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仁君 正是因為冥冥之中改變了什么,她……
暮色四合, 楚宮已被落日余暉鍍上了一抹燦爛的金色。這抹金色順著屋檐一路滑下去,滑到樹梢上、滑到石獅子上、滑到青石地板上,最后,便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天邊彩色的云和漸漸暗下去的世界。
云羨踩在石階上, 步履沉重。
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 看向守門的太監(jiān),唇角有些干涸, 道:“福王可離開了?”
太監(jiān)點點頭, 道:“剛走了沒多少時候, 大約是要趕著宮門下鑰前出去。”
云羨抿了抿唇,道:“陛下可好?”
太監(jiān)低聲回道:“陛下臉色不好,奴才見午膳和晚膳送進(jìn)去, 幾乎是原樣的送出來了。旁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云羨隨手賞了他一錁銀子, 推門走了進(jìn)去。
*
大殿里點著燈燭,顯得格外明亮。
沈讓正站在大殿中央,不知在說些什么。
見云羨進(jìn)來,他下意識的回了回頭, 躬身道:“臣見過皇后娘娘。”
云羨未曾想到他會在這里, 忙道:“沈大人快快請起。”
她看了容洵一眼, 道:“陛下事忙, 我還是先回去了, 晚些時候再來。”
容洵沒說話,只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她身側(cè), 攥著她的手,溫言道:“怎么這么涼?”
云羨苦笑了一下,道:“夜涼如水, 自是有些寒涼的。”
容洵皺了皺眉,道:“還是穿的太少了些。”
他拉著她一路走進(jìn)來,扶她在案幾旁坐下來,將熱茶塞在她手里暖著,道:“朕不覺得冷,便沒讓他們備下衣衫,你且坐坐,朕命他們?nèi)ト !?br />
云羨乖順的點了點頭,道:“我喝些茶水就暖過來了。陛下忙著便是,不必管我。”
容洵很輕的道了聲“好”,像是怕擾到她似的,眼里卻全是笑意。
沈讓低著頭,刻意避開了這一幕,可他們的聲音卻如涓涓細(xì)流,直流到他心底去,攪得他心肝都疼了起來。
“朕一貫知道蕭家在朝中勢力頗大,卻沒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容洵淡淡說著,淺啜了一口茶水。
沈讓認(rèn)同道:“今日朝堂上一見,可謂只手遮天。旁的不說,這滿朝御史,只怕都是蕭家的門生、學(xué)生。丞相執(zhí)掌天下文臣,這里面也少不了劉丞相的功勞。”
沈讓說著,看了云羨一眼,可云羨神情冷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洵掀了掀眼皮,目光中帶了三分警告之意,道:“今日的事,劉行止恐怕并不知情。”
“陛下何以如此確定?”
“皇后再如何也是劉家的女兒,劉行止不會自毀城墻。”容洵說著,眸子瞇了瞇,道:“如此看來,蕭敘白倒生了取而代之之意了。”
沈讓鄭重道:“憑著蕭家的勢力和蕭敘白的才能,取而代之也不是很難。”
“劉家根基不穩(wěn),自然比不得蕭家百年大族的厲害。”容洵沉聲道:“只是,此事有些操之過急了。”
“陛下說的是。”
“去查,查查看蕭敘白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容洵冷聲道。
“是!”
沈讓應(yīng)了,不自覺的又看了云羨一眼。
云羨似乎覺察到了他的目光,緩緩抬起頭來。
容洵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溫言道:“可是累了?”
云羨搖搖頭,目光從沈讓臉上劃過,望向容洵,道:“我只是覺得,今日之事,我很是對不住陛下。”
她垂著眸,低嘆道:“若非我執(zhí)意要那盒子,事情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陛下不會被大臣們指責(zé),也不必去下什么罪己詔。”
容洵淺淺一笑,目光繾綣而溫柔,他俯下身來,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道:“別亂想,朕不過是送了自己妻子一個小玩意,她有什么錯?”
“可……”云羨抬起頭來,眼里隱隱氤氳著水光。
容洵勾了勾唇,道:“此事不過是個由頭,即便沒有這件事,蕭敘白也會找到別的法子。而且今日也不算措手不及,沈讓早就查到,蕭敘白在查那七彩琉璃寶盒的事了。朕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請來了皇叔。”
“更何況,不過是個不孝的罪名,朕早已背上了。”
他說著,將她擁進(jìn)懷中,道:“朕要你留下來,不是要你吃苦的。”
云羨早知道,他會保全她。卻沒想到,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的保全她。
她靠在他懷中,重重的點了點頭。
沈讓不忍再看,他低下頭去,悄悄退了下去。直到宮門在他身后緊緊闔上,他才背過身去,趁著夜色,大步離開了。
*
三日后,容洵下發(fā)罪己詔,全文細(xì)數(shù)自己八大過錯,用詞懇切狠辣,卻無一字提及云羨。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也暗流涌動。趁著治理河?xùn)|水患,大批官員被裁撤,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并沒有血流成河,最多只是殺頭、流放,卻并未央及家人。
云羨坐在容洵身側(cè),一邊磨著墨,一邊歪著腦袋看他,不時地,她的唇角勾出一抹笑來,又很快低下頭去。
“笑什么?”
容洵淡淡說著,呼吸均勻而綿長,可當(dāng)他的瞳孔對上她眼眸的那一刻,云羨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
“你在偷看朕?”
容洵寒冰似的眼里瞬間有了一絲松動,他貼近了些,連呼吸也與她糾纏起來。
云羨只覺周身都微微的顫抖起來,他的鼻息那樣近,帶著兩分微不可聞的細(xì)喘,而原本冷戾陰鷙的目光在望向她的時候,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明媚極了。
她向后退著,裙裾如花朵般鋪灑在地上,仰頭看著他,道:“我只是覺得陛下變了許多。”
他迎上去,雙手撐在她身側(cè),甕聲甕氣道:“嗯?”
“陛下為何不再用連坐了?”
他靠近了些,聲音倨傲而輕緩,好聽極了。
“或許,是朕不想再被某人稱作封建暴君了。”
云羨向后縮了縮,道:“水患的事……還好嗎?”
“若在從前,此事不難,換在今日,便難了。”容洵幽幽說著,在她耳畔道:“你可得補償朕。”
“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若是從前,朕讓那些災(zāi)民自生自滅便是了,死了一了百了。可現(xiàn)在,既然朕下定決心不做暴君,自然便不能放任不管了。”
他頓了頓,接著道:“你說,朕如此勞心勞力,你要不要補償朕?”
云羨笑著,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道:“這樣算不算?”
容洵已然是動了情,他擁緊了她,低語道:“朕要……你……”
云羨笑著滾到他懷里,突然,她胸口一痛,趕忙避過身去,背著他站起身來,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還有事,先……先走了。”
容洵只當(dāng)她害羞,便也由著她,道:“那朕晚上再來看你。”
云羨連答應(yīng)都來不及,只潦草的點了點頭,便匆匆掩面跑了出去。
直到出了紫宸殿,她才在角落里停下來。
此時,她已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都滾了下來,整個人都像是大病初愈,疲憊得不成樣子。
紫蘇趕忙跟上來,見四下無人,方低聲道:“娘娘可是又犯病了?”
云羨大口喘著粗氣,點了點頭。
“這如何是好呢?還是讓奴婢去告訴陛下罷,這樣瞞著可不成啊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您讓奴婢怎么辦呢?”
紫蘇急得眼睛都皺了起來,幾乎要哭了。
云羨擺擺手,背靠著墻,仰頭道:“沒事,等過了這段日子再說……陛下事忙,不能耽誤他。況且太醫(yī)來瞧過,既看不出問題,大約也就沒什么問題了。”
“您三天兩頭的胸口疼,怎么會沒問題呢?太醫(yī)既看不出問題,便請個高僧來看,說不準(zhǔn)是撞邪了。”
紫蘇說著,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宮里不許怪力亂神,她是知道的。
云羨知道她只是關(guān)心則亂,便安慰道:“我沒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云羨說著,心里卻有些七上八下起來。
她想起靈藏大師的話,也許,正是因為冥冥之中改變了什么,她這個穿書者的身子才壞起來。
沈讓也是穿書者,也不知他怎么樣了……
云羨隱隱擔(dān)憂起來,為容洵改變這結(jié)局,哪怕付出慘痛的代價,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沈讓不同,沈讓與容洵并無什么感情,他是無辜的。
“你想法子去見沈讓,告訴他,我要見他一面。”云羨緩緩開口。
紫蘇蹙了蹙眉,想提醒她仔細(xì)自己的身子,可見她目光堅毅,紫蘇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鄭重的回了個“是”。
89. 逆天 是宮里來的消息,云羨……似乎不……
五日后, 古玩鋪子。
二樓陽光正好,刺眼的日光透過窗欞上的紙照進(jìn)來,顯得溫和而柔美,照在人身上, 無端的便使人覺得溫暖舒適。
此時已到了盛夏, 這里卻并不怎么熱,反而處處透著陰涼, 只是偶爾蒸騰起老舊木頭的味道, 讓云羨仿佛置身于從前參觀考察過的古建筑中, 可她再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教授,心境也就大不相同了。
沈讓坐在她對面,臉色并不怎么好。他沉著臉, 眉頭微微蹙著, 不時的看著案幾上的茶盞,雙手撐在腰間,顯得戒備和無奈,好像恨不得馬上離開似的。
云羨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氣, 卻也只得硬著頭皮道:“你這些日子還好吧?”
沈讓看了她一眼, 又很快低下頭去, 道:“還好。”
他舉起茶盞來, 大口的喝著, 又很快將那茶盞放下去,在案幾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道:“你若是想問容洵, 那倒大可以放心了。這些日子他借著治理水患的事,一點一點的清除劉行止和蕭敘白的勢力,如今已收攏得差不多了。”
他繃著唇, 道:“大概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云羨咬了咬唇,道:“我不是要問這個。”
沈讓眼里流淌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永遠(yuǎn)沉寂。
他靜靜等著她開口,可她只是猶疑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讓終是沉不住氣,道:“你可是后悔了?你若是想和我一起離開……”
“不是。”云羨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他,道:“我不是要說這個。”
沈讓頹然的癱坐下去,眉間隱隱有些不耐,道:“那你要說什么?”
“你的身子……可有什么不適嗎?就最近……”
沈讓神色一凜,道:“你身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沒有……”
“那你為何要問我?”
“我只是關(guān)心一下。”云羨松了口氣,既然沈讓身子無恙,她也就放心了。
沈讓狐疑的看著她,似是不信她會平白問這一句,語氣也不覺軟下來,道:“我瞧著你好像又瘦了些。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嗎?或者,容洵有惹你不開心嗎?”
云羨搖搖頭,露出一彎盈盈的笑來,道:“我沒事,你放心吧。我現(xiàn)在有吃有喝,沒什么可憂心的。”
沈讓見她臉色不太好,剛要開口,便見她已倏的站起身來。
她略微搖晃了一下,手死死的抵著墻壁,急急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免得再惹出什么風(fēng)波來,反倒是害了你。”
沈讓伸手去扶她,只是一瞬,她便匆忙把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沈讓一急,脫口而出。
“這里有些陰冷,不打緊。”云羨笑著,臉色卻蒼白的嚇人。
沈讓心頭涌起一抹不安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聲音冷硬,道:“容洵知道嗎?”
“什么?”
“你身子是不是……”
“沒有的事,你別多想。”云羨打斷了他,盯著他的手,道:“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你只要顧好自己就是了。”
沈讓見她急著要走,只得松開了手。
他剛一放開,她便很快從跑了下去。
他打開窗子,只見云羨靠在墻邊,大口的喘著氣,眉頭緊緊皺著,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強忍著什么似的。
他不覺揪心,飛身追了出去,可當(dāng)他站在古玩鋪前,云羨卻已經(jīng)上了馬車離開了。
他招了招手,一個皇城司的人很快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跪下道:“大人。”
“去查。”他淡淡道。
“可……”那人不覺猶疑,道:“她可是皇后。”
“那又如何?”沈讓聲音冷到了極致,眼睛死死的望著云羨離去的方向。
“是!”
那人回著,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皇城司中誰人不知,如今的指揮使大人,倒比過去狠厲百倍,其手段狠辣,治下之嚴(yán),天下無出其右。可他賞罰分明,罰得狠,賞得也狠,用人只看才能,不看出身,更不看什么道德品質(zhì),因此,短短一年便提拔起來不少人,且各個都對他忠心耿耿。
如今的皇城司,可謂他沈指揮使一人說了算,與過去大不相同了。
*
一個月后,丞相府,書房。
“恩師。”
“你還來找我做什么?”
劉行止斜靠在羅漢床上,連眼神都不想施舍給他,只奚落道:“我還以為,你蕭大人已能只手遮天,用不著我這個老頭子了呢。”
“敘白不敢。”蕭敘白謙恭的行了禮,道:“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敘白不敢忘,更不敢逾越。”
“你不敢逾越?”
劉行止嗤笑一聲,道:“我看普天之下,‘卸磨殺驢’的本事也就是你蕭敘白最大。”
這話說得極重,蕭敘白臉上有些繃不住。
他神色一凜,無比鄭重的跪了下來,道:“恩師,當(dāng)日之事的確是敘白考慮不周,只一心想報仇,卻沒有顧及恩師的身份,險些害恩師陷入險境,實乃敘白之過!求恩師責(zé)罰!”
劉行止冷笑道:“你如今可了不得了,升任了御史大夫,執(zhí)掌整個御史臺,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怕過不了多久,我這個丞相之位便該讓給你嘍。”
蕭敘白重重的磕了個頭,道:“恩師折煞敘白了。”
他抬起頭來,表情沉痛,道:“若非恩師提攜,僅憑敘白一人,又如何能得居高位呢?更何況,陛下擢升我任御史大夫,實為明升暗降,不僅使我無法接觸機要之政務(wù),更是警示我他已知曉御史之事是我所為,如今我執(zhí)掌御史臺,只要御史再有過錯,他便第一個可以栽到我身上來,如今敘白的處境,便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只要一步走錯,便會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劉行止見他言及利害,神思也不覺沉重起來。他端著茶盞,一手將茶蓋在茶盞中反復(fù)劃著,半晌,他終于嘆息道:“起來罷。”
蕭敘白低著頭,道:“恩師不懲戒敘白,敘白萬死不敢起身。”
劉行止道:“你跪了我半個時辰,也夠了。”
他雖說著,眼里卻滿是陰鷙,而看向蕭敘白的目光也少了以前的欣賞和疼惜,有的,只是利益的捆綁。
這些日子容洵的動作可謂大刀闊斧,無論是他,抑或是蕭敘白,都未能幸免。他們的人被大批的裁撤,無論自己是否還身居要職,勢力已大為削弱了。
明升暗降……容洵這招使得可真是好極了。
蕭敘白緩緩起身,道:“恩師,若任由陛下這樣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連恩師和我也難以幸免。我死不足惜,可恩師是三朝元老,陛下這樣對待恩師,實在是無道至極。”
劉行止沒說話,只沉著一張臉,不知在想些什么。
蕭敘白見狀,接著道:“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先下手為強,還請恩師早做決斷,敘白一定追隨。”
劉行止手上一頓,茶蓋“砰”的落在茶盞之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轉(zhuǎn)頭看向蕭敘白,冷哼道:“早做決斷……難不成,你是要我造反嗎?”
“有何不可?”
蕭敘白眉頭微蹙著,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仿佛在說什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隆?br />
“混賬!你不要命了!”劉行止叱道。
蕭敘白作了個揖,道:“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當(dāng)今陛下暴虐無道,不顧孝悌,為蒼天所不容,恩師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他瞇了瞇眼睛,像是毒蛇般吐著信子,蠱惑道:“敘白愿輔佐恩師奪了這天下,到時候,恩師便是這天下之主,何其榮耀?又何苦屈居人下,惶惶不可終日?”
劉行止看著他,聲音染上了幾分隱怒,道:“你以為天下是那么好奪的?”
蕭敘白不卑不亢,道:“因著皇后之事,各位王爺、大臣,乃至天下,都對陛下頗有微詞,而恩師一貫享譽天下,對比之下,恩師得盡民心,有了民心,恩師還愁何事不成?”
“你想怎么做?”劉行止坐直了身子,幽幽看著他,像是貪婪的狼,在看著自己的獵物。
“第一步,便是奪得兵權(quán)。起碼,是京畿之地的兵權(quán)。”
蕭敘白說著,薄唇抿成一條線,道:“子寧兄便可做這把鋒利的刀。”
他頓了頓,接著道:“只要把京畿之地的守將換成我們自己的人,便是陛下,也不得不有所顧忌的。”
“你要換掉誰?”
“紀(jì)重山。”蕭敘白淡淡道。
“他有昭陽公主做靠山,動他只怕不易。”劉行止呷了一口茶水,緩緩道。
“不難。”蕭敘白勾了勾唇,道:“我自有辦法。”
兩人正說著,便見徐慈心在門外輕聲喚道:“老爺?”
劉行止心里一煩,臉上滿是不耐,道:“何事?”
徐慈心推開門,目光掃過蕭敘白的臉,款款走了進(jìn)來,道:“有外人在這里,是不便說的。”
她心里本就厭惡蕭敘白,如今因著蕭敘白陷害劉行止之事,她對他就更沒了好臉色,連裝都懶得裝了。
劉行止長嘆了口氣,道:“敘白不是外人。”
“可是老爺……”
劉行止擺擺手,打斷了她,道:“說吧,出什么事了?”
徐慈心沒好氣的看了蕭敘白一眼,無奈道:“是宮里來的消息,云羨……似乎不大好了。”
90. 逆天(二) 茶盞?捏碎了?
“什么叫不大好了?”劉行止厲聲道。
蕭敘白面色鐵青, 一言不發(fā),只靜靜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仿佛此事全然與他無關(guān)似的。
徐慈心語調(diào)溫軟, 可語速卻快了很多, 道:“說是昨日突然吐了血,陛下詔了太醫(yī)院所有的太醫(yī), 都說是束手無策呢。”
她說著, 摸了摸眼角的淚, 道:“我素來怪她,見了她連好詞色都沒有,可哪知道, 這孩子竟是個沒福的……若早知如此……我……”
她忍不住抽泣起來, 淚水也止不住的落下來。她心里雖恨云羨擋了劉念的前程,可到底云羨是她親生的女兒,如今聽聞云羨要死了,她心里自然沒有不難過的。
劉行止臉色也凝重起來, 許久, 他緩緩道:“都是命數(shù)使然罷了, 云羨那孩子會被換走, 便知道她不是個有福的。”
“老爺……”徐慈心走到他身側(cè), 哭道:“老爺,咱們可得想法子救救云羨啊!”
劉行止皺了皺眉,道:“禍福都是天定, 壽命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如今連陛下都沒法子,我能想出什么法子來?更何況, 她原也沒打算認(rèn)我這個父親,我到時為她哭上一哭,就算是全了我們父女的情分了。”
徐慈心心里酸澀得厲害,可終究說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劉行止,只得認(rèn)命的點了點頭,哭道:“我可憐的女兒啊……”
蕭敘白在一旁冷眼看著,只覺嘴里一陣陣的發(fā)苦,連胸口都脹痛得喘不過氣來。
他重重閉了閉眼睛,手心里卻已布滿了一層汗。
劉行止看了他一眼,道:“敘白,你怎么了?”
蕭敘白咬緊了牙根,逼迫自己看上去如往常一般清冷而淡泊,道:“敘白只是在想,這是一個好時機。”
“說來聽聽。”劉行止幽幽盯著他的眼睛。
“陛下深愛皇后,此時,一定身心俱疲。”
“哈哈哈,”劉行止止不住仰頭大笑起來,瞬間便沖淡了這屋子里的悲慟之感。
徐慈心一愣,連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著劉行止,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劉行止站起身來,大聲道:“天助我也!”
*
椒房殿。
云羨幽幽轉(zhuǎn)醒,目之所及,已是鋪天蓋地的黑暗,只剩床邊的矮幾上燃了一盞燈,偶爾發(fā)出“噼啪”的響聲。
她稍微動了動手腳,只覺身上酸痛得厲害,每動一下,都忍不住齜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冷氣。
她回憶著剛剛發(fā)生的事,卻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只依稀記得自己在紫宸殿里和容洵說話,接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難不成,自己是暈倒了嗎……
云羨從被子里艱難的抽出手來,想看看手上有沒有什么傷痕,可她還沒看清楚,就聽到耳邊傳來容洵溫潤醇厚的聲音,帶著幾分失而復(fù)得的驚喜,道:“你醒了?”
云羨木然的點點頭,擠出一抹笑來,道:“陛下怎么在這里?”
容洵坐在床邊,顯然方才是盹著了,他本是握著云羨的手,方才云羨一動,他便驚醒了。
他端了茶水來喂給她喝著,道:“朕不放心,便在這里等著你醒來。”
“我這是……怎么了?”云羨迷惘的望著他。
“沒什么要緊的,只是累著了,太醫(yī)說,只要你好好休息,沒多少日子便能復(fù)原了。”
他唇角含著笑,只要看著他,云羨無端的便覺得安心。
云羨點點頭,乖乖的喝著茶水,道:“我既已醒了,陛下快回去歇著吧,明日還要上朝的。”
容洵著了身素色的外衫,暗夜之下,宛若月之華光,熠熠生輝。
他伸手試了試她頭上的溫度,道:“不急。”
云羨知道勸不動他,便朝里面挪了些,拍了拍身側(cè),笑著道:“陛下既不肯回宮去,便歇在這里吧。”
容洵勾了勾唇,輕笑一聲,道:“朕不累,朕在這里瞧著你,就覺得很好。”
云羨伸手挽了他的胳膊,半是脫半是拽的將他拉了上來,側(cè)身抱住了他,將頭靠在他胸口上,滿足的瞇了瞇眼睛,感慨道:“這樣才舒服。”
容洵似哄孩子似的,低頭抵著她的額頭,深深的閉上了眼睛。
夜已深了,只偶爾聽見幾聲蟬鳴、蛙叫,很快便都沒在這濃重的夜色之中了。
身邊傳來淡淡的鼻息,想來,是她已經(jīng)睡熟了。
容洵倏的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攬著她的手擁得更緊,一絲一毫也舍不得放開。
即便他貴為天下之主,即便她就在他身側(cè),他也覺得,自己根本擁不住她。
強烈的無力感席卷了他全身,那種絕望和痛徹裹挾著他喘不過氣來。
許久,他才又重新閉上眼睛。而天,也快亮了。
*
“紫蘇,什么時辰了?”
