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南敘才不會去瞧圣人的臉色。
父母的無端枉死,無人收尸的將士,被屠戮的百姓……那些噩夢一般的存在,如今終于可以沉冤昭雪。
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怎會因為圣人的臉色不虞便退縮?她才不會。
她在出發(fā)之前,便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大不了一死。
可她又覺得,她不會死。
——她有趙遲暄,趙遲暄怎會瞧著她死?
趙遲暄雖從不主動與她講朝野之事,但她感覺得出來,趙遲暄在等待一個機會,時機一到,便是王朝覆滅,新的秩序重新建立。
而現(xiàn)在,就是趙遲暄等待的機會,她與福寧公主一手策劃的“逼宮”。
逼宮并不需要多么強盛的武力,多么銳不可當?shù)奈淦鳎袝r候,落魄狼狽也是一種殺人無形的利器。
公道自在人心。
她不信蒼天永不睜眼。若果真如此,她便反了這個天。
南敘抬頭,瞧著端坐御案后的圣人,只一眼,她便笑了起來。——她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圣人手腕青筋聳立。
南敘眼底笑意更深。
她請笑著,走向另一端的趙遲暄。
仿佛自己不是在逼圣人出丑,而是許久未見趙遲暄,如隔三秋的歡喜儒慕催促著她快些撲進趙遲暄懷里。
不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圣人臉色越來越難有。
老黃門最會瞧圣人臉色。
他瞧見圣人手指緊握成拳,因太過用力,指尖都泛著微微的白,而那穿著朝服的胸膛,此時也在微微起伏著。
————明顯的氣狠了的模樣。
是啊,被人這般藐視,誰能不氣呢?尤其是這位圣人寬宏大量的性子。
老黃門心頭一跳,面白無須的臉跟著圣人變了又變,手中拂塵蕩開,尖細的聲音便響在大殿,“闕陽候,你當真養(yǎng)出了一個好外甥女!與你一般不敬天子!”
無人回答他的話。
只有接二連三的利劍出鞘的聲音。
老黃門便嘆了一聲,半真半假道,“闕陽侯,咱家也知你戰(zhàn)功赫赫,是大盛朝的肱骨戰(zhàn)將,可你藐視圣人,全無忠心,而今更是圖窮匕見,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圣人縱是百般不舍,如今也留你不得了。”
“來人,將趙遲暄拿下!”老黃門聲音涼涼。
禁衛(wèi)軍頃刻間便涌了上來。
趙遲暄眼皮微抬,手指一勾,便牽住了南敘的手。
略帶薄繭的手包裹著自己的小手,南敘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盡管此時的自己與趙遲暄被圍在中間,周圍是劍光閃爍的禁衛(wèi)軍,可不知為何,只要趙遲暄在她身邊,她便什么都不怕。
“全無忠心?”
南敘轉(zhuǎn)身回頭,”舅舅若無忠心,早在趙家滿門無辜枉死北疆之際便該開門獻關(guān)絕了你大盛江山!”
老黃門臉色微變,“拿下!”-
這樣的慘事比圣人毒殺大行皇帝更聳人聽聞,若真叫南敘把事情完整說出,圣人那為數(shù)不多的威望豈不消之殆盡?
“你們也配?!”南敘聲音驟然拔高。
“你!毒殺大行皇帝,囚禁福寧公主!”
仗著趙遲暄在自己身邊,南敘伸出另外一只不曾被他牽住著的手,豎手一指,指向御座后的圣人,“可你做的惡事又何止這些?”
趙遲暄眉頭微動。
他并不意外少女的肆無忌憚,反而眉眼溫和瞧著她,莫名有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寵溺。
圣人徹底變了臉色。
“拿下!”
圣人拍案大罵,“把這群亂臣賊子統(tǒng)統(tǒng)拿下!”
