會促使它這么進化,以便活下來。

    正如鯊魚不可能突然變成哺乳動物,琴酒也不會主動離開組織。

    ……那他會死嗎?正如世界意志期望的那樣。

    北條夏樹受酒精折磨,同時也被無能為力的痛苦折磨。

    留學去中部旅游的時候,觀光車經(jīng)過一大片麥田,風掀起高低起伏的金黃色浪潮。

    風來的時候,小麥是沉默的;鐮刀來的時候,它又能說什么呢?

    北條夏樹認真思考殺死全部紅方人物的可能性。

    波本和萊伊很難對付,但他有琴酒的幫助;目前男主人公工藤新一還是個小孩子……

    不,不行。

    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在游戲中對3號人工智能做過的事,咬緊牙關,冥冥中察覺到了什么……也許,這就是游戲重開的原因之一;他曾經(jīng)自以為是,犯下嚴重錯誤,被強行扭轉回正軌。

    據(jù)他對自己的了解,那么,那個輸?shù)靡凰康摹颈睏l夏樹】,一定會盡力給他留下信息,謹防重蹈覆轍。

    論壇?還有什么?

    ……這一周目,他無意間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

    北條夏樹嘆了口氣,又灌下一杯酒。

    灼燒感如此強烈,他強忍著反胃的沖動,攥緊了手中的藥板。

    【滴——滴——】

    默認手機鈴聲。

    他下意識地去摸手機,卻猝然發(fā)現(xiàn)這個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的。

    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副被規(guī)規(guī)整整分割成兩半的畫面,漸漸從大致的輪廓,變得清晰分明。

    左邊的少年夏樹坐在臥室的床上,手持電話,耐心地等待著。

    右邊的少年黑澤陣位于一條昏暗的小巷里,巷口地面鋪滿陽光,而他往巷深處走去,趔趄了下,最終艱難地靠著排水管生銹的外壁穩(wěn)住身形。

    黑澤陣受了不輕的傷,扯開外套和防彈背心,胸膛劇烈起伏,繃帶上滲出鮮紅的顏色。

    他將手機夾到肩膀和耳朵間,平淡地問了聲“什么事”,然后為自己包扎。

    少年夏樹張了張嘴,望向墻面,抿唇道:“沒什么,就是想你了。”

    “無聊。”黑澤陣冷嘲道,“掛了。”

    夏樹趕忙出言制止:“……先不要。”

    他頓了頓,小心地問:“你剛結束任務嗎?有沒有受傷?”

    黑澤陣呼吸不變,為自己的腰腹上又纏了圈繃帶,語氣淡淡地反問:“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廢物?”

    “關心一下你嘛。”少年夏樹輕輕笑了聲,“做了很可怕的夢,所以想聽你說說話,現(xiàn)在好了。”

    聲音分明在笑,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從眼眶里淌下來。

    他抬手擦掉眼淚,仿佛劫后余生般囈語了一句:“……原來只是夢啊。”

    夏樹還想再說些什么,生理性的酸澀卻扼住喉管,讓他的聲線變得顫抖,于是忍下來。他走到陽臺,眼睛往窗外的樹頂上看,瞳孔漉了層亮晶晶的霧。

    黑澤陣沉默了片刻。

    他的呼吸聲很輕,順著電話線傳過來,更是什么都沒有,仿佛聯(lián)絡已經(jīng)中斷。

    “嘖。”良久后,他低聲警告,“不許哭。”

    第50章 車庫(50雷加更)

    夏樹:“……哎?”

    原本只是幾滴平靜的淚水, 聽到他這句話后,卻完全止不住了,啪嗒啪嗒、不停從眼眶滾出來。

    “我、我夢見。”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死了。很多次。”

    黑澤陣淡淡反問:“咒我?”

    夏樹哽咽:“……才沒有、是真的。”

    就像摔傷之后哭泣的孩子,如果沒有人哄, 會自己擦干眼淚站起來;可如果有遞過來的手帕和溫暖的懷抱, 反而眼淚怎么樣都止不住。

    在黑澤陣冷冰冰的聲音里, 堵在夏樹心口的情緒像春日的雪花一樣悉數(shù)融化, 泛上口鼻。

    黑澤陣沉默又耐心地聽了一會兒,開口道:“行了。別哭。”

    “砰砰——”

    巷口傳來幾聲并不強烈的槍響。

    黑澤下意識地捂住了手機的收音孔, 一邊動作嫻熟地卸下彈匣快速裝彈,低聲說:“蠢貨,我還沒死。”

    夏樹顛三倒四地說了些什么, 語帶嗚咽。

    “知道了,答應你。”黑澤陣快速地應答道, “我有事。”

    他掛了電話,屬于黑澤陣的一半視野立刻歸于黑暗,只留少年夏樹的那另一半。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通話結束”, 夏樹倒是立刻止住了眼淚。不久后, 委屈和害怕等情緒也一并從臉上褪去,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沉靜模樣。

    他從抽屜里翻出【拉普拉斯妖】模型機,在掌心把玩著,目光冷峻且充滿審視。

    少年夏樹的思想,此刻同步給回憶著這一切的北條夏樹。

    他看見一次次死去的黑澤陣,像迅速翻過的畫冊每一面, 停留的時間極短, 卻足夠觸目驚心。

    漸漸松開伯.萊塔的指骨、濺上掌背的血液……

    【我想觀測他的未來, 無意間撞破規(guī)則之外的機密。】

    【就像楚門開著車,車載電臺忽然接上了攝影棚外導演組的信號波,緊接著,蹩腳的演員們狀況百出,楚門發(fā)現(xiàn)了那個瞞著他一生的秘密。】

    【黑澤陣會死。我必須救他。……但這真的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件事嗎?】

    少年的心音漸漸變弱,取而代之的,是手機震動的聲響。

    “滴——滴——”

    北條夏樹頃刻間清醒了。他簡單看了眼,是琴酒問他在哪里。

    他有點慌,不過買酒和開房出示的證件都是偽造的,才過這么點時間,對方應該發(fā)現(xiàn)不了。他隨手捏造了個理由,琴酒看起來也接受了,讓他盡快過來。

    北條夏樹立刻吞了醒酒藥和過敏藥——出自組織研究所,質量有保障。然后打仗似的收拾起來,嫻熟地處理掉證據(jù),換上新衣服,刷牙、漱口水、口香糖……

    十幾分鐘后,他已經(jīng)恢復了風度翩翩的模樣,特效藥起效很快,過敏反應已經(jīng)消退了,只是臉頰還有點紅。不過走路輕飄飄的,有種頭重腳輕、隨時都要栽倒的感覺,但路過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來。

    接頭地點依然是舊停車場,他沒費什么力就找到了熟悉的保時捷。

    夏樹剛想去后座,發(fā)現(xiàn)駕駛位沒有人,轉而自然地坐進去。

    琴酒正在假寐,禮帽被隨手放到中央置物盒上,眼皮都沒掀一下——但他一定醒了。

    對于這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北條夏樹也不拆穿,想問伏特加去哪了,很快通過種種跡象做出‘他去給琴酒買煙’的判斷,于是收了聲,沒說話。

    車內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醒酒藥漸漸安撫北條夏樹躁動的神經(jīng)與血液,也帶來倦意。

    這不是個好兆頭,起碼現(xiàn)在不能睡。

    北條夏樹湊過去一點,試圖數(shù)他的睫毛,然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琴酒連眼睫都是銀白色,折射著細微的碎光。

    他低頭無聲地笑了下,抬眸卻對上琴酒冷冰冰的視線。

    對方撩起眼皮看他,姿態(tài)十分游刃有余。

    夏樹:“……”

    他下意識地心虛,別開目光;做完這一小動作后,他心想我憑什么要心虛?怎么總是這種干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于是他將目光移回來,與琴酒對視幾秒,忽然生出一種松了口氣的慶幸感——太好了。

    北條夏樹跨過中控臺,坐到他懷里,臉頰貼了貼他的頸側。

    噗通、噗通。

    脈搏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

    ……太好了。他還活著。

    北條夏樹放松下來,任由自己被對方的氣味包裹。

    然而下一秒——

    琴酒說:“你喝酒了。”

    夏樹:“……”

    “我沒有。”他反駁,“你別冤枉我。”

    琴酒掌心貼上他的面頰,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道:“不把我的話放心上?”

    北條夏樹立刻放低聲音道歉:“……對不起。”

    他稍微變換了下姿勢,將無處安放的長腿從中央置物盒上收回來,下意識地縮成一團。然后抬頭,討好地吻了吻琴酒的下頜。

    琴酒不予理會,擺弄了下手機,然后將它丟到一邊,這才重新正視他。

    冰冷的湖綠色眼睛被摻雜怒意的復雜情緒填滿,在昏昧的車內亮得可怕。

    “你需要得到一些教訓。”

    琴酒漫不經(jīng)心地解開皮帶,金屬扣與鎖頭隨著動作碰撞,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聲響。

    北條夏樹剛想起身,卻被他單手摁住。

    “……等、等一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伏特加等下會回來的哦?這不合適吧。”

    “我通知過他了。”

    夏樹幾乎要淌冷汗了:“……這個停車場,也、也不是完全沒有人啊……”

    琴酒漫不經(jīng)心地將皮帶抽出來,把他的雙手反剪到身后、用它束縛住夏樹的腕骨——這個過程中,他的掙扎被輕松碾碎,像剛燃起就被風吞噬的火苗。

    “有人。”他低低地笑了聲,聲音卻仿佛淬了毒,誘哄道,“所以別叫那么大聲。知道了么?”

    琴酒起身,抬頭吻他。

    這是個兇狠近似撕咬的吻,帶著不加掩飾的掠奪性質,如同烈焰般殘酷。

    柔軟而濕熱的親吻失去它本身的安撫意味,他像敵人一樣冷酷地對待夏樹,執(zhí)行著名為愛的懲罰。

    變幻莫測的風暴,怒號著、奔騰著,自他的動作席卷而來。

    琴酒緩慢而堅定地逼迫他的全線瓦解。

    北條夏樹被他的氣勢和欲望一并壓著,呼吸如同尖銳而短促的風聲。

    他喘出一聲難耐的低嘆,心臟不停地顫抖,身體隨著對方的動作、抽搐著發(fā)出無聲的悲鳴。

    “……輕、輕一點。”

    他抽抽搭搭地求饒,細碎而內隱的疼痛糾纏在破碎的嗚咽里。

    琴酒舔了舔后槽牙,愉悅地喟嘆了聲:“嗯?……怎么又哭了?”

    第51章 追捕

    當天晚上, 北條夏樹發(fā)了低燒。

    這想來也理所當然,他體質弱,每年總要得那么幾次流感, 又受限于停車場的條件,事后沒辦法好好清理。

    他蜷縮在羽絨被里,黑發(fā)濕噠噠地黏在額角,蒼白的臉上覆了層紅暈。

    “真可憐。”琴酒將一杯熱水放到床頭, 仍有嘲笑他的興致, “禿了毛的小鵪鶉。”

    夏樹吸了吸鼻子, 小聲指責道:“都是你害的。”

    琴酒:“談談你喝酒的事?”

    夏樹:“……”

    他像煎蛋餅一樣把自己翻了個面,背對琴酒,閉上眼睛:“好難受,我要睡覺了。”

    琴酒反問:“過敏不難受?”

    北條夏樹不敢頂嘴,又把臉往被子里埋了埋。

    好在對方見他可憐,沒有繼續(xù)算賬的意思, 盯著他吃下消炎藥就作罷了;甚至答應了夏樹胡攪蠻纏的請求, 頂著張不耐煩的臉,一勺一勺地給他喂湯。

    北條夏樹頓時快樂起來, 喝湯喝得心滿意足。

    他想起早幾年被壓榨的時候, 總期待有朝一日能翻身、讓琴酒給自己跑腿,目前來看也實現(xiàn)得差不多了, 真不錯……在苦中作樂這方面他一向很可以。

    琴酒的動作停了, 視線在手機界面上滯留幾秒。

    “有工作嗎?”夏樹問, “我不想喝湯了, 能吃口哈根達斯么?夏威夷果味的。我買了一桶。”

    琴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能。”

    “蘇格蘭是臥底。”他慢條斯理地回答夏樹的上一個問題, 又舀了一勺湯, 說:“要去解決下。”

    北條夏樹震愕一瞬, 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被單,面上倒是掩飾得很好。

    “我記得他才剛得到代號。”他含含糊糊地說,“是哪里派過來的臥底?FBI?”

    按照游戲的時間線,蘇格蘭暴露至少還有三個月,怎么會突然提前那么久?

    莫名的緊張感攥住了他的心神,掌心甚至開始冒冷汗。

    琴酒輕嗤了聲:“不知道,無所謂。”

    這真是過于標準的、Top Killer風格的回答。

    北條夏樹趁著他低頭看手機的瞬間坐起身,盡管琴酒反應速度已經(jīng)很驚人,仍有幾滴湯水灑到了被子上。

    “你怎么把我被子弄臟了。”北條夏樹先聲奪人地指責道,“濕巾紙在客廳,快去快去。”

    琴酒:“?”

    他依言放下了碗,只不過眼神非常恐怖。北條夏樹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生病,此時已經(jīng)被狠狠收拾了。

    等對方去客廳后,他迅速地亮了下琴酒的手機屏幕——再多余的小動作絕對會被發(fā)現(xiàn)。

    很好,起碼知道蘇格蘭最近一次和組織成員發(fā)生沖突的時間和地點了。

    北條夏樹保持著一副虛弱且漠不關心的神游模樣,乖乖聽了幾句琴酒的警告,保證完“我不會再喝酒了真的”,目送對方出門。

    在確認對方離開后,他一個彈射起身——閃到了腰!好痛!

    于是艱難地走到電腦邊上,動作熟練地黑進攝像頭系統(tǒng),他需要先諸伏景光一步預判出他最可能的逃亡路線,然后去堵人。

    這對北條夏樹來說并不難,二維的地圖在腦海中鋪展延伸、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從來回傳送不停的數(shù)據(jù)和圖像中過濾出足夠的信息……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座雙子塔。

    他立刻撈起車鑰匙出門,下樓時不忘給波本彈個電話。

    謹防萬一,如果被琴酒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出門找蘇格蘭,就不著痕跡地甩鍋給波本、說是受了他的攛掇,反正據(jù)他所知,琴酒最近和波本不對付。

    運氣好,沒被發(fā)現(xiàn),也能起到嘲諷波本的效果,一箭雙雕。

    “波本。”電話接通后,北條夏樹十分愉悅地喊了他的代號,“聽說了么?蘇格蘭暴露的事。”

    波本也笑了聲,十分輕松地說:“當然,我現(xiàn)在就在追捕他的路上。”

    “真巧。”北條夏樹放低了聲調,“蘇格蘭也是我的獵物。”

    波本:“你和Gin一起?”

    “不。這次,我們分開行動了。”

    波本在電話那頭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幾秒后說:“……原來如此。”

    “但我可是不會輸?shù)摹!辈ū拘Φ溃斑@可是條大魚。”

    對波本開完嘲諷后,北條夏樹也走到了自己的車里,一腳踩下油門。

    他在飆車的同時飛速考慮著如何處置蘇格蘭,總之不能這么輕易讓對方死了,先把他關起來,有間安全屋很合適,對方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無法輕易逃脫。

    至于組織那邊,雙子塔有32層,就近找個身形接近的替死鬼丟下去,摔得面目全非后也沒有人會認得出來了。

    北條夏樹謹慎小心地躲開組織成員最可能的追捕路線,由無人小徑繞到雙子塔附近,然后借用鉤索裝置艱難地翻墻。

    這對發(fā)著燒的他來說已經(jīng)相當費勁,當他破解完密碼、闖入員工內部電梯時,整個人像是在水里浸過一樣淌汗,狼狽得喘著氣。

    夏樹又跌跌撞撞地上了四層樓梯,對著天臺的門鎖開了兩槍,夜風裹著涼意猛烈地灌進來。

    ——但天臺空無一人。

    他心口一緊,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看了眼手機,很快又放下心來。

    時間還沒到。

    守株待兔。

    北條夏樹悠閑地背靠欄桿,琢磨著等下要怎么忽悠蘇格蘭。

    說自己是FBI?不對,萊伊在原劇情中也這么辦了,將信將疑的蘇格蘭選擇開槍自殺,所以還是先放倒對方吧。

    考慮到雙方實力差距,他帶了麻醉.槍等趁手的小工具,屆時趁著蘇格蘭不備進行一個偷襲。

    十分鐘后,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自門內傳來。

    北條夏樹順手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好整以暇地面對門口,聲音越來越近。

    他一偏頭,與喘著氣的蘇格蘭對上了視線。

    “晚上好,猜到你會來,所以我提前到了。”他扯著唇角微笑,“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準備殺你。”

    為證明自己無害,北條夏樹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并沒有藏武器。

    麻.醉槍躲在袖口的暗袋里,深色衣服,又是這樣昏暗的光線下,對方想必難以察覺。

    而蘇格蘭緩緩將手.槍放下,也收起了一身的敵意。

    他側靠著門框,竟然也對北條夏樹笑:“我知道。”

    北條夏樹:“?”

    這么好說話,不會是誆他的吧?

    “沒必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不想拖累你。”蘇格蘭將一部手機丟了過來,轉而給槍上膛,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這是我的私人手機,任你處置,里面新的兩段錄音,如果有機會,希望你能轉交給我的兄長。”

    北條夏樹:“???”

    他徹底懵了,蘇格蘭的反應給他整不會了。

    等等,怎么就突然發(fā)展到臨終遺言的環(huán)節(jié)?

    日本公安對一個組織成員托付隱私,是不是瘋了?蘇格蘭你清醒點啊蘇格蘭!

    蘇格蘭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槍,對他說:“你來開槍吧。組織可能會事后審查。”

    北條夏樹一時間有很多話想說,好在大局觀艱難地戰(zhàn)勝了瘋狂的吐槽欲望。

    他出手阻攔道:“……等一下,你可以不用死,冷靜點。”

    “后面已經(jīng)有人追來了,我只剩下一枚子彈,而你在體力上不是他的對手。”蘇格蘭面孔冷峻,壓低了聲音,用命令的語氣說,“現(xiàn)在,對我開槍。”

    北條夏樹心說你怎么一副跟我戰(zhàn)友哥倆好的樣子,但他忍住了,只是問:“是誰?”