云羨一邊說著,一邊掙扎著起來,紫蘇趕忙迎上來,將她按在床上,語重心長的囑咐道:“娘娘別起身了,太醫(yī)說了,娘娘氣血兩虧,要多養(yǎng)養(yǎng)才好。”
云羨見紫蘇將窗子都用厚重的簾子封上了,一時有些語塞,道:“你這樣捂著我,是要我辨不清白晝嗎?”
紫蘇道:“是太醫(yī)的意思,讓娘娘少吹風(fēng),說夏日里有暑熱,娘娘體弱,還是少出去的好。”
“什么暑熱……這樣悶著,沒有新鮮空氣,只會惡性循環(huán),到時候啊,不光是我的病好不了,只怕還會連累你們一起生病的。”
紫蘇聽?wèi)T了她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便也不放在心上,只道:“娘娘突然暈倒,可把陛下和奴婢都嚇得不輕呢,奴婢再不敢讓娘娘胡來了,咱們啊,就老老實實聽太醫(yī)的話吧。”
云羨一愣,擔(dān)心道:“陛下被我嚇到了?”
“可不是?奴婢從沒見過陛下那個樣子,失魂落魄的,臉色慘白的不成樣子,連茶盞都捏碎了,便是之前河?xùn)|水患鬧成那樣,陛下也是穩(wěn)如泰山的呢。
“茶盞?捏碎了?”云羨一臉不信。
“可不是?那群太醫(y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烏泱泱的跪了一地,奴婢瞧著那兩個年紀(jì)大些的,差點都要原地去世了。只怕陛下隨便說句什么,他們都得被當(dāng)場送走。還好娘娘醒了,要不然……”
紫蘇說著,無限溫情的看了云羨一眼,瞬間紅了眼眶,道:“娘娘,您可不能再這樣嚇奴婢了。”
她說著,俯身趴在云羨腿上,抽泣道:“奴婢在這世上也就只有娘娘了。”
云羨輕輕摸著她的發(fā)絲,道:“沒事,太醫(yī)不是說了,我只是累著了,休養(yǎng)一段日子就會好的。”
紫蘇仰起頭來,道:“可是……”
她見過云羨發(fā)病的樣子,自然知道云羨這毛病絕不是累著了那么簡單。她不敢告訴云羨太醫(yī)們束手無策,只得順著云羨的話說下去,道:“話雖如此,娘娘還是要多當(dāng)心些才是。”
正說著,便見外面有宮人來稟。
紫蘇爬起身來,擦了擦眼角的淚,快步走到門口,隔著門道:“什么事?”
那宮人道:“是蕭敘白蕭大人引薦了名醫(yī),如今已在宮外候著了。陛下已準(zhǔn)了他入宮給娘娘診病的。”
紫蘇心中一喜,又浮現(xiàn)出些微的希望來,道:“快請他進(jìn)來。”
“等等。”身后響起云羨和緩的聲音。
“娘娘?”紫蘇不解,回頭看向她。
云羨抿了抿唇,幾乎沒有任何猶疑的拒絕道:“不必見了,你賞他五十兩銀子,就算是車馬費,讓他回去罷。還有,請他轉(zhuǎn)告蕭大人,我很感激他的用心,只是今后不必再費心了。”
門外的宮人忙應(yīng)了,很快便離開了。
紫蘇急道:“娘娘怎么能諱疾忌醫(yī)呢?太醫(yī)瞧不好的病,興許民間另有高人呢!”
云羨淺笑著,目光盈盈的望著她,道:“什么叫太醫(yī)瞧不好的病?太醫(yī)不是說,我休養(yǎng)兩天便好了嗎?”
紫蘇一愣,自知失言,急出了一頭的汗,忙解釋道:“娘娘……是奴婢渾說的,您別放在心上。”
云羨笑笑,拉著她坐下來,認(rèn)真道:“紫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哪有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做個明白人罷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明明白白的去死。你就實話告訴我,好嗎?”
紫蘇的淚水早已止不住的落下來,雖未哭出聲,聲音已然是哽咽了,她掩著面,哭道:“陛下不許告訴娘娘,怕娘娘多思……太醫(yī)說,娘娘這病來得極快,像是五臟六腑都同時衰竭了似的,卻又查不出病因來……只怕,只怕是藥石罔靈了……奴婢,奴婢舍不得娘娘受苦……”
紫蘇哭的像個孩子似的,到最后,甚至是哇哇大哭了。
云羨將她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一種莫名的傷感襲上心頭。死生之外無大事,云羨雖早料到是這樣的情況,可驟然聽到,還是有些緩不過勁來。
她還沒有強大到足夠坦然面對生死,可事已至此,便全然顧不得她能不能面對了。
云羨望著窗外,那里遮了簾子,顯得灰蒙蒙的,這一刻,她只覺她的眼睛都要干涸了。
死亡,竟就在眼前……
91. 兵權(quán) 大人可是要等誰出宮嗎?……
“啪!”
蕭敘白將手中的玉扳指捏得粉碎, 他粗粗的喘著氣,陰鷙的看著面前的小廝,冷聲到:“他還說什么了?”
小廝被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跪在地上, 把頭低低的埋下去, 道:“他還說,皇后娘娘說了, 請您不要再費心了, 您的心意她心領(lǐng)了。”
蕭敘白氣極, 嘶吼一聲,拂袖將案幾上的東西猛地掃在地上,咬牙道:“滾!”
小廝一怔, 連起身都顧不上, 慌忙爬了出去,將門緊緊的關(guān)上了。
蕭敘白從案幾上爬起身來,一雙眼睛如千年寒冰,冷得不像樣子。他灼灼的望著門的方向, 嗤笑道:“你為了他, 竟連命都不要了嗎?”
哪怕是到了這個地步, 還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嗎?
為什么……難道, 真的只是為了容洵嗎?
蕭敘白眼中滿是苦澀, 裹挾著濃重的恨意和滿腔的怒火,死死的盯著門的方向。
“既然如此……那他就留不得了……”
我要……他死!
*
丞相府,觀心堂。
“思溫, 你來了。”
劉行止和徐慈心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
徐思溫如今手握重權(quán),最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 他官職雖比不上劉行止,可勝在深得容洵信任,如今的境況,倒比劉行止好過多了。
劉念站在他身側(cè),著了最妥帖的服飾,華麗而不失端莊,眉目間雖稍顯稚氣,卻也是京城里排得上號的貴夫人了。
兩人站在一處,自是郎才女貌,甚是養(yǎng)眼。
劉行止和徐慈心越看,便越覺得當(dāng)初那一招鋌而走險用的極好,雖大膽,卻堵來了女兒的前程,便是受人非議幾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們細(xì)細(xì)看去,才發(fā)現(xiàn)兩人中間始終隔了不遠(yuǎn)的距離,而徐思溫眉間的冷漠,更映襯出劉念笑容的無力。
徐思溫拱手行了禮,道:“姑父、姑母。”
他和劉念從小叫習(xí)慣了,總改不過來叫對方的父母父親、母親,劉行止等人剛開始還勸著,后面也就由他們?nèi)チ恕?br />
劉念看了徐思溫一眼,也不說什么,只熱熱絡(luò)絡(luò)的跑到徐慈心身邊,嬌聲道:“幾日不見,阿娘又美了許多。”
徐慈心笑笑,摸了摸她的發(fā)頂,道:“總是沒大沒小的,將來你當(dāng)了母親,可怎么辦哦?”
劉念臉上一僵,打著哈哈道:“女兒還小呢。”
徐慈心嘆息道:“小什么?周大人家的女兒比你還小一歲,如今也當(dāng)了母親了,林大人家的長女比你還晚出嫁些,如今也有了身孕了,你得抓緊些才是。”
劉念咬了咬唇,偏頭看了徐思溫一眼,見他不為所動,只得回過頭來,道:“知道了。”
徐慈心察覺出劉念臉上的不悅,心里忍不住“突突”的跳起來。她挽著劉念的手,道:“讓你父親和思溫說話罷,阿娘帶你瞧瞧你哥哥去,他知道你要來,歡喜得不得了呢。”
劉念一聽徐慈心提起劉子寧,忙道:“怎么未見哥哥?”
徐慈心看了徐思溫一眼,低聲在劉念耳邊道:“你哥哥怕思溫生他的氣,不敢過來呢,他怕你為難。”
劉念心里泛著酸澀,道:“只有哥哥最疼我罷了。”
徐慈心聽出她話里有話,也不多問,便挽著她一路向外走去。
觀心堂中很快便只剩下了劉行止和徐思溫兩個人。
劉行止命他坐下來,自己則悠哉游哉的烹著茶,道:“今日休沐,難得無事,你可要嘗嘗我烹的茶,便是你父親都說,這京城之中的酒樓茶肆,竟無一人比得上我的手藝呢。”
徐思溫道了聲“是”,便靜心看著他烹茶。
徐思溫心中雖不大看得上他的手段,可念在他是長輩,也只得耐著性子應(yīng)付了。
劉行止見他談性不高,只當(dāng)他和劉念吵架了,便開解道:“阿念這孩子被我嬌寵的頑劣了些,可性子是不壞的,她若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也只擔(dān)待著些。”
徐思溫看了他一眼,道:“是。”
劉行止接著道:“你父親近日可還好?”
“父親一切安好,謝姑父關(guān)心。”徐思溫說著,微微垂了眸,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劉行止頓了頓,將那茶水舀出來聞了聞,道:“你父親雖卸了職,卻總還有爵位在身,更何況我們是親戚,有我在,總也不會讓旁人看輕了他去。你只讓你父親寬心,頤養(yǎng)天年,不知是修了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呢。”
徐思溫看向劉行止的目光有些諱莫如深,他不動聲色的將唇繃緊,道:“是。”
劉行止嘆了口氣,遞了茶給他,道:“和我這個老頭子說話,定然是無趣的了。倒不如說說你,你們年輕人平時在一起談什么?”
徐思溫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道:“禁軍事忙,責(zé)任重大,自是沒有工夫閑談的。”
劉行止笑笑,道:“這些日子,陛下可沒閑著。趁著河?xùn)|水患的功夫,打壓了一大批官員,此事你可知道?”
徐思溫淡淡道:“略有耳聞。只是陛下做事必有深意,不是我們做臣子的能議論的。”
劉行止暗恨他一板一眼的樣子,卻只能耐著性子,道:“此處我們不是臣子,只是翁婿。一家人在一起,隨便聊聊有何不可?”
徐思溫?fù)u搖頭,道:“姑父心系朝政,我只守著自己的本分,不敢妄議……”
劉行止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罷了,不說這個了。”
他喝了口茶,心里盤算著,緩緩開口道:“若有朝一日,陛下的手伸到了你我這里,你是否還能像今日一般,隔岸觀火,穩(wěn)坐釣魚船呢?”
徐思溫釋然一笑,道:“我只是臣子,為人臣子,便只忠于陛下,至于陛下要如何,便是要打要殺,我也只受著便是了。”
“你!”劉行止倏的站起身來,指著徐思溫的鼻子,冷笑道:“好……好一個大忠臣,老夫自愧不如!”
言罷,他便拂袖而去,只剩那爐子中的茶湯,還在沸騰著。
徐思溫不屑的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利落的站起身來,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小廝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少爺,少夫人呢?”
徐思溫淡然道:“把馬車留下,你與我一道騎馬回去。”
小廝點點頭,道:“是。”
*
“這個徐思溫,也太不像話了!”
劉行止恨恨的拍著椅子的扶手,道:“憑他是什么東西,也敢這么和我說話!”
徐慈心蹙著眉,一臉苦澀的坐在他身側(cè),道:“我也正生他的氣呢,方才阿念和我訴了苦,我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是什么日子……”
徐慈心說著,忍不住哭起來,道:“他們徐家上下,根本沒誰把阿念放在眼里,徐思溫更是話也不肯與她說的。阿念嫁過去那么久,也只是守活寡罷了。”
劉行止聽得心中厭煩,道:“還不是你出的主意,說徐思溫愛慕阿念,便是使些手段也沒什么的。可你瞧瞧,現(xiàn)在都鬧成了什么樣?徐思溫連我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怎么會對阿念好?”
徐慈心聽他說著,自是內(nèi)疚不已,也全然顧不得徐思溫是她的親侄兒,只哭道:“求老爺給阿念做主,定要讓徐思溫吃些苦頭,才知道他就算今日得勢,他日也不得不仰仗老爺?shù)摹!?br />
劉行止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說的容易,如今的處境,只怕我還沒讓他吃苦頭,他就先讓我吃苦頭了。”
他說著,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打發(fā)了徐慈心下去,又喚了小廝來,道:“去蕭府,請敘白來。”
*
皇城司。
“大人!”
沈讓聽得門外有人喚他,只垂了眸,淡淡道了聲“進(jìn)來”,便繼續(xù)喝他的茶。
有人應(yīng)聲而入,干脆利落的跪在地上,頭深深埋著,有著說不出的虔誠小心,道:“大人,宮里有消息了。”
沈讓聞言,很快抬起頭來,朝著門外掃了一圈,見四下無人,方站起身來,將門關(guān)上,道:“說。”
這里雖是皇城司,卻也不是鐵板一塊,難保沒有容洵的人,更何況打探皇家秘辛也到底逾越了些,沈讓不得不小心行事。
“今日,靈藏大師入宮了。”
“說下去。”沈讓眸子微寒。
“據(jù)說是不請自來,陛下一下朝便見了他,還帶他去了椒房殿,之后兩人在紫宸殿中待了足兩個時辰,陛下方派人護(hù)送靈藏大師離開。”
“現(xiàn)如今靈藏人在哪里?”
“大興善寺。”那人頓了頓,道:“靈藏大師與陛下亦師亦友,小的們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動他。”
沈讓瞪了他一眼,那人馬上嚇得低下頭去,再不敢多言。
靈藏大師,他為何要來呢?
沈讓在腦海里迅速思索著,突然靈光一閃,他記得,當(dāng)初在大興善寺,云羨有和他單獨說過話,可說的是什么,卻不是沈讓所能知道的了。
莫非,對于云羨的病,靈藏大師知道些什么?
沈讓心頭一動,心中浮現(xiàn)出些許希望來,道:“去宮門前守著。”
“是!”那人應(yīng)著,終是有些不安,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大人可是要等誰出宮嗎?”
沈讓微微頷首,他瞇著眼睛,道:“紫蘇。”
“是!”
92. 背叛 我要的,只是一個人。
三日后, 宮門前。
“敢問您可是紫蘇姑娘?”
紫蘇左右看了看,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找我?你是誰?”
那人笑笑,側(cè)身讓出一條路來, 道:“姑娘且往前走幾步便知道了。”
紫蘇猶疑的看了他一眼, 見前面路還算繁華,便略略安下心來, 只朝那人說的方向走了幾步。
正走著, 便有一駕馬車停在了她面前。
紫蘇一愣, 絞著帕子緩緩抬起頭來,突然一笑,道:“沈大人, 原來是你!”
沈讓掀著簾子, 淺淺一笑,道:“上來說吧。”
紫蘇點點頭,利落的上了馬車,道:“大人找我有何事?”
沈讓扶她坐下, 道:“你要去哪里?”
紫蘇道:“娘娘想吃南市的酥糖, 命奴婢去買些來。”
沈讓聽著, 不覺會心一笑, 道:“她慣常愛吃甜的。”
他想起從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 云羨也總是帶著些巧克力的,據(jù)她說,甜食能使人快樂, 哪怕是天大的事,吃些甜的也會好很多。
天大的事……
她如今,可不是遇上天大的事了?
他心里一沉, 連臉上的笑都顯得苦澀。
紫蘇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妥,忙道:“大人,你怎么了?”
沈讓搖搖頭,只沖著前面的車夫道:“去南市。”
“是!”車夫應(yīng)著,馬車緩緩開動起來。
沈讓神情淡漠,只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蘇尷尬的看了看窗外,又回頭看他,低聲道:“大人?”
沈讓抿了抿唇,道:“這些日子,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紫蘇知道沈讓和云羨相交甚篤,也就不隱瞞他,只老實回道:“娘娘人前看著雖還好,可人后受的罪,卻只有奴婢知道。”
紫蘇說著,鼻子一酸,忍不住紅了眼,道:“娘娘怕陛下知道,就只忍著,可……這些日子,娘娘整個人都瘦了幾圈,只是強提著一口氣撐著罷了。”
沈讓不愿再聽,只嘆了口氣,道:“前些日子,靈藏進(jìn)宮了?”
紫蘇擦了擦眼角的淚,道:“大人如何知道?”
沈讓輕笑一聲,道:“我是皇城司指揮使,有什么不知道的?”
紫蘇點點頭,深以為然,道:“也是。大人問這個做什么?”
“他可給娘娘診病了?”
紫蘇“嗯”了一聲,吸了吸鼻子,道:“奴婢不知道,靈藏大師一個僧人,居然還會診病呢。不過他診病的法子也怪得很,也不開湯藥,只說了一堆佛語,都是奴婢聽不懂的。”
“他說什么了?”沈讓微微躬身,手臂撐在膝蓋上,幽幽望著她。
紫蘇見他鄭重,也忙思索著,道:“說什么逆天什么的,奴婢聽不懂,也就記不住什么。”
逆天……
沈讓在心里默念著,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娘娘可聽懂了?”
紫蘇搖搖頭,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娘娘聽了神思凝重,多半是聽懂了。娘娘聰慧,自然不是奴婢能比的。”
沈讓沒說話,只緊繃著唇,面色凝重。
是啊,云羨聰慧,她自然是懂的,也許,早在她在大興善寺之時,她就懂得了。
她只是,視若罔聞罷了……
沈讓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像是跌進(jìn)沒有盡頭的深谷,或是沉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海,那種絕望感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可他又不得不爬起來,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云羨。
她病著,他便不能倒下。
他想著,猛地咳嗽,嘔出一口血來。
紫蘇一驚,俯身看著他手中的帕子,急道:“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沈讓擺擺手,道:“不妨事。”
紫蘇見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忙道:“大人,恕奴婢胡言,你這病癥……奴婢瞧著,倒與娘娘初時有幾分相似……大人還是盡早去瞧瞧才好。”
沈讓閉了閉眼睛,道:“此事不要告訴娘娘,她身子不好,不能再憂心了。”
紫蘇擔(dān)憂的望著他,可聽他所言有理,也只得應(yīng)了。
直到紫蘇下了車,沈讓也沒再說什么。
馬車很快離開,紫蘇站在原地,望著馬車離開的方向,低低的嘆了口氣。
*
一路上,沈讓都在想靈藏的話,他雖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可靈藏竟能看破一二,也的確是很厲害的了。
逆天……
是啊,云羨這一路走來,的確是逆天而行。在書中,容洵注定要死,注定要失了這天下,這條線,便是這個世界的天。而如今,大楚蒸蒸日上,哪有半點殘破之意?蕭敘白被容洵打壓,又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書里的結(jié)局變了,他與云羨,這兩個書外的人,自然難以幸免。
他擦去了唇角的血漬,眼眸一點點的暗了下去。
他不能再放任不管,他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云羨死去。而他自己的時間,大概也不多了。
沈讓想著,默默的閉上了眼睛,拳頭卻漸漸的攥緊,緊到無以復(fù)加。
*
入夜,蕭府。
蕭敘白想著劉行止前些日子和他說的話,一時有些怔忪。
他眉頭緊蹙著,雙手合十,下頜抵在手上,頭低低的埋下去,好像疲憊至極。
徐寄柔輕輕叩了叩門,見他不應(yīng),便徑自推了門進(jìn)來,柔聲道:“夜深了,我熬了些姜湯,夫君用些罷。”
蕭敘白沒說話,只是眉頭蹙得更緊,似是不耐到了極點。
徐寄柔不敢多留,趕忙將姜湯放下,便朝著門外走去。
“等等。”蕭敘白突然開口喚住了她。
徐寄柔心中一喜,忙回過身來,道:“夫君喚我?”
蕭敘白凝眸看著她,道:“你與思溫兄近日可有往來?”
徐寄柔愣了愣,誠實道:“前些日子見過一次,這些日子哥哥軍中事忙,便沒見到了。”
蕭敘白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徐寄柔不知他是何意,只是近日劉念都沒再來,蕭敘白也主動和自己說了話,她心中便受用不已。見他沒了談性,便識趣的離開了。
周遭又安靜下來,蕭敘白揉了揉眉心,一睜眼,便見一個黑衣人正站在他面前,那人著了一身黑色勁裝,頭上帶了斗笠,將整個臉都遮了起來,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蕭敘白一驚,猛地站起身來,冷聲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說話,只與他對望著。蕭敘白雖看不清他的臉,卻隱約感覺得到他的目光,正灼灼盯著自己。
蕭敘白心里煩躁,自是無暇與他多費唇舌,只攥緊了手中的茶盞,作勢要丟下去,道:“你再不答,我便喊人進(jìn)來了,屆時,你插翅難逃!”
那人一笑,似是渾不在意,他將頭上的斗笠摘下來,道:“蕭大人,深夜來訪,得罪了。”
蕭敘白見來人是沈讓,頓時神色一凜,可面上卻不動聲色,只伸手讓他坐下,道:“沈大人,你若是想來,大可光明正大的進(jìn)來,用不著這些。”
他說著,倒了盞茶放在他面前,道:“蕭府總是歡迎你的。”
沈讓接過茶盞,唇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是瀟灑自在極了,與蕭敘白的故作鎮(zhèn)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微昂著頭,看向蕭敘白,道:“蕭大人難道不知,現(xiàn)如今你是什么處境嗎?”
蕭敘白眼中隱有慍怒,道:“沈大人這是何意?”