禁衛(wèi)軍逐漸逼進。
有貪功之人猛然將手中利劍刺向趙遲暄手中牽著的南敘,可他手中佩劍尚未挨著南敘,便眼前一花。
“呲——”鮮血噴涌。
禁衛(wèi)軍的頭顱滾了又滾,兩只眼睛兀自大睜著,至死不知自己究竟為何而死。——他甚至沒有看清趙遲暄如何出的手,便頭顱落地,死不瞑目。
殷紅血跡濺了周圍衛(wèi)士一身,衛(wèi)士們不約而同退了半步,他們的眼睛如剛才頃刻間便被趙遲暄殺死的衛(wèi)士一般瞪得滾圓,他們終于明白,尸山血海里闖出來的闕陽候,根本并不是他們這群富貴鄉(xiāng)里待久了的衛(wèi)士所能拿下的。
而那殺人如探囊取物的男人,他甚至不曾用兩只手,他的另外一只手微抬著,寬大的朝服袖袍擋在懷里少女面前,似乎怕她被面前的慘烈所嚇到。
而他懷里的少女,也的確被他保護得極好,禁衛(wèi)的血跡噴涌得哪都是,卻獨獨不曾粘在少女身上。
“舅舅,我不怕的。”
少女瑩白如玉的小手輕輕拉了下男人的衣袖。
男人漫不經(jīng)心點頭,凌厲迫人的眉眼浮現(xiàn)一抹溫柔,可擋在少女面前的衣袖卻不曾落下,“嗯,知道。”
禁衛(wèi)軍們心頭一驚。————碾壓級的差距。
他們根本不可能是趙遲暄的對手。
盡管此時趙遲暄懷里有著一個累贅,而他們?nèi)硕鄤荼娧b備精良。
禁衛(wèi)軍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都沒有再出手。
他們又不傻,誰愿意主動送死呢?
更何況,以闕陽侯之縝密,怎會不留后手便與圣人撕破臉?
他必定安排了其他兵力,只要他們敢上前,便能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一個薄涼很辣連自己養(yǎng)父都能毒殺的圣人,一個卻是與邊疆戰(zhàn)士同吃同住生死與共的將軍,任誰都知道如何選擇。
劍芒雖盛,卻無人主動出殺招。
南敘笑了起來。
——到底是她的舅舅,一擊必殺,成功威懾周圍的禁衛(wèi)軍。
這件事聽起來天方夜譚,可若是她舅舅做出來的事情,那便不足為奇了。那可是她的舅舅,年少成名,驚才絕艷,縱然天塌下來,他也能撐得起。
南敘反握著趙遲暄的手,心中僅存的忐忑不安消失得無影無蹤。
“咳咳。”
南敘清了清嗓子,抬頭看著御案后的圣人。
趙遲暄在她身后,她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她握著趙遲暄的手,于紫宸殿破口大罵,“數(shù)年前,邊關(guān)將士原本可以抵御狄戎的攻擊,是你,謊報軍機調(diào)走大半人馬去戍守你妻舅所在的云城!”
“邊關(guān)兵力不足,才會被狄戎破關(guān)而入,數(shù)十座城池,全部遭了狄戎毒手!”人兵力不足,才會放公共成敗人而入,故十王城市,王即道了抓執(zhí)馬于
圣人瞳孔驟然收縮。
“你說謊!”
被戳破心事的圣人如被踩到尾巴的老鼠,拍著御案劇烈咳嗽著,”朕怎會做這種荒唐之事?!”
“拿下!”
圣人不斷催促禁衛(wèi)軍,“快將她給我拿下!”
可卻無人聽他的話。
朝臣們手持象笏,早已縮到安全的角落,敢仗義執(zhí)言的臣子早已被他殺光殺凈,只剩下不求建功立業(yè)只求自保的庸碌之輩,似這樣的人,怎會在他難堪時替他分憂?
而那些禁衛(wèi)軍,更是畏懼趙遲暄的威名,哪怕趙遲暄只有一人,也無人敢去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
武人向來崇拜強者。
更何況,他們都不瞎——那是從地獄深處歸來的戰(zhàn)將,是大盛朝的中流砥柱,他們殺不了他,更不敢上前去殺他。
闕陽侯三字,無論在哪,都是一段傳奇,是供人朝拜的神祇,而不是無端被昏君枉殺的佞臣。
只剩老黃門還在聽圣人的話,可那有什么用呢?