    蘇格蘭:“萊伊。”

    北條夏樹:“…………”

    怎么兜兜轉轉還是你啊!萊伊!

    電光火石間,他從蘇格蘭焦慮的神色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也許對方誤會了他的身份,認為他也是紅方臥底。這樣的話,就能解釋蘇格蘭奇怪的反應了。

    難道說是上一周目玩家的紅方身份卡,在這一周目也起到了作用嗎?

    “……這個,其實。”北條夏樹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萊伊他是FBI。”

    這下滿臉迷惑的人變成了蘇格蘭:“?”

    告訴蘇格蘭這件事其實是下下策,北條夏樹生怕萊伊跟他搶人,于情于理,F(xiàn)BI的保護聽起來更加可靠周全。

    但如果此刻不坦白的話,蘇格蘭可能會再一次自殺,更是沒有回轉的余地……總之,先讓對方活下來。

    蘇格蘭頓了頓,問:“真的嗎?”

    北條夏樹嘆氣:“……千真萬確。”

    他開始考慮另一件事了,等下要怎么跟萊伊解釋自己知道他是FBI?先甩鍋給醫(yī)生吧,反正等對方去找醫(yī)生本人求證的時候肯定晚了。

    說起來,蘇格蘭認為他是為哪方效力的?也是日本公安么?

    北條夏樹瞥了眼蘇格蘭,對方唇線緊緊抿著,盡管聽了他的話,也沒絲毫松懈下來。

    隨著一陣腳步聲響起,蘇格蘭反手劫持了北條夏樹,將槍對準他的下頜。

    半分鐘后,萊伊出現(xiàn)在了天臺的門前。

    “放我離開。”蘇格蘭聲音像凝了層冰,作勢要扣下扳機,“否則我殺了他。萊伊,你不想因此得罪琴酒吧?”

    ——他仍在為北條夏樹考慮,裝出一副十足的敵對模樣。

    萊伊松了口氣,將背著的狙擊槍扔到地上,緩聲道:“你別擔心,我不是來殺你的。”

    “我是FBI。”他自白身份,目光逡巡一圈,最終停到北條夏樹的身上,“你手里的那家伙,也是公安的人。”

    北條夏樹:“????”

    萊伊!你怎么也知道!

    蘇格蘭收了槍,艱難地笑了下:“嗯,我知道。”

    北條夏樹:“……?”

    北條夏樹好絕望。

    這些人,究竟背著他知道了什么啊?

    第52章 震驚

    聽了蘇格蘭和萊伊簡短的交流, 北條夏樹一時間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懷疑,他甚至開始想自己失憶那幾年是不是偷偷做公安去了。

    真有這種事?難道父母其實是公安嗎?或者和日本公安有往來。

    如果這樣的話,也就能解釋北條夫婦之死了。

    心懷正義的研究員不堪黑衣組織壓迫, 決定棄暗投明,遂被滅口;這樣說來,身為他們的獨子,為了給父母報仇而加入紅方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北條夏樹恍然大悟。

    雖然他對父母毫無感情, 不認為自己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加入紅方——就算想要報復組織, 他也一定會采用自己的方式, 而不是通過站隊某一勢力。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萊伊和蘇格蘭都會這么堅定地認為他是公安呢?此前自己并未表現(xiàn)這方面的傾向。

    游戲設定像思想鋼印一樣打入他們的腦海。

    還是,失去的那段記憶里,【北條夏樹】做了什么?

    萊伊說:“琴酒也參與了今晚的追捕。”

    “以他的疑心和敏銳。”蘇格蘭的聲音也沉下來,躊躇道,“……我們, 真的能瞞過他的眼睛么?”

    萊伊將目光投到夏樹的臉上, 說:“你是我們之中最了解他的。”

    “我也在想辦法。”北條夏樹維持著面上表情不變,心口頓時沉重幾分, “我們還有至少三小時用來準備, 暫時瞞天過海。”

    嘴上這么對付了蘇格蘭和萊伊,他卻在思考另一件事。

    北條夏樹堅信自己不會加入紅方, 如果不是游戲設定強加給NPC的思想鋼印, 八成就是他自己放的煙霧彈, 用以達成某種目的, 而這個目的絕對跟游戲有關系, 還需要更多證據(jù)來佐證他的猜測。

    現(xiàn)在蘇格蘭和萊伊的矛盾這么輕飄飄地化解了, 他想悄悄控制蘇格蘭以執(zhí)行實驗的計劃大概率也要滑鐵盧。

    不, 不對。日本公安的排外性!

    他完全可以利用蘇格蘭這種微妙的心態(tài),比起FBI,蘇格蘭一定更相信公安的同伴。

    至于波本那邊,先不告知他蘇格蘭假死,并且把這件事順理成章地甩鍋給萊伊,讓萊伊再度背上殺人兇手的黑名。

    他們二人本來就關系僵硬,只要演出一副‘我盡力了’的樣子,波本一定會將主要矛盾對準萊伊,而非‘公安同伴北條夏樹’。

    原劇情里,這兩個人的誤會可是持續(xù)了好幾年。

    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要緊,他屆時一定已經(jīng)得到一部分實驗結果;最壞的下場不過是撕破臉皮,挾蘇格蘭以令波本,反正人在他手上,波本不敢輕舉妄動。

    “我的大致計劃是……”北條夏樹陳述了一通,然后懇切地望向蘇格蘭,“我還有一間不為人知的安全屋,你在那邊避一陣子,等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聯(lián)系人幫你出……”

    萊伊適時地接話:“FBI日本分部也可以為你提供庇佑。”

    “謝謝你。”蘇格蘭對萊伊說完,轉頭看著夏樹,儼然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那我們現(xiàn)在開始準備吧。”

    “好。”北條夏樹一臉凝重地點頭,內心暗爽。

    計劃通!

    果然,公安不騙公安,蘇格蘭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信任他。

    很好,接下來要把蘇格蘭關起來,然后……

    “有人來了。”萊伊面色一凝,迅速地將手.槍上膛,彎腰貼著墻壁,叮囑道,“夏樹,你去水箱那邊躲著。”

    蘇格蘭也立刻做出備戰(zhàn)反應,默契地找了個不遠處的角落半蹲。

    北條夏樹:“……”

    他尬住了。

    根據(jù)游戲原劇情,來的人好像是那個誰……

    急促的腳步聲從空蕩蕩的樓道里傳來,愈演愈烈。

    萊伊不再發(fā)出聲音,又朝夏樹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以免等下被槍戰(zhàn)波及;北條夏樹一邊在心里嘆氣,一邊十分敷衍地走到水箱背后,生無可戀地望向天空。

    雙子塔視野極佳,深藍色球形天穹仿佛上好的錦緞。

    “萊伊,你這是想做什么?”他聽到了波本語氣沉沉地反問,“用槍指我?”

    萊伊冷笑道:“真遺憾,波本……”——為了蘇格蘭能順利逃脫,你今晚必須死。

    蘇格蘭向來冷靜的聲音端不住了,磕磕巴巴地說:“你們等一下……”

    “他是臥底。”波本冷聲道,“萊……”

    北條夏樹從水箱后走了出來,恰好和波本對上眼神。

    “你們不要再吵了。”他完全沒有感情地陳述道,“大家都是二五仔,好了,把槍放下吧。”

    波本:“……?”

    他頓時意識到什么,看眼萊伊,再看眼笑容尷尬的蘇格蘭,偽裝出來的冷峻就這么凝在了臉上。

    蘇格蘭補充道:“萊伊是FBI,剛剛沒有為難我。”

    “……波本也是公安。”他艱難地對萊伊說。

    于是萊伊將信將疑地收起槍,下一秒,波本卻舉槍對準了萊伊的面中。

    “我不信任他,他也許是想詐你們的身份。”波本瞇著眼睛,仔仔細細審視他的表情,不肯錯過一絲破綻,“你說你是FBI,有什么證據(jù)?”

    而萊伊輕輕嗤笑一聲,朝北條夏樹微微偏頭:“你問他。”

    北條夏樹再度陷入迷惑:“???”

    計劃破碎的沮喪還沒持續(xù)多久,立刻被一種不解的心情取代。

    先生?你是誰啊?為什么語氣可以這么篤定?

    萊伊又篤定地說:“那么多次暗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北條夏樹:“……”

    哪門子的暗示?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他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夏樹。”波本仍沒有因為他著單薄的言語放下戒備,求證道,“是真的嗎?”

    北條夏樹只好硬著頭皮點頭:“對,他確實是FBI。”

    于是波本卸下防備,稍微松了口氣,明明不情不愿、但出于禮貌還是對萊伊說:“抱歉,我疑心比較重。”

    萊伊也不情不愿地扯著唇角笑了下:“沒關系。”

    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在場三個臥底商量著對策,只有被迫二五仔的北條夏樹雙目失神,完全失去了夢想。他為了狩獵蘇格蘭而瞞著琴酒出門,反倒為他們三人的和解送上助攻,他不能不失望。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比如威士忌組一致認為他也是公安臥底,也許能借這層關系得到些什么。

    波本:“夏樹君。”

    北條夏樹回神:“怎么了?”

    “偽裝的尸體已經(jīng)準備好了。”波本說,“由你來做那個對‘蘇格蘭’開槍、目睹他墜樓的人。”

    他旁邊的蘇格蘭和萊伊一臉正色,儼然十分認同這個主意。

    波本給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是我和萊伊殺死他,Gin一定會親眼確認死者身份,甚至想辦法驗證DNA。畢竟,他一直懷疑我們兩個是臥底,處處針對。”

    “你知道的。”萊伊聳聳肩,補充道,“自從我加入組織開始。”

    “我之前倒是和他相安無事。”波本臉色凝重,唇角緊緊抿著,“但自從加州之行以后,Gin對我的態(tài)度產生了很大變化,我懷疑警察廳內部……算了,先不說這個了。”

    北條夏樹瞪大眼睛:“?”

    【波本為了任務讓我去陪富婆,我不想去,所以準備找個地方躲一晚……】

    【——波本?】

    【對的,是他。】

    他想起自己向琴酒告的黑狀,一時間陷入沉默。

    ……好像,反而把自己坑了呢,哈哈?

    “只能由你殺死蘇格蘭。”波本懇切地說,“夏樹,他很信任你,由你做那個擊斃蘇格蘭的人,起碼能為我們爭取偷天換日的時間,而且你也能借此往上爬,取得代號,更進一步地深入組織。”

    夏樹:“我不想往上爬啊。”

    波本:“重點是Gin信任你,你不知道……”他欲言又止,懇切地說,“我懷疑他想殺我。”

    北條夏樹心說我是他男朋友,那能不信任嗎?

    如果不是多年磨煉的演技苦苦支撐,他此時絕對已經(jīng)汪的一聲哭了。

    出門前,他裝得對此事毫無興趣,一臉虛弱準備睡覺;如果被琴酒知道自己低燒還敢出門捉人,被懷疑是一回事,被、被秋后算賬又是另一回事啊!

    幸好他打電話嘲諷過波本,可以進行一番春秋筆法顛倒黑白,把大部分責任推到對方身上;可波本這邊,又要仔細糊弄,不能出岔子。

    “但為了不被懷疑,我跟他說過,我沒興趣參與追捕蘇格蘭。”北條夏樹一臉凝重地說,“怎么辦?”

    波本笑笑,輕松道:“這個借口很好找吧?大不了說萊伊要求你幫忙,反正萊伊和Gin的關系已經(jīng)不能更壞了。”

    萊伊:“?”

    “好了,我們時間不多了。”波本收斂了神色,“開始準備吧,各位。”

    ……

    布置好蘇格蘭死亡現(xiàn)場后,北條夏樹生無可戀地和他們一起下樓。

    “我已經(jīng)通知過Gin了,他等下就會來確認。”波本說,“你按照我們剛剛對過的說法如實告知就好。”

    北條夏樹虛弱:“……”

    波本:“你怎么了?”

    “沒什么。”他吸了吸鼻子,“我發(fā)燒了……哦,可能快死了。”

    怎么辦啊?琴酒真的會相信他蹩腳的說辭嗎?現(xiàn)在淋個冷水把低燒變成高燒可以博取同情嗎?……不,只會得到更慘烈的下場吧。

    “打擾了。”波本手背稍微觸了下他的額頭,十分關心地說,“是有點熱度,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辛苦了。”

    夏樹面無表情:“不用謝。”——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都是他活該……

    緊張過后,低燒帶來的頭暈頭痛以及過度使力后的虛脫感重新占據(jù)上風,北條夏樹暈乎乎的,甚至有些站不穩(wěn)。

    想到等下還要面對琴酒,他越發(fā)痛苦了。

    “那么,我和蘇格蘭從西側那個門離開。”萊伊比了個作別的手勢,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扭頭問道,“夏樹,你從哪里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

    北條夏樹:“……”

    說出來嚇死你,從一個游戲論壇。

    但這肯定不能說,他言簡意賅道:“醫(yī)生。”

    萊伊當然了解醫(yī)生的準則,不會透露任何私人信息。

    他低頭思索了一秒,說:“原來如此,你知道他是FBI,所以放任了我的接近……”

    北條夏樹瞳孔地震:“?!!”

    什么?醫(yī)生是FBI?他不就是個普通心理醫(yī)生嗎!他居然是FBI?!

    天哪,津島修治這么會玩的嗎?

    第一個身份卡是日本公安,第二個是美國FBI,這人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他不會還是警視總監(jiān)吧?

    見他陷入怔愣,萊伊稍微緩和了表情:“抱歉,刻意模仿成那個人的樣子接近你。”

    北條夏樹:“?”

    誰?模仿誰了?……難道說是琴酒嗎?那確實挺像的。

    不對啊,威士忌組并不知道他和琴酒的關系,否則也不會鐵打不動地認為他是公安臥底,剛才甚至告知了一些機密。

    “原來如此。”波本恍然大悟,他也明白了。

    松田說過,北條夏樹的幼馴染是【混血兒】,萊伊利用自己混血外表刻意模仿津島,接近北條夏樹以加入組織——真是詭計多端的FBI!他果然和FBI不對付。

    波本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樹的表情:“你是什么時候成為他的協(xié)助人的?可以說么?”

    北條夏樹哽住:“……?”

    啊??什么協(xié)助人啊??‘他’又代指的是誰?

    威士忌組三個人紛紛看向他,虹膜在暗處閃著水光,依稀可見表情,他們的臉上均是做不得假的關心與歉意。

    北條夏樹越發(fā)蒙圈了,只好虛偽地咳嗽一聲,放輕語調,一臉深沉地說:“……很久以前的事了。”

    波本點頭:“我明白了。”

    夏樹:“?”

    你又明白了什么啊!

    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思考。

    首先可以肯定,波本指的人是公安。

    ……那八成是津島修治那家伙吧,畢竟除了他,也想不到別人了。

    “你們也認識他么?”北條夏樹面上流露出幾分憂傷,“……我以為,除了我,已經(jīng)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了。”

    蘇格蘭動容道:“……我們也不會忘記。”

    好,試探成功,八成指的就是津島。

    這家伙又背著他做了什么?為什么要讓紅方誤以為他也是臥底?

    “FBI先生,真沒想到。”波本語氣中充滿譏諷,居高臨下地說,“你會通過假扮夏樹逝去的戀人來接近他,呵……”

    北條夏樹再度震驚:“……”

    啊??可琴酒還沒有死啊??

    第53章 來電

    萊伊當然不會被這么簡單的嘲諷挑釁到, 不咸不淡地扯著嘴角笑了下。

    對于他這種唯結果論主義者,利用別人的感情根本不會有產生多少內疚感,他對北條夏樹的那點愧疚心主要出自同是紅方的立場。

    波本笑了笑, 話鋒一轉:“……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愿意幫我們。”

    萊伊頷首,低低地回了句:“不客氣。”

    在兩人短暫的眼神交鋒時,北條夏樹聯(lián)想一番方才的對話,忽然福至心靈, 捕捉到了真相。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威士忌組似乎一致認為他和津島修治是戀人關系?不會吧?真的嗎?

    這個猜測如此驚世駭俗,讓他光是維持表情不變都有些困難。復雜的心情中占據(jù)主導地位的是無可比擬的嫌棄,有點犯惡心,又有些因為過于荒謬反而覺得好笑。簡單來說,他要吐了。

    北條夏樹震驚和思考的過程中, 三人又重新商量了一通,然后波本站到了蘇格蘭的身邊, 和萊伊的位置互換。

    波本說:“你們先下去,等會先在樓下會和,到時候任務報告由萊伊寫吧。”

    北條夏樹和萊伊都沒意見,按著他的說法照做,兩人站在緩慢下行的電梯里, 慘白的頂光將夏樹的臉色照得越發(fā)憔悴。

    他對萊伊的觀感很復雜,一開始覺得諸星大是波本, 后來以為他是蘇格蘭, 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他原來就是那個欺騙感情的渣男赤井, 并且試圖通過舊愛替身手段接近自己……但替的對象完全不對吧!

    算了, 目前的情況既然利好, 先不在意那么多。

    幾分鐘后, 波本也出來了。

    北條夏樹趁著短暫的等待,又飛速梳理了一下三人的對話,結果呼之欲出——和他剛才猜的大差不差,就是有些太過于離譜了。

    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除了這個,當前也沒有更好的猜測能夠解釋他們古怪的反應了。

    他決定直接試探一下。

    叫修治或者阿治都讓人有些過分不適,就算只是演戲,誰想和那家伙那么親密啊……

    最終,他稍顯別扭地低聲問:“波本,你見過修治君嗎?”

    “很遺憾,我沒有。”波本輕輕搖頭,提及公安同伴的時候,他的態(tài)度總會稍微變得柔和一些,距離感也沒那么強烈了,“津島先生潛入組織的時候,我還沒成為一名公安。”

    北條夏樹裝作落寞地笑了下:“這樣啊。”

    “不過,我知道他非常優(yōu)秀,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效情報。”波本瞥了萊伊一眼,克制地說,“他的事,你有興趣的話,以后我會幫你多打聽一些。”

    北條夏樹悵然道:“……嗯。”

    但沒過多久,他就演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見街邊停了輛熟悉的保時捷。

    波本微微動了下嘴唇,用氣聲提醒道:“你太緊張、表情太僵硬了。夏樹君,放輕松,別太害怕,剩下的善后工作都交給我,相信我的能力,只要琴酒不懷疑你,就不會出現(xiàn)紕漏。”

    “我就不過去了。”他說著,轉身,“加油。”

    北條夏樹無聲哽咽:“……”

    他可是偷跑出來的,怎么能不害怕?波本你懂什么?