沈讓喝了口茶,道:“蕭大人若連這點坦誠也無,我也就不必再談了。”
蕭敘白狐疑的看著他,眼里滿是戒備,只緩緩在沈讓身側(cè)坐下,幽幽道:“沈大人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自是不會體諒我們這些人的處境的。”
沈讓將茶盞猛地放下,大笑一聲,道:“蕭大人果然爽快。”
蕭敘白沒說話,只冷眼看著他。
沈讓斂了笑意,鄭重道:“我會幫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為什么?”蕭敘白淡淡問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沈讓笑笑,像是神祇一般,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或許,是因為你夠識時務(wù)。”
沈讓說著,站起身來,全然不顧蕭敘白冷淡而厭惡的目光,道:“我知道,你要這天下。”
“你……”
“別急著否認(rèn)。”沈讓回身看向他,道:“僅憑你,或者劉行止,根本不夠與容洵相抗衡。他本就是多智近妖的人,別說是你們倆,就算加上我,也沒有幾分勝算。而我們僅有的機會,就是現(xiàn)在。”
蕭敘白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一步步走向沈讓所設(shè)定的地方。他明知道,沈讓這陰冷的邀請會使他步入深淵,可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進(jìn)去,雖九死而未悔。
“現(xiàn)在皇后重病,容洵必會分心。還有……”
“還有什么?”
沈讓笑笑,道:“容洵現(xiàn)在大約想不到,我會幫你。”
蕭敘白繃著唇,瞇著眼道:“你幫我?你要什么?”
沈讓悠哉游哉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天下,更不會分你的權(quán)。我要的,只是一個人。”
蕭敘白冷笑一聲,道:“沈大人貴為皇城司指揮使,這天下還有什么人是得不到的?”
沈讓臉色一沉,眉眼間滿是戾氣,道:“這便不是蕭大人能知道的了。”
93. 背叛(二) 那便由你……殺了他。……
“如今, 禁軍權(quán)柄盡在徐思溫和紀(jì)重山手中,紀(jì)重山年紀(jì)尚輕,不足為懼,徐思溫卻不然。他有勇有謀, 若能為你們所用, 自然是好的,若不能……”
沈讓眸子一黯, 道:“當(dāng)斷不斷, 反受其亂啊, 蕭大人。”
蕭敘白抿了抿唇,雖未開口,眼中卻已存了殺意。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碗姜湯, 只一瞬, 便略過了。
*
“蕭哥哥的意思,是讓我勸表哥?”
劉念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無奈,道:“蕭哥哥難道不知,表哥與我雖有夫妻之名, 卻只是有名無實罷了。這些日子, 他雖愿意同我說上幾句話, 可我若說這些, 只怕他……”
“這不是我的意思, 是恩師的意思。”
蕭敘白淡淡說著,道:“你若不愿意,我再找別的法子便是。”
劉念咬了咬唇, 道:“我可以去試試,只是……”
“什么?”
“表哥極疼寄柔表姐,我想請寄柔表姐同我一起去, 也許,還有幾分勝算。”
劉念說著,打量著他的神色,嬌聲道:“我知道蕭哥哥做這些都是為著我們的未來,此事并非是我不盡力,只是力不能及罷了。”
她說著,見蕭敘白并沒有不耐,便接著道:“蕭哥哥,我冒昧問一句,若最后表哥還是不愿,你打算怎么做?”
蕭敘白沒看她,只垂著眸,道:“擋路的人該有什么下場,你是知道的。”
“你當(dāng)真要殺了他?”劉念詫異的望著他,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雖不算摯友,也總說得上一句相熟,她雖早知道要踏上高位,必然不能拘于小節(jié),卻沒想到,蕭敘白當(dāng)真會做到如此地步。
蕭敘白正要開口,便見門被猛地推開。
徐寄柔白著一張臉,站在門邊,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
蕭敘白神情冷淡,只是眼角眉梢都似蒙上了一層寒冰,道:“誰準(zhǔn)你進(jìn)來的?”
徐寄柔無心答話,只怒氣沖沖的看著他,詰問道:“你們要對我哥哥做什么?”
自蕭敘白認(rèn)識徐寄柔起,還是頭一次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
蕭敘白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將門緊緊闔住,道:“我只是想讓你勸勸徐思溫,并沒有旁的意思。”
徐寄柔冷笑一聲,抬手指著劉念的鼻子,道:“沒有旁的意思?她是我哥的妻子,卻每天和你廝混在一處,如今,你們兩個謀劃著要要了我哥哥的性命,你還好意思說沒有旁的意思?”
蕭敘白見她渾身都顫抖起來,生怕她壞了事,忙安撫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我與阿念只是兄妹之情,何來廝混之說?至于徐思溫,我一向敬重他,你是知道的……”
徐寄柔看著他,嘴角滿是苦澀,道:“夫君,是你瞎了還是我瞎了?你真當(dāng)我蠢笨如斯嗎?”
劉念見狀,早已嚇得不敢開口,若逼急了她,將自己要謀害親夫的事捅出去,只怕誰也保不住她。徐家上下,更是會要了自己的命。
徐寄柔平日里瞧著柔柔弱弱的,好像誰都能欺負(fù)欺負(fù)似的,可她當(dāng)真發(fā)起火來,卻很是有幾分厲害的。
蕭敘白心里厭煩,面上只一片冷漠,道:“話已至此,信不信全在你,我也只能言盡于此。”
徐寄柔似是看清了他的無情,早已懶怠再說什么,只猛地拉開門,作勢要走出去。
“來人!”蕭敘白突然開口。
小廝們瞬間圍上來,攔住了徐寄柔的路。
徐寄柔倏爾回頭,道:“你這是做什么?”
“少夫人病了,從今日起,沒我的命令,不許她出房門一步,也不許她見任何人!”
蕭敘白看也沒看她,只淡淡說著,便坐下身去,悠然喝他手中的茶。
徐寄柔似是失望至極,她閉了閉眼睛,努力不讓眼角的淚落下來,半晌,她長吸了口氣,認(rèn)命的走了出去,只是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她只盼著,從今以后,她眼里都不會再有他。
劉念見徐寄柔離開,便走上前去,將門輕輕闔上了。她背抵在門上,眼見著書房里一點點暗下去,低聲道:“蕭哥哥,你打算怎么做?鬧成這樣,只怕寄柔表姐是不肯去勸表哥的了……”
她面上有些慚愧,道:“我知道蕭哥哥都是為了我,可也未免太決絕了些……”
蕭敘白連目光也不肯施舍給她,只幽幽看著手中的茶盞出神。
“蕭哥哥?”劉念探身問道。
“不是……”不是為了你。
“什么?”劉念蹙了蹙眉。
“沒什么。”蕭敘白抿了抿唇,道:“事已至此,也只有你去試上一試了。”
“若是不成呢?”劉念忙不迭的問道。
“那便由你……殺了他。”
劉念一驚,手中一松,帕子落在了地上,她瞳孔微震,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可蕭敘白卻置若罔聞,好像她怎么想,又有何難處,都與他無關(guān)似的。
*
兩日后,入夜。
“蕭大人可決定了?”
沈讓吟吟笑著,緩緩摘下頭上的斗笠,在蕭敘白身邊坐下來。
他聞了聞蕭敘白備好的茶,唇角浮出一抹笑意,道:“太平猴魁。”
蕭敘白看了他一眼,道:“我聽聞,沈大人最愛太平猴魁。”
沈讓笑笑,道:“那是從前。”
“現(xiàn)在呢?”蕭敘白看著他,道:“沈大人喜歡什么,我下次命他們備下。”
沈讓苦笑著搖搖頭,道:“恐怕蕭大人力所不及。”
蕭敘白不懂他說的是什么,也不想懂,只道:“我要的東西,沈大人可帶來了?”
沈讓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來,“啪”的一聲放在案幾上,道:“這是西域的蛇毒,無色無味,用之,三日即死,絕對神不知鬼不覺,便是皇城司,也驗不出什么來。蕭大人大可放心。”
蕭敘白瞇了瞇眼睛,將那瓷瓶收入懷中,繃緊了唇。
沈讓啜了口茶,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道:“蕭大人能做這個決定很好,等徐思溫死了,我自會推薦自己人頂上去……”
“不必。”蕭敘白看向他,道:“恩師會推薦劉子寧頂替徐思溫的位置。”
沈讓嗤笑一聲,道:“劉子寧?你不會以為,容洵會昏庸到讓劉子寧統(tǒng)領(lǐng)禁軍吧?”
“恩師自會勸說陛下首肯。”
沈讓眸子一寒,道:“劉行止如今連自保都難,他的話,只怕容洵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
他說著,站起身來,道:“唯有我的人,容洵以為絕對可信,才會用來掌管禁軍。蕭大人只細(xì)想便是。”
他作勢要走,蕭敘白趕忙起身,道:“沈大人所言我豈會不知?只是恩師的命令,我不得不聽從。”
沈讓背對著他,淡淡道:“蕭大人既要坐上那個位置,又怎能顧惜什么師徒之情?”
蕭敘白站在燈光之下,令他看上去格外偉岸清寒,他屏著氣,什么都沒說,可沈讓卻知道,他已動了心思。
沈讓微微側(cè)身,道:“到了必要之時,還請蕭大人做出正確的決斷。”
言罷,沈讓便推門飛身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一早,椒房殿。
“娘娘,表小姐求見。”
紫蘇說著,輕輕扶著云羨坐起來,她瞧著云羨蒼白的臉色,擔(dān)憂道:“娘娘身子不適,要不要讓奴婢打發(fā)了她回去?”
云羨捂著帕子咳嗽了幾聲,道:“她素來持重,如今貿(mào)然進(jìn)宮,定是遇到了難事。”
“再難能有多難呢?她不過中人之姿,也無甚過人之處,能嫁給蕭公子,已是全京城貴女都羨慕的了。”紫蘇替云羨披上件外衫,道:“娘娘還是莫要費心了。”
云羨掙扎著起身,坐在梳妝臺前略涂了些胭脂,使自己的臉色看上去好一些,便道:“去請她進(jìn)來罷。”
紫蘇嘆了口氣,惴惴不安的看了云羨一眼,方才緩緩走了出去。
不一會子,徐寄柔便出現(xiàn)在了云羨面前。
她著了一件素色常服,臉上脂粉全無,連發(fā)髻都梳得簡單凌厲,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妝容考究的模樣。
她因著愧疚,平素并不喜歡湊到云羨身前來,可今日一見,她卻再顧不得旁的,只急急跪了下來,道:“娘娘,求你千萬救救我哥哥。”
云羨忙扶了她起身,急道:“思溫表哥出了什么事?”
徐寄柔剛要開口,便見蕭敘白推門而入。
“蕭……”云羨一怔,道:“誰許你進(jìn)來的?”
蕭敘白還未開口,徐寄柔已嚇得周身瑟縮起來,她急急往云羨身后躲著,生怕蕭敘白看到她。
“臣見過皇后娘娘!”蕭敘白跪下身來,道:“事出突然,臣只得先斬后奏。”
“放肆!”云羨凜然道:“滾出去!”
蕭敘白低著頭,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里卻已是波瀾起伏。他攥緊了拳頭,道:“娘娘要臣滾,臣不敢不從。只是阿柔是臣的妻子,臣要帶她一并離開。”
云羨冷聲道:“我與表姐相談甚歡,等晚些時候,我自會送表姐回去。蕭大人還是請回罷。”
蕭敘白微微抬眸,凝望著云羨的臉。
多日不見,她已瘦了許多,原本瑩潤的臉更是小了一圈,越發(fā)顯得楚楚可憐。
他心中微動,道:“娘娘近日可還好?臣引薦的名醫(yī)醫(yī)術(shù)極好,娘娘若是需要……”
94. 情深 最后一面。
蕭敘白的唇齒微微顫抖著, 幾乎不敢去看云羨的眼睛。他像是一個急于獻(xiàn)寶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內(nèi)心剖給她看,生怕她拒絕了自己。
“不必了。”她淡淡開口。
他早料到會這樣,可當(dāng)她真的出口拒絕, 他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墜了下去, 說不上是絕望還是無奈,只是沉沉的墜下去, 像是墜到一個看不到盡頭的深淵里, 再也無法自拔, 有的,只是泛著苦澀的心境和彌漫在全身的酸痛。
他頹然的低下頭去,道:“是。”
云羨見狀, 心里不覺有些愧疚, 解釋道:“宮中太醫(yī)很好,我用著很是受用,便不勞煩蕭大人了。”
蕭敘白沒說話,只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 恭敬道:“是。”
他似是不甘心, 又補了一句, 道:“若他日娘娘需要, 盡可來找臣。”
言罷, 他站起身來,走到云羨身側(cè),幾乎是擦過她的肩頭, 一把攥住了她身后的徐寄柔。
那一瞬間,他離云羨那樣近,近到幾乎可以察覺到她的鼻息, 近到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將她攬在懷中……近到,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右手攥著徐寄柔的手腕,左手卻握成拳攏在身后,掐得指尖都泛了青白色。
徐寄柔不似方才那般害怕,只直直的望著他,像是從未看清過他這個人似的。
她從未見過,他那樣看一個人……他那樣冷清的一個人,卻有如此繾綣不甘的目光,那目光,他自然未施舍過她,可她細(xì)細(xì)想來,他似乎也從未那樣看過劉念。
原來,他心里的人,竟是云羨……
直到他將她拉起來,徐寄柔才反應(yīng)過來,她尖叫一聲,道:“我不回去!”
云羨伸手?jǐn)r在蕭敘白身前,蹙眉道:“蕭大人,我說過了,晚些時候,我自會派人送表姐回去。”
蕭敘白冷眼看著徐寄柔,道:“阿柔,你自己說,你要同我回去,還是……要留在這里?”
他聲音清淡如鐘罄之音,可聽來,卻宛如重壓。
徐寄柔怔怔的望著他,她死咬著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云羨見狀,忙護(hù)在她身前,硬聲道:“表姐,你放心,只要你不愿離開,便沒人能把你從這里帶走。”
蕭敘白的手卻未曾放開,他稍一用力,迫使徐寄柔看向自己,一字一頓,道:“阿柔,你且想好……”
他素來惜字如金,能說到這里,已是極限。
徐寄柔看著他幽寒的眸子,用力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睛,她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同夫君回去。”
她緩緩回身,看向云羨的目光說不上是嫉妒還是羨艷,她淺淺一笑,唇角微微顫抖著,道:“娘娘身子不適,我便先回去了。等娘娘身子好了,我再來看娘娘。”
“可……”
云羨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不自然的瞬間收緊,道:“表姐……”
徐寄柔下意識的看了她的手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娘娘,我該回去了。只是娘娘別忘了,別忘了……”
她沒再說下去,只推開了云羨的手,跟著蕭敘白一道走了出去。
*
紫蘇端了茶盞進(jìn)來,正好撞見蕭敘白和徐寄柔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娘娘,這是怎么回事?”紫蘇側(cè)頭朝著蕭敘白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道:“尋妻子尋到宮里來了,當(dāng)真荒唐得緊……”
云羨沒心思回答她,只急急換了衣衫,隨手將頭發(fā)扎成馬尾辮,道:“我出宮一趟,辦完事便回來,若陛下問起,你只管讓他放心。”
“娘娘……”紫蘇話還沒說完,便見云羨大步跑了出去。
云羨騎著馬,一路朝著徐府跑去。她原就馬術(shù)不佳,雙手只能死死拉著韁繩,才能勉強穩(wěn)住身形,她顧不得咳嗽得厲害,更無暇去擦唇角的血漬,只胡亂用袖子一抹,便繼續(xù)策馬而去。
“吁!”云羨勒住韁繩,躍身跳下馬來。
她略一抬頭,只見大門上的牌匾上寫著“徐府”兩字。云羨心里略松了口氣,總算是找對了地方。
門口的小廝迎上來,見云羨打扮怪異,唇角又隱隱有血跡,不覺狐疑的打量著云羨,道:“您是……”
云羨瞇著眼道:“你們家少爺在嗎?”
那小廝遲疑著道:“這個時辰,少爺該是在禁軍校場的。”
云羨一聽,忙翻身上馬,又急急朝著禁軍校場趕去。
*
夏日的風(fēng)粘膩,臨近夏末,便又帶了幾分濕寒。
云羨有些撐不住,額角已沁滿了汗珠,身上也膩出了一層冷汗。她咬著牙,生怕自己暈過去,挨到禁軍大營時,她已幾乎要虛脫了。
云羨從馬上跌下來,捂著胸口,跌跌撞撞的朝著禁軍大營走去。
守營的軍士攔住了她,怒目道:“什么人?”
云羨挺直了腰背,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找徐思溫。”
守營的軍士見她氣度不凡,也就不敢不敬,只道:“你找徐將軍何事?”
“自然是要緊事,你告訴他,有個姓云的故舊找他,他自會出來見我的。”
軍士一怔,看了她一眼,道了聲“等著”,便轉(zhuǎn)身走了進(jìn)去。
云羨見軍士離開,心里提著的一口氣一松,整個人登時就有些支持不住,連忙躬下身子,扶了墻壁站好。
有軍士端了茶盞來,道:“姑娘先喝些茶水罷。”
云羨道了聲“多謝”,忙端起茶盞來大口喝了,才勉強能壓抑得住喉嚨間的血腥氣。
“娘……”
不多時候,徐思溫已趕了出來,他膚色黝黑了許多,可瞧著卻比從前更加健碩,一雙眼睛滿是神采,可瞧著云羨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疼惜和擔(dān)憂來。
他著了一身短打,頭發(fā)高高的束起,再無了從前那般恣意瀟灑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端成和利落,可眉間的那份溫厚和煦卻始終未變。
這還是徐思溫自邊境回來后,他們第一次相見。
兩人皆是淺笑著,像是有無限心事要說,又仿佛全都泯然在這一笑之中了。
云羨率先開口,道:“你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徐思溫點點頭,道:“尚可,我聽聞你身子不好,卻找不到借口進(jìn)宮去,如今可見到你了。”
云羨笑笑,道:“以訛傳訛罷了,不過是小病,哪就傳的這樣厲害了?倒是你,要時刻注意身子才是,禁軍雖比邊境強些,到底也是辛苦的。”
徐思溫側(cè)頭朝軍營里看了一眼,道:“這里有的吃有的穿,又不是什么苦寒之地,已然很好了。我倒是時時記掛著邊境的兄弟們,他們的日子才是真的苦。”
云羨心頭一動,無端的便想起了君澤。他自去了邊境便再也沒了消息,偶爾來信,也只是讓她安心,可她又如何能真正安心呢?
“也不知君澤過得如何?我每次去信問他,他也只是胡亂安慰我一句罷了。”云羨嘆了口氣,道:“可人各有志,他既有心在邊境建功立業(yè),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只有支持罷了。”
徐思溫勾了勾唇,道:“君澤能吃苦,人又聰明,你且放寬心便是。”
云羨點點頭,眉間卻到底染了幾分憂思,再也散不去了。
“對了,你今日怎么得空來找我?可是出了什么要緊事?”
徐思溫說著,扶了她坐下來,道:“軍中不許外人進(jìn)去,你且等等,我去找個馬車來,咱們?nèi)ゾ茦抢锛?xì)說。”
云羨笑笑,拉了他坐下來,道:“不必麻煩了,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的。”
徐思溫正要開口留她,只見她眼中滿是疲憊,臉色也過分的蒼白,顯然是強撐著和他說話的。他不覺愧疚,暗恨自己的不體諒,連她身子抱恙都看不出來,竟把她方才推脫的話當(dāng)了真。
他湊得近了些,溫言道:“你說吧,我聽著。”
云羨壓低了聲音,道:“是寄柔表姐入宮來找我,讓我救你。她話說的沒頭沒尾,我只有靠猜測,她境況似乎并不好,而且,她似乎很怕蕭敘白。”
徐思溫聽著,不覺蹙眉,道:“阿柔身在宮外,要見我原比你容易得多,她這樣舍近求遠(yuǎn),只怕是遇到了難事。”
“蕭敘白似乎很不愿她與外人來往,看樣子,是禁錮了她的自由,她逼于無奈,才找了我求援。”云羨說著,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道:“無論如何,你要當(dāng)心些,也許,是蕭敘白做了什么事,對你不利。”
徐思溫點點頭,道:“我會當(dāng)心的,待我想法子去見見阿柔,就什么都清楚了。”
“蕭敘白恐怕不會讓你輕易見到她。”云羨提醒道。
“我會想法子的。”徐思溫說著,眸子一沉,似乎心中已有了打算。
云羨聽他這樣說,也就略略放心了些,囑咐道:“總之你先顧著自己的身子,萬事小心。”
見徐思溫應(yīng)了,云羨便站起身來,道:“我先回宮了,若有事,你直接進(jìn)宮來找我便是。”
徐思溫和煦一笑,扶了她上馬,道:“娘娘且安心把身子養(yǎng)好,別的事都有我呢。”
云羨莞爾,道:“那就有勞徐大將軍了。”
徐思溫微微頷首,無奈的搖搖頭,道:“娘娘客氣。”
95. 身死 思溫……思溫……你看看我…………
云羨上了馬, 最后看了徐思溫一眼,便策馬而去。
還未跑出多少路,她便聽得身后傳來軍士們的疾呼,依稀是在喚“徐將軍”。
云羨腦袋里“嗡”的一響, 趕忙轉(zhuǎn)身回頭, 卻見軍營門口已圍了不少人,不時地有人從里面跑出來, 急急沖進(jìn)軍營里, 大聲喊著:“軍醫(yī)呢!快去找軍醫(yī)!”
云羨心急如焚, 顧不得馬還沒停穩(wěn),便從馬上跳了下來,匆匆擠進(jìn)人群中, 大聲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的軍士認(rèn)得她, 忙讓人讓出一條路來,道:“姑娘,徐將軍不知怎么,突然吐了好大一口血出來!”
云羨只覺腦子里一陣陣的發(fā)懵, 幾乎來不及去想軍士們的話。
映入她眼簾的, 是徐思溫。可他再不是方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而是倒在地上, 大口的喘著氣, 可他每次呼吸都是那樣吃力,吐的氣很快比進(jìn)的氣要多了。
她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 手腳并用的朝著徐思溫爬過去,將他抱在懷里,輕聲喚他, 道:“思溫……思溫……你看看我……”
徐思溫勉強睜開眼睛,勾了勾唇,想要伸手去拂她臉上的淚,卻已是不能了。
他手指緊了緊,道:“沒事……別哭……”
云羨拼命搖頭,道:“好,我不哭,你堅持住,軍醫(yī)馬上就來了。”
徐思溫捂著胸口,艱難的呼吸著,道:“云羨,你養(yǎng)好身子,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不必為我報仇,也不必……再去牽扯什么人……知道嗎?”
