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姜鹿云一刀把藤蔓全砍斷,三個人加一條蛇才落了地。
她們沒急著走,在原地確定了一下位置。
森林并不在邊緣處,向北前行到達空地之后還要繼續尋找一個邊界點,從邊界點開始她們的計劃。
這是一個大工程,而距離第一場比試結束還有二十幾天的時間,所以接下來得開始趕路了。
“我用卦盤算出了中心位置,在結束的前兩天到那兒就行了。”
姜鹿云伸了個懶腰:“走吧,好忙的”
妘棠撫平自己的衣角:“那你們還有時間嚇我。”
姚天姝盯著腳尖,好似沒注意她說話。
阿寶無辜攤手,笑意綿軟:“為了你,這點兒功夫擠擠還是有的。”
劍修瞥了她一眼,握著自己的劍柄一馬當先地抬步轉身。
“阿寶是要做什么?”
姜雪青手中抱著一個小巧暖爐,仔細看這三個姑娘打打鬧鬧地疾行向北,協力斬殺對手,還時不時停下來等阿寶找一個空地涂涂畫畫。
小寶剛入道,不太明白,坐在師姐身邊仰頭小聲地問。
姜白玉倒瞧出了什么,臉色愈發臭,見那小兔崽子勤勤懇懇地布陣,心中實在煩,干脆闔上眼睛支著額角養神。
大徒兒眨了下眼睛,湊到小寶豎起來的耳朵邊悄悄與她解釋。
“說什么?還避著我?”
清川仙君睜開眸子,手中羽扇重重搖了下。
姜雪青半擁著小寶,才不怕她,笑著反問:“師尊不曉得?”
“我算你們哪門子師尊,回頭找絳玥道君當你們師尊去。”
小寶歪了下腦袋,茫然趴在師姐懷里,本還有些無措,卻見師姐胸腔微震,傳來些悶笑。
“我們是您的徒兒,怎能再認姒師姑作師尊?”
“我可教不會你們陣法。”
“剛好我們都是刀修。”
水幕中那眉心點紅的姑娘正飛身而上擊殺一瘦高男修,身如疾雷,刀光凌厲。
姜雪青敏銳察覺清川仙君臉色好轉,拍了拍小寶的屁股。
“阿寶才跟旁人說清川仙君是她師尊,您轉頭就不要我們了?”
清川仙君偏頭:“我沒這么說。”
小寶蹬蹬跑過去撲進師尊懷里,睜著明亮的眼睛撅起嘴,要哭不哭的模樣可憐又可愛:“師尊,別不要我們。”
鬧了別扭吃飛醋的師尊捏住小徒兒的臉頰:“不許學阿寶!我可不吃這一套!”
話是這么說,手倒誠實地摟上小寶,提小麻袋一樣把小寶拎到自己腿上。
姜雪青失笑,哪里是不吃這一套?
阿寶從小長到大,這一套百戰不殆,首當其沖的就是天塌下來有嘴頂著的清川仙君。
“他們怎么凈盯著我打?我看起來很好欺負嗎?”
姜鹿云反手又解決了一個,郁悶地擦了擦衣袖粘上的血。
姚天姝和妘棠安靜地走到她身邊,什么都沒說。
阿寶認真觀察了一下。
已知這兩人并排站在她兩側,又知妘棠和姚天姝身高差不多。
那么問題來了,中間稍微凹下去的那一點點是誰呢?
再說一遍,姜鹿云個子確實高挑,可惜問天門的姑娘們在這方面都你追我趕著不服輸,個個崇尚高大健美,其中妘棠兩人也算是翹楚。
白衣服的劍修和紅衣服的法修腰桿子一個比一個挺得直,隱約間貌似有誰被孤立了呢。
姚天姝若無其事地抬手落在姜鹿云肩上,輕輕一按,突然竄高一截的阿寶又猛地縮了回去。
妘棠摸摸她的腦袋,素日里冷淡的狐貍眼中終于露出些壞心眼,勸道:“阿寶,輕點兒磨牙,別把牙磨壞。”
阿寶的額角蹦出一個小小的井字,皮動肉不動地假笑:“我.沒.有.磨.牙。”
趴在她肩上的小蛇探出頭,蹭了蹭她的下巴,有點擔憂阿寶的后槽牙。
姜鹿云一把抓住小蛇,把還沒自己手心一半大的蛇頭對準兩人,憤怒大喊:“小蛇,咬她們!”
小蛇選擇用尾巴拍拍這個壞家伙。
最終是正直的劍修良心發現,安慰她:“阿寶年紀還小,以后還會長的。”
姜鹿云幽幽道:“也說不定我以后腿直接斷了坐上了輪椅呢,到時候就不用跟你們比身高了。”
小蛇被針戳到似的上半身繃直,不高興地用腦袋撞她的脖子。
水幕外,嘴角本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笑意的大妖臉色微沉,放下了端在手中的茶盞。
“姜阿寶!不許說這樣的話!”
姚天姝捏了下阿寶的耳垂:“哪里學來的喪氣話?!”