    萊伊同樣將夏樹的恐懼和躊躇盡收眼底,默不作聲地嘆了口氣,在紅綠燈跳轉時邁開長腿,把人不動聲色地擋在身后。

    而北條夏樹完全沒意識到萊伊的關心,滿腦子都是逃跑。

    萊伊拉開車門,率先開口道:“蘇格蘭確認身亡。”

    北條夏樹弱弱地應了聲:“……嗯,對,他當時在陽臺邊,然后他墜樓了。”

    聞言,琴酒冷淡地轉頭,先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夏樹,又與萊伊對視,陰翳的眼底掠過一層凜冽的暗芒。

    不遠處,雙子塔下拉起警戒線,炫目的紅藍警燈閃爍著。

    “處理老鼠,把警察招來了。”琴酒嘲諷道,“廢物。”

    萊伊:“我會負責善后,監(jiān)控影像和相關證據(jù),已經(jīng)請夏樹幫忙處理了。”

    他三兩句話把責任包攬到自己身上,倒省得北條夏樹絞盡腦汁表演。

    夏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雖然是渣男但這人真可靠啊,跟波本相比簡直再優(yōu)秀不過了,各方面都是秒殺。

    “他是我的人,萊伊。”琴酒十分慢條斯理,卻又一字一頓地強調道,“誰允許你命令他?”

    萊伊察覺到他話中殺意,面色一凜。

    “抱歉,事發(fā)匆忙。”他說,“而我身邊能夠幫上忙的人只有夏樹。”

    話音剛落,北條夏樹抬頭,小心翼翼地從后視鏡觀察琴酒的神色,恰好與對方隔著鏡子對視,頓時驚得冒了點冷汗——他看起來,真的,好生氣啊!

    開車的伏特加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自萊伊上車開始一直保持著沉默。

    琴酒壓抑著火氣,沉聲問:“波本?”

    “他到的時候,蘇格蘭已經(jīng)死了,只是剛好在雙子塔碰面。”萊伊面不改色地陳述道,“波本向來是神秘主義者,我沒辦法聯(lián)系上他。”

    聽完簡單的匯報,琴酒隨口隨便找了個地方把萊伊趕下去。

    車內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北條夏樹望著窗外,專心思考著等下該如何謝罪,祈禱車程能再久一點;然而當他想逃避的時候,事情必然不會如他的意。

    沒過多久,保時捷停到安全屋樓下,伏特加也離開了,只留下他和琴酒獨處。

    “Gin?”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阿陣?”

    對方不予理會,背著他往樓上走,步伐規(guī)律,脊背筆直。

    “對不起,沒有提前問你的意見。”北條夏樹斟酌著軟聲道歉,十分誠懇地說,“下次不會了。”

    他去牽琴酒的手,結果對方輕輕側身,躲開。

    再試了一次,被甩開了。

    北條夏樹:“…………”

    越發(fā)忐忑了,也不敢繼續(xù)說話,生怕哪里說不對惹琴酒生氣。

    他乖巧地、亦步亦趨地跟隨對方走到門口。

    夏樹剛走進門,頓時下意識地、吃痛地喊了一聲。

    他被對方掐著下巴,惡狠狠地到在門板上,脆弱的下頜關節(jié)幾乎都要嘎吱作響。

    “北條夏樹。”琴酒咬牙切齒地喊了他的全名,冷聲道,“我警告過你。”

    夏樹不敢呼痛,含糊地說:“……我錯了。”

    “你就這么喜歡萊伊?”琴酒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的身上,“他勾一勾手指,就要過去。”

    夏樹底氣不足,為自己辯解:“只是任務上幫忙,我和他沒有私下的往來,普通同事罷了。”

    “……沒有私下往來,他會找你?”琴酒重復一遍,唇角勾起個意味不明的笑,聲音低沉,“是我沒有滿足你?”

    話語宛若驚雷般落下,激起令人心慌的冰冷,像尖刃般殘酷。

    北條夏樹腦海中警鈴大作,目光悄悄地往門鎖處瞥去,這一反應無疑激怒了對方。琴酒偏頭吻他,那是一個不含任何溫情、只有掠奪與殘酷意味的吻,逼得他近乎窒息。

    他大腦一片空白,涼意瞬間從頭發(fā)絲蔓延到尾椎,仿佛在尖刀上滾動了一圈,止不住得發(fā)抖。

    像只任人魚肉的小動物,抖動的身軀預示著即將被吞吃入腹的事實。

    “我不舒服。”夏樹低聲祈求著,瞳眸染了層朦朧的水光,“我、我還在發(fā)燒。”

    而琴酒輕輕挑眉,兩根手指伸進他的口中,仿著交.纏的姿態(tài)插了兩下,帶出幾縷銀絲。他做出了判斷:“嗯?是很熱。”

    他又輕舔了下齒列:“……別的地方會更熱吧?”

    ……

    頭頂暖黃色的燈光在晃,眼前銀白的發(fā)絲也在晃,視線里的一切都在風雨中飄搖。

    天色黯淡,風吹落葉,悶雷聲在窗外隱隱響起。

    “嗚……”

    生理性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夏樹眼角緋紅,口齒不清地討?zhàn)垼骸啊!⑼O聛怼?br />
    腦中的弦崩成細細的一根,思考能力已經(jīng)被剝奪,話語顛三倒四、斷斷續(xù)續(xù)。

    他緊緊攥著床單,狼狽地往前爬、想要緩解對方的侵Fan,然而只是被拽著腳踝拖回來,迎接新一輪疾風驟雨般的攻勢。

    “不要了……”他抽抽搭搭地求饒,“……我知道錯了。”

    “滴——”

    電話鈴聲是此時響起的。

    琴酒摁著他的肩胛骨,本來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眼,看到聯(lián)系人的名字時,目光頓時停住。

    “萊伊?”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帶著叫人不寒而栗的敵意,“讓我也聽聽,他想說什么。”

    在北條夏樹驚慌的目光中,琴酒摁下了接通鍵,丟到枕頭邊上。

    萊伊沉穩(wěn)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喂?夏樹……”

    而北條夏樹已經(jīng)完全分不出精力去分辨他在說什么了。

    劉海濕透,一縷一縷地貼在額上,身體隨著每一次侵入而發(fā)顫。

    恥辱感沿著脊柱爬上來,夏樹捂住嘴,將喘氣聲和泣音一并努力地壓下去。

    琴酒移開了他的手,五指穿進指縫,拇指指腹沿著血管的脈絡摩挲著手背,將他整只手都包裹住,無形掌控中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他在問你話。”他舔了舔夏樹的耳垂,極輕地笑了聲,“怎么不回答?”

    第54章 戒指(營養(yǎng)液3k加更)

    凌晨, 淅瀝淅瀝地下起小雨。

    小半個晚上的折騰過后,低燒果然轉高,北條夏樹又一次走進了那家私人醫(yī)院。

    放眼全部的行動組, 發(fā)個燒就能被送去醫(yī)院的估計也只有他一個人;其他成員如果表露出類似程度的弱不禁風,琴酒一般會無私地幫助此人越過全部治療步驟,直接送進太平間。

    但北條夏樹不僅因為發(fā)燒上醫(yī)院了,還非常生氣, 拒絕和琴酒說話。

    太丟人了。盡管萊伊沒聽到回復,十幾秒鐘后就一頭霧水地掛了電話,羞恥感卻久久縈繞著他。

    ……這個人,實在,非常非常過分。

    “嘖。”琴酒不爽地盯著他,“……不理我?”

    他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涼意, 像一把鋒利的冰錐。

    換做平時,北條夏樹一定已經(jīng)開始絞盡腦汁地示弱了, 但由于怒火,膽子變大許多。

    他背對著琴酒,依然沒有要理會對方的意思。冰錐刺過來,在他的脊背上化成軟綿綿的水。

    直到沉沉睡去,他也沒有跟琴酒說一句話。

    這樣的冷戰(zhàn)持續(xù)了一整天, 到對方次日上午接他出院、回到他們同居的安全屋時也沒有絲毫和解的跡象。

    琴酒倒是覺得新鮮。

    這人跟他認識這么多年,第一次發(fā)那么大的火, 以前都是自己郁悶著郁悶著就樂起來、眼巴巴地纏上來, 要么稍微放軟聲音, 答應他兩件可有可無的小事情就能高興。

    他當然不會因此反思自己的過錯,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

    北條夏樹最近一定在瞞著他偷偷做什么事情, 一點都不跟他提;又發(fā)著燒出門追捕蘇格蘭, 還和萊伊不清不楚的,就應該吃點教訓。

    臨時任務報告里,萊伊寫的是“北條夏樹擊斃蘇格蘭”。琴酒看了都發(fā)笑,就他那描邊槍法和能躺就躺的性格,又和蘇格蘭無冤無仇,如果不是和萊伊私下達成了交易或者某種共識,不可能會主動參與這件事。

    不過確認了蘇格蘭已死,他也懶得追究更多。

    小朋友瞞不住事,做出沒用的發(fā)明、或者發(fā)現(xiàn)什么無聊的事情都要分享給他。

    可現(xiàn)在,北條夏樹背著他有秘密了,并且和他恨不得馬上殺死的宿敵萊伊如膠似漆。

    ……真礙眼。

    可他不能拿夏樹怎么辦。

    和這樣一個弱小的、連承受手.槍后坐力都艱難的小朋友交流相處,就像人類學習怎樣接住一片雪花。

    他怕我。琴酒又想起那件事。他對夏樹的心口開了一槍,救下了他的命,也給組織一份完美的答卷,但后果是長達兩年的退避三舍。小蝸牛悄悄伸出來的觸角,就這么縮回去。

    夏樹在病房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淚,越哭越可憐,他只能在外面聽。

    雪花潔白脆弱,要無比小心,甚至連呼吸都必須放輕,才能小心翼翼地接住這份來自上天的饋贈。可即使如此,它依然會在掌心融化,最終只留下一點似有若無的水痕。

    琴酒厭惡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他習慣刀尖舔血的生活,喜歡生殺予奪的控制感。不過他不能這樣對夏樹,會把他嚇跑。

    在昨天那種情況下,琴酒認為采取手段、讓他長點記性是必然的。

    接通電話的時候他就把麥克風關了,逗夏樹算一回事,真讓別人聽見又是一回事。他當然不允許亂七八糟的人覬覦。

    但小朋友生氣到不愿意理他了也是真的。

    一整個上午也沒主動說過一句話,清雋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把他完全當成空氣。

    不過有在偷偷看他,盯幾秒鐘,若有所思,應該是在思考要不要找他講話,拉鋸之后還是怒意占據(jù)上風,于是自以為隱蔽地把視線收起來。

    抿唇,不高興,然后恢復面無表情。

    跟自己玩毛線團的小貓小狗一樣,兀自陷入糾結。

    琴酒想了想,撈起外套出門。

    ……

    目送對方出門的北條夏樹松了口氣,切換工作界面,散漫地掃著屏幕上的信息。

    他生怕波本的善后工作沒做好,特意跟蹤觀察了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波本這家伙雖然人不行,徹徹底底的坑蒙拐騙二五仔,但在辦事效率上還是無可指摘的,否則也不會成為組織這幾年升遷最快的成員。

    北條夏樹打開論壇,果不其然,又解鎖了幾個板塊。

    論壇等級也隨之升級到了【Lv6】,他好多天沒上線,磕學家板塊的首頁帖子仍有不少@冰美式人間正道。

    【肥皂泡泡】的消息更是已經(jīng)刷到了【999+】

    【肥皂泡泡】:你還好嗎?

    【肥皂泡泡】:寶你好慘……

    ……

    【肥皂泡泡】:啊啊啊啊啊新劇情!!老婆我的老婆天哪這也太嫩了!書包你不要再勾引我了我已經(jīng)燒穿了五條褲子!我一直覺得自己太色了配不上修道的你于是我為你去大雪封山的寺廟清修半年,沒想到我一出關你就壞我道心!老婆我的好老婆!書包你讓我草草吧!

    【肥皂泡泡】:不好意思剛剛沖暈過去了沒忍住發(fā)瘋的欲望

    【冰美式人間正道】:。

    【肥皂泡泡】:嗚嗚嗚嗚冰勞斯!!你回來了!!你能不能出個17書包!!真的太那個了,這不煉不是人啊!

    北條夏樹看了眼上面那堆精神污染的文字,一時間把想問的問題都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冰美式人間正道】:會考慮的

    【冰美式人間正道】:問你個問題

    【肥皂泡泡】:在在

    【冰美式人間正道】:游戲怎么讀檔?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啥啊,你問著玩嗎,這是什么接頭暗號?

    【冰美式人間正道】:跟你說過,我這個號是買的

    【冰美式人間正道】:怎么手動讀檔啊?我不會。

    【肥皂泡泡】:震撼……竟然是真的嗎……

    【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xù)了好一會兒。

    【肥皂泡泡】:我不知道你是想問啥,可能數(shù)字君的號跟別人的不太一樣?畢竟他有獨占大哥的攻略線嘛,可能有一些內測功能……?

    【肥皂泡泡】:一般來說就是,被撕卡了,直接回到身份卡和對應的存檔界面嘛

    北條夏樹陷入沉默,問:【撕卡是什么?】

    【肥皂泡泡】:就是死掉啊,我被大哥撕卡都要近百次了

    他的手指凝在屏幕前,良久,打了個【謝謝】。

    北條夏樹將手.槍放到桌上,打量它冷銳的金屬鋒芒,不由得生出了一個蠢蠢欲動的、有些瘋狂的想法。

    ……要試試么?要跳入這個陷阱嗎?

    距離游戲主線劇情開始還有四年時間,盡管他改變了一些事情,紅黑決戰(zhàn)也是避無可避的趨勢。由于波本和萊伊并未反目成仇,勢必促成FBI與日本公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導致組織覆滅加速……

    然后就會像他夢里看見的那樣,琴酒,一次次死去。

    過分清晰的記憶堪比一場殘忍的酷刑,他想到那些畫面,頓時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反胃感翻涌上來。

    “咯噠。”

    門鎖被輕輕打開。

    北條夏樹掀眼瞥了下,發(fā)現(xiàn)是琴酒回來,立刻正襟危坐,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電腦屏幕。

    他還在生氣,如果等不到琴酒主動示好或者道歉,他決定一周不和對方說話。

    琴酒走過來,拉起他的手。

    北條夏樹目不斜視,也不反抗,全然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但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套上他的無名指,從指骨緩慢而堅定地推到指根。

    ……哎?

    他驚訝地抬頭,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枚素圈。

    夏樹:“……”

    “……怎、怎么突然給我這個?”他理智失了火,臉上開始升溫,紅霞從耳根蔓到臉側,“你……”

    夏樹說不出話了,稍稍收緊五指,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枚樸素的戒指,顯然有些開心。但又不想被對方發(fā)覺快樂似的,立刻警覺起來,咳嗽一聲,將手收到桌下。

    “……到哪里學的?”他相當嘴硬地嘀咕,“我又不是小姑娘。”

    而琴酒早已經(jīng)把他的全部反應收入眼底,心想哄好了,于是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聲,起身去做自己的事。

    夏樹:“……”

    他哽住了。

    就、就為了送一枚戒指嗎?不順帶說點什么嗎?而且戒指似乎也只準備了這么一個。

    這人也太不解風情了。

    他轉念一想,讓琴酒說些好聽的大概比登天還難,也就頓時釋然了。像琴酒這種人,向來吝嗇給出承諾,也不屑這么做。

    再者,他能從對方這里得到什么承諾呢?組織下令滅口的時候在Top Killer手里多活三秒鐘嗎?

    北條夏樹盯著無名指根上新增的銀閃戒圈,被前所未有的快樂包裹,理智又保持著警戒。

    就像從前住院的某天晚上,琴酒因他一句話半夜出門買蛋糕,他的銀發(fā)比月光還要雪亮,踩著晚櫻小路,仿佛一場奔他而來的美夢;但也是這個人,給予他前所未有的痛苦與夢碎。

    在上一次組織和北條夏樹的無聲對立中,琴酒保護他,但也沒有選擇他。

    無形的高墻在面前拔地而起,織成密不透風的鋼鐵森林,他感到避無可避的窒息。

    但是在那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北條夏樹摘下戒指,仔仔細細查看了下內圈的紋樣,對著電腦噼里啪啦一通搜索,也起身出門了。

    不久后,他在一家奢牌珠寶店面前停下腳步。

    系著精美絲巾的SA立刻掛著笑臉迎上來:“先生……”

    沒等對方介紹,北條夏樹對她展示了手上的戒指:“這款男戒,還有別的尺寸么?”

    “啊……”SA慧眼如炬,立刻認出是自家品牌的產品,面上笑容頓時更燦爛了,“有的,您跟我來。”

    ……

    北條夏樹買完東西出了商場,卻發(fā)現(xiàn)外面開始下雨了。

    受到夏季風的影響,東京的夏天多雨多熱,最近似乎又要有臺風過境。

    他打車來的,沒開車,頓時覺得頭痛,只能去一樓的連鎖精品店隨手買把傘,再站到商場門口等計程車。

    攔車的過程倒是相當順利,接近晚高峰,路上有些堵。

    在距離安全屋還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北條夏樹下了車改為步行,因為前面的路不讓機動車過。

    雨實在很大,走幾步路的功夫就淋濕褲腳,半分鐘后,甚至波及了拎在手上的、裝有戒指盒的禮袋。夏樹想了想,把盒子單獨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

    指尖觸及布料的時候,袋內手機顫動了一下,應該是收到條短信。

    他本不該在這傾盆大雨中分神看手機,但既然碰到了,就那么順手拿出來瞥一眼。

    那是個陌生的號碼,主界面彈出來的短信上寫著——

    【跑!!】

    沒見過的號碼,再簡單不過的白底黑字,卻令北條夏樹陡然一驚。

    恰好暴烈的斜風忽起,將這把廉價傘的傘骨吹折,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到他的身上,將衣物也浸透,一時間狼狽無比。

    他匆匆順著街道跑起來,幾分鐘后,閃身躲到便利店屋檐下。

    雨勢再度轉急,豆大的雨珠肉眼可見地碎落在地上,濺起透明的圓形波紋,再融成涓涓細流。

    明明才接近下午六點,天空已經(jīng)陰云密布,仿佛籠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霾。

    方才躲雨的過程中,又來了一條信息。

    【你暴露了。】

    北條夏樹捏著手機,驚疑不定,心臟瘋狂跳動著,劇烈的不安攫住他的整副心神。

    按照他和威士忌三人的善后水平,怎么可能有遺漏?他能接觸到的證據(jù)都已經(jīng)被清理掉了,死無對證,波本那里也一樣……難道是蘇格蘭本人出了什么問題?