云羨淚水止不住的涌出來,道:“別說喪氣話,你會沒事的,別……”
徐思溫含笑點點頭,道:“好。”
軍醫(yī)很快趕來,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將軍近日可吃了什么東西?這癥狀瞧著,八成是中了毒。”
徐思溫神智已漸漸不清楚了,他迷蒙著眼睛,強撐著道:“并未吃什么……和將士們吃的是一樣的……只前日,家中送來了一碗銀耳羹……”
他說完,便緊緊閉上了口,似乎是咬著牙在強忍什么疼痛似的。
云羨用力抱著他,想要給他力量,卻什么都幫不上忙,只道:“軍醫(yī)既認(rèn)得這是中毒,便速將解藥配來。”
軍醫(yī)為難的看著云羨,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才疏學(xué)淺,實在看不出這是什么毒,況且……”
他嘆息了一聲,別過頭去,沒再開口。
云羨心里隱隱明白,軍醫(yī)的意思,是來不及了。就算他配的出解藥,只怕徐思溫也沒有時間了。
徐思溫在她懷里,一點一點的睡過去,她用力握著他的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抓不住他,他的生命飛快的流逝著。在她手中,漸漸的無力,漸漸的沒了知覺。
“不要……”
云羨哭喊著,攥著徐思溫的衣衫,想要喚醒他,可他只是一動不動,任憑周圍的人如何呼號,他也聽不到了。
*
“娘娘,您醒了?”
紫蘇驚喜的喚著,很快,周圍便響起了腳步聲。
云羨認(rèn)得,這是容洵的腳步聲。
云羨的眼珠滾了滾,迷茫的看著面前的一切,啞然道:“我這是在哪兒啊?”
容洵握緊了她的手,道:“這里是椒房殿,你已睡了不少時候了。”
“椒房殿……”云羨呢喃著,道:“我方才是做夢了嗎?”
容洵笑笑,道:“許是做夢了,你睡得熟,朕便沒擾你。”
云羨釋然一笑,道:“是夢就好……”
她掙扎著坐起身來,靠在容洵肩上,帶著濃重的鼻音,道:“陛下不知道,我方才做了個很可怕的夢,我夢到思溫死了……”
她輕笑著,道:“他那樣的一個人,怎么會死呢?這夢真是離譜得很,我竟然信了,真是蠢笨的緊。”
容洵撫著她背的手僵了僵,下頜抵著她的頭,他張了張口,卻終究未說出什么話來。
云羨心頭涌起不詳?shù)母杏X,她猛然抬起頭,望著容洵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樣悲傷,帶著無限的溫情與疼惜,可底色,卻是掩都掩不住的悲戚。
云羨瞬間便明白了過來,她猩紅了眼睛,淚水順著眼角不住的落下來,道:“這不是夢,對不對?”
容洵的唇顫抖著,像是不知該怎么回答她,只是柔聲道:“阿云,你太累了……”
云羨強忍著悲痛,道:“徐思溫呢?他怎么樣了?”
容洵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瞞著她,只深深的望著她的眼睛,道:“他去的時候很安詳,沒什么痛苦……”
云羨長吸了一口氣,顫抖著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徐家已收斂了他的遺體,明日便會下葬了。”容洵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安慰道:“朕賜了他最好的棺木,會讓他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走。”
云羨閉了閉眼睛,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聞著容洵的味道,想要從他懷中汲取力量和溫暖,更想要避開這一切,仿佛只要她不抬起頭,就不用面對這一切似的。
“他中了什么毒?”
容洵撫著她的發(fā)絲,道:“太醫(yī)驗過,是西域的蛇毒,這種毒……根本是無解的。那下毒之人,是存了要他必死的心。”
云羨哽咽著,道:“這毒下了之后,多少時候發(fā)作?”
容洵道:“太醫(yī)說要兩三天……”
“是么……”云羨認(rèn)命的睜開了眼睛,道:“我知道了。”
容洵望著她憔悴又倔強的面龐,心底酸澀一片。
*
翌日一早。
“娘娘,有什么事等陛下下了朝再說罷。”
紫蘇急急擋在云羨身前,道:“娘娘還發(fā)著燒,怎能出宮去呢?”
云羨眼眸一凜,道:“我有要緊事。”
“可是……”
紫蘇還未說完,便見云羨沖了出去。
“祿子,快去太極宮門前候著,等陛下一下朝,你就將此事告訴陛下。”
紫蘇頭也不回的囑咐著,自己則趕忙去追云羨。
今日本就微雨,云羨又是大病未愈,怎么受得了這個?
*
“娘娘,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紫蘇一邊將毯子蓋在云羨身上,一邊側(cè)頭朝著前面,沖著趕車的太監(jiān),道:“慢著些,仔細(xì)顛著娘娘。”
“是,紫蘇姑娘。”趕車的太監(jiān)應(yīng)了,又道:“今日徐將軍出殯,咱們?nèi)ネ砹耍率勤s不上呢。”
紫蘇一怔,道:“娘娘,您要去徐家嗎?”
云羨咳嗽了一聲,臉上泛出些紅暈來,道:“我總要去送一送他才能安心。”
紫蘇體諒的望著云羨,道:“奴婢陪您。”
馬車外,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伴著秋雨所特有的寒氣,直直的鉆進(jìn)人的骨頭里。
紫蘇將簾櫳拉緊了些,生怕縫隙中透進(jìn)一絲風(fēng)來,溫言道:“娘娘且閉目養(yǎng)養(yǎng)精神,等快到了奴婢再喚您。”
云羨心亂如麻,自是睡不著的,可為著不讓紫蘇擔(dān)心,便只得佯裝閉上了眼睛。
腦海里,全是徐思溫的臉。
他是她在這個世界里遇到的第一個好人,第一個對她友好和善的人。
可如今,她已經(jīng)決定留在這個世界了,他卻離開了。
或許,這就是命罷……可她,素來是不信命的。
云羨攥緊了拳頭,無論如何,她都要為徐思溫討回公道。
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就這樣死了。
正想著,耳邊傳來紫蘇的聲音,“娘娘,咱們到了。”
馬車隨即停下來,發(fā)出馬蹄淌水的聲音,伴隨著雨打在車上的“嘩嘩”聲,想來是外面的雨下大了。
紫蘇還沒來得及撐傘,便見云羨已跳了下去。她拿過太監(jiān)手中的馬鞭,憋著一股子氣,沉著臉大步走了進(jìn)去。
眼前便是徐府,高高的牌匾上已扎了白色的綢帶,門庭兩側(cè),也掛上了白色的燈籠,一片肅穆凄哀之色。
可幾日前,這里分明還是快樂歡欣的。
云羨的心一陣陣的抽痛起來,她死死咬著牙,強忍著痛楚推開了徐府的大門。
整個徐府都是陰沉的,像是現(xiàn)在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像這雨永遠(yuǎn)也下不完似的,下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似乎是遙遙無期的事。
府里處處都扎了白綢,整個院子都空曠得很,連下人都沒有,隱隱的,可以聽見哀嚎之聲。
云羨順著那哭聲一路走到禮堂,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口黑壓壓的棺材。那棺材四周都扎了白綢,前面放著靈牌和香爐、瓜果,供人拜祭。
徐家的族人和賓客分列兩側(cè),大多已哭得泣不成聲,徐夫人和徐寄柔、劉念更是癱倒在了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因著今日下葬,許多親朋故舊都來了,徐慈心、蕭敘白、劉子寧,甚至是劉行止,都赫然在場。
見云羨驟然走進(jìn)來,在場的人皆是一怔,他們齊齊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她,直到徐少康反應(yīng)過來,沉聲道:“皇后娘娘萬安!”
眾人連忙跟著他跪下去,道:“皇后娘娘萬安。”
云羨俯身扶了徐少康起身,道:“侯爺快快請起,我今日只是來瞧瞧思溫表哥,您在他面前跪我,只怕他不愿,我亦心下不忍。”
徐少康緩緩起來,云羨這才發(fā)現(xiàn),幾日未見,他就像是老了幾十歲似的,連鬢角都斑白了許多。
他眼窩深深凹陷著,道:“我替思溫謝過娘娘。”
96. 報仇 以下犯上,出息了。
云羨搖搖頭, 只徑直走到徐思溫的牌位前,為他上了一炷香,淚水在她眼里打著轉(zhuǎn),她死死咬著牙, 不肯讓那淚水落下來, 更不許自己在旁人面前顯示出半點軟弱來。
她只低聲道:“思溫,我來送你。”
徐少康跟上來, 溫言道:“娘娘能來送思溫, 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云羨吸了吸鼻子, 深深的望著徐思溫的牌位,像是看著他明亮和煦的眼睛,道:“你說不要我為你報仇, 可我沒有辦法答應(yīng)你, 哪怕要將這里鬧得天翻地覆,我也不得不問上一句。”
她說著,呢喃道:“思溫,你不要怪我。”
徐少康聽著, 心中起疑, 道:“娘娘,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羨猛地看向他, 神色凜然, 道:“侯爺,我有個問題要問,可以嗎?”
徐少康一怔, 越發(fā)證實了自己的猜想,趕忙道:“娘娘請。”
云羨微微頷首,轉(zhuǎn)過身來面向眾人, 道:“幾日前,曾有人送了一碗銀耳羹至禁軍軍營給徐思溫,是誰?”
她面色微沉,全身都微微顫抖著,可聲音卻清冷而平靜,像是壓抑了所有的情緒,聽上去沒有一絲波瀾。
沒人抬頭,眾人都把頭低低的埋下去,鴉雀無聲。
徐少康站在云羨身側(cè),打量著府中的人們,道:“若有知情不報的,當(dāng)以家法處置!”
半晌,一個丫鬟糾結(jié)著抬起頭來,磕磕巴巴道:“少夫人曾讓奴婢做過一碗銀耳羹,說是給少爺?shù)摹!?br />
“姐姐明鑒,我是命人送過一碗銀耳羹給表哥,可那里面什么都沒有啊。”
劉念恨恨的瞪了那丫鬟一眼,她轉(zhuǎn)過頭來,嬌怯怯的看著云羨,哭喊道:“表哥去了,我比誰都難過,姐姐若再疑我,我是真的沒法活了……倒不如死了……”
徐慈心附和道:“云羨,阿念只是心疼思溫,才送了些吃食給他,你這樣胡亂揣測,不是要逼死阿念嗎?”
云羨冷眼看著劉念,道:“我只是平白問一句,你便要死要活的,這是何故?”
劉念一愣,淚水僵在了臉上,無助的看了蕭敘白一眼,可他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劉念心里一陣酸楚,她頹然的看著云羨,道:“是我多心了,姐姐見諒。”
云羨看向那丫鬟,道:“那銀耳羹是你做的嗎?從做銀耳羹到送至軍營,經(jīng)過幾個人的手?”
那丫鬟仔細(xì)想了想,不安的看了劉念一眼,咬牙道:“往日奴婢做完吃食,便會直接讓小廝送到軍營去,可那日少夫人說擔(dān)心奴婢做的不合少爺口味,便打發(fā)了奴婢出去,她又親自燉了燉,方才命人送去的。”
云羨瞇了瞇眼,目光落在劉念身上,道:“我記得,阿念并不擅長烹飪。”
劉念有些啞然,還未開口,徐慈心便搶先道:“阿念心細(xì),擔(dān)心下人做的不好也是有的。”
“是么?”云羨不置可否,只道:“阿念,你往那銀耳羹里加什么了?”
劉念腦子里“嗡嗡”的響著,臉色一片慘白,道:“我……我擔(dān)心銀耳羹不夠甜,便加了紅棗,還……還加了點蜂蜜……”
“你胡說!”徐寄柔再忍不下去,道:“哥哥素來不喜甜食,你既口口聲聲說顧念著哥哥的口味,又怎會加紅棗和蜂蜜?真是一派胡言!”
徐夫人亦忍不住開口,道:“阿念,你說實話,思溫的死和你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
劉念見眾人責(zé)問,趕忙捂著耳朵,解釋道:“我……我……我真的沒有下毒,你們別逼我!”
云羨頭偏抬著,睥睨著她,眼底有些斑駁的笑意,直看得劉念太陽穴突突的跳了起來,她雙腿如灌了鉛一般,動也不能動,只是無助的看著云羨,道:“姐姐,你別……”
云羨握緊了手中的馬鞭,道:“你怎么知道,思溫是毒死的?”
劉念連忙看向四周,可沒有一個人能幫她。
“是……是我聽旁人說的。”
“是么?你消息倒是靈通。”云羨躬身迫近了她,道:“那你說說,他是中了什么毒?”
劉念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縮著,道:“是……是蛇毒。”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嘩然。
徐夫人捂著胸口,哆哆嗦嗦的指著劉念的鼻子,道:“此事我都不知,你又從何知曉?”
劉念咬著唇,道:“是,是我聽人說的。”
徐慈心趕忙幫腔,道:“是我告訴阿念的。”
云羨嗤笑一聲,道:“我記得,陛下曾告訴過太醫(yī),此事不許外傳的。母親又是從何處聽來的?莫不是母親神通廣大,手都能伸到宮里了?”
“不……”徐慈心百口莫辯,她不敢承認(rèn),怕害了劉行止,也不敢否認(rèn),怕害了劉念。
正當(dāng)她進(jìn)退兩難著,只聽“啪”的一聲,劉念慘叫著倒在了地上。
劉念“啊啊”的叫著,疼的連話都說不出,只捂著胳膊粗粗的喘氣,眼里滿是驚恐的盯著云羨。
徐慈心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鞭子,更是云羨抽的。
她著了一身白衣,頭發(fā)因為淋雨,濕漉漉的粘在臉上,越發(fā)襯得臉色青白,幾乎是失了血色。此時,她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劉念,眼里冷得像是結(jié)了萬年寒冰,再化不開的。
她手中緊緊握著一條馬鞭,好像隨時都能抽到劉念身上去似的。而此時的云羨,便如同地獄來的修羅,冷厲的不成樣子。
尤其是眼里那毫不掩飾的蔑視,以及那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置你于死地情緒,著實令人膽寒。
徐慈心連護(hù)住劉念都忘了,只不住的發(fā)著抖。
“啪!”又一鞭子利落的抽下來,劉念的身上很快便顯出一道血印。
“是誰讓你這么做的?說!”云羨恨恨道。
“不是我……”劉念蜷縮著哭道。
劉行止看不下去,沉聲道:“此事還未查清,娘娘如此行事,只怕不妥。”
云羨置若罔聞,只狠狠的抽下去,道:“你一個深閨女子,從哪來的蛇毒?是誰給你的,說!”
劉念不吭聲,只嗚咽著,在地上打著滾。
徐慈心再忍不住,上去護(hù)在劉念身前,雙臂張開著,道:“云羨,你要打死阿念,倒不如先打死我!”
云羨冷喝一聲,道:“滾開!”
她見徐慈心不肯躲開,便將鞭子重重的抽下來,徐慈心疼的大叫。
劉子寧猛地站起身來,道:“劉云羨,你還知不知道孝順的孝字怎么寫?”
他說著,就要上來奪云羨手中的馬鞭。
云羨閃身躲著,她腳下一軟,直直的向后栽下去。
身后,有人伸手扶了她,她只覺撞進(jìn)了一個懷抱里,那懷抱溫暖而寬厚,無端的,便讓她心安。
“陛下?”云羨且驚且喜。
容洵沒說話,只小心翼翼的扶她站好,道:“沒事罷?”
云羨搖搖頭,可聽著容洵的話語,她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容洵看著她握著馬鞭的手,已磨出了一道紅印,頓時眸子一沉,道:“劉子寧,那你知不知道,忠誠的忠字怎么寫?”
劉子寧慌忙跪在地上,道:“陛下饒命!”
眾人齊齊跪下來,道:“陛下萬安!”
容洵毫不在意,連余光都懶得施舍給他們,只死死看著劉子寧,道:“以下犯上,出息了。”
“不……不是……陛下,臣是一時情急,這才……”
容洵目光陰鷙,寒涼的不成樣子,道:“還有丞相夫人,你若是想挨鞭子,朕成全你。”
徐慈心嚇得瑟瑟發(fā)抖,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了,只是哭個不停。
劉行止趕忙道:“陛下,內(nèi)人只是愛女心切,這才擋了娘娘的鞭子。”
“愛女心切?”容洵的唇角勾出一個殘忍的弧度,道:“一個毒殺親夫的惡毒女人,丞相也要護(hù)著她嗎?”
劉行止遲疑著道:“此事并無確鑿的證據(jù),如今就下定論,只怕太早……”
“不是。”徐寄柔突然站起來,她低著頭,雙手緊握成拳,不住的顫抖著,道:“的的確確,是劉念害了我哥哥。”
“你別胡說!”劉子寧大著膽子開口,道:“阿念心思純良,又怎會……”
“來人!”容洵淡淡道。
沈讓大步走進(jìn)來,道:“臣在。”
容洵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沈讓會意,只一個眼神,便有皇城司的人闖進(jìn)來,將劉子寧拖了下去。
劉子寧連掙扎都不敢,只直直的看著劉行止,可劉行止只是避過頭去,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說下去。”容洵淡淡道。
徐寄柔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依稀聽得到她牙齒相碰的聲音,道:“我曾聽夫君與劉念密謀,要她殺死哥哥……”
蕭敘白急急打斷了她,道:“陛下,臣以性命擔(dān)保,絕無此事!臣的妻子自她哥哥去世之后,便發(fā)了癔癥,她的話不足為信!”
“癔癥?我倒寧愿我發(fā)了癔癥,便能讓我忘掉,是我,是我的愚蠢和一意孤行害死了我的哥哥!要不是我執(zhí)意嫁給你,也許你就不會……不會和劉念勾結(jié),處心積慮要殺死我哥哥!”
徐寄柔說著,突然撲上去,用力捶打蕭敘白的胸口。
可蕭敘白只是抿著唇,冷眼看著她,好像根本不屑理她似的,只道:“請陛下明鑒!”
“劉念,你說,此事是不是蕭敘白與你合謀?”
97. 報仇(二) 劉念……死了!……
劉念披頭散發(fā)的愣在原地, 一臉的頹敗之色,她環(huán)臂抱著自己,無助的看了徐慈心一眼,趕忙低下頭去, 拼命的搖起頭來。
徐慈心全然陷在劉子寧被拖走的恐懼和驚慌之中, 她雙眼無神,只怔怔的看著門外的方向, 無暇顧及劉念投給她的尋求幫助的目光。
“說!”容洵眼眸冰涼, 語氣生硬而冷厲, 帶了不可商量的余地,死死的將劉念逼到了絕處。
劉行止見容洵的耐心已消耗殆盡,趕忙道:“阿念, 陛下問你話, 你有什么便說什么,絕不可隱瞞的。此事若當(dāng)真與你無關(guān),你只但說無妨,陛下會為你做主的。”
劉行止希望劉念能聽懂他的暗示, 目光緊張的跟隨著她, 可她卻毫無反應(yīng)。
半晌, 劉念哆哆嗦嗦的抬起頭來, 眼角的余光瞥向蕭敘白, 可蕭敘白只是垂著眸,并沒有看向她。
不值得……為他這樣一個人,到底是不值得的……
劉念只覺自己的心都碎了, 像是碎了的鏡子,一片一片,再也粘不起來了。她曾經(jīng)熾熱的愛過蕭敘白, 可得到的,不過是傷害。
他一次又一次的令她失望,卻也一次又一次的給她希望,可到了生死關(guān)頭,他終究不會護(hù)著她。
她早知道這結(jié)局,也就談不上多么痛苦,可不知為何,心里還是悶得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她不能說……
劉念看了云羨一眼,目光怨毒。
如果不是為了愛,那便是為了恨罷,徹頭徹尾的恨。
劉念狠下心來,緊緊的閉著眼睛,認(rèn)命道:“不是……此事是我一人所為,不關(guān)旁人的事。”
蕭敘白隱隱松了一口氣,喉頭微微滾動著,像是吞下了所有的不安。
“殺人是死罪,可若是旁人教唆你,朕便饒你一命。”
容洵不動聲色的看了蕭敘白一眼,又睨著劉念的臉,聲音沉得不像話,道:“劉念,你想清楚。”
容洵的話宛如重錘,字字句句都砸在劉念心上。
她恐懼的縮了縮脖子,死死的咬著唇角,平日里嬌艷的唇如今只剩下了蒼白的底色,還隱隱泛著青紫。
劉行止緊張的看著劉念,她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他舍不得她去死。
“是我一人……”
劉念固執(zhí)的認(rèn)著罪,手指死死的攥著衣角,一刻也不肯松開。
她不住的提醒自己,她絕不能把蕭敘白拖下水,蕭敘白要活著,只有他活著,才有可能把云羨從那皇后之位上拉下來,才有可能,讓云羨也像她一樣,嘗嘗名聲盡毀,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時,云羨將把她所得到的一切都交還出來。權(quán)勢、地位、尊重……都交出來。
云羨在一旁冷眼看著,再忍不住,道:“那你說說,蛇毒你從哪弄來的?”
劉念咬著牙,道:“我找胡人買的。”
云羨冷笑一聲,道:“胡人?這東西便是西域王族都鮮能得到,又有哪個胡人有如此的本事賣給你?”
劉念答不出來,卻不愿將蕭敘白供出來,便只梗著脖子,一言不發(fā)。
容洵的目光劃過蕭敘白等人的面龐,道:“將劉念投入大牢,沈讓,你來審她。”
皇城司的大牢比天牢還可怕,傳說里面有大小七十二樣刑具,件件都讓人驚心動魄,只要隨便用上幾件,這個人就算是廢了,就算能活著,只怕也是行尸走肉,再也沒有做人的體面。
沈讓道了聲:“是”,他看了劉念一眼,道:“陛下,劉念乃皇后娘娘之妹,是否可以用刑?”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有些悸悸,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容洵淡淡道:“該怎么審犯人,還要朕教你嗎?”