姜鹿云眼珠子轉了下,發現妘棠的嘴角也往下一垂顯出不快之色。她本想說笑,沒料到她們反應這么大,趕忙豎起兩根指頭在嘴上打了個叉:“不說了不說了。”
“下次不許這樣。”
阿寶乖巧得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好好好,我發誓不說了。”
此時是倒數第十四日,她們早已到達秘境的外圍,并且固定軸心順著外圍成圓形走過一遍,如今正朝著里層一圈一圈地繞去。
她們三個太過熟悉彼此,姜鹿云和妘棠本就在突破的邊緣,配合起來足以抵抗元嬰后期,因此途中雖有驚險,但也最終安全抵達姜鹿云算出來的秘境最中央。
那兒竟是一座荒廢的祭臺,四周寂寥,野草叢生。
絕大部分修士并沒有刻意尋找方位,而是以降落地為依據劃分出領域進行混戰,姜鹿云三人前來時將周圍的參試者清理過一遍,方便行動。
“終于到了,坐一會兒。”
她們皆有負傷,姜鹿云的手臂被一個元嬰后期修士生生切下一塊兒血肉,連帶著衣物也破了個大洞。方才情況緊迫,姚天姝只能給她用布草草包扎了一下,這會兒鮮血早就將布打濕,瞧著頗為觸目驚心。
妘棠的背上也被砍了一刀,需要趕緊處理。
而姚天姝由于是法修、擅長遠攻,被兩人保護得很好,只有些小傷口,現在翻出事前準備好的東西給她們兩個挨個兒上藥包扎。
姜鹿云隨意半躺在祭臺的臺階上,揮揮手示意她先去給妘棠上藥。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還能躺著,她連躺都躺不下,姚大小姐可憐可憐我們糖糖吧。”
妘棠臉色發白,手指仍緊緊攥著劍柄,此時無奈垂眸,還想抬起胳膊理理自己有些散的頭發,被走過來的姚天姝毫不客氣地拍了下手:“不許動,我來!”
她背后那一刀直接穿透衣裳撕裂皮肉、差一點兒就要入骨,姚天姝小心地把傷口邊緣的衣料與開始結痂的血肉分開,鮮血再次涌現,她趕緊涂上藥,幫著把妘棠的外袍脫下,就著里邊的袍子包扎了一層,給她換上一件備用的新外袍。
全程劍修都沒有吭聲,身體也沒有顫抖,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姜鹿云在一旁翹著腿還挺樂:“你還嫌我龜毛,你看看,我準備的衣服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姚天姝給妘棠服用下丹藥,才處理好這邊,就聽見某人沒心沒肺的笑聲,不由得抿著嘴角瞪了她一眼:“我寧愿用不上。”
阿寶瞅了瞅她的眼睛,一時間沒啃聲。
等著紅衣裳的姑娘幫她換下濕透的紗布,重新上藥包好,她忽然咳嗽,痛苦地皺起眉,身子一歪。
“怎么了?!哪里痛!”
姚天姝一下子緊張起來,半抱著她,低下頭焦急地問。
然而下一刻,阿寶那只沒受傷的手一抬,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朵火紅的靈力結成的鳳尾花,猛地湊到姚天姝跟前轉了轉。
她浮夸呻.吟了下:“我們姚大小姐不開心,我心痛。”
姚天姝愣怔,鼻尖一酸,眼眶愈紅了些:“都什么時候了還嘴貧。”
姜鹿云懶洋洋地躺在她腿上,舉著花晃了晃,眸中含笑:“我說真的,大小姐高興點兒,我們都到最后一步嘍。”
姚天姝接過花,拿走的那一刻,靈力做的花突然像煙火一樣小小炸開,升騰的白霧中浮現出一個滑稽鬼臉的輪廓。
阿寶哈哈大笑。
法修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跟她吵嘴,但話還沒說出口,眼睛還紅著,又終于忍不住翹起嘴角。
直起身子關注她們這邊的劍修稍稍松軟了些,被突然丟過來的冰藍色雪蓮砸中。
姜鹿云對著她挑眉:“這是我們糖糖的。”
劍修接過這支漂亮的雪蓮,指尖觸及的那一瞬,花瓣綻開,化作點點靈光勾勒出一個圓潤的毛茸茸的貓頭。
有點可愛。
妘棠彎了唇。
休整了一會兒,她們就爬起來開始干正事。
姜鹿云走上祭臺中央,取下自己的小卦盤扔至半空,斂起眉間玩鬧笑容,目光凌然,雙手飛快結印布陣,幽藍靈力如汪洋掀起波瀾般散開。
就在同一時刻,自秘境外圍起,以中央祭臺為軸心,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陣法突然顯現,被無影無形拂過的風點亮連接起來。
“這是什么?!”
“陣法?什么時候布下的陣法?”
“天……怎么有這么多陣法……”
不光是秘境里邊的試煉者察覺到了,秘境外通過水幕觀看比試的修士們也都相繼發現了這些埋藏起來的成千上萬個陣法,一時嘩然。
“她們是要干什么……”
有人順著蹤跡調整水幕視線,尋到了最中心的三人,目光緊盯住那站在祭臺上雙手翻飛描畫出一道道復雜陣法的姑娘。
她們是要干什么?