南敘所說的那場戰(zhàn)事極其慘烈,慘烈到足以顛覆一個國家一個朝代,沒有人敢把這場戰(zhàn)事攬在自己身上,所以老黃門也只是顫著手,尖細著聲音讓南敘閉嘴。
“胡…言亂語!”
老黃門顫聲道,“天子豈容你這般詆毀?”
南敘卻并未理會老黃門,她依舊抬頭看著暴躁易怒的圣人,聲聲質(zhì)問道,“你可知什么叫屠城?”
“是血流成河,雞犬不留!”“你午夜夢回,難道不怕冤魂索命嗎!”
南敘不想再忍。
她的家人,她的好友,全部死在那場屠城。
若是為國戰(zhàn)死,她不會這般悲憤,可是不是,他們的死一場荒唐,是一場完全避免的人禍。而造成這一切的人不僅沒有遭受懲罰,反而將這場慘事全部推脫給邊疆將士,自己摘得一干二凈做了九州之主。
何其可笑!
“你舅舅早有不臣之心,所以你才會在這種事情上誣賴朕!”圣人抓起奏折砸在地上,“但朕是圣人,豈容你來污蔑攀扯!”
“來人,將這個胡言亂語的亂臣賊子拿下!”圣人勃然大怒。
可下一個瞬間,卻有廝殺聲從殿外傳來——“圣人無道,毒殺大行皇帝囚禁福寧公主!”“更斷送邊疆數(shù)十萬將士與百姓的性命!”“似這樣的殘暴昏君,如何擔得起社稷之主?”“兒郎們,隨我沖進殿內(nèi)擒殺昏君!”
圣人瞳孔驟然收縮,“不,不可能。”“韓奉奕不是……””韓世子才不會這般輕易被你殺死。”
南敘冷冷打斷圣人的話,”你以為舅舅還是當年的舅舅?會讓你去傷害他身邊之人?”
她與趙遲暄,早已不是當初的喪家之犬。他們有能力保護自己,更有能力保護身邊之人。
而不是像曾經(jīng)那般,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在自己身邊卻無能為力。
再也不會了。
他們再也不會經(jīng)歷那種絕望了。
南敘走到趙遲暄身邊,抬頭看著男人的臉,男人五言凌厲迫人,可在看向她時分外溫和,似千山暮雪,有化不開的溫柔繾綣。
“舅舅,我們終于等到這一日了。”南敘輕聲道。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理所應當。
這個埋葬了她家人親友的大盛朝,終于迎來了覆滅。
舊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王朝即將建立,南敘握著趙遲暄的手,恍然有暮雪白頭的錯覺。
稚嫩天真時是他,少不更事時是他,情竇初開時雖走了彎路,可她終究是幸運的,無論她走多遠,這條路走得多絕望,可只要她回頭,趙遲暄便在她身后。
他在等著她。
等她回頭,等她知曉世間世間情愛。
然后一路飛奔扎進他懷里,啞著聲音訴說自己走彎路的不易。
“還是舅舅待我好。”
南敘抬起頭,看著自己儒慕多年的男人。
趙遲暄笑了起來。
似是絲毫不意外她最終的抉擇,男人輕撫著她的發(f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阿敘選的夫君哪有舅舅好?”
無人知曉,他盡乎病態(tài)愛著她,在無數(shù)個夜里何止宵想她。而現(xiàn)在,那朵嬌花終于被他折在手里。
趙遲暄眸底笑意更深。
像是墨色被蘊開,仿佛來自深淵的窺視。
南敘蹙了蹙眉,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
下一刻,趙遲暄的動作加深了她的預感——
男人伸出手,手指勾起她下巴,指腹摩挲著她唇角,粗糲的觸感旖旎又色/情。
“乖乖待在舅舅身邊。”
魔鬼緩緩露出真容,”只要你聽話,舅舅什么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