沈讓會意,忙道:“臣明白了。”
沈讓揮了揮手,便有人進(jìn)來將劉念拖了下去,劉念一臉驚恐,她在京中長大,如何會不知道皇城司的厲害?
饒是劉行止,額上也不覺膩出了一層冷汗。他失神的望著劉念,眼里全是痛楚,連額角的汗水滴下來,都渾然不知。
容洵看了他一眼,再沒理他,只柔聲看向云羨,道:“朕陪你回宮罷。”
云羨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劉念離開的方向,終是狠了心,什么都沒說。
*
馬車上,容洵緊緊握著云羨冰涼的手,將她攬在懷中,道:“怎么傘也不打?紫蘇是怎么做事的!”
直到現(xiàn)在,云羨才反應(yīng)過來,身上不覺發(fā)抖,道:“是我一意孤行,不怪紫蘇。”
容洵眼中的晦暗之色更深,他緊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羨微微昂起頭來,正撞上他的目光,道:“審劉念的時候,我想去旁聽。”
容洵低著頭,拉過她另一只手,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她手中的污漬,又?jǐn)n到手掌中暖著,道:“好。”
他的動作輕柔而仔細(xì),好像有著用不完的耐心,與方才那個劉念一時答不出話便要動怒的陛下判若兩人。
云羨想著,不覺有些出神。
容洵瞥見她的模樣,唇角不覺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來,道:“怎么了?”
云羨緊閉著唇,道:“沒什么。”
容洵笑笑,伸手理了理她鬢角的發(fā),道:“朕知道,你反對用刑,可若朕不如此說,蕭敘白等人又怎會上鉤呢?”
“陛下……”
“不過,劉念罪有應(yīng)得,受些皮肉之苦也是應(yīng)該的。”容洵說著,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道:“你放心,沈讓會有分寸的。”
一時間,云羨竟不知該說什么。她感激的望著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是真的感謝他,在幫她找到兇手的同時,還顧念著她的喜好。
她低下頭去,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半晌,方道:“多謝。”
容洵笑笑,將她攬得更緊。
陽光灑下來,映照在容洵的臉上,細(xì)細(xì)看去,他眼中似乎有著難以掩藏的隱痛,只一瞬,又消失不見了。
*
翌日,朝堂之上。
“陛下,昨日皇后娘娘大鬧徐家,因著徐思溫身故之事,竟用馬鞭抽了自己親妹,簡直罔顧禮法。若陛下不加以懲戒,只怕京中人人自危!”
“聽聞陛下因著皇后教唆,還將徐思溫遺孀投入皇城司大牢,如此行事,只怕軍中人人寒心啊。”
“是啊陛下,皇后娘娘如此,京中已流言紛紛,百姓都說,娘娘定是與徐思溫有……有男女之情,否則又如何會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放肆!”容洵拍案而起,怒道:“皇后至情至性,與徐思溫不過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誼,豈容你們胡言?”
“臣等自然相信娘娘的為人,可悠悠眾口,又如何堵得住呢?”那官員說著,忙跪下身來,道:“陛下,皇后娘娘如此行事,豈非落人話柄?如今她名聲受損,又如何堪為一國之母?”
“住口!”容洵眉間的冷意更深,道:“皇后如何,豈是你可以評判的?”
容洵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很快便有侍衛(wèi)沖進(jìn)來,將那官員拖了下去。
“陛下!”又有官員站出來,道:“臣請廢后!”
他說著,官員們紛紛出列,皆跪下身來,道:“臣請廢后!”
劉行止和蕭敘白站在原地,看著周遭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跪下去,不覺臉色發(fā)白。
這架勢,不太對啊……
劉行止斜覷著容洵的臉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沉著臉,看了蕭敘白一眼,見他微微的搖了搖頭,心里便有了幾分計較,又把頭沉沉的垂了下去。
容洵看著滿朝文武皆跪在地上,口呼“臣請廢后”,眼眸一寸寸冷下來。
自他即位以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的場面。他當(dāng)然可以把他們都?xì)⒘耍伤麄冇幸痪湓捳f對了,悠悠眾口,他堵不住。更何況,他也不愿云羨為此背上什么惡毒的名聲,她已經(jīng)承受的夠多了。
容洵捏緊了手指,暗中打量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雙眸子如毒蛇一般,平靜的吐著信子,等待著獵物漏出破綻,然后一擊即中。
“皇后所為,皆為義舉,若非徐思溫死因蹊蹺,她斷不會如此。試問,若你們的至親好友暴斃而亡,你們又如何會心甘情愿的讓他含恨而去?”
容洵聲音堅定而醇厚,無端的便讓人信奉,他幽幽的注視著他們,道:“待真相查清,百姓們自會知道皇后的用心。”
一官員昂起頭來,似是不信,道:“依陛下所言,難道害死徐思溫的,正是他妻子嗎?”
容洵瞇了瞇眼,那官員脖子一冷,趕忙瑟縮著低下頭去,道:“還請陛下示下。”
容洵冷冷道:“此事已由皇城司去查辦,屆時……”
“陛下!”沈讓急急沖進(jìn)大殿,猛地跪下來,道:“陛下,出事了!”
容洵心里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何事?”
沈讓一臉的汗,他惶然的抬起頭來,沉痛道:“劉念……死了!”
98. 后路 那廢后之事呢?也是為了我?
“什么?”劉行止頓時一陣暈眩, 他勉力撐著,“撲通”一聲跪下身來,道:“求陛下給小女做主啊!”
“怎么回事?”容洵責(zé)問道。
沈讓道:“昨日收監(jiān)之后,臣并未派人審問, 今日一早臣帶人去審她, 就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了。”
沈讓說著,重重的磕著頭, 道:“臣看管不利, 請陛下治罪!”
容洵眼睜睜的看著面前的一切, 先是群臣突然發(fā)難,再是劉念暴斃獄中,這一切仿佛都是沖著云羨來的。
是誰, 是誰要害云羨?又是誰, 有這么大的能量?
他竟渾然不知……倒是小瞧了這些臣子了。
“查!”容洵金口又開,“朕倒想看看,誰有通天的本事,能在皇城司眼皮底下殺人。”
“是!”沈讓領(lǐng)命。
*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蕭敘白再忍不住, 趁著夜色沖到了沈讓府里, 一關(guān)上書房的門, 他便壓低了聲音, 道:“群臣怎么會突然上書請求廢后?劉念又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死了?”
沈讓站起身來, 一臉嫌惡的看著他,沉著臉道:“我不是說了,有事我自會去找你。你這樣貿(mào)然闖進(jìn)來, 不消多少工夫,容洵就會知道你我之間有往來。”
蕭敘白管不了這么多,只重重的叩著沈讓面前的案幾, 咬著牙道:“你是容洵的耳目,只要你彈壓住皇城司,容洵便是個聾子、瞎子,能知道什么?”
沈讓釋然一笑,道:“也是。”
他渾不在意的坐下來,斂了笑意,道:“不過,容洵弄權(quán)多年,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手段究竟如何,你我都不知道,還是不要輕敵的好。”
蕭敘白自然知道沈讓說的大道理,可事關(guān)生死,饒是他再沉得住氣,到了這一步,也不能作壁上觀了。
這種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他受不了。
見蕭敘白沒說話,沈讓又道:“還有,蕭大人,你我既是合作,你便該守著我定的規(guī)矩,如若不然,這合作便到此為止吧。”
蕭敘白強壓著怒意,道:“只要沈大人不事事瞞著我,我自然很樂意守著你的規(guī)矩。”
沈讓看了他一眼,見他真動了氣,語氣方和緩了些,道:“只因事出突然,我才沒有與你商量罷了。”
蕭敘白偏抬著頭,道:“沈大人這是何意?”
“劉念是身驕肉貴的大小姐,憑她如何,進(jìn)了皇城司,只要受了刑,就一定會把你供出來。我殺她,不過是為了保全你啊,蕭大人。”
沈讓刻意加重了“蕭大人”三個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寒冰。
蕭敘白繃著唇,道:“那廢后之事呢?也是為了我?”
一夜之間,能將謠言散滿全城的,他實在想不出,除了沈讓,還有誰有這個本事,又還有誰,會這么做。
“那便無可奉告了。”沈讓淺淺一笑,道:“此事與蕭大人無關(guān)。”
“什么無關(guān)?”蕭敘白撐著雙臂,語氣突然嚴(yán)厲起來。
他的雙臂死死的抵著案幾,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氣憤至極,道:“為何要造謠皇后與徐思溫有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讓盯著他的臉,狐疑道:“這倒是奇了,蕭大人恨容洵,卻不恨皇后。如今,倒替皇后來我這里討公道了。”
蕭敘白遮掩著心緒,險險避過頭去,道:“我只是擔(dān)心,沈大人如此行事,會壞了事。”
沈讓并不信他的托詞,只幽幽望著他,揣摩著他臉上的每一絲情緒,道:“容洵心思越亂,對我們就越有利,不是嗎?而且今日的事可沒牽涉御史臺,蕭大人放心,此事查不到你身上去。”
“你……”
蕭敘白一甩衣袖,雙手背在身后,冷著臉道:“我只是勸沈大人,不要多生事端。”
沈讓笑笑,湊近了他些,道:“蕭大人如此,倒讓我想起一個傳言。”
“什么?”
沈讓站起身來,悠哉游哉的看著他,道:“有人說,蕭大人當(dāng)初喜歡的并不是劉念,而是……皇后。”
蕭敘白的瞳孔猛地一縮,唇角緊緊抿著,卻一言不發(fā)。他面上淡漠冷清,可微微顫抖的睫羽還是出賣了他的心緒。
沈讓心下了然,道:“蕭大人放心,我對這些陳年舊事不感興趣。我只是想提醒蕭大人,江山美人,從來只能要一樣。”
蕭敘白沒說話,只死死的盯著他,像是從未真正看清過他這個人似的。
半晌,他驟然開口,道:“劉念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容洵總能查到你身上去,不可能搪塞過去的。”
沈讓唇角微微勾了勾,道:“不是查到我身上,而是……查到你身上。”
蕭敘白眉頭一皺,顯然是動了怒。
沈讓趕忙攔住他,道:“不是我要害你,只是此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無論是誰,都會查到你身上的。”
“你……”蕭敘白冷目灼灼的看著他,嗤笑一聲,道:“沈大人當(dāng)真好算計。”
沈讓見他拂袖要走,也不攔他,只沖著他的背影道:“就看蕭大人舍不得棄車保帥了。”
蕭敘白猛地回過頭來,話語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道:“沈讓,你無恥!”
“無毒不丈夫。”沈讓輕巧的笑著,道:“如何抉擇,就看蕭大人了。”
*
椒房殿。
“今日朝堂之上,聽說有大臣帶了棺材上殿,求的就是一死,說是要用這一死,換青史留名呢。”
“你懂什么,這叫死諫,是忠臣用的。”
“依著我看來,只怕娘娘被廢是遲早的事了……可惜了,娘娘這么好的人,不跟著娘娘,我都不知能跟著誰了。”
“可如今到處傳言說娘娘與徐思溫將軍有染……”
“娘娘與陛下感情甚篤,這傳言分明是有心之人為之,只恨我出不去,要不然一定撕爛他們的嘴!”
宮人們正說的熱絡(luò),便見紫蘇繃著臉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眾人趕忙住了口,站起身來,道:“紫蘇姐姐。”
跟隨云羨這么些日子,紫蘇為人處世已成熟了許多,再不是當(dāng)初那個只會哭鼻子的少女。
她沒說話,只冷冷凝視著他們,便足夠讓他們局促不安了。
紫蘇眸光掃了一圈,方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剛歇下,你們就在這里聒噪,若是吵醒了娘娘可怎么得了?”
“是。”眾人齊齊應(yīng)了,乖順的低下頭去,等著紫蘇發(fā)話。
紫蘇知道他們也是關(guān)心則亂,便不忍計較,只道:“以后這些不中聽的話少說,沒得惹娘娘煩心。”
她言罷,便轉(zhuǎn)身朝著寢殿走去。
*
云羨這些日子身子時好時壞,稍微好些又遇到了徐思溫的事,自然是心情郁結(jié)。本想著讓劉念將蕭敘白牽出來,也好為徐思溫報仇,可如今劉念死了,此事便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再難查清,而群臣們又為人挑唆,日□□著容洵廢后……
容洵的日子自是比她還要艱難許多的。
云羨在床上輾轉(zhuǎn)著,方才院子里宮人們的話也三三兩兩的飄到了她耳朵里,她神思便越發(fā)的清明起來。
她睜開眼睛,緩緩坐起身來,隨手披了件單衣便下了床。
紫蘇推門進(jìn)來,正撞上云羨要出去,忙道:“娘娘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色已晚了,仔細(xì)身子……”
云羨擺擺手,什么都沒說,便徑自走了出去。
紫蘇知道她是想出去散散心,也就沒再多言。
紫蘇望著云羨離去的身影,目光中滿是疼惜,呢喃道:“娘娘實在太苦了。”
*
云羨一路順著六棱石子路走著,等到天色徹底暗下來的時候,紫宸殿也就近在眼前了。
月色正好,可云羨的心卻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娘娘,您怎么穿這么少?紫蘇怎么做事的……您的身子……”福瑞急急迎上來,見云羨穿的單薄,一時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給她穿上了。
“我沒事。”云羨笑笑,道:“陛下可在里面?”
福瑞點點頭,道:“議了一整天的事,如今剛消停些。”
云羨輕輕嘆息一聲,道:“我進(jìn)去瞧瞧。”
福瑞聽著,忙引了她進(jìn)去,又悄悄將門關(guān)上了。
陛下和娘娘,一定有許多話要說的。
*
偌大的宮室,便就只有容洵和云羨兩個人。
容洵抬起頭來,與云羨目光相對,兩人皆是淺淺一笑,又皆是一言不發(fā)。似有無數(shù)的話要說,又仿佛一切只在不言中。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燈燭“噼剝”作響,容洵才站起身來,走到云羨身側(cè),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
他的懷抱緊實而溫暖,云羨不覺沉湎,連到口的話都有些說不出來。
她重重的閉著眼睛,放縱自己再享受一次他的懷抱,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眼眸清明而果決,喉頭微微哽咽著,道:“陛下,請陛下準(zhǔn)了大臣們所請,廢后吧。”
容洵的手緊了緊,不可控制的叩緊了云羨的胳膊,道:“別胡說。”
云羨抬頭望著他,眼里有些氤氳,可唇卻是勾著的,道:“皇后之位于我而言不過如此,我不在乎這些。”
她頓了頓,道:“我只在乎,能否與你長相廝守。就算沒有這名分,也不甚要緊的。”
“可朕在乎。”
99. 后路(二) 難不成,他們兩個大男人突……
不是不感動的。
云羨活了兩輩子, 有老師,有同學(xué),有學(xué)生,有朋友, 唯獨沒有親人和愛人, 而愿意將她捧在掌心里寵著的,也就只有容洵一人而已。
她目光盈盈的望著他, 很多話到了嘴邊, 卻又說不出口了。
她沒辦法告訴他, 曲終人散,他們終歸是要分開的。哪怕她拼盡一切,哪怕她放棄回到書外面的世界, 也終究抵不過命運。
她的病, 只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
云羨避過頭去,掩藏著眸子中的隱痛,道:“陛下不要太過勉強便是。”
容洵笑笑,雙手握著她的臉頰, 輕輕的在她眉心一吻, 道:“你放心, 這么點小事還難不倒朕。”
“若真到了那一步, 我愿意自請廢黜, 以安民心……”
云羨目光灼燙,抬手拂去容洵鬢邊的發(fā),可容洵只是猛然握住她的手, 低頭含著她的唇,截斷了她所有的話語。
“若朕連自己妻子都護(hù)不住,還管什么民心?”他啞聲說著, 眼底已染了幾分情/欲。
云羨心頭微動,正要開口,便見案上的燈燭閃了三下,影影綽綽的,分明是有風(fēng)進(jìn)來的,可這大殿中的窗戶都緊緊闔著,真不知這風(fēng)是從何而來。
云羨警醒的看了看周圍,不安的蹙了蹙眉,憑著她考古多年的警覺,她可以確定,這大殿之中一定還有別的人在。
容洵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微微的搖了搖頭,道:“別怕。”
云羨抬頭望著他,見他神色淡然篤定,心下也就了然了幾分。
她抿了抿唇,道:“我先回去了。”
容洵點點頭,又將身上的外衫褪下來披在她身上,方道:“朕已命福瑞備了轎輦,你坐轎輦回去罷。”
云羨“嗯”了一聲,又沖著他笑了笑,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屏風(fēng)后面的那個人……是沈讓嗎?
*
云羨懷著心事,一夜都睡得不大安穩(wěn)。
翌日一早,紫蘇便來報,說是徐夫人求見。
云羨趕忙道:“快請。”
徐夫人著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頭上只戴了一支素銀釵子,便別無他物了。她神思凝重,可禮數(shù)卻仍是周道,見了云羨只款款一拜,道:“娘娘。”
云羨伸手扶了她起身,面容沉靜而不忍,道:“舅母快快請起。”
徐夫人道了聲“多謝娘娘”,便直起身子,坐在云羨身邊,雙手拘謹(jǐn)而妥帖的放在腿上,道:“是陛下讓我來的。”
云羨一怔,道:“我以為,舅母是為著劉念的事……”
徐夫人苦澀的笑笑,道:“來興師問罪么?劉念害死我兒,便是死了,也沒什么可惜的。只是揪不出她幕后之人,思溫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思溫最是大度之人,他不會在乎這些。”
云羨緩緩說著,驟然抬頭,卻見徐夫人已紅了雙眼。
她怔怔望著云羨,半晌,突然開口,道:“這世上最懂思溫的,沒想到竟是娘娘。”
她感懷的擦了擦眼角的淚,道:“說句大不敬的話,若當(dāng)年思溫娶的是娘娘,想來一定比現(xiàn)在的境況好得多……”
云羨沒說話,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舅母放心,此事不會就這么算了的,陛下一定會為思溫討回公道的。”
徐夫人咬著唇,將一個紙條塞在云羨手里,道:“阿柔自回了蕭府,便被蕭敘白軟禁了,便是我要見她,也是不能……這字條是思溫下葬時阿柔悄悄塞給我的,我想,她大概是想給娘娘的。”
云羨打開那紙條,已被揉搓的不成樣子,依稀可以看出是徐寄柔的筆跡。
“阿柔說,她親耳聽到,是蕭敘白伙同劉念害了她哥哥,若非她執(zhí)意嫁給蕭敘白,也許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云羨抬起頭來,看了徐夫人一眼,道:“此事與寄柔表姐無關(guān),她不必把事情都?xì)w結(jié)在自己身上的,舅母該勸勸她。”
徐夫人紅了眼眶,道:“阿柔那孩子……心思重……本就是愛胡思亂想的,如今被關(guān)在府里,還不知會如何呢……她讓我告訴你,只要能幫思溫報仇,她什么都愿意做。”
云羨聽著,將那紙條折起來,道:“舅母放心,我一定會想法子幫思溫報仇的。舅母若得空見到表姐,一定好好勸勸她,還有,請您幫我轉(zhuǎn)告她,若想報仇,便要出其不意,不能讓蕭敘白有所警覺才是。等到了用得著她的時候,我自會告訴她。”
徐夫人似是不信,仔細(xì)打量著她,像是不相信她說這些話是出自真心似的。
“舅母為何這樣看著我?”云羨無奈的勾了勾唇。
徐夫人抿著唇,思忖半晌,方道:“世人都知道,蕭家與劉家私交極好,甚至有人說,蕭劉本是一體……我以為,娘娘不會趟這趟渾水。”
云羨淺淺一笑,眼中不覺多了一絲感傷,道:“我不過是父母舍棄的女兒,我回京之后,思溫表哥是第一個待我好的人,如今他出了事,我便是拼盡一切,都要為他報仇的。”
徐夫人幽幽看著她,見她說得誠懇,突然面容像是裂開一般,驟然悲慟起來。她俯身跪下來,大拜道:“我替思溫,謝過娘娘……”
云羨扶了她起身,道:“舅母這是做什么?我受不得的。”
徐夫人勉強穩(wěn)了穩(wěn)心神,從懷里掏出一個長命鎖來,放在云羨手中,道:“娘娘,這個你收著。”
“這是……”云羨低頭看著那長命鎖,見那長命鎖做得精致,瞧著倒像是有些年頭的。
“這與思溫、阿柔小時候戴的是一樣的,老爺特命匠人做了的,娘娘可以放心。”徐夫人說著,低聲道:“娘娘只管收著,等到了時候,娘娘自然便知道它的用處了。”
徐夫人說完,便站起身來,道:“娘娘所關(guān)照的事,我會想法子告訴阿柔的。”
云羨點點頭,目送著徐夫人緩緩走了出去。
大門洞開著,有風(fēng)吹進(jìn)來,云羨忍不住咳嗽起來,她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正要關(guān)門,便見容洵已出現(xiàn)在了門外。
他眉目清朗,只淺淺望著她,便足夠使她感到和煦溫暖了。
“徐夫人來過了?”他含笑問她。
云羨微微頷首,將手中的長命鎖捧到他面前,道:“她給了我這個。”
容洵笑笑,將她的掌心闔上,手掌輕輕覆在她手上,道:“她既給你,你便收著,仔細(xì)別丟了便是。”
云羨心下了然,道:“這也是陛下讓她給我的?”
容洵眉眼帶笑,道:“朕只讓她找個信物給你,并不知道她選了長命鎖。不過朕瞧著,也甚合意。”
云羨不知他心里在盤算什么,卻也不再追問,只仔細(xì)將那長命鎖收好了,道:“關(guān)于劉念的事,陛下可查出什么了?”
“快了。”容洵說著,背身將門關(guān)上,只徑自找了個椅子坐著,氣定神閑的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輕笑,道:“也不必這般小心的。”
云羨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方才陛下還說要仔細(xì)收好呢。”
容洵笑著搖搖頭,眸子微沉,道:“你與沈讓……”
云羨不知他為何會突然提起沈讓,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道:“陛下不是說過,不再追究此事了嗎?”