    他剛準備給陌生號碼回個電話,耳畔卻傳來極其刺耳的聲響,緊接著小臂一痛,手機掉到了地上。

    ……手.槍子彈!

    好在它只是他的刮破皮肉,并未傷骨。畢竟想要在這樣潑天大雨中擊中一個人還是有些難度。

    剛才的聲音來自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方向是……

    北條夏樹下意識靠到墻角,抬頭看向對面民居的三樓窗口——那是安全屋的陽臺。

    隔著暴烈的雨幕,他看清了琴酒的輪廓,以及,對準他的伯.萊塔槍口。

    北條夏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拳頭收緊,無名指上的銀環(huán)硌得指節(jié)生疼。對方迎上他驚惶的視線,墨綠色瞳孔在這陰冷的雨水中顯得愈發(fā)毫無溫度。

    琴酒扯著唇角笑了下,露出一個極其散漫而狠戾的笑容,依稀透露出幾分貓科動物般的慵懶隨意,但也時刻準備著一擊必殺。

    ……那條警告短信,是真的。

    來不及多想,北條夏樹冒著大雨朝街口奔逃。

    第55章 馴養(yǎng)

    貝爾摩德抱著肩, 從客廳慢慢走到窗口,站到琴酒的身邊。

    從她的視角,只能看見落在便利店門口的一只禮物袋和雨傘, 以及地上幾滴不太清晰的紅色液體。

    暴雨和陰沉的天氣大幅降低了空氣能見度,貝爾摩德朝著路口望去,無法捕捉到人影。

    “被打傷后逃了?”她輕啟紅唇,語氣如同詠嘆一般,“可真狠心啊, Gin。……我還以為, 小朋友會是不一樣的。”

    琴酒收起伯.萊塔, 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她。

    貝爾摩德倒是習慣了冷場,不經(jīng)意地問:“你會親手殺了他么?”

    窗外電光一閃,照亮琴酒面無表情的臉。

    “你還是喜歡問無聊的問題,Vermouth。”他說。

    ……

    北條夏樹運氣不錯, 跑到路口時恰好攔下一輛計程車。

    他隨口報了個就近的位置,那里是他的另一處安全屋,地下車庫里有輛改裝過的超跑。總不能靠慢吞吞的計程車和組織的追兵……直接點來說,是和琴酒搶時間。

    在北條夏樹的金錢攻勢下,司機踩著超速的線,飛快將他送往指定的地點。

    從這里到另一處據(jù)點, 以目前的道路通行情況計算,大約需要二十分鐘。

    雨水在窗戶上聚滴成河,啪嗒啪嗒, 聲聲脆響。

    北條夏樹摁著手臂上流血的傷口,沉靜地望著窗外被雨幕隔開的模糊世界。

    琴酒……為什么都不愿意先問一下呢, 聽聽他的解釋呢?

    因為組織下了這樣的命令, 所以他連為自己辯解發(fā)聲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嗎?

    可對方這么做, 夏樹又完全不覺得奇怪,只是又傷心又好笑地想:這一天還是來了。

    此前擁有的全部快樂與喜愛,都以不與組織利益發(fā)生沖突為前提,是偷來的、岌岌可危的。當那根弦真正崩斷的時候,宿命般的單選題放到琴酒面前,而北條夏樹注定不會成為被選擇的那一方。

    琴酒就是這樣的人,他不會在意的,也完全沒有愛一個人的可能。他那從指縫中漏出來的偏愛,像是夢一樣又輕又薄,居高臨下的施舍態(tài)度,隨時都可以收回。

    哪怕是戀人,只要組織需要,就能隨時取走他的性命。

    這才是Gin啊。

    北條夏樹盯著屏幕上的代表時間的數(shù)字,心想,要不,還是再等半個小時吧。

    已經(jīng)沒骨氣這么多次了,也不差這么一回,如果等不來一個解釋……

    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酸澀與窒息感一同上涌,但哪怕是在心里,他也說不出那幾個字。

    真的要這么放棄嗎?……好痛苦。

    一分鐘、兩分鐘……

    滴答,啪嗒。

    指針走動的聲音,淹沒在雨聲里。

    不該是這樣的,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不會這么對我。北條夏樹想。黑澤陣不會。就算黑澤忠于組織,也會聽他的解釋,再做接下來的決定。

    而非這么無情地、決絕地對他開槍。

    可這個人是Gin啊。

    北條夏樹木然地看著屏幕,三十分鐘了。

    “先生,已經(jīng)到了。”司機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又從后視鏡瞥了一眼這位呆滯許久的年輕人,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沒傘嗎?我有一把備用的……”

    北條夏樹回神,艱難地笑了下:“不用了,謝謝你。”

    不過是一場雨。

    他把琴酒的全部聯(lián)系方式拖入黑名單,整理好神色,頭也不回地奔入雨中。

    ……

    盡管被追殺是第一次,但北條夏樹早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從逃離組織的模擬。他濕淋淋地坐進駕駛室,打了個噴嚏。

    這雨真是冰涼,大顆大顆的雨珠砸得皮膚生疼,不過也讓人頭腦清醒。

    ……以前的事情,就留在以前吧。

    北條夏樹剛摸到方向盤,立刻熟門熟路地啟動引擎,風馳電掣地沖上公路。

    先要活下來,才有調查和反擊的余地。

    他單手開著車,一邊不停地給醫(yī)生彈電話。那幾條短信時機來得恰到好處,除了這個人,他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算計得如此精準。

    等待的時間中,夏樹摘下那枚戒指,稍微分心看了眼,把它收到口袋里,臉色慢慢冷下來。

    在醫(yī)生接電話之前,倒是又有一個未知號碼彈進來,他點了接通。

    “是我。”蘇格蘭語氣焦急,“你那邊怎么樣?現(xiàn)在在哪里?我可以……”

    北條夏樹問:“短信是你發(fā)的嗎?”

    蘇格蘭一怔:“什么短信?提醒你的嗎?有可能是Ze……我是說,波本。”

    “好,我知道了。”北條夏樹看了眼后視鏡,已經(jīng)有一輛車鬼鬼祟祟地追上來,“我是怎么暴露的?你還好嗎?”

    蘇格蘭語帶內疚:“你是津島的協(xié)助人,在公安那邊的相關檔案……我們也正在排查……”

    無稽之談。是醫(yī)生那混蛋做的手腳。

    不過對手是那家伙的話,他試圖自證清白與忠誠反而變成了難事,組織的準則向來又是寧可錯殺不放過。

    醫(yī)生想逼他走,讓他幫助紅方?

    眼見著追車的倒影在后視鏡中越來越明顯,北條夏樹摁了下自動擋旁邊的藍色按鈕,后備箱頓時彈開,一架火箭筒被靈活伸展的機械臂抬起,炮彈呼嘯而出,精準打擊后方的車。

    轟然巨響被他的跑車甩在身后,跨海公路頃刻間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巨大的聲浪傳入收音孔,蘇格蘭擔憂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沒打中我,放心。”北條夏樹漫不經(jīng)心地胡扯,“公安現(xiàn)在能接應我嗎?”

    他的意圖不在公安,而是蘇格蘭本人。被組織追殺,更是坐實了自己公安協(xié)助人的身份,以蘇格蘭的性格,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有恩于他的同伴。

    還是想實驗下,如果殺了紅方會怎么樣?反之,殺了貝爾摩德或者朗姆又會怎么樣?

    想法冒出來的一瞬間,另一個念頭頓時占據(jù)了他的大腦。

    北條夏樹原本正耐心地編織著陷阱,意識到這點后,驀然轉變了語氣:“晚點再聯(lián)系你,我有點事。”

    他原本準備去東京灣,通過偷渡船出境,此時急速調轉了方向。

    要甩開組織普通成員的跟蹤并不難,棄車,留下似是而非的煙霧彈,暫時擾亂區(qū)域監(jiān)控信號,再進行一番簡單變裝。

    半小時后,北條夏樹提著一只小登機箱,扮成旅客步入成田機場。

    由于暴雨天氣,通行能力大幅度下降,公告牌上閃著境內外航班延誤的紅光,退票率隨之提升。北條夏樹趁機購入最近一班前往加州的機票,然后繼續(xù)給醫(yī)生彈電話。

    對方不接,他耐心地打,不久后,懶洋洋的聲音從聽筒那頭飄過來。

    “喂?”醫(yī)生拖著音調抱怨,“夏樹君,現(xiàn)在可不是會客時間哦。”

    北條夏樹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澳愕降紫胍裁矗俊?br />
    “哇,好兇。可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醫(yī)生。”醫(yī)生語氣十分無辜,“除了患者的健康和診金,什么都不要。”

    “……那你可真高尚啊。”

    運氣不錯,沒再繼續(xù)延誤。

    機場廣播報到他的航班號,又反復念了幾遍登機口號碼。

    北條夏樹提著小登機箱,頓時變得游刃有余起來,他甚至笑了下,說:“我現(xiàn)在準備去加州。”

    “加州夏季很美。”醫(yī)生從容地接話,“旅途愉快。”

    “不是旅游,很遺憾,我正在被追殺。”他左顧右盼地尋覓著屬于自己的登機口,“而且這個鬼天氣,運氣不好的話會出飛行事故,可能立刻葬身太平洋。”

    醫(yī)生感嘆:“聽起來挺有意境。”

    “我準備去那里找一樣東西。”北條夏樹說,“你要猜猜看么?”

    醫(yī)生停滯了一瞬,自然地說:“我猜不到。”

    “是么?我以為你一定知道。”北條夏樹輕飄飄地答道,“要保護珍貴的東西,就先找個盒子把它裝起來。銀行的保險柜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醫(yī)生在電話那頭沉默下來,呼吸聲清淺。

    在那只裝著他回憶的保險柜里,獨有一樣不屬于他和黑澤陣的東西。

    “……那本書。”他說,“醫(yī)生,它對你來說很重要吧?我會好好研究、好好使用的。對了,你還在東京市區(qū)吧?來機場也有幾十公里的路程,加上航班延誤……”

    在游戲世界里,玩家也必然要遵循時間等自然規(guī)則。

    對方的緘默令北條夏樹頗為滿意,他拖著行李箱站到隊伍末尾,笑著問道:“所以要和我聊聊嗎?不聊也可以,我說,你聽,說錯的地方,你來糾正。”

    “我當然很樂意。”醫(yī)生聲音緩緩響起,“記得結加班費。”

    北條夏樹盯著頭頂滾動的信息屏,將聲量壓到只有電話那頭的人能聽見:“上一周目,或者曾經(jīng)某個周目,我殺死過全部的紅方,同樣的,我也消滅過組織,但結局并沒有發(fā)生改變。”

    “……”

    “世界也是一個巨大的保險柜。”

    “……”

    “我和‘它’達成過交易。”

    “……”

    “我還是玩家,享有一部分玩家的權利。對嗎?我的隊友。”

    “……”

    醫(yī)生的嘆息順著電話線傳來:“夏樹君,你說的我都聽不懂。最近精神壓力有些大呢。”

    而北條夏樹已經(jīng)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彎唇笑道:“說的也是。”

    隊伍漸漸前進,地勤安檢對他伸出手,他禮貌地說了聲抱歉,提著行李箱轉身。

    關于游戲,他已經(jīng)差不多得到答案了,現(xiàn)在要驗證另外一件事。

    機場門口慣來是方便攔車的,北條夏樹坐上車,發(fā)現(xiàn)雨似乎又變大了一點,仿佛全世界的降水都以這座城市為靶心,雨珠擊打玻璃窗的聲音令人心慌。

    他發(fā)現(xiàn)給琴酒買的戒指盒不見了,大抵是丟在那輛舊車上,自己的那枚倒是好端端地躺在口袋里。

    冰涼戒圈染上了點體溫,夏樹拿出來把玩片刻,到底是沒有重新套回去。

    目的地是一間從前和琴酒一起住過的安全屋,他們每隔幾個月就會換一次居所。北條夏樹去過很多地方,但他不喜歡搬家,每當收拾東西的時候就會非常不快樂。

    舊屋子里仍有生活必需品,比如壓縮餅干、純凈水和能量棒,甚至有兩件外套。

    他開了燈,半躺在沙發(fā)上,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

    病還沒完全好,又經(jīng)歷一場逃亡,實在太折損人精力了。

    藏在長袖里的、手臂上的槍傷也后知后覺地痛起來。

    北條夏樹這才有精力仔細觀察,它是一道狹長而淺的傷口,看著流了不少血,實際上并無大礙。

    他開始走神,外加等人。

    屋子里安靜到可怕,北條夏樹躺久了又覺得無聊,巡視一圈,竟然發(fā)現(xiàn)兩瓶烈酒。

    他遲疑了一下要不要喝,沒有過敏藥,會很難受。

    短暫的猶豫只持續(xù)了幾秒鐘,北條夏樹最終還是決定開一瓶。他心想都人快死了,在死亡面前,這點過敏帶來的痛楚實在算不得什么。

    并且離琴酒,又或者是別的誰追來,起碼還有三四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

    于是北條夏樹放任自己醉一場,有過前幾次經(jīng)驗,這次的痛苦沒有那么劇烈。

    他頭重腳輕地進入夢境。這次看到的是夏日公路,柏油馬路上空氣熱到扭曲,黑澤陣將煙頭碾碎,催促道:“走了。”

    那時候年紀大概還要更小一點。黑澤陣也才十五六歲,長腿一邁跨上摩托車,看小夏樹手腳并用地爬上來,低頭扯著唇角笑了下。

    風呼嘯而過,為這悶熱的天氣掀起一陣波浪。夏樹環(huán)著他緊窄結實的腰,前胸貼著后背,像一大一小、兩只互相依偎的流浪貓。柏油馬路上的影子被日光拖長縮短,隨著時針轉動一圈又一圈,路漫長得沒有盡頭。

    而北條夏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又把口袋里那枚戒指摸出來,對著頂光看了眼,隨手丟到茶幾上。

    時間沒能留住的人,他也留不住,倒是世間難得的公平。

    不知道過了多久,北條夏樹把子彈數(shù)了又數(shù),彈匣拆了又裝,門鎖處終于傳來點動靜。

    銀發(fā)男人踏著時間般延伸開的光與影,信步朝他走來,無聲的威壓也隨之漫過來。

    北條夏樹拉動上膛,在對方譏諷的目光中,調轉槍口對向自己的下頜。

    “不要過來。”他慢吞吞地說,“你再走過來一步的話。我就開槍了。”

    琴酒頓時停下腳步審視他,翠色瞳孔冷得人心驚膽寒,仿佛寶石雕刻的裝飾品。

    “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北條夏樹垂眸,“準備把我關起來吧?‘北條夏樹’這個人就從世界上抹除掉。像對待你的所有物一樣,不可以出門,完全沒有自由可言。”

    他抬頭打量對方的神色,片刻后,忽然笑了,眼神卻冷冰冰的:“……還真是這么想的。”

    那也沒什么好跟他說了。

    琴酒這個人,是不配談‘愛’的。他擅長掠奪和占有,只有將東西緊緊攥在手心的時候才會稍微有些安全感。

    北條夏樹看著他,記憶模糊,視線也模糊,實在不能從他身上找回黑澤陣的輪廓了。

    他胸口堵得慌,被酒精折磨的胃難受,手臂上的傷隨著舉槍的動作有種莫名的撕裂感,連胸口的舊傷也跟著疼。痛苦和磨難真是漫長反復,他不準備重蹈覆轍了。

    同樣的錯誤犯兩次,未免太過愚蠢。

    如果不能得到愛,起碼也要擁有選擇的權利。他一邊難過,一邊想,我要自由了。這也不錯,等脫離游戲世界,一定能發(fā)現(xiàn)拉普拉斯妖的秘密。

    光線自他的發(fā)頂傾瀉而下,干澀的寂靜流淌在兩人之間。

    北條夏樹等著他開口,準備聽完這句話再離開。

    他手指扣在扳機上,想到很多事情,畫面像走馬燈一樣輪播過去。

    他其實最近有依稀記起來一些舊事,比如一條荒蕪的小徑。興許是在加州,水泥馬路旁的泥土雜草叢生,破舊的籬笆上掛著葡萄葉子,葉下懸著幾枚青澀的葡萄,陽光暴曬,烘出淺淡的香甜。

    到了晚上,無人的小路格外幽深陰暗,毫無光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總怕突然落下去。夏樹給黑澤陣打電話,有對方的聲音伴著,這條一黑到底的小徑也就顯得沒那么漫長可怖。

    只不過,路還是他一個人走完的。

    沉默的時間中,琴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北條夏樹身上,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拳頭緊了又松。

    “你說的沒錯。”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依然像結了層霜,“……不過我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

    夏樹輕輕挑眉,好整以暇地等著對方的回復。

    “組織會在二十年內覆滅。”琴酒偏頭,在薄風衣的口袋中翻找,“我不喜歡拉普拉斯妖。但它的預言從沒出錯。”

    他終于找到了。

    ……是落在跑車上的絲絨戒指盒。

    在夏樹愕然的目光中,琴酒隨手丟掉那枚戒指盒,將被燈照得流光溢彩的銀色戒圈戴到無名指上。動作并不鄭重,甚至可以說是漫不經(jīng)心,卻堅定緩慢地將它推向指根。

    仿佛為自己戴上枷鎖,套上項圈。

    他認下這份馴養(yǎng)。

    “時間不多。”琴酒對他伸出手:“走了。”

    北條夏樹驚呆了,怔愣好一會,才忽然意識到對方的行為意味著什么。

    這是一場私奔的邀約。

    貓咪邀請你去看它尾巴上的月光,殺手給你一個沒有信仰的人的忠誠。

    夏樹彎起眼睛,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揚,心卻在不停下墜。

    ……但我不相信。他止不住地想。

    下一枚子彈什么時候會來呢?