這個問題,不僅秘境外的人想知道,秘境里的人更想知道。
散落四處的存活試煉者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戰斗,朝著中央祭臺極速飛去。
不管想干什么,都不能讓她們成功!
姜鹿云最先啟動的是祭臺周圍被她布下的大陣,每一道都是金丹后期威力的殺陣,數十道疊加起來,可為她爭取好一陣時間開啟剩余的陣法。
她的額角已冒出薄汗,體內靈力的大量消耗讓唇瓣逐漸褪色泛白。
姚天姝站在她旁邊,給她喂下補靈丹,低聲問:“還有多久?”
不遠處傳來修士的動靜,那些人很快就要趕到了。
姜鹿云壓著眉,她的瞳孔顏色極淺,笑起來的時候如映星辰,不笑時又透著股清冷。
“半天,幫我爭取半天。”
“好。”
姚天姝頷首,取出自己的法杖,揮袖間祭臺邊界處火光翻騰拔地而起、高豎成墻。
妘棠握著劍守在陣法結界里面,冷靜看著趕來的修士一齊攻擊陣法,眸色如霜。
她們要給姜鹿云爭取半天的時間。
第一個時辰過去,數十道陣法被攻破。
再過半個時辰,有修士擊碎火墻,沖向祭臺,卻被早已蓄勢待發的劍域拖入其中、碾得粉碎。
各色靈力齊發,火龍盤旋咆哮守衛于祭臺處,銀白劍氣劃破天際、悍然對上一個元嬰后期的修士。
此時,秘境中的陣法被聯結啟動了一大半,密集的小陣法如環鎖般交接重疊、逐漸織成龐然大物。而包圍祭臺的修士中,還有三個元嬰初期,一個元嬰后期,以及若干金丹和筑基。
臺上的姑娘臉色慘白如紙,被身邊縈繞著的刀域與火龍牢牢護住,手不曾停過,不時朝下面扔下幾道陣法幫著兩人避開致命攻擊。
妘棠撐著劍后退,嘴角溢出一縷血跡,背脊上的傷口裂開,劇烈的疼痛讓素來自持隱忍的劍修臉上都滑過痛楚之色。
她吐出口血,閉目一瞬,再次睜開時,瓶頸關卡動搖,修為赫然突破至元嬰,丹田中靈力醞釀聚集。隨后劍修身形一晃,下一秒便出現在那元嬰后期法修跟前,劍氣縱橫,劍道獸嘶吼飛踏而出,兇狠劈向法修。
劍修本就是以戰養戰、越挫越強的一批修煉者,疼痛和鮮血是他們迅速成長的養分。
但剛剛突破的元嬰初期與元嬰后期的跨度實在太大,縱然妘棠擅長越級戰,也不可能如此逆天能將對方斬于劍下。
她只是想拖住這個最強戰力,為姜鹿云多爭取一點時間。
不知過去多久,姜鹿云側頭,瞳孔被騰飛的火龍和劍光點綴,亮得駭人。
她的手停了下來,猩紅的血液自手臂滾落指尖,一滴一滴垂落地面,姚天姝給她妥帖包扎上的紗布再次被鮮血浸透。
她的面前,是一座懸浮著的九層陣塔。
這一瞬,幽藍色的靈力順著無處不在的風,徹底點亮秘境中所有埋下的陣法。
轟!
浩蕩可怖的道紋頃刻間翻涌,從外圍開始,由成千上萬個陣法交疊聯結形成的九層大陣籠罩住秘境的絕大部分,捕捉每一道存活的氣息。
但也是這一瞬,元嬰后期的法修神色猙獰,掌中電光閃耀,全力一擊的巨雷已砸向白衣劍修,要將她當即擊殺。
姑娘的目光投去,那雙琉璃般的瞳孔驟然覆上白霧,眉心的朱砂艷得近乎灼燒一般。
迅猛砸落的雷光、刺向姚天姝的長劍、波濤、藤木、冰箭……萬物都凝滯一瞬。
這對于修士而言已然足夠,能自由活動的妘棠兩人毫不遲疑地轉身向祭臺飛去。姜鹿云指尖輕握,九重陣塔盤旋而起。
殺陣開,生靈滅。
千萬道金丹后期的殺陣結合在一起會爆發出什么威力?
清空足矣。
也不過剎那,無數身軀泯滅,秘境中陷入了真正的死寂。
同一時間,秘境外亦無人出聲。
無數姓名黯淡消散。
嘭!
一聲巨響爆破天際,金色潑墨凝結,石柱最上方的姓名豁然更改。
姜鹿云三字名列首位。
既而是妘棠。
其三為姚天姝。
祭臺之上,半邊血跡的姑娘側過身,俯視一道道尸體的潰散。
她不緊不慢地將卦盤掛回腰間,指尖拂過那枚墨色玉佩,一只手握拳置于左肩,微低頭。
妘棠與姚天姝二人立于階上,同樣垂首握拳行禮。
“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