容洵的眸光有些意味不明,道:“朕不是醋了,朕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沈讓究竟有多重要?”
“他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云羨坦然道,“在這里,我并沒有多少朋友。”
容洵的黑目蒙上了一層濃重的冷意,他微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羨收攏好東西,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神色的凝重異常。
她輕輕走過來,端了盞茶放在他身側(cè),道:“陛下在想什么?”
容洵抬手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道:“沒什么。”
“可是沈讓出了什么事?劉念的事,他……”
容洵握緊了她的手,冰涼的情緒瞬間收斂,溫言道:“別擔(dān)心,有朕在。”
云羨心頭涌起一抹不祥,身上有些寒涼,道:“劉念的死與沈讓有關(guān),對不對?”
容洵抿著唇,抬眼看著她,微微的點了點頭。
“是他監(jiān)管不力,還是……”云羨一頓,頹然道:“還是,根本就是他殺了她?”
容洵臉色一僵,像是覆著一層薄薄的寒霜。他顧念著云羨的身子,并不想讓她憂心,可他知道云羨的性子,若是瞞著她,只怕她又要胡思亂想,于她的身子反而不好。
他想著,也就決定不再隱瞞,只道:“皇城司守衛(wèi)森嚴(yán),若無他的授意,只怕沒人能闖得進(jìn)去,更別提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個人了。”
“可他為何要這么做?”
云羨不懂,若說沈讓是想殺了劉念為自己泄憤,可既然已查到徐思溫的死與劉念有關(guān),便遲早要處置她,并不必急于這一時的。
“劉念死了,誰得利最多?”容洵提醒她。
“蕭敘白。”云羨輕咳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道:“陛下的意思是,沈讓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蕭敘白?”
可據(jù)云羨所知,沈讓與蕭敘白并無私交,難不成,他們兩個大男人突然看對眼了?
100. 身份 皇后并非劉行止之女。
容洵沒說話, 可云羨卻覺得他眼中的晦暗之色更深,像是濃重的化不開的霧氣,只有望向她的時候,才透出一抹光亮來。
云羨心底涌起一抹不詳, 冷得她牙齒都忍不住打起顫來。
沈讓去幫蕭敘白,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沈讓已經(jīng)和蕭敘白勾結(jié)在了一起, 而蕭敘白是要謀反的, 沒有誰比沈讓更清楚這一點。
也就是說, 沈讓背叛了容洵,也背叛了他們的情誼。
“云羨?”
容洵輕聲喚她,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眼中藏著深深的痛惜, 道:“你怎么了?”
云羨拼命搖了搖頭,她攥著自己的領(lǐng)口,大口的呼吸著,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 道:“我沒事, 只是沈讓他……”
容洵正要開口, 便見福瑞在門外躬身道:“陛下?”
“何事?”耳邊響起容洵淡淡的聲音。
“沈指揮使求見。”
云羨手指忍不住一蜷, 不安的看向容洵。
容洵握著她的肩的手掌緊了緊, 低頭看著她,道:“別擔(dān)心,朕去去就來。”
容洵推了門出去, 他擔(dān)心風(fēng)涼,便反身將門關(guān)上了。
隔著窗欞,云羨可以清楚的看到容洵映在門上的影子, 他背脊挺拔,一身朝服站在陽光下,令他看上去恍如謫仙般好看和偉岸。
看得出,他的唇緊緊抿著,冕上的旒珠垂下來,越發(fā)顯得他眉目深沉。他的手貼在身前,手指輕輕捻著袖口,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么,是怒不可遏,抑或是渾不在意,他都不會顯露出來。
可云羨瞧著,無端的就覺得心疼。
她病了,便龜縮在這里,由他遮風(fēng)擋雨。可他累了,卻無從躲避,甚至連最信任的人,也會捅他一刀。
福瑞躬身道:“陛下,沈大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許多位大人,看著像是來勢洶洶。”
容洵牽起嘴角,聲音淡然而醇厚,道:“無妨。”
福瑞有些憂心,道:“蕭大人也在。”
容洵朝著門里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怕驚擾到云羨似的,道:“出去說。”
兩人很快離開了,門外又變成原本空落落的樣子,空得好像只看得到明媚的陽光。
云羨瞇了瞇眼,抬起手來,隔斷了那束光,道:“紫蘇。”
紫蘇應(yīng)聲而入,道:“娘娘。”
“走,我們?nèi)プ咸吹钋魄啤!?br />
*
紫檀殿。
“陛下,臣已查到了殺害劉念的兇手。”
沈讓跪在地上,義正言辭道:“此人已被臣押入了皇城司大牢,昨夜審了一夜,他終于承認(rèn),是丞相大人指使他潛入皇城司大牢,殺害劉念。”
劉行止本是因著沈讓說查到殺害劉念兇手才隨著他們到這里的,如今見他反咬一口,登時氣白了臉,指著他的鼻子,道:“沈讓!你血口噴人!”
“沈讓,慎言。”容洵神情淡漠,冷眼看著他,道:“丞相是劉念的父親,怎會指使旁人殺害她?”
沈讓看了劉行止一眼,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丞相大人卻可為了保全家族聲望而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其城府不可謂不深。”
“你!”劉行止強壓著眉間的慍怒,道:“老夫倒是要聽聽,你是怎么把白的描成黑的!”
沈讓呈上一份口供,上面隱約有著斑斑血跡,道:“這是那兇手的供詞,可供陛下一觀。若是丞相大人想要對質(zhì),臣大可以命人提了他來,只是他如今已不成人形,大殿之上,恐怕會嚇到陛下和各位大人。”
福瑞眼中劃過一抹不忍,將那供詞接過來,放在容洵身前的案幾上。
容洵眼角的余光冷冷掃過那供詞,道:“屈打成招,不足為信。”
沈讓心底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道:“除了這個,他還供出了別的,或許可以證明他是丞相大人的親信。”
“哦?”容洵抬了抬眼,極閑適的向后靠著,道:“說來聽聽。”
沈讓眸底晦暗,道:“他還說,丞相大人要謀反。”
“沈光亭!”劉行止已然怒到了極致,他再也忍無可忍,連指著沈讓鼻子的手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像一條破了的棉絮,胡亂隨風(fēng)擺動著,已然是到了強弩之末。
他猛地跪下來,痛心疾首道:“陛下,沈讓如此污蔑老臣,臣實在是冤枉啊!臣二十歲入仕,如今已有三十余年了,臣待陛下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啊!”
容洵眉眼有些陰鷙,他輪廓深,眼珠極黑,加上喜怒不形于色,本就讓人覺得不可捉摸,冷峻至極,偏又生得極好看,便顯得這十分的深沉之中,又帶了三分出塵綺麗,無端的,便更覺他詭譎莫測。
沈讓望著他,心下也不覺一顫,像是生怕他識破了什么,急急埋下頭去,道:“丞相大人,你說你一片赤誠,那你豢養(yǎng)的三百死士,作何解釋?”
劉行止冷嗤一聲,道:“京中世家豪強多豢養(yǎng)死士,又有何奇怪?”
“那你貪墨治理水患的銀錢,又作何解釋?”
沈讓的聲音一陣沉過一陣,直打在劉行止的命門上,他的腿腳忍不住哆嗦起來,這些事他都做得極小心,沈讓又從何知曉?
頭上大滴的汗滴下來,道:“陛下,是臣糊涂,臣……”
“沈讓,說下去。”容洵打斷了劉行止的話,聲音清冷而平靜,好像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沈讓道了聲“是”,頓了頓,道:“還有一事,臣的人攔截到了丞相大人與匈奴單于的通信,丞相大人勾結(jié)匈奴,看樣子,是要來一出里應(yīng)外合。”
“劉行止!”
容洵猛地拍響案幾,道:“你倒解釋給朕聽聽,這也是你一時糊涂嗎?”
劉行止頹然的抬起頭來,苦澀道:“陛下,筆跡可以模仿,這書信只怕是有人構(gòu)陷啊!”
沈讓冷目灼灼,道:“丞相大人,我早料到你會這么說,不過,此事我還有人證。”
“那人被你打到如斯地步,自然是你要他說什么,他便說什么了。”劉行止嘶吼道。
“陛下,臣的證人,是蕭敘白蕭大人。”
沈讓擲地有聲,幾乎是嘲笑一般看向劉行止的臉,道:“蕭大人是丞相大人的愛徒,若非丞相大人太過逾矩,蕭大人絕不忍揭發(fā)丞相大人的惡行。”
“蕭……”劉行止絕望的看向蕭敘白,帶著一絲淺薄而卑微的希望,道:“敘白,你……”
蕭敘白沒想到沈讓會如此公然的點到自己的名字,他雖答應(yīng)提供些線索,卻從來沒想過要在大殿之上與劉行止鬧到這種地步。
蕭敘白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像是全然沒聽到沈讓的話似的。
“蕭大人?”沈讓催促道。
蕭敘白知道此時已是騎虎難下了,若他不證實此事是劉行止一人所為,只怕沈讓就會讓他成為下一個劉行止。
與虎謀皮,不過如此。
他不動聲色的攥緊了衣袖,掩飾著自己的心緒,道:“是。”
容洵瞇了瞇眼,道:“丞相私通外敵,此事可當(dāng)真?”
蕭敘白面上劃過一抹隱痛,道:“確有此事。臣怕恩師釀成大錯,所以告訴了沈大人,只求恩師能懸崖勒馬,陛下也能看在恩師尚未鑄成大錯的份兒上,網(wǎng)開一面。”
“蕭敘白!”劉行止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連責(zé)罵的話都懶得再說。
容洵定睛看著劉行止,眼眸之中卻平靜無波,沒有痛惜,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恨。
沈讓不覺有些心驚,一時間,他竟分不清容洵究竟是城府太深,還是他根本早就知道了這一切。
“將劉行止收押天牢,朕親自審他。”容洵金口又開。
“是!”侍衛(wèi)們應(yīng)聲而入,將劉行止拖了下去。
蕭敘白不忍再看,只避過頭去,面上卻是倉皇一片。他咬緊了牙關(guān),將這為人脅迫的屈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等有朝一日,他一定,一定把今日所受的一切都從沈讓身上討回來……
“陛下!”有官員站了出來,道:“劉行止勾結(jié)外敵,吃里爬外,這樣的人,豈能做國丈?”
“臣請陛下廢后!”
“皇后父親私德有虧,只怕會為天下人所不齒!臣請陛下三思啊!”
……
官員們接二連三的站了出來,他們都是大楚的肱骨之臣,平日里也是針鋒相對的時候多,可面對這件事,他們卻難得的一致。
蕭敘白沒想到此事會發(fā)展到如此地步,平白的會將云羨拉下水,可他方才已然讓容洵起了疑,若再多言,只怕會把自己也一道折進(jìn)去。
他不敢說話,只微微垂眸,拼命掩飾著心中的波瀾。
云羨在門外,聽著大臣們廢后的論調(diào)一陣高過一陣,心也不覺揪了起來。
“娘娘……”紫蘇不安的看著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道:“咱們回去罷,別聽這些事了,陛下總會處置好的。”
云羨眸中有些意味不明,她低聲道了聲“你先回去”,便推門走了進(jìn)去。
眾人齊齊望向她,她挺直了背脊,使自己配得上一國皇后的尊容,剛要開口,便聽得容洵清冷的聲音響起。
“朕已查明,皇后并非劉行止之女。”
101. 身份(二) 你應(yīng)該知道,若云羨不離開……
哈?
云羨錯愕不已, 她看著面前朝臣們瞪大的眼睛,心下知道,大約這種給丞相大人戴綠帽子的狗血劇情,他們也是第一次聽說。
“傳徐少康覲見。”容洵淡淡道。
他說完, 便走到云羨身側(cè), 溫言道:“不好好養(yǎng)著,來這里做什么?”
云羨勾了勾唇, 淺笑道:“事關(guān)臣妾的身世, 臣妾自是坐不住的了。”
她面上雖隱有病容, 可這一笑,亦算得上嫣然無方,傾國傾城, 霎那間, 便將這昏暗的大殿照的明媚生動起來。
容洵挽過她的手,道:“這里風(fēng)涼,進(jìn)來坐罷。”
兩人一路朝著大殿中央走去,雖沒說話, 可儼然是一對璧人了。連方才要求廢后的朝臣們也噤了聲, 再說不出什么對云羨不敬的話來。
這樣的女子, 又怎會是外界所傳的那般不堪呢?至于旁人所說的她與徐思溫有情, 她身側(cè)可是容洵啊, 徐思溫何德何能能搶得了容洵的女人?
有些膽子大的,忍不住看向沈讓,可此刻的沈讓目光卻更為沉重陰冷, 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悻悻的回過頭來,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自云羨出現(xiàn),沈讓的目光便凝在了她身上, 曾經(jīng)伸手可及的人,如今卻相隔咫尺,宛如千里。她站在旁人身側(cè),在他觸不到的地方,展露出那樣美麗的笑容,而他,卻只能跪在這里,仰望著她,或者說,連這份仰望都要小心翼翼。
她愛容洵,自然愿意為了他與這世界為敵,可他呢?難不成為了成全她,他就要頹敗的死去?他不怕死,亦愿意成全她,可他卻不愿成全容洵。
他生來已是帝王,已經(jīng)得到了夠多,不能再為了他的命運,賠上云羨的命。
沈讓咬了咬牙,避過了頭去。
在整個大殿之上,能與他感同身受的,大概只有蕭敘白一人。他沉浸在背叛恩師與為人要挾的痛苦之中,連看向云羨的目光也沉重得讓人心疼。
方才他很害怕,廢后這件事遠(yuǎn)在他的預(yù)期之外,可他卻無能為力,只能被沈讓裹挾著,一步步向前走著,哪怕前面是黑暗,是萬劫不復(fù),他也只能走下去。
他幾乎忘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想要云羨站在他身側(cè),而不只是想要容洵的江山。
很快,徐少康出現(xiàn)在了大殿之上。他初從喪子之痛中醒來,整個人都憔悴了幾分,全然不似他統(tǒng)領(lǐng)禁軍時威風(fēng)霸氣。
他沉沉的跪了下去,拜道:“陛下。”
容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說說罷,把你那天和朕所說的話,一字不差的說給他們聽聽。”
徐少康道了聲“是”,他微微抬眸,目之所及卻停留在云羨身上。
“當(dāng)年,臣的夫人身懷六甲,夫人去妹妹府上不知怎的受了沖撞,便生下一個女兒。當(dāng)時我在外征戰(zhàn),全然不知此事,等我回到家中,卻發(fā)現(xiàn)夫人以淚洗面。原是有高人相看,說這女兒命格奇特,養(yǎng)在尋常府中怕是壓不住,只有送到庵堂之中,方可平安長大。”
“我夫人是個沒主意的,便聽了高人的慫恿,求妹夫派人將那孩子送到了庵堂中養(yǎng)著,只給那孩子帶了信物,以便日后相認(rèn)。”
徐少康說著,微微嘆了口氣,道:“誰知后來這孩子找到京城來,卻因著當(dāng)初是丞相府派人送她去庵堂的,便誤以為自己的丞相之女,我妹妹憐惜她,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認(rèn)了她做女兒,瞞下了她的身世。后來陰差陽錯,我兒思溫知道了此事,私下心疼妹妹,便與那孩子親近了些。誰知,竟惹出這樣的事來……竟有好事者懷疑,他們有男女之情,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頓了頓,凝望著云羨,道:“那個孩子,臣失散多年的女兒,便是當(dāng)今的皇后娘娘。”
他說著,忍不住老淚縱橫,道:“這么多年,娘娘孤身在外,著實是受苦了!”
沈讓抿著唇,開口道:“侯爺所言可有憑據(jù)?”
容洵不動聲色的看了沈讓一眼,沈讓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忙低下頭去,道:“此事事關(guān)皇后娘娘的身世,不得不謹(jǐn)慎些。”
“嗯。”容洵渾不在意的說著,臉上卻是一片清明,道:“永平侯可有憑據(jù)?”
徐少康從懷里掏出一個長命鎖來,道:“這是我兒思溫的,若臣沒猜錯,娘娘也該有一個。”
云羨見狀,遲疑道:“我的確有一個,只是不知與侯爺這個是否一樣。”
她說著,命人去椒房殿中取了來比對著,果然是一模一樣。
眾人皆有些嘩然,朝臣們相視看著,一時間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什么都說不出來。
既然云羨和徐思溫是親兄妹,也就談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了,而為了自己的兄長,一時情急打了自己的表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容洵垂著眸,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道:“既如此,朕便下詔昭告天下,澄清此事。廢后之說,今后也不必再提了。”
沈讓向著身邊的幾個大臣使著眼色,可他們卻只當(dāng)沒看見,紛紛避開了視線。
無論容洵是做戲也好,是真的也罷,既然演到了如斯地步,他們再去質(zhì)疑,便是不識時務(wù)了。
這些老家伙都是官場里摸爬滾打慣了的,對這個道理自然是門清,無論沈讓許給他們多少好處,他們都不會再去冒險觸怒容洵了。
沈讓氣急敗壞的捏緊了拳頭,幾乎要把他手上的扳指捏碎。他怨憎的看著徐少康,冷笑道:“侯爺僅憑一個長命鎖便認(rèn)了女兒,只怕太草率了些。”
“沈讓……”云羨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可話到嘴邊,她還是沒說出口。她只是蹙眉望著他,好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這個人似的。
畢竟,面前咄咄逼人的沈讓與她記憶中那個玩世不恭的沈讓完全不一樣。
容洵沒說話,只冷冷的看著他,道:“沈讓,你太過放肆了。”
沈讓喉頭干澀,猛地低下頭去,請罪道:“臣該死,求陛下恕罪!臣只是就事論事,皇后流落在外多年,僅憑一枚人人都可能得到的長命鎖便認(rèn)下身份,豈非……”
“啪!”
御筆打在了沈讓臉上,又摔在了地毯上。
沈讓抬起頭來,那一瞬宛如鷹視狼顧,令人膽寒。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將殺氣收斂了起來,又恢復(fù)了那個謙卑穩(wěn)重的模樣。
“臣失言。”他干脆利落的認(rèn)罰。
“記著自己的本分!”容洵一把捏起他的下頜,迫使他看向自己,道:“朕不希望,這里再出一個劉行止。”
以下犯上,他見得多了。這些人可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是!”沈讓大聲應(yīng)著,臉上隱隱作痛。
容洵一把丟開他,像是丟下一個沒用的東西,滿臉都是輕蔑和不屑。若在往常,沈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可他是云羨的朋友,是云羨所珍視的人,他便不得不騰出空來警告他一次。
容洵一甩衣袖,命眾人退下。他背對著他們,微微的揉了揉眉心。
云羨走過他身側(cè),擔(dān)憂的看向他。
“沒事。”他低聲說道。
“什么?”云羨湊近了些,伸手去拂他鬢邊的發(fā),他卻只是一把握住云羨的手,將她的手覆在自己臉頰上。
“朕沒事,別擔(dān)心。”他沖著她笑笑,眼里仿佛有星光在閃爍著。
云羨抬頭注視了他許久,在天光云影下,粲然笑出聲來。
“陛下!”
身后響起一個聲音,打斷了這僅存的美好溫情。
容洵不耐煩的轉(zhuǎn)過身來,眼底冰涼,道:“沈讓?”
沈讓道了聲“是”,又開口道:“臣有事啟奏。”
“說。”
“此事,臣只能說給陛下一人。”他看了云羨一眼,又低下了頭去。
你又想玩什么花樣?
容洵滿臉都寫著這句話,雖未說出口,可嫌惡之色已很明顯了。而他顯然沒想把這種情緒藏起來,只直直的呈現(xiàn)在沈讓面前。
“此事事關(guān)重大,臣不得不多言。”沈讓又道。
云羨嘆了口氣,知道沈讓是鐵了心要和容洵說話,便道:“陛下先忙,我先回去了。”
容洵微微頷首,目送了云羨離開,方道:“說罷。”
沈讓見大殿的門關(guān)著,便猛地站起身來,面上的神情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樣,恣意而張狂,道:“憑著陛下的聰慧,自然該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容洵盯著他,看著他逾矩之舉,眼中像是淬了冰。
他向前一步,逼視著沈讓的眼睛,道:“朕不管你是什么人,在這里,你就得跪著說話!”
沈讓顯然是動了怒,他薄唇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線,道:“在我們那里,可沒有’跪’這個字。
怎么,云羨沒和你說過嗎?”
“放肆!”容洵一個旋身,死死的將沈讓壓在了身下,道:“皇后的名諱也是你能喊的?”
沈讓的頭被壓在地上,氣勢卻絲毫不減,道:“你是忌諱我喊了她的名諱,還是嫉妒她終究要隨我一起回去?”
他見容洵一怔,手上的力道略輕了些,便乘機翻身起來,道:“你應(yīng)該知道,若云羨不離開,她遲早會死在這里。”
102. 密謀 只希望,沈讓當(dāng)真如他所言,不會……
“我做這一切, 都是為了云羨好。”
沈讓瞇著眼睛,像是一條毒蛇,在發(fā)出殘忍的邀請,“你口口聲聲說愛她, 卻置她的生死于度外, 只求把她留在你身邊,這算是哪門子的愛?”
話說到最后, 竟帶了一絲歇斯底里。
容洵眸光微微閃動著, 氣勢卻絲毫不減, 一字一頓道:“所以,你散布流言,敗壞皇后的名聲, 害她被千夫所指, 也是為了她好?”
“你教唆蕭敘白害死徐思溫,害她傷心難過,也是為了她好?”
“你利用手中權(quán)力,迫使朝臣們上書廢后, 也是為了她好?”
“沈讓, 你所謂的好, 也不過如此。”
容洵咬牙切齒的說著, 僅顯威儀, 他本就是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又加之在血雨腥風(fēng)中摸爬滾打過,其風(fēng)姿氣場, 自然不是沈讓可以比擬的。
他這話狀似說得輕而易舉,卻字字打在沈讓的命脈上。
沈讓望著他的眼眸,只覺心底一寒。他雖早料到容洵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籌碼, 卻沒想到容洵連自己害死徐思溫的事都了然于心。
除了皇城司,容洵一定還有可用的人,甚至,那些人比皇城司的人更為凌厲,也更為忠心。
面對這樣一個人,他幾乎沒有勝算。而他唯一的籌碼,也只有云羨而已。
想到這里,沈讓強撐著抬起頭來,硬聲道:“我如此做,也不過是要她心灰意冷,早早跟了我回去。”
“你大約不知道吧?你命數(shù)所定,不過是個失了江山的暴君,是云羨用她的命,一步步為你逆天改命。如今,她已受盡了苦楚,你也該把這命數(shù)還給她了!”