    第56章 鱷魚

    北條夏樹和他無聲對峙著, 良久,挪開了對著自己下巴的槍。

    “……沒必要的。”他說,“你離開組織, 會有很多麻煩,追殺我們的人會像鯊魚群一樣緊緊咬在身后。”

    他作為琴酒,是黑衣組織打出的王牌。

    離了群, 就成為眾矢之的。

    琴酒:“嗯。”

    “至少接下來五年,要像喪家犬一樣逃命。”

    “嗯。”

    北條夏樹張了張嘴——可我不想再跟你走了。

    說不出口, 這句話在喉嚨滾了一圈, 還是咽下去。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當月亮朦朦朧朧地懸在記憶里時, 他是個癡癡望月的可憐人;真出現(xiàn)在眼前了, 他發(fā)現(xiàn)這顆地球的衛(wèi)星也不過是無數(shù)普通天體中的一顆,毫無生氣。

    這種失落和挫敗的感覺是一瞬間涌上來的。

    他太聰明了, 名譽權力都唾手可得且無趣, 活成一張世俗價值觀里的高分答卷不是難事。

    他又那么愚鈍,像重新伸出觸角的小蝸牛,想了又想, 考慮再三, 再次眼巴巴地把一顆碎成片的玻璃心粘好,遞給那個陰晴不定的殺手。

    但對方并不知道怎么珍惜。

    “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北條夏樹輕輕地說,“怎么看都是殺了我更加簡單高效。”

    就像,他慣常做的那樣。

    “Gin啊。”在琴酒怒火中燒的視線中, 他嘆氣, 又笑起來, “你怎么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按照你的習慣, 就算知道組織會被清剿, 也只是提前準備,等著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再假死逃脫。你最討厭叛徒。……現(xiàn)在就離開,是背叛啊。”

    琴酒冷冷道:“趁我沒有反悔,閉嘴。”

    北條夏樹誠懇地說:“我在勸你反悔。”

    琴酒臉色越發(fā)冰冷了,幾乎要讓空氣也結冰,鋒銳的殺意如山峰般壓下來,令人難以喘息。

    “你別這樣看我。”夏樹吸了吸鼻子,“怪嚇人的。”

    這句話無意中緩和了氣氛,盡管他仍沒放下那把手.槍。

    “你又喝酒了。”琴酒說,“這就是你的保證么?”

    北條夏樹溫和地看著他,語氣中不帶一絲責備,只是陳述事實:“你也又對我開槍了。”

    琴酒沉默下來,窗外的淅瀝雨聲于是愈加分明了。

    他應該解釋,可他什么都沒有說。

    北條夏樹應該問,但他也不想問了。

    也許他是有苦衷的,因為他是Gin,北條夏樹曾許多次這樣為Gin開脫。在那個位置,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虎視眈眈的覬覦,要守護重要的東西并不容易,Gin一寸也不能讓。

    他愿意相信琴酒不會殺死他,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北條夏樹想:愛就像是一根躺在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

    難道他的愛不會超過賞味期限,不會被捷足先登,不會因為等待而疲倦嗎?它也會的啊。

    可琴酒不明白,他甚至連句解釋都不愿意主動說,他的偏愛都顯得如此鮮血淋漓。琴酒的世界由動蕩、子彈與暴力組成,他處理一件事最常用的手段是取走肇事者的性命。

    要他去將心比心,體會一個人的躊躇、失落、進退維谷和心驚膽戰(zhàn),實在是苛求到極致了。

    他的情緒很少,也從不好奇,眼里只有目標。他的衷心屬于組織,私心屬于北條夏樹,當兩者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常常以前者利益優(yōu)先。這一次,他選擇了夏樹——因為察覺到對方確實一心求死。

    可北條夏樹也已經(jīng)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決定。

    他不準備等了,還等什么呢?

    等待曾經(jīng)讓他痛苦的事情,裹著糖衣再度來臨嗎?

    北條夏樹思考著撕卡的事情,越想越覺得理所當然。他對除了科研和琴酒以外的東西一視同仁地漠視,曾經(jīng)一度認為是自己有心理問題,畢竟活在在世界上卻不在乎世俗價值觀中的任何一樣,從常人的角度看還是有些驚世駭俗的。

    如果他是玩家的話,也就能完美解釋這一點,畢竟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原本就并不真實;盡管他覺得回到所謂‘現(xiàn)實世界’,這種漠視也會持續(xù),畢竟他就是這樣的人。

    無言的交鋒又持續(xù)了片刻,北條夏樹將槍丟到地毯上,悶悶鈍鈍的一聲。

    他坐起身,要求道:“抱抱我。”

    琴酒終于大步越過那條看不見的線,將他擁入懷中,漸漸收攏雙臂。寬闊的肩膀越收越緊,像要把他揉進骨血一樣用力,又想瀕死之人抓住一線生機。

    熱意從相貼的皮膚傳遞過來,順著神經(jīng)與骨縫蔓延。

    北條夏樹抱怨:“你弄痛我了。”

    對方的桎梏稍稍放松。

    夏樹埋進他的頸窩,輕輕蹭了下。還是熟悉的氣味。

    想到即將告別,心口莫名蔓延出細密綿長的鈍痛。他手臂的傷還沒有好,又挨了一道無法言喻的悲傷。悲愴這種傷口,除了愛的手,別的手一碰就會流血;甚至是愛的手碰了,也必定會流血的。

    他好疼。

    “我很怕痛。”夏樹低聲說,“我討厭你強迫我。”

    琴酒偏頭,唇瓣輕貼了下他的臉頰。

    良久,他說:“知道了。以后不會了。”

    “你完全不會哄人,這種時候應該誠懇道歉。”

    “……得寸進尺。”

    夏樹點頭:“嗯。反悔了么?現(xiàn)在組織還沒發(fā)現(xiàn)吧。”

    對方的回答是一口咬在他脖頸的皮膚上,牙尖刺破的銳利痛感頓時傳遞到大腦,血沁出來,被舌尖舔去。

    “……痛!”

    北條夏樹掙扎起來,艱難地掙脫后,反手捂住被咬的地方。

    那處皮肉開始發(fā)燙,殘存的痛感鮮明地跳動著。

    琴酒滿意地放開他,舔了下犬齒。

    然后他伸手,用手背貼了貼夏樹的額頭,垂著眼瞼,說:“今晚先在這休息。”

    琴酒把地上的槍收進袋中,又沒收了北條夏樹身上藏著的兩枚氰.化物膠囊,開始做一些脫身的準備。他猶豫了下要不要將人把到臥室里,幾秒后還是決定把他擱置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然后打開客廳的電視機,隨手將遙控器丟給北條夏樹,讓他自己打發(fā)時間。

    夏樹翻了個身,寬帶電視沒有續(xù)費,只有寥寥幾個臺。

    他來回切了幾遍,停在一檔正在播放自然紀錄片的頻道,邊看邊走神。

    真實世界會是什么樣子?更加和平,還是愈發(fā)動蕩?

    醫(yī)生在現(xiàn)實里是做什么的?反正不可能是醫(yī)生,否則患者真的要完蛋了。大概率是極道人士吧,這人臉白心黑,挺合適的。

    那他自己呢?醉心學術的科研人員,還是離群索居的發(fā)明家?說實話,他很難想象自己完全沉醉在研究里的樣子,大概率兩者都不是吧。

    紀錄片配音在房間內漸漸響起。

    “……鱷魚上岸后,一定會按照原路返回。當?shù)孬C人利用這一點捕殺鱷魚。他們躲在暗處觀察鱷魚的移動路線,然后在它的來時路上埋上一把尖刀,進行簡單的偽裝,只露出刀尖。”

    北條夏樹稍微被吸引了點注意力,從漫無目的的暢想中回神。

    “然后制造聲響,或者是其他的方法,使鱷魚受到驚嚇,它們便會沿著來時路往水里逃。刀尖刺破鱷魚的下顎,在腹部劃開長長的口子,但它不會往回退。”

    面臨滅頂之災,還要往上撞。

    真蠢啊。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會紀錄片,閉著眼睛躺在沙發(fā)上。

    “困了?”琴酒問。

    “有點,我喝酒了。”他含含糊糊地說,“我好難受,肚子也很餓。”

    琴酒:“活該。”

    夏樹仍閉著眼,卻從響動中聽出他要出門了,大概是回去取一些東西,再掃除痕跡,拖延被組織發(fā)現(xiàn)的時間。

    “……我想吃黃油土豆。”他忽然說,“那種包在錫紙里面的,北海道滑雪場山腳下有很多小攤。之前去的時候,突然有任務,還沒買上一個嘗嘗就回來了。”

    琴酒:“你幾歲了。”

    夏樹重復:“我想吃黃油土豆。”

    “現(xiàn)在是夏天。”

    “我想吃。”

    “……知道了。”琴酒嘖了聲,“夜市有。”

    言下之意,等下會給他帶回來。

    琴酒把人打橫抱起,放到臥室的床上,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頓時有些隱秘的不安。

    “怎么?”他問。

    “我想和你睡覺。”夏樹伸手,去勾他的小拇指,眨眨眼睛,“好么?”

    他的聲音又軟又沙啞,這個邀請實在是動人。

    而琴酒為他掖上被子,面無表情地拒絕:“不。”

    “我馬上回來。”他語氣冰冷地警告道,“你最好別做惹我生氣的事情。”

    夏樹“哦”了聲,然后說:“我很乖的。”

    琴酒仍放不下心,目光凝在他的臉上。夏樹頰側接近鬢角處有粒小痣,像一滴淌下來的血。

    他用指腹摩挲了兩下,那一小片皮膚很快被搓紅了。

    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像是隔著屏障。有一道看不見的罅隙分割了兩人。

    仿佛兩年前的那一天,北條夏樹赤腳站在陽光傾倒的病房里,琴酒坐在走廊外的長椅上,他們只隔著一扇門,又像隔著無盡海水和遙遙的月亮。

    海面如此寬廣,無從泅渡。

    而現(xiàn)在,北條夏樹看著他,抿唇,用眼神無言表達控訴。

    琴酒壓下那點莫名的情緒,又警告了一通,走出房門。他胸口失序的不安感跳動著,這是殺手的本能,曾在無數(shù)危機時刻救了他的命。

    但把北條夏樹帶上,反而會束手束腳,增加暴露的可能;他又生著病,放在這里最合適不過。

    琴酒按照平時的習慣將這件事仔仔細細地審視了一遍,理智上覺得不會有什么差池,于是將注意力強行扭轉到如何收拾殘局上。

    ……

    確認他離開后,北條夏樹掀開被子起床,在客廳摸索起來。

    藏在沙發(fā)下的手.槍不見了,放在冰箱冷凍層最里面的藥丸也被搜走……

    不錯,暴雨將他去過陽臺的痕跡掩蓋住,琴酒沒考慮到,舊花盆里的迷你手.槍幸免于難。

    這把槍是微型左輪,一共四粒子彈,薄而脆的金屬殼里包裹著一擊致命的毒藥。

    他又給醫(yī)生彈了電話,這次對方接得很快。

    “我要來找你了。”夏樹說,“你覺得怎么樣?”

    對方沉默了一小會兒,顯然能領會他的言下之意,突然笑了聲:“那就,歡迎回來?”

    “你找到那本書了嗎?”

    “嗯。”

    “它有什么用?”

    “你會知道的。”

    “哦。”北條夏樹頓了頓,輕聲問,“我還能,再回來嗎?”

    醫(yī)生不置可否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那里和這里像嗎?會不會更有趣一些?”

    醫(yī)生長長地嘆息:“有什么區(qū)別?活著都一樣無聊。”

    他和醫(yī)生聊了好一會,如同真正認識多年的朋友一樣熟稔親切,盡管他們都無比嫌棄彼此。

    掛斷電話后,北條夏樹打開彈匣,思考自己的遺言。

    虛擬的死亡也該有些儀式感,墓碑上刻什么呢?

    ‘這個人不是死了,只是走出時間。’太裝逼了。

    ‘沒什么事我先掛了。’這個還不錯。

    也許不一定有墓碑吧。他決定不考慮這件事,畢竟不是能憑他個人意志決定的。

    北條夏樹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酒都已經(jīng)被收拾掉,空蕩蕩的茶幾上只留下一枚素圈。他又拿起來把玩,思考良久,最終套進無名指,就當留個紀念,反正也帶不走。

    戒指罷了,不戴無法說明鐵骨錚錚,戴上了也不代表就此千金不換。

    夏樹拿起以前的舊手機,準備在備忘錄寫點什么。

    每當這種時候就會忽然詞窮,失去表達的能力,他想了想,也實在沒什么好講的,就這么作罷。

    微型子彈也就小拇指指節(jié)那么大,創(chuàng)口小,不會死得很難看。

    北條夏樹把它們都倒出來,然后一粒粒裝回去,腦海中不太清晰的片段頻頻閃回。

    第一顆子彈。

    藥盒上貼著標簽,一天服用兩次。

    黑澤陣:“起來吃藥。”

    但夏樹蜷在被子里,燒得有些糊涂了,咕噥幾句,說著拒絕的話。

    私人醫(yī)生臨走前瞥了眼,說:“那你喂他,比較苦,喝完可以吃粒糖。”

    黑澤陣和被子里的小蝸牛無聲拉鋸了片刻,認命地起身沖藥。

    放涼到能入口的溫度,再把人揪出來,掐著下巴準備往他嘴里灌,更像給人灌毒藥。

    夏樹清凌凌的眼睛盯著他,帶幾分柔軟可憐的指控。

    黑澤陣:“……”

    “你好過分。”夏樹說,“我不想喝,睡一覺就好了。”

    黑澤陣難得猶豫的功夫,小蝸牛又縮回去了。他看了眼電視屏幕,正在放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女主角病懨懨地躺在床上,男主給她一勺勺地喂糖水。

    “……出來。”

    他推了推被子。

    最后藥劑還是他哄著喂下去的,盡管黑澤陣的哄跟恐嚇也沒什么區(qū)別,又兇又唬人,仿佛不答應下一秒就會被殺掉。

    喝完之后,夏樹的五官幾乎都皺在一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碰一下就要哭出來;黑澤陣撈了粒桌上的巧克力糖球丟給他,他剝開糖紙,咂摸兩下,眉頭漸漸放松。

    黑澤陣轉頭,扯了下唇角。

    有點好笑。

    這是他第一次去學習如何變得溫柔,像野獸收起鋒利的爪牙,避免傷害到別人。他模仿得生澀乃至粗劣,甚至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意味。

    回憶起這一幕的北條夏樹也覺得有些好笑,垂著眼睛裝填第二粒子彈。

    他想到琴酒,嘆了口氣。

    黑澤陣,好像悄無聲息地被他自己殺死了。

    北條夏樹不能不難過,可他又知道,琴酒不殺死黑澤陣,就沒辦法保護他。

    像一個怎么樣都畫不滿的圓。

    第57章 撕卡(為浮生無欲100雷加更)

    撇去那些記不清楚的事情, 他第一次見到琴酒,是在機場。

    Top Killer親自來接人,這本就不尋常。

    他當時毫無知覺, 滿心謹慎, 一邊想要親近,一邊又覺得有些怕;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份特殊對待, 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北條夏樹那會兒想, 他看起來馬上就要舉槍把我殺了, 但又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下意識地覺得琴酒不會這么做。

    這個冷酷的銀發(fā)殺手十分割裂,人前對他沒什么好顏色, 人后堪稱有求必應——眸光冰冷、笑意譏諷,默不作聲地應下過分的請求。

    他把自己分成兩半, 組織擁有Gin,北條夏樹獨享黑澤陣。

    而Gin總在漸漸侵蝕屬于黑澤的那一部分, 他習慣一切溫情以外的手段。他學著普通戀人買玫瑰花,買戒指, 上交工資卡, 除此以外也沒有更多了。這個人的愛也是干癟的,像枯敗的玫瑰,僅沾了點似是而非的意味。

    手機彈了條消息, 北條夏樹分神瞥了眼, 是來自蘇格蘭的詢問。

    真是個好人啊。

    他準備把手機格式化, 盡管他知道十年內這個世界上估計沒有第二個人能強行破解他的防火墻。

    而在摁下那個一鍵清空的按鈕之前, 北條夏樹手指頓了頓, 點開圖庫, 往下翻找。

    那天晚上, 猶豫了很久還是沒刪掉的合照。

    他坦誠地想:還是有點舍不得。

    于是藍牙共享給舊手機,保存下來,再一鍵格式化,和這兩年的回憶告別。

    北條夏樹不喜歡告別,一如他不喜歡搬家,每次或大或小的離別好像哪里死掉了一點點,并不好受。

    這次是和游戲世界告別,帶著對未知的暢想出發(fā),還有理不清又丟不掉的一團亂麻。

    他把第三顆子彈裝填進彈匣。

    又想起來一件事。

    “下不為例。”黑澤陣面無表情地警告,“以后不許來我房間,你很吵。”

    夏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昨天是因為打雷了,我害怕。”

    “我不在的時候,你去哪?”