沈讓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幾乎是嘶吼著了。他像一頭暴怒的野獸,連脖子上的青筋都泛了起來,“是,這些都是我做的,可我要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江山權(quán)勢,也不在乎誰生誰死,我只在乎云羨。我要她活著。”
容洵神情冷漠,目光清冷而理智的看著他,云淡風(fēng)輕道:“怎么,這么快就不裝了?”
沈讓梗著脖子,道:“你既已想出給云羨換身份的法子,自是早知道我有今天這一出。你既已通盤知曉,我還裝什么?”
“也不算通盤知曉。”容洵淡淡說著,唇角微微上挑,緩緩道:“不過現(xiàn)在,朕倒是全知道了。”
“你詐我!”
“也不算詐,是你自己愿者上鉤。”
容洵說著,揮了揮手,剎那間便有侍衛(wèi)沖了進(jìn)來,蓄勢以待,只等容洵一聲令下,便將沈讓捉起來。
沈讓眼中只慌亂了一瞬,便驟然笑起來,道:“你不敢動我。”
他笑得厲害,好像從來沒有這么恣意的笑過似的,連面上也松弛了下來,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樣。
他湊在容洵身旁,低聲道:“只有我活著,云羨才能離開這里。”
他見容洵呼吸一滯,自覺得意,便接著道:“要想云羨活命,只有兩條路,要么讓她和我走,要么你便棄了這江山不要,滾去做末代皇帝,任人宰割。你說,我要是你,會選什么?”
沈讓說著,輕巧的笑起來,道:“想都不用想吧……江山美人,于你們古人而言,到底孰輕孰重?”
容洵眸光一沉,道:“這江山棄了也就棄了,沒什么可惜的。”
他言罷,顧不得沈讓錯愕的神情,便揮了揮手。
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按著沈讓跪下身去,明晃晃的刀也架在了他脖子上,只等著容洵一聲令下,就結(jié)果了他。
沈讓這才反應(yīng)過來,容洵這個人,只怕不光是狠,他還瘋。
劇烈的恐懼感席卷了沈讓全身,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清楚的感覺到,容洵是真的會殺了他。
方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張狂霸道全都飛到了九霄云外,沈讓忍不住顫抖起來,連牙齒都微微發(fā)顫。
他強自抬起頭來,倨傲的看著容洵,挑釁的笑著,道:“云羨與我的關(guān)系,絕非徐思溫能比的,徐思溫死了云羨都難過成那樣,若是你當(dāng)真殺了我,你說,云羨會怎么樣?”
他見容洵不為所動,趕忙接著道:“你若當(dāng)真要棄了江山不要,屆時云羨又該如何自處?就算她身子好了,她也絕不會允許你落到如斯地步的。”
容洵冷如堅冰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他喉頭微微滾動著,卻沒有說話。
沈讓趁勢道:“你留著我的命,我會想辦法,救云羨的命。沒有人,沒有人比我更珍視她……”
他說著,神色也有一絲黯然。若說剛開始是為了嚇唬容洵,到后面,便有了幾分真情實感。
這書里的世界他根本不在乎,權(quán)勢、生死,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可是云羨……
他的心一陣陣的抽痛著,他那樣愛她,絕不允許她就這樣死了。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紙片人,把命葬送在這里。
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頹然的低下了頭去。
容洵冷眼看著他,眉頭不覺蹙了起來。半晌,他淡淡開口,道:“退下罷。”
侍衛(wèi)們一怔,道了聲“是”,便魚貫退了下去。
容洵看了沈讓一眼,道:“你說說,如何才能救云羨的命?若有一字虛言,朕便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沈讓癱坐在地上,雙手向后撐著,臉色慘白,道:“一年,我們一年之后才有機會回去,可云羨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究竟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又有誰能保證?如今之計,也只有利用蕭敘白,假意將這天下讓給他,看能不能騙過老天爺了。”
沈讓說著,昂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無奈的嘆了口氣。
“書里……”沈讓覺得容洵大概無法理解,就接著道:“歷史上,蕭敘白是下一任皇帝。”
于他而言,誰當(dāng)皇帝都根本無所謂,哪怕容洵登時把蕭敘白剮了,他也完全不帶內(nèi)疚的,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容洵沒說話,只是靜默,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此之前,你可以讓云羨跟我離開,我會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等到我們離開了,你大可以把江山拿回來,到時候,你還做你的皇帝,就像這一切根本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怎么樣?”
沈讓自以為這法子絕妙得很,可容洵只是垂著眸,雙手背在身后,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他突然開口,道:“你們回去……只要那七彩琉璃寶盒就可以?”
沈讓不敢告訴他,此事他根本沒有把握,只強撐著道:“據(jù)云羨說,還要等一年后的那個時辰……”
容洵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
“什么?”沈讓一愣,立即反應(yīng)過來,連滾帶爬的站了起來,急急向外走去。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膩了一身的汗了。
“還有,你回去后稱病。皇城司指揮使的位置,該讓出來了。”
容洵聲音在他背后響起,冷峻得駭人,沈讓腳下一停,道了聲“知道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著了。
等到沈讓終于踏出殿門,他又恢復(fù)了一貫的模樣,仿佛他還是那個陛下信任的指揮使大人,只是趁著陽光,才能發(fā)現(xiàn)他眼底已如墨深沉。
*
容洵見沈讓離開,大殿的門開了又關(guān)上,周遭又暗了下去。
他緩緩坐下來,生平第一次不是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地上。他將頭深深的埋下去,雙手抱著后腦勺,心中似熬到了底的粥,粘膩苦澀的不成樣子。
他的云羨,為了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若非靈藏的話與沈讓不謀而合,他是不會信什么天命的。逆天而行的事,他做的多了。
原本靈藏告訴他,云羨的身子是因為違背了天意,他還將信將疑,可如今,他卻是不得不信了。
就算是假的,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要去試試。哪怕代價,是舍了這天下。這原也沒什么,沒有云羨,他要這天下也沒什么意思。
容洵心中有了計較,便利落的站起身來,從案幾上取過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天時,方可解脫”八個字,又仔細(xì)的將這紙條封在七彩琉璃寶盒中,方喚了福瑞進(jìn)來。
“將此物放到先皇的皇陵之中。”容洵說著,將那塊紫玉扇墜塞在他手里,道:“要快。”
福瑞一怔,腿肚子不停的打著哆嗦,道:“陛下,奴才……奴才一個人去嗎?”
容洵掀了掀眼皮,反問道:“皇陵的事,你還想幾個人知道?”
“奴才不敢。”福瑞忙低下頭去,道:“可是奴才,奴才害怕。”
“朕打你幾個板子,你是不是就不怕了?”
“奴才……奴才可以克服一下。”福瑞趕忙說著,將七彩琉璃寶盒塞在袖袋中,道:“奴才這就去。”
容洵點點頭,隨手翻開一旁的奏折,心底卻是澄明一片。
沈讓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是,他還有別的路嗎?
只希望,沈讓當(dāng)真如他所言,不會辜負(fù)云羨……
103. 拱手 我的夫君自是最聰明的。
徐少康重新掌管禁軍, 是云羨沒有想到的事。而更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紀(jì)重山調(diào)回邊境,蕭敘白接替劉行止,拜為丞相。
云羨抱臂倚在門前, 眉頭微蹙著, 心底卻涌起一陣不詳?shù)念A(yù)感。
她不知道那天沈讓究竟和容洵說了什么,可這半月以來, 容洵推行政令, 變化實在太大了。
大到, 她甚至覺得,她所努力經(jīng)營的一切,都在慢慢脫離她的掌控。
云羨伸出手來, 看著手上的掌紋, 一片落葉盤旋著飛到她手掌中,又很快落在了地上。
“云姐姐!”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云羨一怔,趕忙抬起頭來,淚水瞬間便模糊了她的視線。
紫蘇走在前面, 遠(yuǎn)遠(yuǎn)的領(lǐng)了一個少年, 朝著她走了過來。
紫蘇掩不住滿臉的興奮, 好像這宮里太久沒有好事發(fā)生了, “娘娘, 您快瞧瞧,是誰來了?”
云羨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 道:“君澤,你怎么……”
劉君澤大步走到她面前,有著從前所沒有的自信和灑脫感, 只一年多未見,他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神情淡然而平和,舉止沒了年少時的青澀局促,眼里滿含著笑意,道:“是陛下召我回來的。”
云羨上下打量著他,生怕錯過什么似的,道:“陛下召你回來,必有他的用意。”
“陛下,讓我接掌皇城司。”劉君澤頓了頓,眼里流露出一抹云羨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扼腕,又像是無奈。
“那沈讓呢?”云羨忍不住問道。
“沈大人身子不好,自是不堪重任了。”劉君澤垂眸說著,又接過話頭,道:“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云羨笑著道:“這些日子好像好多了,連晚上都不曾咳嗽了。”
紫蘇附和道:“可不是?依著奴婢說,娘娘是有福之人,有天神護(hù)佑,一定會沒事的。”
云羨含笑搖搖頭,道:“自我病了,紫蘇就總信些神啊鬼啊的。”
劉君澤看著紫蘇,抿唇一笑,道:“紫蘇是關(guān)心則亂,她的心和我是一樣的。若姐姐能安康,別說是信鬼神,便是在各地大興佛寺,我也沒有二話。”
“越說越離譜了。”云羨凜然道:“看來還是得給你們普及一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劉君澤和紫蘇相視一看,皆是一臉茫然。
云羨寵溺的笑笑,看向劉君澤,道:“外面冷,進(jìn)來喝盞茶吧。”
劉君澤笑著應(yīng)了,隨她一起走了進(jìn)去,紫蘇自去準(zhǔn)備茶點,偌大的暖閣中也就只剩了云羨和劉君澤兩個人。
先前云羨畏寒,便總歇在暖閣中,這些日子倒逐漸好些了,可暖閣中的爐子還是燃著的。
云羨往里面扔了些果皮,很快便傳來一陣水果的清香,夾雜著一絲絲焦味,勉強還算好聞。
兩人褪去了剛見面的喜悅,如今看上去便都有些心事重重。
“這些日子,京中變化很大。”云羨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讓你執(zhí)掌皇城司,自然是看重你的本事,我也相信你可以勝任,可不知為何,我心里總有些不安。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劉君澤點點頭,他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澄澈,道:“姐姐放心,我會顧著自己的,也希望姐姐能事事以自己為先。”
紫蘇端了茶盞進(jìn)來,將茶盞放在矮幾上,道:“少爺不知道,娘娘日日不是操心這個,便是揪心那個,前些日子思溫表少爺出了事,娘娘更是難過的厲害,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著,連奴婢看著都憂心呢。”
劉君澤將茶盞遞給云羨,擔(dān)憂道:“思溫哥哥的事我聽說了,當(dāng)真是可惜的緊。”
云羨聽著,臉色也不覺凝重起來,她嘆了口氣,道:“思溫……”
話到嘴邊,終是吞了下去,只剩下一聲嘆息。
劉君澤寬慰道:“如今劉念和劉行止已得了報應(yīng),姐姐也可勉強將此事放下了。”
云羨咬著唇,道:“可我總覺得此事沒這么簡單,蕭敘白也脫不了干系。”
云羨懷疑蕭敘白,可如今蕭敘白深受重用,她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劉君澤眸子暗了暗,沒有接她的話茬,只道:“事情總有昭雪的一天。”
云羨輕輕“唔”了一聲,她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管這些事,只顧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今日來,還有一事。”劉君澤突然開口。
他遲疑著,回應(yīng)著云羨的目光,道:“三日后,由我護(hù)送你出京城。”
云羨木然的點了點頭,道:“好。”
*
“娘娘不必?fù)?dān)心,陛下也是為了讓您好好把身子養(yǎng)好,行宮里山清水秀的,倒比這里舒服多了。奴婢還聽聞,行宮里的冬天景致極好,還有溫泉,娘娘定會喜歡的。”
紫蘇一邊替云羨理著衣裳、首飾,一邊笑著勸道。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云羨淡淡說著,只望著手中的紫玉扇墜出神。
那是容洵前幾日給她的,說是讓她留個念想,也好睹物思人。
她明明很快就會回來了,實在不懂容洵要她睹什么物,思什么人。
這些日子容洵來椒房殿看她的次數(shù)明顯少了很多,以前不管他忙到多晚,也總會來瞧瞧她的。她猶記得有許多個深夜,她聽見他進(jìn)來,便故意鉆到被子里,等他一坐在床邊,她就探出頭來嚇唬他。
晶亮亮的眸子看著他,他便總是笑,然后揉揉她的發(fā)頂,心疼的問她“怎么還不睡”,而她也總是答他,她在等他。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發(fā)生了……
云羨想著,不覺捏緊了手中的扇墜,她猛地站起身來,道:“我出去一下。”
紫蘇一愣,還沒顧上給她披衣裳,云羨就已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出去。
*
“容洵!”
容洵聽到有人喚自己,猛地一抬頭,只見云羨已俏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雙目如剪秋水一般,帶著盈盈的笑意。
福瑞本侍奉在容洵身側(cè),見狀忙低頭退了下去。他慣常是個有眼色的人,這種時候,斷不能掃了陛下和娘娘的興致。
容洵強忍著關(guān)切之意,不易察覺的吸了口氣,道:“你怎么來了?朕還有事要忙。”
他說著,眼眸卻遲遲不肯從她身上離開,而捏著奏折的手指,也微微的顫動起來。
他臉色沉著,可眼眸卻是熱切的,而眼底的歡欣與不舍,更是掩都掩不住。
他實在是……太想她了啊。
“別裝了。”
云羨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握住他的手,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生生把他拉起來,道:“陪我出去玩。”
容洵有些詫異的望著她,可身子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著,道:“可……”
“就玩一天。”她半是耍賴半是撒嬌的說道。
他凝望著她,突然釋然一笑,道:“好,朕陪你痛痛快快的玩一天。”
他眼中滿是感懷,像是怎么看她都看不夠似的。如果他們有長長久久的歲月,如果她能平安康樂,別說玩一天,便是她要太陽、月亮,他也會給她。拼了命的給她。
*
兩人換了常服,沒帶什么侍從,只二人騎著一匹馬,自宮門前策馬而去。
深秋時節(jié),京城處處都是紅色的,那是楓葉的顏色,漫山遍野的舒展著,陽光鋪灑下來,整個京城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喜悅和熱烈,人行走其中,也不覺心馳神往。
“我要去東市買首飾,還要去朱雀大街吃餛飩和糖餅,還要吃南市的酥糖,還有……”
云羨如數(shù)家珍的說著,全然沒注意到身后的容洵,他含笑看著她,目光一刻都不舍得離開,在他眼里,她鼓著的臉頰是可愛的,她明亮的雙眼是可愛的,甚至,她沒有一個地方是不可愛的。
“你慢慢想,朕每一家都帶你去吃。”
云羨望了望天色,道:“只怕來不及……”
容洵笑笑,道:“今日不宵禁了。”
“啊?”云羨一愣,道:“這么草率嗎?”
容洵握緊了韁繩,將她護(hù)在懷中,策馬朝著東市跑去。
風(fēng)掠過他的臉頰,傳來陣陣寒梅香氣,云羨聚精會神的看著面前的小攤,卻知道,他總是在她身后的。
她把珠釵插了滿頭,笑著道:“哪支好看?”
容洵絲毫不嫌棄她的差品味,只仔細(xì)的看著她頭上的珠釵,道:“那只玉蘭花的不錯,那只蝴蝶的有些俗了。”
云羨若有所思的將那幾支珠釵拿下來,遞給那小販,道:“要那只玉蘭花的。”
小販千恩萬謝的接了容洵的銀子,將珠釵遞給他。
容洵將那珠釵插在云羨鬢邊,認(rèn)真看著,道:“好看。”
云羨笑著道:“我戴什么不好看?”
“也是。”容洵勾了勾唇,遞給她一支糖葫蘆,道:“方才趁著你挑珠釵,朕找了個孩子買的。聽那孩子說,這家的糖葫蘆很是不錯。”
云羨接過糖葫蘆,贊嘆道:“難為那孩子肯聽你指使。”
容洵驕傲道:“朕給兩份錢,他有糖葫蘆吃,自是肯的。”
云羨踮起腳尖,捂著他的耳朵,輕吻了他的唇,又很快松開,滿是得意,道:“我的夫君自是最聰明的。”
104. 離別 非走不可。
兩人不知玩了多少時候, 總也玩不夠似的,直到月色高懸,才縱馬慢悠悠的回到宮城。
兩人身側(cè)都縈繞著彼此的氣息,連呼吸都是清甜的, 雖然早知道琉璃易碎、彩云易散, 可有彼此在身邊,哪怕是一分一毫, 都勝過獨自天長日久的活著。
這一點, 容洵和云羨都心知肚明。他們本是再理智不過的兩個人, 可如今,竟也生出些有一日算一日,有一時算一時的心思來。
體溫相接, 呼吸交纏, 又有無邊月色相伴,自是舍不得浪費半分的。
云羨扭過頭去,雙手仍緊緊握著胸前的韁繩,抬頭吻上他的唇。
容洵低下頭去, 一手挽著她的腰, 一手覆上她的后腦勺, 使她靠得更緊。
不多時候, 他的呼吸便粗重起來, 眼眸也不似方才清明冷靜,更談不上如何自持了。
周遭都是旖旎之氣,索性趁著月色, 夜色濃稠如墨,才無人知曉。
籠著衣裙,他猛地貼近了她, 云羨瞳孔微震,只見他已然是動了情,連眼眸之中也沾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之色,而其中流淌著的,便是“想要她”三個字。
他原本生得清俊好看,長了一張坐懷不亂的臉,可如今他就算是仙人,也已然被她拖入了凡塵之中,成了墮仙。心甘情愿的那種。
云羨漸漸閉上了眼睛,只是眉頭微微蹙起,到底還是有些痛的。
兩人明明穿了最正經(jīng)的衣裳,卻做著最不正經(jīng)的事,在這月光之下,在這宮墻之內(nèi),明明是最束縛的地方,于他們,卻又是最自由的。
云羨忍不住輕喘,她壓抑著,拼命咬著牙,想把一切的聲音都吞噬在喉嚨里。可隨著他一點點的靠近、逼迫,又遠(yuǎn)離,她終是忍受不住,將所有的聲音都化為極低的沉/吟。
容洵的呼吸也有些暗啞,頭上沁出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汗珠,他俯下身去,將下頜抵在她的頸彎處,大口的喘息著。
那鼻息溫?zé)岫V纏,云羨身上很快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血脈噴張。
她的手指攥緊了韁繩,頭微微昂起,素白的脖頸上很快便多了幾抹紅痕。
她只知道,他離她那樣近,只是這一點,就足夠歡喜了。
而他,也拼盡一切將她擁緊,再緊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云羨終于重重的靠在了容洵肩頭。她似乎累極了,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只迷蒙著雙眼,貪婪的呼吸著屬于他的空氣。
而他,也只是輕輕摩挲著她的發(fā),目光是那樣的疼惜和繾綣,一刻都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
“容洵,我是非走不可嗎?”云羨突然開口。
容洵眸光一沉,微微的點了點頭,道:“非走不可。”
“那我…還能回來嗎?”云羨的聲音微微有些發(fā)顫,她早知道答案,只是不信。
“等朕處理好一切,就去找你。”
他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雖然她一早知道會是這樣,可心底還是忍不住的沉了下去,道:“會有那么一天嗎?”
“當(dāng)然。”他斬釘截鐵的說著,握緊了她的手。
她手指溫涼,真奇怪,明明方才還是滾燙的。
云羨重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她眼底一片清明,是從未有過的冷靜和理智,她知道他要做什么,雖不忍,卻知道她勸不動他。
他會為了她犧牲一切,就像她會為了他犧牲一切一樣。他們同樣固執(zhí),也同樣愛著彼此,哪怕什么都不說,她也懂得。
“你做完那件事之前,宮中的嬪妃……”
“你放心,朕會妥善安置好她們。她們?nèi)粝牖丶遥薇惴潘齻兓厝ィ羰遣幌耄薇銕退齻冸[姓埋名,給足生活用度。”
容洵說著,低頭吻了吻她的發(fā)頂,道:“有一封信……朕已命紫蘇替你收著了,等你出了京城再看罷。”
“還有那扇墜,你一定貼身放著,不要假手于人,知道嗎?”
他一字字的囑咐著,不厭其煩,而云羨的淚水卻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知道這結(jié)局,只是沒想到,竟是他為了她,親手安排的結(jié)局。
“別哭。”他替她拂去淚痕,“等朕安排好了,便去找你。”
*
翌日,云羨一行人便離開了京城,趕往行宮。
這日格外的冷,好像一夜之間便入了冬似的。
云羨裹在毛毯里,一動也不想動,只閉著眼睛假寐。左右馬車搖晃著,再怎樣體面的人,此時也有些昏昏欲睡的。
紫蘇見她看了信之后便神色懨懨,只當(dāng)是信里容洵寫了什么不中聽的話,惹得云羨多思憂心了。
紫蘇見她心情不佳,也就不打擾她,只坐在一邊縫補著衣裳,偶爾抬頭看云羨一眼,見她睡著,便又低下頭去。
偶爾的,馬車停下來休整,紫蘇和劉君澤說話的聲音有那么一兩句傳到了云羨耳朵里。
“娘娘睡到現(xiàn)在了,奴婢瞧著,娘娘大約是半夢半醒的,有時候明明是睡著的,眉頭卻是緊蹙著,便是連夢里都不自在。”紫蘇說著,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陛下寫什么了,娘娘本就心思重,哪里受的住這些……”
“哎……姐姐素來聰慧,會明白陛下的心意的。”
“奴婢怕娘娘就是太明白了,才會心傷。”
“……”
云羨猛地睜開眼睛,望著馬車的穹頂發(fā)呆。
容洵信里什么都沒說,除了讓她珍重,只告訴她,一年后的某某日,在皇陵相見。
那個日子,分明是她當(dāng)初讓欽天監(jiān)算出來的。
他……大約是全知道了。而不出意外的,他選擇放棄這江山,隨她一道離開。
她心中酸澀,既心疼他,也恨這命運,當(dāng)真是半點不由人的。若他們當(dāng)真能一起離開也好,可她怕自己的身子,或許拖不到那一日,又或許回到了現(xiàn)代也沒多少時間。
那時候,容洵該怎么辦呢?