    夏樹用濕潤的眼神迎上對方的質問,話語理直氣壯到無恥,語氣弱弱的:“你不在,我就不怕。”

    黑澤陣:“滾。”

    然后把人趕走了。

    沒過多久,抱著枕頭的夏樹又送上門來,黑澤照例是斥責幾句后默許他躺到自己的床上。

    “我想喝水。”夏樹盯著天花板,“好渴。”

    黑澤陣微微偏頭:“白色杯子。”

    夏樹起身,拿起那個白色陶瓷杯:“什么時候換的……”

    他轉頭,發(fā)現(xiàn)黑澤陣電腦桌上那個黑色的杯子還在,頓時有點莫名的傷心。

    【他嫌棄我。】夏樹想,【我明明已經(jīng)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了,我的東西都可以給他隨便用,他竟然不愿意和我用一個杯子。】

    再過小半年,黑澤陣徹底拒絕和他一起睡了,不管怎么樣都不開門。這其實出于保護的目的,他不覺得自己能忍得住,總是亂動的夏樹實在太能挑戰(zhàn)他的自制力了。

    夏樹又難過了。他小腦瓜里還沒有感情那根筋,只覺得好朋友要和自己疏遠了,頓時腦補了很多彎彎繞繞朋友長大以后形同陌路的劇情,委屈得要命,他決定要和黑澤陣好好談談,等啊等,硬是靠著枕頭躺在門口睡著了。

    然后半夜著涼,感冒,頭昏眼花。

    黑澤陣無比嫌棄,一臉不耐煩,幫眼淚汪汪地控訴著‘你冷酷你無情’的可憐小狗擤鼻涕,隔著餐巾紙捏他鼻翼:“用力。”

    然后丟掉,換一張紙巾,把他額頭的汗也擦了。

    “躺著睡覺。”黑澤陣說,“我有事。”

    夏樹惴惴不安地望著他,被他屈指敲了腦殼。

    “不準胡思亂想。”他說。

    而二十一歲的北條夏樹,回憶起這份略帶酸澀的心情,唇角微彎,了然地笑了。

    他把第四顆子彈也裝好,轉輪,對準自己的心口。

    在那道舊傷的邊上一點,正正好好的,心臟的位置。

    北條夏樹細數(shù)這些年擁有過的快樂,能想起來的部分都與他多少有些關系。

    帶著煙草味的親吻、丟到懷里的玫瑰花、比雨夜還要綿長的擁抱。

    擊中心口的子彈、躺在手術間生死一線,在半夜淌著眼淚吃蛋糕。

    這些愛與痛,全是他給的。

    粉飾太平的油彩被暴雨沖去,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時間、空間、信任與立場的裂痕,終于勢如破竹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北條夏樹調轉槍口,扣下扳機。

    “砰——”

    尖銳的痛感頓時麻痹他的大腦,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從身體中剝離,溫度漸漸流失。

    失去意識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依然關于黑澤陣。

    黑澤陣抱著一柄狙擊槍靠墻假寐,陽光盡數(shù)從窗戶外涌進來,一半倒在地板上,一半落在他的背上,將他鋒銳的輪廓照得分明。

    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過來,又孤獨,又傲慢。

    遠處的夏樹仿佛被彗星擊中,怔愣許久,眨了眨眼:“……我想要這個人,他叫什么?”

    “他還沒有代號,我?guī)闳ヒ娖渌恕!?br />
    “沒關系的,我又不出去,很安全。他看起來好酷,我想讓他陪我玩。”

    “……確定?”

    “確定。”

    于是黑澤成為了他的保護者。

    次日,正式見面,黑澤陣還是一副拽得沒邊、隨時準備殺人的冷漠模樣,冰涼的綠眸平靜而肅殺。

    后來他會笨拙地學著怎么照顧眼前這個弱小的人。

    也會準備壓歲錢,盡管覺得很無聊,提前放到夏樹的枕頭下面,因為這小孩想要。

    他給的壓歲錢跟磚頭一樣厚,完全失去本身的象征意義,夏樹剛躺下就發(fā)現(xiàn)硌得慌,一邊開心,一邊覺得好笑。

    “黑澤陣。”

    黑澤隨口報上名字,多一句話都不愿意說。

    “我是北條夏樹。”

    那一瞬間,夏樹期待地想,我會和這個人成為好朋友嗎?分享快樂和悲傷,還有失眠夜里的月光。

    很快他發(fā)現(xiàn)這似乎是自作多情。

    夏樹鼓起勇氣主動和黑澤陣聊自己的愛好,對方只把他當會發(fā)出聲音的空氣,不予理會。

    他有點沮喪,轉身去做自己的研究。

    黑澤陣看他搗鼓手頭的新發(fā)明,漫不經(jīng)心地走神,還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這小東西在做什么?廢品么?……頭發(fā)好軟,他看起來像一團毛球,戳一下就會跳起來。

    他們的十年相識,就此拉開序幕。

    陽光燦漫,枝葉繁茂,夏末依舊生機不散。

    未來還很遠,青春尚在來時路。

    那時候北條夏樹年紀很小,滿心滿意地以為,這些都是不會變的事情。

    第58章 疼痛

    琴酒正在排隊。

    用這個詞其實并不準確, 因為他往那一站,小攤前的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動為他讓路,沒費任何時間就走到了隊伍前列。

    “要一個。”他說。

    這里距離那間安全屋并不遠, 遙遙能看見些許零星的燈火。

    他躲開人群,站到一側,習慣性地將自己藏近陰影中,并琢磨接下來該采取的行動。很顯然,他和夏樹未來的一兩年會遭到各大勢力的圍堵追殺,不能一味逃避, 必須進行反擊,要讓所有不懷好意者認識到離開組織的黑澤陣依然是那個生殺予奪的Top Killer。

    Gin的背叛對組織而言是不小的打擊,不單單是戰(zhàn)力上的損失, 也令組織在里世界顏面盡失。因此在短期內, 組織會盡可能壓下這件事,直到打出新的招牌。

    也許是萊伊。盡管琴酒不想承認,但目前來看,也只有這個人最可能完美取代他。

    正如北條夏樹無數(shù)次謀劃著逃離組織一樣,琴酒也多次思考這件事,因為這是來自【拉普拉斯妖】的預言。得到代號之后,他知道了不少關于這方面的信息。

    自五十年前起, 接觸過【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員無一不失蹤或者死亡,仿佛人類不自量力地觸碰規(guī)則外的領域,被大發(fā)雷霆的全知惡魔處決。

    他拒絕讓夏樹變成其中之一, 可這小孩又實在有天賦,十三四歲做的demo有如神跡, 所有的觀測結果被一一證明正確。

    然而他也像從前的那些研究員一樣遭遇不測, 出了場莫名其妙的車禍, 只丟失幾年記憶已是萬幸。

    【拉普拉斯妖】demo自那時起,像方向錯亂的指南針,漸漸失去它該有的效用。

    琴酒知道該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但涉及了完全陌生的領域,他很難理出思緒。他能做的只有和朗姆斡旋許久,將這個項目徹底壓下去。

    既然想不清楚,不安全的東西就禁止他碰。

    琴酒討厭【拉普拉斯妖】,從個人的角度而言,他不喜歡這種海市蜃樓一樣神神叨叨的發(fā)明。他也不得不承認,在北條夏樹車禍之前,那個demo做出的、對于未來的預言漸漸實現(xiàn)了。

    其中最遠的一條,是組織將在二十年內覆滅,也是目前唯一尚未驗證的。

    北條夏樹因此和黑澤陣發(fā)生過多次爭執(zhí)。

    最嚴重的一次,夏樹語氣十分激烈地對他說:“你是組織的狗嗎?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嗎?你不會為自己考慮嗎?”

    黑澤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語氣冷到幾乎要結冰:“你想死?”

    那場爭吵引發(fā)長達半個月的冷戰(zhàn),明明幾乎每天都待在一起,兩個人硬是一句話的交流都沒有,沉默把他們的聲帶都吃掉。

    冷戰(zhàn)止于黑澤陣半夜順手幫他關門,卻發(fā)現(xiàn)這人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淚,眼睛緊緊閉著,應該正在是經(jīng)歷一場夢魘,也不知道夢見了什么。

    黑澤陣看不上哭哭啼啼的廢物,尤其是男人。

    但他盯著夏樹半天,頓時沒了脾氣,把人推醒;夏樹醒了,看清黑澤陣的臉以后,黏黏糊糊地往他懷里鉆,說了些什么“清剿”、“死亡”之類的詞句。

    這場兩人的戰(zhàn)爭又一次無疾而終,黑澤陣也因此開始考慮組織覆滅時該如何脫身。

    他過慣了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方式,組織是最適合他的地方,兩者互相成就。只要組織一天不滅,琴酒就不會主動脫離。

    不過凡事總有個意外。

    “他是公安協(xié)助人。”貝爾摩德把一沓復印件丟到他的桌上,欣賞起自己的指甲,十分散漫地說,“你自己看吧。”

    琴酒隨手翻兩頁,并不相信這件事,但他的想法左右不了Boss的態(tài)度。

    如果他為證明北條夏樹的忠誠向上級反應,才是最危險的。

    貝爾摩德送完資料沒有要走的意思,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話,也不知道是Boss授意還是出自她本人的好奇心。

    不著痕跡的試探讓琴酒十分煩躁,他往窗口靠,點了支煙,準備默不作聲地發(fā)個信息讓夏樹別回來,結果恰好看見他在便利店樓下躲雨。

    貝爾摩德正抱著肩,信步朝窗口走過來。

    沒有時間了。

    琴酒扣下伯.萊塔扳機,子彈飛梭而過,擦破他的左臂。

    而夏樹抬頭,看見是他之后,瞳孔睜大,表情漸漸僵住,頭也不回地逃竄。

    他最后往來的那一眼,很輕,又有種支離破碎的絕望感。

    琴酒的心口抽了下,酸澀感順著血液蔓延,他艱難地把這種感覺壓下去,維持著面色不變,避免被貝爾摩德察覺到不對勁。

    對付完這個難纏的女人之后,他開始找人。

    電話打不通,一切聯(lián)系方式切斷。

    順著線索,他找到那輛廢棄的跑車,以及落在座位上的戒指盒,里面躺著亮晶晶的銀色戒指。

    ……尺寸很合適,但被主人丟下了。

    琴酒垂著眼睛,垂著臉,突然沉默下來,面部筋條幾經(jīng)抽展,沒能形成完整的表情。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做了一件非常傷人心的事情,小狗去為他買戒指,沒有得到濕漉漉的吻與愛,反倒等來一枚鋒銳殘忍的子彈。

    琴酒從不和人共情,此刻卻被不屬于自己的悲傷和痛苦浸沒包裹,一度感到有些窒息。

    幾個小時后,他終于找到北條夏樹,這層靜默忽然崩解了。

    然而對方拿槍指著自己的下頜,面無表情地質問他,語氣平靜得可怕。

    北條夏樹也不在乎他的回復,只是居高臨下地發(fā)表詢問,冷淡而平穩(wěn)地吐字。

    ——他想死。

    理智和感情劇烈地來回拉扯,決定被放在天平的兩端,琴酒在短暫的沉默中回顧了這幾年。

    Gin想為他戴上項圈,鎖上鏈條,讓他為自己一人所有,藏在精致華美、安全無憂的鳥籠里。這次的事件是個很好的機會,不如說,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出去玩的小狗怎么能完全不受傷,說不定哪天又要一臉茫然地躺在醫(yī)院里問他是誰,他恨不得毀了造成這一切的可能性。折斷羽翼,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自此不必焦慮。

    黑澤陣則克制得多,用全部的自制力壓抑住來勢洶洶的、日夜蠱惑著他的渴望。他想看夏樹笑,快樂地喊他的名字,再全須全尾地擁有這個人。

    這場長達多年的拉鋸無時無刻不在進行,這一瞬間,終于是黑澤陣沾了上風。

    黑澤陣套上戒指,心甘情愿地被馴養(yǎng)。

    然后帶著他的小狗去流浪,奔赴一場迎著天光的盛大逃亡。

    ……

    攤主把黃油土豆裝好遞給他,黑澤陣隨手丟進塑料袋里,和退燒藥消炎藥擠在一起。

    他加快步伐,莫名的心慌,這種不安在推開門的瞬間達到了巔峰——因為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看清客廳內景象的那瞬間,黑澤陣喉結猛地緊繃,只覺得有生銹味浸滿舌根,踉蹌著走到沙發(fā)邊上。

    經(jīng)驗第一時間提醒他,眼前的人已經(jīng)沒了呼吸。左輪手.槍隨著垂下的手,掉到地毯上。淡淡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黑澤陣摸了摸他尚且有溫度的脖頸,指腹下是動脈血管,青藍交錯,卻了無生氣。

    他閉著眼睛,黑發(fā)柔軟,面龐白皙,乖巧得像是睡著了。

    可手指,又那么涼。

    不過夏樹從小就這樣。這小孩嬌氣得要命,牛奶不喝有乳糖的,隔三差五生病。

    自以為隱蔽地偷偷摸黑澤睫毛,指尖涼涼的,光是輕觸一下,他就被吵醒了。他并不繼續(xù)裝睡,因為他非常樂意欣賞夏樹的窘迫,眼神飄忽,接著胡說八道,說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蒼白解釋。

    再不醒的話,黃油土豆就要涼了。黑澤陣想。到時候肯定又要惋惜,很可能會要求自己再買一個,明明是他自己的錯,非得別人哄。

    為了避免它變冷,以及那之后無端的爭吵,快點醒吧。

    ……生氣了么?

    行吧。夏樹也不是毫無優(yōu)點,至少很聰明。黑澤陣決定公正地承認這點。

    所以很多不用解釋的事情,夏樹也應該明白,就像他明白自己不會殺他一樣。

    他既能想到心口的那一槍迫不得已,也就一定知道,他被堅定地選擇了,也從沒有被放棄過;接下來的故事還很長很長,是充滿動蕩的雙人冒險,少了一位主人公都算失格。

    可以去沖繩看星星,像夏樹少年時期憧憬的那樣。他總是對未知充滿好奇,這之中當然也包括星空,宇宙廣闊,恒河沙數(shù)的星云穿梭其中,彗星拖曳著赤紅長尾游行,行星圍繞著太陽有條不紊地轉動。

    黑澤陣握著他的手,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在他的等待中慢慢變得明亮,終于徹底亮透。

    雨漸漸小了,黑澤陣慢吞吞地望了眼窗外,光線刺目。

    他意識到夏樹不會醒了。這個念頭像一顆鋒利的子彈,穿透骨縫與筋膜,在心臟最深處旋攪,留下血淋淋的空腔。

    撕裂感、憤怒與痛楚侵蝕他,撕裂他,從四面八方進犯,凍凝每一滴血液,撐破每一根神經(jīng)。

    黑澤陣對疼痛并不敏感,在發(fā)現(xiàn)他不再睜眼的這一刻,卻被巨大而響亮的痛苦擊中。

    他近乎茫然地把人抱起來,喉嚨發(fā)不出完整的音節(jié)。

    ……好痛。

    子彈穿過心口那樣痛。

    涼意止不住地翻涌,從心口澎湃而出,浸透四肢百骸。

    仿佛窗外的太陽驟然間失去了光與熱。

    而曾受過它照拂的冰冷行星沒入黑暗,于無垠宇宙中,漸漸風化。

    第59章 墓園(長評加更)

    北條夏樹睜開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淡淡的消毒水味縈繞著四周。隨著他醒來,身邊監(jiān)測生命體征的儀器發(fā)出“嗶嗶——”的刺耳響聲。

    門外頓時騷動了起來。

    “他醒了!”

    “去通知首領!”

    “主治醫(yī)生,叫醫(yī)生……”

    幾十秒后, 一名面容肅穆的中年男子推開病房大門, 身后跟著幾位白大褂和護士。身后的白大褂盯著儀器上的數(shù)字, 筆尖飛速地在板甲上記錄著。

    主治醫(yī)生頗為專業(yè),確認過他生命體征平穩(wěn)后, 問道:“有哪里不舒服么?”

    北條夏樹想了想:“我渴了,還有點餓。”

    “你現(xiàn)在只能攝入一些流食。”醫(yī)生說, “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當然。北條夏樹。”

    他和主治醫(yī)生有來有回地進行一番問答, 口齒清晰,邏輯流暢,最終醫(yī)生臉上的表情稍微松了點, 頷首道:“早點休息,等下護士會給你送晚餐。”

    北條夏樹應了聲,目送這些人出門,病房內立刻恢復寂靜。

    屬于現(xiàn)實世界的記憶像漲潮時的海浪,蠻不講理地拍過來,幾乎要將他打暈了。

    他艱難地整理記憶, 越著急厘清反而越難受,額頭沁出幾滴冷汗, 眼前金星直冒。

    北條夏樹大口喘著氣。

    “……算了。”

    慢慢想吧, 不急于一時。

    病房里沒有時鐘,他也不知道過去多久,終于有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打破了這片死一般的靜謐。

    “篤篤。”那個人敲了敲門, “夏樹, 你醒著么?”

    北條夏樹:“請進。”

    來探望他的青年擁有一頭耀目的橙發(fā),五官俊美而精致,個子并不高,但邁步走過來的時候氣場十足。

    北條夏樹從記憶中翻出他的名字,中原中也。

    “剛在附近結束一個任務,聽說你醒了,過來看看。”中原中也將包裝精美的水果禮盒擱置到床頭,態(tài)度悠閑,“還認識我嗎?”

    應該是個相對來說沒什么壞心思、脾氣耿直的好人。

    “我記憶有點混亂。”北條夏樹無辜地望著他,“你是叫……Chuya嗎?”

    對方挑眉:“嗯。中原中也。”

    “……好像,有印象。”北條夏樹沉吟,接著道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我們是怎么認識的?能說說關于我的事么?盡量詳細一點?”

    “哦,好的。”中原中也說,“你還記得首領……太宰治么?還有Port mafia。”

    北條夏樹點點頭:“嗯,你繼續(xù)說。”

    他睜眼,第一時間想起來的就是這個人,因為他實在和太宰認識很久,也互相算計了多年。游戲里的醫(yī)生和津島也都是他,陰險又麻煩,辨識度極高,把自殺和說謎語兩大不良習慣從現(xiàn)實世界帶到游戲中,想要不對號入座都難。

    “那時候,我還沒加入Port Mafia,是一個少年自衛(wèi)隊的成員,港口對我表現(xiàn)出招攬之意,但我拒絕了。”中原中也斟酌著詞句,“是你提醒我要小心太宰治,不過后來我還是中了他的圈套……”

    說到這里,北條夏樹也想起來了。

    大約十四五歲的時候,太宰笑瞇瞇地邀請道:“夏樹君,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探望我的狗狗?”

    北條夏樹:“哦?這次又是哪個倒霉蛋?”

    太宰和他半夜跑到擂缽街,爬在屋頂上用望遠鏡偷窺中原中也,像兩只鬼鬼祟祟的貓。

    夏樹:“這樣怪變態(tài)的。”

    “有什么關系?主人看狗狗天經(jīng)地義吧。”太宰語氣一轉,“所以呢?你有沒有結論?”

    “嗯。”北條夏樹頭也不抬,“能確認了,他就是荒霸吐的容器。”

    “怎么確認的?”太宰好奇地看著他,“靠你那本無所不知的‘書’么?”

    “當然不。”北條夏樹否認道,“總是用它提前知道未來的話,活著有什么意思呢?就像游戲開了修改器一樣嘛。”

    他們拌嘴的功夫,一個人影踩著紅光飄到空中。

    中原中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語氣帶著分明的警告意味:“你們……”他先看到了轉頭的太宰,“太宰治?我警告過你不要再來,你想被重力碾碎么?”

    “好可怕!”太宰縮了縮脖子,躲到北條夏樹的身后,“夏樹君,快打跑這個黑漆漆的小矮人。”

    中原中也不屑:“哦?說起來這個人又是誰啊?”

    太宰陰險地一笑:“Port Mafia準干部北條夏樹,只比我差上那么一點,收拾你足夠了。”

    北條夏樹:“……”

    他什么也沒干,局面自動演變成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互相嘲諷,最終兩人似乎又立了一個置氣的賭約。

    離開擂缽街后,夏樹說:“他看起來很討厭你。”

    太宰語氣閑適:“我也很討厭他。”

    “你這家伙實在太討人厭了。”夏樹說,“也許中原中也會為了刻意躲避你而拒絕加入Port Mafia。”

    “才不。這種無家可歸的狗狗最好撿了。”

    “……說的也是。”

    “對了,夏樹君要不要跟我打個賭?”太宰想到什么似的,語氣頓時欣喜了起來,鳶色眼睛也終于染上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生氣,“就賭我能不能讓中原中也加入黑手黨吧,如果我贏了的話……”

    他狡黠地笑了下:“你要把那本‘書’借給我看。”

    這不是太宰治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書’對他的吸引力就像逗貓棒之于貓咪,總想著撓一爪子。

    而這次,被磨得煩不勝煩的北條夏樹想了想,點頭道:“可以。”

    太宰感嘆道:“哇嗚……你居然會答應?”

    夜風送來一陣涼意,灰黑天穹一點點減暗。北條夏樹凝望著失修的黯淡路燈,十分松散地笑了下。

    “我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只要你能承受得起通曉未來的代價。”他看向太宰治,“你真的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嗎?”

    太宰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我還能被收取什么?無非是一條命。”

    于是這個賭約就此成立,北條夏樹沒太往心上放,哪怕不翻那本‘書’,他也知道中原中也必然會加入Port Mafia。

    像是命運一樣的,無法變更的軌跡。

    不過他挺樂意在這個過程中給太宰添堵,從一點端倪中猜出太宰的計劃,然后率先告知中原中也,硬生生將原本一兩周可以結束的事情拖到了一個半月那么久。

    而中原中也此時其實已經(jīng)從太宰治的目標,變成了太宰和夏樹斗智斗勇的戰(zhàn)利品。

    他對此感到奇怪,不明白這兩個Port Mafia的人為什么要為他鬧對立,為此特意別扭地詢問過夏樹,夏樹一本正經(jīng)地說因為太宰實在太討人厭了不想看他好過。

    中原中也沒辦法反駁這個理由,一邊覺得不安,一邊漸漸接受了。最終,他加入了Port Mafia。

    當天晚上,北條夏樹如約帶著‘書’敲響了太宰的房門。

    “書借給你,但是約法三章。”

    “你說。”

    “不可以修改,否則后果自負。”

    “當然。”

    “書的秘密不能告訴別人,在你我死去之前,世界上不可以有第三個人碰到它。”

    “嗯,你之前說過。剩下的要求呢?”

    “最后一個要求,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你也答應了。”北條夏樹平穩(wěn)地把那本其貌不揚的書遞過去,“太宰,你會付出通曉未來的代價。”

    而太宰治完全不像是在聽的樣子,興沖沖翻了幾頁,笑道:“咦,我會成為Port Mafia首領?好像也沒幾年了,那現(xiàn)在的首領會死在我手上嗎?”

    ……

    “夏樹?”中原中也出聲提醒道,“你在聽嗎?”

    北條夏樹眨了眨眼睛:“……當然。”

    為了證明自己有在認真對待,他隨口說:“嗯,聽了你說的,正好想起來一件事,其實你那輛明黃色的蘭博基尼是太宰炸壞的呢。”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哈?!我就知道,我還問過你……當時是他不讓你告訴我吧?”

    “對的。”北條夏樹心想完全沒有這回事,用的還是我新研發(fā)的光感炸彈,“抱歉,中也君。”

    “沒關系,又不是你的錯。”中原中也迅速平復情緒,暗罵道,“那混蛋……”

    這種事情經(jīng)歷多了也就習慣了,他迅速自我心理疏導的樣子熟練得讓人心疼。

    中原中也和他關系不錯,這人確實是黑手黨難得的良心,不會輕易把別人尤其是同伴往壞里想(除了太宰),他不刻意探究,因此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北條夏樹是太宰的共犯。

    身為Port Maifa的武力天花板,中原中也有很多工作,簡單地和他聊了會就離開了。

    于是北條夏樹只能獨自慢慢回憶。

    在現(xiàn)實世界,他今年也是二十一歲,與太宰治、中原中也同齡。

    他是個孤兒,因為小小年紀表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被醫(yī)生森鷗外收養(yǎng),也因此結識了一生之敵太宰治。

    機緣巧合下,北條夏樹得到這本無所不能的‘書’,過程暫時回憶不清,混沌中帶著一絲命定的必然,他就這么擁有了‘書’。

    ……也許,是‘書’選擇了他?

    它像一枚魔戒,勾起人心底最隱秘的欲望,引得人逐漸膨脹、走向滅亡;而北條夏樹是不受它蠱惑的霍比特人,因為他對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打不起興趣,包括不僅限于錢和名利。

    在這方面,太宰治和他極為相似,堪稱如出一轍的冷漠。不過,太宰想要‘書’。

    正想著這件事,門就被推開了,黑發(fā)鳶眼的青年態(tài)度自然地走進來,身后黑西服手下堵在病房門口。

    “好久不見。”他為自己拉開凳子,“聽說你見過中也了?”

    “嗯。”北條夏樹抬起眼睛看他,“我現(xiàn)在腦袋還有點混亂,很多事情記不起來。”

    “那就慢慢來吧。”太宰治扯著唇角,露出一個閑散而虛偽的笑容,“不過提醒你一下,可不要賴賬哦,夏樹君?”

    北條夏樹一怔:“哦……‘書’啊。”

    他和太宰治有一個賭約,主題是‘能否改寫紅方必勝、黑澤陣必死的命運’;他堵上了‘書’,要求對方在游戲第二周目配合自己的計劃。

    ‘書’是類似拉普拉斯妖的全知全能道具,甚至要更加離譜一點:寫在‘書’上的文字會變成事實。他寫下了那句話,借著‘書’的力量越過時空壁,忘記現(xiàn)實的一切,成為一名真正的游戲NPC,想要逆轉結局。

    而所謂給他劇透的玩家論壇,其實就是‘書’的一部分。

    當他選擇自殺、把‘書’的信息告知太宰的時候,這樁賭約就是對方勝利了,因為他沒有等到結局就棄賽。

    夏樹嘆了口氣,竟然感到一絲輕松:“沒關系,給你吧。”

    “對他失望了?”太宰笑容愜意,長吁短嘆道,“夏樹君,你這么聰明的人,也會為情所困的嗎?”

    “……你說這個詞真的蠻惡心的,閉嘴吧。”

    “我是首領。”太宰假惺惺地說,“你對我卻完全不尊重呢。”

    “太宰。”

    北條夏樹頓了頓,臉上出現(xiàn)一絲茫然:“我……”

    究竟,他在一切開始以前,屬于哪個世界?

    然而對上太宰毫無波瀾的眼神,他知道,對方不會認真回答這個問題。這是他目前都還沒有想明白的事情,對方能知道的更加有限吧。

    “我覺得,拉普拉斯妖和‘書’真是非常相似,各種意義上的。”北條夏樹話鋒一轉,“也許它們在類別上屬于同一種,比如世界意識的衍生物。”

    “有道理。”太宰接話,散漫道,“你把拉普拉斯妖從游戲世界中帶過來,成了‘書’?……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他慢悠悠的,把北條夏樹正在思考的問題道出了:“那么,關于你的身份,先是玩家還是NPC呢?”

    北條夏樹想套話,巧妙地把問題丟回去:“你認識我那么久,你認為呢?”

    而太宰當然不會中招,狀似誠懇地回復道:“不管夏樹君是什么身份,我都不會把你當成怪物的哦,感動嗎?”

    北條夏樹嗤笑一聲:“我要吐了。”

    “你真是越來越像你前男友了。”太宰說,“莫非是舊情難忘么?”

    夏樹:“滾。”

    “……這語氣真的好像!”太宰搓了搓手臂,一副惡寒的樣子,“他之前覺得我是對你不懷好意的家伙,特地過來威脅我,差一點就死了呢。”

    北條夏樹垂著眼睛,抿唇不答。

    沉默在病房的空氣里發(fā)酵了一會,最終還是由太宰治打碎。

    “我開了托管。”太宰說,“按照從你撕卡到回歸現(xiàn)實,游戲里的時間應該過了好幾個月。你想看看么?你離開以后發(fā)生了什么。”

    夏樹若無其事地笑了下:“……不了吧。”

    “畢竟只是少了一個我,又能影響什么呢?Gin會回到組織。”他平靜地說,“接下來無非是繼續(xù)他那日復一日的殺手生活,為組織效力,等待紅黑對決失敗后必然降臨的死亡。”

    太宰:“你想起來了?那時候真的很努力呢,一次次的,為了救他。可他就是組織忠誠的狗呢。”

    “有一點吧,只是大概記得有那么一回事,沒落到實處的感覺。”夏樹的臉色蒼白,艱難回憶著,“……我身為NPC,做出‘拉普拉斯妖’的時候,窺見了黑澤陣反復輪回的死亡結局。”

    “哇嗚,連游戲里失去記憶的你都在為黑澤陣努力么?”太宰不知道從內襯袋子里拿出一塊精致的手帕,“你真的,我哭死。”

    “……別演了。”夏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寒戰(zhàn),“怪惡心的。”

    “好吧。”太宰治從善如流地收起手帕,語氣輕松,卻帶著幾分不言而喻的嘲諷,“在第一周目,那個為你違抗組織命令的黑澤死亡之后,你嘗試過那么多次——殺光紅方、殺光黑方,Gin每一次都必死,又或者和你反目成仇。你想救的黑澤陣,不是那個Gin呢。”

    他笑了:“你覺得可惜嗎?夏樹君。錯付了哦。”

    北條夏樹平淡地回答:“我知道。所以我撕卡了。時間不早了,你走吧。”他語氣委婉卻相當直接地趕客,“我想睡覺了。”

    太宰治原本還想說些什么,聞言挑了下眉:“好的。”

    對方就這么離開了,留北條夏樹獨自繼續(xù)梳理記憶。

    想了又想,他覺得自己的努力全部都是自我感動的無用功。

    游戲外,他喜歡第一周目的黑澤陣,想救這個人,于是一次次重開,乃至拋棄現(xiàn)實中本就不值得眷戀的一切進入游戲——可后來那些周目里的琴酒,不領他的情。

    他不準備放棄,進入游戲之后,【北條夏樹】喜歡【黑澤陣】,但琴酒又一次取代了黑澤。

    北條夏樹伸手蓋住眼睛,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動著,他確實由于用腦過度而發(fā)困了。

    ……好累啊。

    ……

    剛離開病房的太宰治心情很好。

    他平時沒空,也絲毫沒興趣玩游戲,完成和北條夏樹的賭約之后,整個《紅黑》從游戲艙到游戲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廢品。

    不過他出于好奇,順手翻了下撕卡后的故事線。

    這一次,北條夏樹猜錯了。

    ——琴酒,又或者說是黑澤陣,沒有回到組織。

    ……

    凌晨四點的加州街頭,冷冷清清,路燈沿著道路串成線。

    黑澤陣將自己的影子踩在腳下,指間挾著的煙將要燃盡。他瞥到在街角蜷縮起來的流浪漢,垂眸,抬起左腕吸了口煙。

    距離那一天也過去大半年了,他已經(jīng)可以冷靜地回想起當時的細節(jié),像個真正的旁觀者一樣復述。

    這幾個月過得相當動蕩,黑澤陣一邊躲著來自各方勢力的追兵,一邊策劃了幾次反擊,驚心動魄無比,精神壓力大到能把任何一個普通人壓垮。不過他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所以沒那么難熬,只是難免有些累。

    最近緊咬著他不放的蟲豸們稍微清醒了點,他也得以脫身,來這里看望平時沒空回憶的故人。

    夏樹喜歡加州,所以他睡在這里。

    24小時便利店開著,黑澤陣逛了一圈,買了咖啡和舒化奶,循著記憶一路向前走。

    海風拂面,海水的咸味稀釋在空氣里,變得淺淡和溫柔。

    這樣放松的時刻難得,黑澤陣漫無目的地想事情。

    他翻夏樹的舊手機,猜了幾輪密碼,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生日;黑澤從不記這種無聊的事情,夏樹年年給他準備禮物和蛋糕也沒用,懶得記就是懶得記。

    他能想起來,是因為小孩給他做過一個蛋糕,表面那層狗爬一樣地用奶油擠了一串數(shù)字,不像生日祝福,倒像在預告索命。

    “這又是什么?”黑澤沉默地指著蛋糕邊角的圖案,“……匕首?”

    夏樹驚呆了:“那是皇冠。”

    黑澤:“?”

    不過最終還算愉快地分食了這個不好看的蛋糕。

    他艱難地從記憶中翻找出這一幕,將數(shù)字填進去,手機解鎖。

    屏幕上有條消息:已接收藍牙分享的圖片。

    黑澤陣瞥了眼,是張合照,又盯著那照片看了很久,實在想不明白。他走得那么果決,連聲告別都吝嗇,卻舍不得照片。

    ……多矛盾。黑澤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走進墓園,路過小徑旁盛開的白色玫瑰,一言不發(fā)地彎腰,將那瓶舒化奶放到墓碑前。

    夏樹早就不愛喝牛奶了,他在國外待上幾年,漸漸喜歡上冰美式。如果現(xiàn)在能看到,一定會皺眉和他掰扯,說小孩才喝這個。

    黑澤陣能想到他的表情,于是扯著唇角笑了下。

    他迎著平滑干凈的陽光轉身,流質光線在他的銀發(fā)邊逡巡起舞。

    黑澤拿起咖啡罐,輕輕碰了下牛奶盒:“這可由不得你。”

    第60章 第一周目(為溫梨的深水加更)

    睡得太久, 身體機能有些跟不上,盡管在醫(yī)生看來已經(jīng)是恢復得相當神速,對于北條夏樹而言, 兩周的康復訓練漫長而折磨,像是過去了一年那么久……

    在北條夏樹能自主站立的時候, 太宰派人把他從醫(yī)院接回來。

    “干部位置依然為你保留。”他十分沒人性, 嘴里吐出剝削的話語, “再休息幾天, 等稍微有精神一點了就回來上班吧,Port Mafia很缺人。”

    北條夏樹:“?”

    他在太宰手下的護送之下回到舊居。

    一處空曠的雙層別墅, 小花園毫無生氣, 建筑外墻倒是干凈如新。

    推開門走入客廳, 還有一點淺淡的空氣清新劑味道,有人提前來打掃過。

    北條夏樹在別墅里逛了一圈, 離開太久——對于他來說,是貨真價實、重新開始的二十年——他對這座房子已經(jīng)感到陌生了。

    泳池、長廊、客廳……

    還有幾間打通的工作室, 亂七八糟的發(fā)明堆在桌上, 門口兩只機械手閃著令人不安的金屬光芒。

    北條夏樹一眼看到了占地面積最大的物件,頓時放慢了腳步。

    ——那是一臺全息游戲艙。

    ……

    四年前, 《紅黑對決·黎明前夜》火遍日本,北條夏樹跟風購入了這臺游戲艙。

    “這是什么?”太宰問,“全息游戲艙?”

    “嗯。”北條夏樹隨手翻動著游戲艙使用說明手冊,“想買來拆著玩, 但是光看說明書, 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顯然感到興致缺缺, 抱著既然花了錢就試用一下的禮貌心態(tài), 打開艙門坐進去。

    “晚上七點要和彭格列的守護者交涉。”太宰將一沓文件丟下, 語氣淡漠,“正事別忘了。玩得開心。”

    無視對方的提醒,北條夏樹獨自摸索著功能。

    外貌,懶得花時間捏臉,3D掃描一下直接用自己的臉。

    還原得不錯,幾乎一模一樣。

    技能點,懶得選,隨機roll一下……隨機的結果居然也挺貼他本人的。

    【格斗技能:E】-

    流派傾向[待解鎖]:熟練度不足-

    必殺技能[待解鎖]:熟練度不足

    【槍械技能:E】-

    狙擊里程[待解鎖]:熟練度不足

    ……

    【武力綜合:E】-

    您的戰(zhàn)斗力比不過村口大鵝,觸發(fā)近身格斗最好選擇逃跑哦。

    【發(fā)明創(chuàng)造:S】-

    計算機:您在代碼的世界所向披靡-

    人工智能:您是人工智能領域的行業(yè)明燈-

    古靈精怪:您的想法一向離譜,偶爾也會因此有些意外收獲

    【科研能力:S】-

    鍥而不舍

    ……

    【智力綜合:S】-

    像您這樣智慧的人,一般被稱作劇本組。

    接下來是【抽取陣營】。

    畫面上的水晶球,紅色與黑色各占一半,像是陰陽八卦一樣在球體中緩慢流動,無聲對抗著。當北條夏樹按下【抽取】的時候,紅與黑的對抗則驟然變得劇烈,幾秒后,一陣刺眼的光芒爆發(fā),籠罩整片視野。

    出現(xiàn)的卻不是【恭喜您抽中[紅方]身份卡】或者【恭喜您抽中[黑方]身份卡】,而是……

    【3A卡】

    展開左下角的收起符。

    【陣營自選】

    【背景信息自擬】

    【切入時間線自選】

    北條夏樹頓時有點茫然,他記得游戲手冊上說陣營非紅即黑,不存在第三方。

    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找在線客服詢問一下,就發(fā)現(xiàn)畫面左下角有個明晃晃的玩家論壇LOGO,閃爍著加經(jīng)驗的標識。新手指引教會他簡單的論壇使用方式,界面停留在了【閑聊】板塊上。

    他決定問一下。

    【求助】3A卡是什么意思?