他會不會恨,他放棄了一切,卻只換來與愛人的短暫相守,又或者,他們連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那也太殘忍了。可命運又總是殘忍的。
云羨不敢細(xì)想,不敢去想一年后的那日他們是否真的可以穿越時光,不敢去想容洵是否真的可以和她一起離開,更不敢去想,沒有了她,容洵在現(xiàn)代該如何立足……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道:“紫蘇。”
紫蘇應(yīng)聲進(jìn)來,笑著道:“娘娘,您醒啦?”
云羨點點頭,道:“還有多久能到行宮?”
紫蘇笑笑,道:“已經(jīng)快到了,只等著沈大人遣人來接便是了。”
“沈大人?”云羨有些詫異,不是說容洵對沈讓棄之不用了嗎?
紫蘇遞了茶盞給她,道:“是啊,就是沈讓沈大人,他辭了皇城司的差事,如今倒成了這行宮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呢。沈大人素來對娘娘忠心,陛下如此安排,娘娘也可安心了。”
云羨木然點點頭,卻未見得有多高興。
紫蘇正猶疑著,便聽得外面一陣響動,紫蘇手上一頓,道:“大約是沈大人來了。”
云羨沒說話,只靠在枕靠上,輕輕啜自己手中的茶,神色倦怠。
沈讓的聲音很快在馬車旁響起,道:“臣沈讓,見過娘娘。”
紫蘇見云羨不說話,便道:“沈大人請起身罷,娘娘身子不適,便不多言了。”
沈讓的聲音有些急切,道:“娘娘鳳體如何?可還是咳血嗎?”
云羨看了紫蘇一眼,紫蘇會意,便道:“娘娘無妨,只是小病,沈大人不必……”
話還沒說完,只見沈讓猛地將馬車的車簾掀起,饒是他長得再好看,如今的目光也顯得有些陰戾。
他盯著云羨的臉,苦澀道:“娘娘鳳體違和,已到了一句話都不愿與臣說的程度嗎?”
劉君澤趕忙趕上來,攔在沈讓身前,將車簾放下來,淡淡道:“沈大人逾越了。”
見沈讓眸光晦暗,劉君澤便接著道:“娘娘是君,我們是臣子,再沒有臣子質(zhì)問君主的道理,娘娘想如何便如何,沈大人無從過問。”
他說著,看了看那簾子,見簾子拉的好好的,方道:“更何況外面風(fēng)涼,仔細(xì)涼著娘娘。”
沈讓不服氣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馬車,見眾人都在,他到底不敢發(fā)作,方道了聲“娘娘保重身子”,便拂袖而去。
劉君澤看著他的背影,不動聲色的瞇了瞇眼睛。見他走遠(yuǎn)了,方才低聲道:“姐姐沒事罷?”
云羨搖搖頭,想起他看不見,又張了張口,道:“我沒事。”
劉君澤不放心,一路便都守在馬車旁,生怕沈讓又發(fā)起神經(jīng)來沖撞了云羨。
不過沈讓似是寒了心,這一路上便再也沒有來過,只孤身一人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再也沒和誰說過一句話。
直到在行宮安頓下來,劉君澤才略略安下心來。
105. 恩斷 不想死的話,滾!
劉君澤在行宮中住了幾日, 沈讓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過。聽侍衛(wèi)們說,如今守衛(wèi)行宮的事沈讓已交給了旁人去管,他只日日飲酒作樂而已。
劉君澤懶怠管沈讓的行蹤,只選了幾個靠得住的侍衛(wèi)親自保護(hù)云羨的安危, 又做足了規(guī)矩, 命他們八人為一班,三班倒著, 日夜不停。他觀察了幾日, 見行宮中各處運行都算有序, 也就漸漸放下心來。
皇城司的差事不能拖,如今安頓好云羨,他便再不敢耽擱了。雖有萬般不舍, 可到底公務(wù)在身, 只等明日一早便啟程了。
“少爺放心回京去便是,這里有奴婢,總不會讓娘娘難過的。”
紫蘇壓低了聲音說著,將寢殿的門輕輕闔上, 里面雖仍點著一盞宮燈, 可云羨已然是睡熟了。
這些日子云羨夢里總驚醒, 點盞宮燈, 她夢靨起來, 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劉君澤點點頭,可眉間仍是蹙著,道:“仔細(xì)照顧姐姐, 有什么缺的,一定差人告訴我。這幾班侍衛(wèi)都是我千挑萬選的,還算堪用。等我執(zhí)掌了皇城司, 便派幾個得力的人來,到時候你找人傳話就方便多了。”
紫蘇點頭應(yīng)了,道:“今夜是奴婢值夜,少爺只管放心回去歇著。”
劉君澤微微頷首,又沖著寢殿里看了一眼,方才轉(zhuǎn)身離開。
寢殿里黑洞洞的,只有些許昏黃的燈光,可不知為何,他卻只有在這里,心思才能平靜些。
可他不能流連,回京之后,還有場惡仗要打。他得養(yǎng)足了精神才行。
他想著,伸手揉了揉眉心,緩緩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
云羨其實一直都沒有睡著,可她知道,自己不歇下,劉君澤是不肯離開的。
他憂心她,倒比當(dāng)初她憂心他還來得重些。
云羨無奈的搖了搖頭,緩緩坐起身來,又尋了衣裳披著,才倚在床邊出神。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誰知道她如今,竟也要靠當(dāng)初救下的孩子庇佑了呢?
她睡不著,只將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看著,來這里沒有多少時候,倒像是把一輩子的喜怒哀樂、興衰榮辱都經(jīng)歷了。
她眉間掠過一抹苦澀,可翻到容洵那一頁的時候,她眼中又分明有著隱隱的笑意,煥發(fā)了無窮的生機,耀眼而奪目。
“今天,他吻了我……他是一個古人,一個我最痛恨的封建暴君……”
“這些日子他變了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
云羨撫摸著上面的字跡,正出神,便聽得外面響起紫蘇的聲音。
“沈大人,娘娘已歇下了,你還是明日再來罷。”
“你走開!”沈讓怒吼著,隨即便傳來紫蘇的輕呼聲。
門被猛地踹開,沈讓幕天席地的出現(xiàn)在門外,全然不理會被紫蘇死死拽著的衣角,隨之而來的,還有濃重的酒氣。
云羨忍不住屏了屏呼吸,眉間有些淡淡的不悅。
紫蘇趕忙攔在沈讓身前,硬聲道:“沈大人,請自重!”
紫蘇昂首看著他,身形雖柔弱,卻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可沈讓已然是喝多了,他猛地把紫蘇拉開,道:“不想死的話,滾!”
侍衛(wèi)們在沈讓身后站著,可因著沈讓是他們的上司,便沒人敢上前。
眼見著紫蘇還要上前,云羨擔(dān)心她出事,趕忙開口道:“紫蘇,讓他進(jìn)來罷。”
紫蘇不安的看了云羨一眼,眼中滿是不甘。
云羨微微搖了搖頭,命她將宮燈全都點燃,方低聲道:“去找君澤。”
紫蘇點點頭,低頭跑了出去。
沈讓見身后那些侍衛(wèi)們還警惕的看著自己,怒道:“滾!”
他拔出刀來,在他們面前虛晃著,好像下一秒就要動手殺人似的。
“把沈讓的刀解了!”云羨驟然開口。
那些侍衛(wèi)只略一猶疑,便齊齊上前,將沈讓手中的刀奪了下來。
云羨站起身來,款款走到沈讓面前,冷冷看著他,她本想說些叱責(zé)的話,可當(dāng)著侍衛(wèi)們的面,總不好駁了沈讓的面子。
解下武器已然是打他的臉了,若再出言訓(xùn)斥他,只怕沈讓今后也無法服眾了。
云羨低低嘆了口氣,道:“有什么話,你說吧。”
沈讓略微清醒了些,苦笑道:“你如今,已如此防著我了嗎?”
云羨沒理他,只看向侍衛(wèi)們,道:“讓廚房給沈大人送碗醒酒湯來。”
侍衛(wèi)們應(yīng)了,云羨又道:“你們在外面守著罷。”
“是!”侍衛(wèi)們依次退了下去,將門輕輕闔上了。
云羨又看了沈讓一眼,方尋了個稍遠(yuǎn)些的地方坐下來,道:“你說吧。”
沈讓見她避著自己,心頭頓時一涼,這酒勁也就醒了大半。他眼神無比清明的望著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她身邊,俯身看著她,道:“就這么討厭我?”
云羨淡淡道:“我只是討厭酒味。”
“是嗎?”沈讓輕笑一聲,道:“不討厭我?”
云羨嘆了口氣,道:“談不上討厭,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道不同?咱們倆是一個地方來的,這世上縱使真有千萬條道,咱倆的道也是一樣的。”
云羨強壓著對酒氣的厭惡,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么?”沈讓冷嗤道:“是你永遠(yuǎn)站在容洵一邊,甚至不惜犧牲掉我這個昔日的……好友?還是說,我為了救你扶持蕭敘白,讓容洵難做了些,便礙了你的眼?”
云羨心里厭煩,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挑眉道:“我從來沒想過犧牲你,就算我不回去,也會幫你返回現(xiàn)代。還有,你大可不必為了我做任何事,更不必為了我去做違背原則的事,你這樣的所謂付出,不會讓我心生感激,只會讓我不安。”
“你沒想過犧牲我?你改變了書里所有人的命格,我們這兩個外來者,務(wù)必會受到影響,你是心甘情愿,難不成要我和你一樣?和你一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
“你這是什么意思?”云羨抬起頭來,意味不明的看著他。
沈讓仰天大笑了幾聲,道:“你該不會不知道,你病成這樣,不過是因為破壞了這書中的平衡罷?”
“可……”云羨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道:“你也病了?”
沈讓攥緊了自己的胸口,道:“不然呢?所以我說,我們是同一條道上的人啊,云教授。”
云羨愧疚的看著他,囁嚅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沈讓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自嘲道:“你當(dāng)然不知道,你心里眼里只有容洵,何時容得下別人?”
云羨咬了咬唇,終究沒有反唇相譏。在這件事上,無論沈讓有多少錯,到底是她有錯在先。
沈讓見她不說話,只當(dāng)是她默認(rèn)了,心底便越發(fā)煩躁起來,一股無名的邪火蹭的從心底躥出來,直沖得他腦仁“嗡嗡”作響。
為什么,為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的糟踐自己對她的心意?為什么,她可以這樣直白的承認(rèn)她對于容洵的愛?
那他算什么?他受過的苦,又算什么?
沈讓猛地?fù)砭o了她,云羨一驚,慌忙伸手推他,可沈讓力氣太大,她根本推不開他。
“你瘋了!”
云羨拼命向后退著,她伸手摸到桌上的茶盞,想要潑在沈讓臉上,讓他清醒清醒。
沈讓像是早已洞察了她的舉動,只一個反身便將她壓在了桌上,他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云羨的雙手,將她手中的茶盞推到了遠(yuǎn)處。
“沈讓!”
云羨再顧不得什么里子面子,可沈讓從她腰間抽出帕子,死死的塞住了她的嘴。
云羨被他禁錮得掙扎不得,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除此之外,連一絲響動都發(fā)不出來。
云羨嚇得臉色慘白,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里流出來。
她從未想過會出現(xiàn)現(xiàn)在的情景,更沒想過哪怕外面就有侍衛(wèi),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自救。
沈讓像是一頭行至陌路的野獸,已然是不管不顧了。
他欺身上前,貼在云羨腰上的手臂也隨之收緊,鼻尖在云羨耳廓邊上,輕輕的觸碰這她。
云羨心里已惡心到了極致,她手腳并用的掙扎起來,試圖引起寢殿外侍衛(wèi)們的注意,可到底還是擰不過他。
沈讓發(fā)現(xiàn)她的掙扎,越發(fā)的惱怒起來。他氣急敗壞的按著她,試圖去撕她的衣裙。
“嗚嗚……”云羨拼命搖著頭,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沈讓完全失控了。
借著酒勁,他已經(jīng)完全變了。
云羨眼中劃過一抹絕望,她望著窗外侍衛(wèi)們影影綽綽的影子,淚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
她知道,她和沈讓,再也不是朋友了。
他們回不去了。
106. 恩斷(二) 馬上結(jié)局了…………
“砰!”
寢殿的門被猛地踹開, 劉君澤出現(xiàn)在門外,他年紀(jì)雖輕,身量卻極高,甚至比沈讓還要高出一些。
云羨還沒看清楚他臉上的神色, 便見他沖了過來, 將沈讓摔在地上,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云羨趕忙站起身來, 將自己的衣裳理好, 紫蘇亦跑了進(jìn)來, 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連忙反手將門關(guān)上。
還好,侍衛(wèi)們并未察覺里面有何不妥。
紫蘇略略安心, 走到云羨面前仔細(xì)打量著她, 急得幾乎哭出聲來,道:“沈大人,你怎么能這樣對娘娘呢?娘娘待你那么好,你都忘了嗎?”
沈讓臉上挨了一拳, 唇角溢著血, 抬頭凝望著云羨的臉。
她沒有看向他。
她甚至, 連厭惡的目光都不愿施舍給他了。
她只是望著窗外, 眼神平靜而木然, 好像疲憊失望至極。
劉君澤沒有給沈讓喘息的間隙,他咬著牙打向他的胸口,沈讓胸口吃痛, 猛地躬身,退到了墻角上。他幾乎是任劉君澤打著,全然沒有還手。
可他的目光仍凝在云羨身上, 遲遲不肯移開。
云羨似乎覺察到了他的目光,她微微蹙了蹙眉,道:“君澤,別打了。”
劉君澤惡狠狠的最后捶了沈讓一拳,方停了下來,可他的手肘仍抵在沈讓脖子上,他氣喘吁吁道:“姐姐,讓我殺了他!”
云羨微微避過目光,道:“不值得。”
為了他這樣一個人,不值得。
沈讓頹然的閉上了眼睛,像是等待著劉君澤殺他似的。他也沒什么好反抗掙扎的了,云羨的話已經(jīng)是給他判了死刑。
她連殺他,都怕臟手了。
劉君澤松開了手,沈讓一下癱坐在地上,他睜開眼睛,臉上帶著苦澀的笑。突然,他仰天大笑起來,好像止不住似的,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半晌,他停了下來,用手掩著面,道:“云羨,我們怎么會走到這種地步啊?”
“你還好意思問?還不是因為你……”紫蘇啐著,死死瞪著他。
“因為我?”沈讓把手放下來,長嘆了一口氣,道:“是啊,你們都覺得是我錯了。”
他咬著牙,重重道:“都他媽說是我,都是因為我!”
云羨避過頭去,懶怠看他,只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等到那一天,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到時候,我們就老死不相往來吧。”
沈讓點點頭,極低的道了聲“好”。
他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朝著門外走去,再沒回頭。
心里不是不痛苦的,可是,再沒有人愿意聽他說了。
他永遠(yuǎn)失去她了。
劉君澤恨恨的看著沈讓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方才關(guān)切道:“姐姐,你沒事吧?”
云羨鼻音有些重,道:“我沒事,還好你及時趕到。”
劉君澤有些后怕的看著她,道:“我會叮囑侍衛(wèi),以后都不許沈讓進(jìn)來。”
云羨看著門外的方向,道:“他也不會再來了。”
紫蘇咬牙切齒道:“可不是,他但凡有點臉面,也再沒臉來了。娘娘待他如親人一般,他卻恩將仇報,簡直不是人!”
云羨知道紫蘇定是恨毒了沈讓,連沈大人也不肯叫了,只“你啊、他啊”的稱呼沈讓。
其實不止紫蘇,連她自己,也恨他。
“今日的事不許告訴陛下,知道嗎?”云羨鄭重道。
“為什么?娘娘難道不想陛下砍了他?”紫蘇不解。
倒是劉君澤懂得了云羨的意思,他糾結(jié)著看了云羨一眼,道:“好。”
“我不想讓陛下分心。”云羨解釋了一句,便緩緩朝著床的方向走去,道:“我累了,你們回去罷。”
“可……”
紫蘇還想再說,見劉君澤沖著她搖了搖頭,便只得止住了話匣子。
“姐姐,你好好休息。”劉君澤擔(dān)憂的看了云羨一眼,見她沒再說話,便知道她已是累極了。
他抿著唇,與紫蘇一道走了出去,眉頭卻擰的更深。
他死死攥著拳頭,他是真的想殺了沈讓啊……
*
不知不覺,云羨已經(jīng)在行宮中住了半年多了。
冬去春來,消磨掉了不少時候。
她的身子一天天的好了起來,想來容洵的目的是達(dá)到了,而他的處境大約也一日比一日更艱難了。
大多數(shù)時候,云羨都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從不踏出行宮一步,只在偶爾的時候,會通過紫蘇知道些外面的事。
紫蘇有時會出去采買些吃的用的,倒是總能帶回些新的消息。
市井百姓總有自己得到消息的渠道,這些傳言雖夸張,可細(xì)細(xì)分析著,倒也有幾句差不多的,可以抽絲剝繭的描摹出真相來。
譬如外界傳言,說陛下雖未廢后,可到底因著劉行止之事厭棄了云羨,將她送到了庵堂里,再不許她回京。
也有人說,皇后其實不是失了寵愛,而是病死了,只是陛下秘不發(fā)喪而已。
紫蘇對這些傳言很是不忿,云羨倒是處之泰然,她知道,容洵是要故意降低她的存在感,好讓她順利脫身,從這泥沼之中離開。
“奴婢今日聽行宮中新來的宮人們說,陛下如今放了不少宮人離開,還放了宮中的嬪妃們歸家,據(jù)說那些嬪妃們很是不愿回去,說在宮中住著舒適,倒比家中自在許多,陛下還很是費了些心思,說若是不愿投奔自家父兄,便賜銀錢給她們,大可自己謀生,那些嬪妃們才肯了。”
云羨聽著,輕輕一笑,道:“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會再想回去了。”
紫蘇笑笑,道:“都是娘娘把她們給寵的。”
云羨微不可聞的搖了搖頭,道:“女子生來不易,能寵著便寵著些罷了。”
“聽聞自老爺……姑老爺被判了流放之后,蕭敘白倒是一日日起來了,如今也算是重權(quán)在握,如日中天了。真是……小人得志。”
紫蘇憤憤不平的說著,道:“連自己恩師都能背叛的人,能有什么好的?”
云羨沒說話,只是眼眸一點點的沉下去。
蕭敘白當(dāng)然沒有什么好的,可容洵為了她,也只能這么做。
天命……真是諷刺……
天命讓徐思溫早死,又讓蕭敘白主導(dǎo)江山,當(dāng)真可笑。
紫蘇見云羨神色有些懨懨,只當(dāng)她是累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云羨渾然不覺,只怔怔的望著窗外,在心底盤算著離開的日子。
大約很快,她和容洵就能團聚了罷。
這些日子沈讓倒的確再沒來見過她,她也不問他的消息,只隱約聽說他現(xiàn)在荒唐得很,日日喝酒狎妓,把那些紈绔子弟的做派學(xué)了個十成十。
下屬去找他匯報,十次里倒有八次他是醉著的,天長日久的,也就沒人再去請示他了。
云羨閉了閉眼睛,沈讓變成如今這樣,她大抵也是要付點責(zé)任的,可經(jīng)過上次的事,她想起他只覺失望厭惡,只怕再也沒辦法好好說話了。只希望等他回了現(xiàn)代,能重新開始。
*
紫蘇帶回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更沉痛,云羨幾乎可以感受到,容洵是在不遺余力的扶持蕭敘白的勢力,而他對于大楚的掌控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
現(xiàn)在的大楚,就像是一頭巨獸,拼命朝前奔跑著,卻全然不知已經(jīng)行至了陌路。
云羨知道,那一天就快來臨了。
她把紫蘇叫到身邊,取出一個小包袱交給她,道:“紫蘇,這些年你跟著我,待我盡心竭力,說不感激是不可能的。我也一直把你當(dāng)作親妹妹一般……若是可以,我寧愿一輩子都像現(xiàn)在這樣,和你待在一處。可天下,到底沒有不散的宴席……”
紫蘇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哭了起來,道:“娘娘,您是不要奴婢了嗎?”
她用袖子擦著淚,怎么都擦不干凈似的,道:“奴婢哪都不去,奴婢只跟著娘娘……”
云羨看著她,不覺心酸,紅了眼眶道:“紫蘇,我要離開了,你如果再跟著我,會有危險的。”
“奴婢不怕危險……”
“可是,我不能讓你置身危險之中啊。”
云羨攥緊了她的手,心一橫,道:“這包袱里是我托君澤為你新做的身帖,從今以后,你就用這個身份活著,再不要和旁人提起你的過往,也不要告訴別人你叫紫蘇,知道嗎?”
“奴婢……”
“以后你不是奴婢了,再也不是了。你可以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屋子、銀錢,將來,也會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只要你愿意,別的女子有的東西,你都會有。”
云羨見她眼里亮了亮,便接著道:“我在京郊給你買了處宅子,可以暫時安身。之后你想留在哪里,是在京城還是回涼州,都可以。這里面還有幾張銀票和兩個鋪子的房契,那兩個鋪子不在京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察覺,年底會有人送銀子給你,雖沒有多少錢,可也夠你日常吃用了。”
“你拿著這些銀子置地也好,花了也好,都隨你。若是遇上難事,便去找君澤,他一定會幫你的。知道嗎?”
云羨看著她,直到她點了頭,才略略放下心來。
“三日后,會有馬車送你離開。”云羨緩緩道。