    【游客552277:陣營自擬,能選紅黑以外的第三方嗎?】

    【1L:???】

    【2L:真假,等個自證】

    【3L:看LZ等級還是萌新啊,假的吧,3A卡不是只有重氪老玩家才有概率抽到?】

    【4L:歐皇我狠狠蹭了】

    ……

    帖子里開始質疑起他身份卡的真實性,不過也有幾個人認真作答了。

    【101L:沒有第三方,頂多做二五仔吧】

    沒有第三方?無聊。

    就不能把紅黑一網(wǎng)打盡統(tǒng)治世界嗎?陣營對抗游戲不能創(chuàng)造自己的陣營,有什么意思呢?

    【102L:去當臥底啊!把酒廠徹底變成水廠!給大哥增加壓力!】

    看到‘臥底’二字,北條夏樹稍微打起了點興趣,停下退出游戲的動作,轉而琢磨起這張3A身份卡。

    他決定先擬定背景信息。

    游戲貼心地提供了職業(yè)傾向測試,他點進去,胡亂填選一通。

    【你傾向:A.重視情感多于邏輯/B.重視邏輯多于情感】

    選B。

    【你傾向:A.貓派/B.狗派/C.不喜歡動物】

    選C。

    ……

    【Loading……】

    【您性格冷漠,重視邏輯,具有強大動力與本意來達成目的與創(chuàng)意……】

    【最適合您的職業(yè)是[流浪貓救助中心的寵物醫(yī)生]】

    【確認/重新測試】

    北條夏樹迷惑:“?”

    這測試結果和職業(yè)推薦有哪怕一點點聯(lián)系嗎?

    因為太不合邏輯,反而叫人在意,他叛逆地選擇【確認】。

    論壇表示黑方劇情會比較有趣驚險,北條夏樹心想我就是黑手黨,在游戲里還當黑方未免有些過于幽默了,偶爾也當個好人試試。

    【選擇陣營:紅方】

    接下來需要自擬身份背景,讓他合理地進入黑衣組織。

    這個簡單。

    北條夏樹看了眼自己高得離譜的智力數(shù)值,當場大筆一揮把自己寫成蝙蝠俠:【組織研究員,是孤兒,父母死于黑衣組織迫害,后得知真相,為了給父母報仇成為紅方線人】

    【主職業(yè):寵物醫(yī)生[流浪貓救助中心]】

    【為你的救助站起個名字吧!____】

    北條夏樹懶得想,隨便打個空格。

    接下來選擇切入時間線,論壇都說越早越好,這里顯示最早可選擇游戲主劇情的四十年前,未免有些過于久遠了。他把命運再一次交給【隨機】,然后直接摁下開始游戲。

    【15年前】

    【您是東京流浪貓救助中心的寵物醫(yī)生,黑衣組織高級研究員[北條夏樹],東京警察廳線人。】

    任務模塊分為三個欄目:【紅方任務】、【黑方任務】、【日常任務】

    前兩個欄目還是一片空白,想來可以理解,當前時間線劇情點并不多,還沒來得及觸發(fā)。

    日常任務倒是有一條:【救助一只貓咪0/1】

    在救助中心的電子信息欄上,有三條消息。

    第一只是白色布偶,戴著副圓圓的小墨鏡,十分貌美,渾身上下寫著唯我獨尊。

    第二只是黑貓,鳶色眼睛,爪子上居然纏了段繃帶。

    這詭異又惡心的熟悉感讓北條夏樹看得直皺眉,于是想也沒想選擇了第三只緬因。

    銀灰色長毛,墨綠眼睛,看起來非常酷哥。

    他按照信息欄上的線索找到社區(qū),經(jīng)過打聽,得知那只貓被困在三十層的空調外機上。北條夏樹跟著熱心居民的指引找到它的時候,它正悠哉地睡覺,似乎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住了。

    NPC盡職盡責地闡述著:“我們下過貓籠誘捕,但它完全不為所動,又不敢硬抓,只能聯(lián)系救助中心……”

    北條夏樹打開道具面板翻找有用的東西,答道:“原來如此,那我……”

    他剛開口,緬因的耳朵立刻豎起,綠色貓瞳警覺地看過來。

    然后令人驚呆的一幕發(fā)生了,這只威風的銀色貓咪一閃而起,斜躍跳過接近兩米的距離,穩(wěn)穩(wěn)地扒上窗臺。

    北條夏樹:“?”

    這貓是在顯擺么?

    “小心點。”NPC擔憂地提醒道,“它性格很兇,每個月都有好幾個不認識它的小區(qū)居民被抓,最嚴重的……”

    銀色貓咪邁著平穩(wěn)的步伐走過來,腦袋蹭了蹭北條夏樹的褲腿:“咪。”

    NPC頓時卡殼。

    北條夏樹:“?”

    任務完成迅速得不可思議,北條夏樹幾乎沒有花費任何精力就把這只大貓咪帶回了救助站,他心想這游戲完全不做日常劇情設計的嗎?不過他看這貓順眼,也就不計較這么多了。

    系統(tǒng)消息:【給您救助的貓咪起個名字吧!】

    北條夏樹想起游戲開屏界面展示的時候有個銀色長發(fā)的男人,也是墨綠眼睛,對方似乎是黑衣組織的重要成員,人氣還挺高的。

    那一閃而過的名字是——

    【Gin】

    “你就叫琴酒。”他用手指摸了摸貓咪的下巴,“有意見么?”

    銀色貓咪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夏樹替貓做了決定,愉悅道:“那就是默認。”

    他把【琴酒】填到橫線上,消息面板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任務完成】的提示,而另外兩個任務欄上也出現(xiàn)了文字。

    【紅方任務】【收集組織‘拉普拉斯妖’項目相關線索(0/10)】

    【黑方任務】【探索救助站地下室(0/1)】

    他去地下室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這里應該是他的私人工作間,幾臺超級電腦的機箱堆滿了一個房間,巨大的屏幕上閃著瑩瑩藍光,稀奇古怪的發(fā)明擺了一柜。

    和現(xiàn)實重合度高到有些可怕了,完全不是一個虛擬游戲該有的樣子,反倒像是窺探過他的生活,模擬他的性格和行為造出來的、完全符合他本人習慣的工作室。

    被冒犯隱私的不妙感覺令北條夏樹面色微微變冷,他仔細地探查了一圈,細枝末節(jié)也完全不放過。

    盡管那些發(fā)明自己在現(xiàn)實中沒有動手制作出來過,創(chuàng)作思路和代碼風格卻相當熟悉,他越發(fā)確定了這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猜測——似乎真的有另外一個【北條夏樹】在這里生活過。

    此刻,北條夏樹對這個游戲產生了點真正的探索興趣,他看向任務欄的另外一個任務。

    要收集組織‘拉普拉斯妖’項目相關的線索?

    拉普拉斯妖……物理學上的概念,全知的惡魔。

    北條夏樹依照線索提示聯(lián)系了組織負責人。

    “北條先生,你這通電話來得可真及時,我正好要聯(lián)系你。”負責人說,“Rum要見你,具體時間等待他郵件通知。”

    這個組織以酒名為高層成員的代號,朗姆……地位應該挺重要的吧?

    北條夏樹在工作室待了很久,翻看自己從前的實驗記錄,發(fā)現(xiàn)這個虛空角色連記錄的習慣都和自己如此相似。

    他從大堆實驗資料中推測出自己在摸魚。

    裝出一副有在努力研究的樣子,實際上就是公款吃喝,等時間差不多了交個能對付上級的東西上去。夏樹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窒息,這個偷窺他生活的可惡游戲,連這也要復刻嗎?沒必要吧。

    在他懷疑游戲內涵自己的時候,通知消息總算到了。

    【Rum:9月2日下午2點,白羊座】

    現(xiàn)在是8月30日,還有好幾天。

    好在游戲里的時間本就很快,而且還可以加速,北條夏樹開著倍速,迅速地過日常任務,刷經(jīng)驗條。

    他其實也沒什么事情要做,無非是救助站的日常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那只叫琴酒的緬因,未免有些太關心他了。

    看了眼自己并不充沛的虛擬貨幣余額,北條夏樹每天都買最便宜的飯團應付岌岌可危的饑餓值,而貓在他邊上吃罐頭。他倒是無所謂,雖然味道做得很擬真,但畢竟是個游戲。

    啃了三頓飯團后的第二天,北條夏樹發(fā)現(xiàn)救助站門口出現(xiàn)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鳥,而【琴酒】爪子壓著掙扎變得逐漸微弱的小鳥,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你是寵物貓啊?為什么會捉麻雀?你到底是怎么從籠子里跑出來的?”

    北條夏樹驚呆了,不過想到這是游戲,又覺得發(fā)生什么合理,違心地夸獎道,“……真厲害啊,琴酒。”

    【琴酒】把鳥往他腳邊推了推。

    夏樹迷惑:“給我吃?”

    【琴酒】默不作聲,扭頭。

    北條夏樹:“……”

    莫名覺得就是這個意思。

    于是他低下頭,好聲好氣地對貓說:“謝謝你,但我不喜歡吃這個。”

    然后給【琴酒】開了根貓條,捧著那只半死不活的鳥進救助站。

    原先被緬因貓的長毛擋著,夏樹還以為是只褐色的麻雀,仔細一看,體型要大一圈,三色相間,黑色翅膀上輟著一道美麗的亮藍色橫斑。

    應該是松鴉。

    北條夏樹給這只松鴉簡單處理了下皮外傷,把它放到二樓的空房間,窗戶打開,任它自生自滅。

    結果第三天,救助站門口又出現(xiàn)了別的奄奄一息的小動物,以及旁邊不知道怎么又從籠子跑出來的、十分悠哉的緬因貓。

    夏樹:“……”

    “……琴酒。”他稍微嚴肅了語氣,“我必須告訴你,我們人,完全不吃貓喜歡吃的東西,不要再抓了。”

    霎時間,北條夏樹從一只緬因貓冷峻的面龐上看出了“真嬌氣”、“就你事多”等嫌棄的情緒。它邁著無聲的步伐從夏樹身邊經(jīng)過,毛絨蓬松的大尾巴抽打了下他的小臂,不疼,癢癢的。

    游戲的第四天,凌晨3點,彈了個系統(tǒng)提醒,北條夏樹發(fā)現(xiàn)【黑方任務】多了一條。

    【黑方任務】【幫助受傷的[黑澤陣](*可攻略人物)】

    北條夏樹想著這人又是誰,準備起身出門碰碰運氣,剛推開救助站的大門,低頭忽然對上一雙黑夜里冒著瑩瑩綠光的眼睛,沒忍住顫了下——很快認出是他的緬因貓,于是強行忍住退后兩步的欲望。

    “你為什么總是半夜逃……”

    他呆住了。

    銀色緬因貓邊上躺著一名銀發(fā)少年,也像貓咪一樣蜷著。借著不太明晰的路燈光,夏樹看見他蒼白的手捂著左腹,胸膛起伏,呼吸沉重,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北條夏樹再次驚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銀色貓咪,難道它覺得他喜歡吃人?

    而緬因貓似乎也從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仰頭,再次用一張冷酷的貓臉表達諸如【你是蠢貨么?】之類的鄙夷情緒。

    在他和貓眼神交流的短短瞬間,銀發(fā)少年已經(jīng)迅速地坐起來,拉開安全距離,警覺地盯著他,換手摁著傷口止血,左手伸入風衣口袋。

    緬因貓擋在北條夏樹身前,對少年張嘴哈氣,全身的毛幾乎都要炸起來了。

    “你冷靜一點,琴酒。”北條夏樹見貓咪似乎有攻擊的意思,將它抱到懷里,“我……”

    下一秒,冰冷的槍口以閃電般的速度抵上了他的額頭。

    少年正值換聲期,聲音低啞:“你是誰?”

    北條夏樹:“?”

    貨真價實的殺意,他甚至能聽見槍膛內部機械結構將要閉合的聲音。

    ……哦,他肯定是任務目標[黑澤陣]了。

    但北條夏樹早就習慣這種生命威脅,完全不發(fā)怵,心平氣和地說:“冷靜點,我也是組織的人。”

    黑澤陣目光凜冽,持槍的手一動不動。

    “你似乎需要一點幫助。”北條夏樹看向對方尚在流血的傷口,“而我是個醫(yī)生。”——雖然是寵物醫(yī)生。

    黑澤陣依然沒有放下戒備,審視地看著他,想要從他平靜的臉上找出破綻。

    北條夏樹只好使出殺手锏:“如果要殺我,你先問問Rum同不同意——要看么,他給我發(fā)的郵件?”

    聽到這句話,黑澤陣臉上的表情終于發(fā)生了一絲松動,頷首道:“打開手機,有多余的動作,我會開槍。”

    “小孩子有戒心是好事。”

    北條夏樹不咸不淡地回答一句,拿出手機,轉為單手抱貓,然后差點因為太重了抱不住而無法控制表情。他給對方展示了朗姆的收件地址,那把威脅他生命的手/槍才被黑澤陣收了回去。

    但對方仍然沒有順從他的示意進門,保持著距離,冷聲問:“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北條夏樹:“?”

    因為任務面板上有寫。不過他剛剛沒有說漏嘴吧?

    他裝出一副困惑的樣子,答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噠、噠。

    黑澤陣又舉起了那把槍,殺意隨著走步迫近:“你剛剛說了我的名字。”

    “我剛剛……?叫的是我的貓啊。”北條夏樹低頭看了眼緬因貓,“它叫Gin,琴酒。”

    銀色貓咪脊背繃得極緊,正在和黑澤進行無聲的眼神廝殺,輕輕‘咪’了一聲作為被呼喚的回應。

    一少年一貓對峙著,氣氛劍拔弩張。

    而北條夏樹忽然意識到Gin的發(fā)音和‘陣’是一樣的,反應過來,頓時覺得好笑。

    他裝作一臉無辜地問:“怎么了,這個名字不可愛么?”

    黑澤的目光在他和貓身上逡巡一圈,終于稍微卸下了點戒備,跟著他進入救助站。

    這人實在油鹽不進,像只處于備戰(zhàn)狀態(tài)的貓一樣,時時刻刻盯著北條夏樹的動作,似乎稍有不對就會暴起。

    連取子彈拒絕打麻藥。

    北條夏樹輕飄飄地提醒道:“確定嗎?會很痛的哦?”

    黑澤陣點頭:“不打。”

    于是夏樹只好遵從他的意見,憑借【寵物治療】技能給他做了簡單的手術,他也不知道對不對,反正人和動物大概都是這么回事兒。

    黑澤陣果然拒絕了他準備的客臥,他也不多勸,因為任務已經(jīng)顯示完成了。

    等到天亮的時候,北條夏樹醒來下樓,發(fā)現(xiàn)自己的救助站仿佛臺風過境。

    從會客室到手術室,擺放整齊的東西到處亂丟,壁畫后面的獵/槍、藏在沙發(fā)下的手/槍,迷你炸彈,煙霧彈被洗劫一空……黑澤陣甚至連手術刀都沒放過。

    北條夏樹驚呆了,并且非常憤怒,因為系統(tǒng)提示購買新的專業(yè)級手術刀需要6萬金幣,而他只有75521金幣!他氣笑了,但現(xiàn)在不是想辦法搞錢的時候,因為和朗姆的約定時間快要到了。

    【白羊座】是一座組織持有的地下賭場,地點隱蔽,周圍路線豐富,組織高層常在這洽談生意。

    北條夏樹跟隨侍從的指引,來到朗姆所在的包間。

    眼前的男人戴著眼罩,遮了一只眼睛,額頭被風霜侵蝕出幾道皺紋,應該快要四十歲了。

    他試圖對北條夏樹露出和藹的笑容,卻難掩算計:“下午好,夏樹。”

    “你長得更像你的母親。”朗姆打量他一番,“你父母都是很優(yōu)秀的研究員。”

    北條夏樹:“……謬贊了。”

    “好吧。讓我們直接切入正題。”朗姆笑得像只狐貍,“你對你父母曾經(jīng)負責的項目有過了解嗎?”

    ……

    【收集組織‘拉普拉斯妖’項目相關線索(2/10)】

    北條夏樹心說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他只是開著倍速聽朗姆嘚啵嘚畫餅,任務進度就走了1/5?

    “……組織不會虧待你。對了,目前似乎還沒有人負責你的安全?”

    談話接近尾聲,朗姆親切地拍著他的肩膀,一同往包廂門口走去,“這件事我來安排,我手下的……”

    北條夏樹正措辭著如何拒絕,這種名為保護安全、實則就是安插眼線的手段,他再熟悉不過了,也很清楚如何體面應付,如果實在不能拒絕……

    而當他走出門口的時候,視線忽然映入一道冷冰冰的銀色。

    那人恰好有一雙冷翠的瞳眸,對視時,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審視感。

    夏樹:“……?”

    他腳步頓時停住,瞪大眼睛,幾秒后,忽然扯著唇角笑了一聲。

    黑澤陣當然也看到他了,立刻收回視線,假裝無事發(fā)生,仿佛自己根本沒和他見過面。

    北條夏樹現(xiàn)在個子比他要高一點,看著黑澤的銀色發(fā)旋,心想什么叫冤家路窄?這就是冤家路窄。

    “Rum,我可以要他嗎?”他指向黑澤陣,禮貌地笑了下,“這位,也是你的手下吧?”

    “……當然可以。”朗姆喋喋不休的話頓時剎了車,接著有些猶豫地說,“他很優(yōu)秀,取得代號也是遲早的事。不過,還有更……”

    北條夏樹漫不經(jīng)心地說:“沒關系,我就要他。”

    這個,可惡的,小賊!

    一定要報復回去!

    他開始暢想黑澤為他做牛做馬的生活,頓時通體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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